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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相信任何人-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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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恐怕事实就是这样了。”他说,“你家里的那个人是你的丈夫。本。你嫁给他已经很多年了,早在你得上失忆症之前。”我点点头。“我们继续走吧?” 
  我答应了,我们走进了公园。公园外侧环绕着一条小路,附近有个儿童游乐场,挨着一间小屋,我看到人们不停地端着一碟碟零食从那里涌出来。我们向小屋走去,纳什医生去点饮料,我则坐到一张缺口的“福米加”桌子旁。 
  他端着两只装满浓咖啡的塑料杯回来了,给我的是黑咖啡,他的则加了牛奶。他从桌上取了一些糖给自己添上,没有问我要不要。正是这个举动——比什么都有说服力——让我相信我们曾经见过面。他抬起头来问我怎么伤到了额头。 
  “什么?——”刚开始我不知道要说什么,但接着我记起了早上看到的淤痕。脸上化的妆显然没有盖住它。“那个吗?”我说,“我不清楚。没什么大不了,真的。不疼。” 
  他没有回答,搅着咖啡。 
  “你说我刚刚好转一些,本就接手照顾我了?”我说。 
  他抬起了头。“是的。刚开始你的病情非常严重,需要全天候护理。在情况开始改善以后本才能独自照看你,不过那也几乎跟一份全职工作差不多。” 
  这么说我此刻的所感所想已经是改善以后的情况。我很高兴记不起状态更糟时的事情。 
  “他一定非常爱我。”我与其是说给纳什听,不如说是说给自己听。 
  他点点头,接下来是一阵沉默。我们都小口地喝着饮料。“是的。我想他一定是。”他说。 
  我笑了笑,低下头看着自己握住热饮料杯的手,看着结婚金戒,短短的指甲,看着我礼貌地交叠着的双腿。我认不出自己的身体。 
  “为什么我丈夫会不知道我跟你见面的事?”我说。 
  他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我实话实说。”他说着握起了两只手,身体向前靠,“刚开始是我让你不要告诉本我们见面的事情。”
  一阵恐慌立刻席卷了我,但他看起来不像不可信赖的人。 
  “说下去。”我说。我希望相信他能帮助我。 
  “过去有几个人——一些医生,精神病学家,心理学家之类——联系过你和本,想对你开展治疗。但他一直非常不愿意让你去见这些专业人士。他说得很明白,你以前已经经历过长时间的治疗,在他看来那没有什么帮助,只会让你更难过。他当然不会让你——也不让他自己——再经历更多让人难过的治疗。 
  当然,他并不希望鼓动我抱有虚假的希望。“所以你说服我瞒着他让你治疗?”我问。 
  “是的,我的确是先联系上本的。我们通了电话。我甚至提出跟他见面以便解释我能够帮上什么忙,但他拒绝了,所以我直接与你取得了联系。” 
  又是一阵恐慌,却不清楚缘由。“怎么联系上我的?”我问。 
  他低头看着他的饮料:“我去找你了,一直等到你从屋里出来,然后作了自我介绍。” 
  “于是我就答应接受你的治疗了?就这么简单?” 
  “不,刚开始你没有答应。我不得不说服你相信我。我提议我们应该见一次面,进行一次治疗。如果有必要的话,别让本知道。我说我会向你解释为什么要你来见我,还有我可以帮上什么忙。” 
  “然后我同意了……” 
  他抬起头。“是的。”他说,“我告诉你第一次会面之后是否告诉本完全由你来决定,不过如果你决定不告诉他,我会再给你打电话确保你还记得我们定下的日期,以及其他事情。” 
  “我选择不告诉他。” 
  “是的,没错。你已经表示过想等治疗有进展以后再告诉他,你觉得这样更好。” 
  “那我们有吗?” 
  “什么?” 
  “有进展吗?” 
  他又喝了一口,才把咖啡杯放回桌上。“有。我确信我们有了一些改善。尽管准确地量化进展有点困难,但是过去几个星期里你似乎已经恢复了不少记忆——就我们所知的情况来说,有许多回忆的片段都是你第一次想起来的,而且有些事实被记起的频率提高了,以前你不怎么记得住。比如有几次你醒来记得自己已经结了婚。而且——” 
  他停了下来。“而且什么?”我问。 
  “而且,嗯,我觉得,你越来越独立了。” 
  “独立?”
  “是的。你不再像过去那样依赖本,或者依赖我。” 
  就是这一点,我想。这就是他谈到的进展。独立。也许他的意思是我可以不需要陪伴,独自一个人去商店或图书馆,尽管现在我并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可以做到。不管怎么样,治疗进展还没有大到足以让我在丈夫面前自豪地欢欣雀跃——甚至通常我醒来时都记不起我还有个丈夫。 
  “没有别的进展了?” 
  “这很重要。”他说,“不要小看这一点,克丽丝。” 
  我一句话也没有说,喝了一小口饮料环顾着咖啡厅。咖啡厅里空荡荡的。后面的小厨房中有人说话,一只壶里烧着水,不时发出沸腾的嘎嘎声,远处玩耍的孩子们在吵闹。很难相信这个地方离我家如此之近,我却一点儿也记不起曾经到过这里。 
  “你说我们已经开始治疗好几个星期了。”我继续问纳什医生,“那我们一直在做什么? 
  “你还记得我们以前治疗的情况吗?任何事情都行?” 
  “不。”我说,“什么也不记得。对我来说,今天我是第一次见你。” 
  “抱歉我问了这个问题。”他说,“我说过了,有时候你会有记忆闪现,似乎在某些日子里你比其他时间记得的东西要多。” 
  “我不明白。”我说,“我根本不记得曾经见过你,不记得昨天、前天,或者去年发生过什么事情。可我记得很多年前的一些事。我的童年。我的母亲。我记得我还在上大学。我不明白为什么其他的一切通通都被抹得干干净净,这些旧的记忆却保留了下来?” 
  我提问时他一直在点头。我相信他以前也听过同样的问题。也许我每周都问同样的问题,也许我们每次都要把相同的谈话重复一遍。 
  “记忆是很复杂的。”他说,“人类有一种短期记忆,可以将事实和信息存储一分钟左右,还有一种长期记忆,其中可以存储大量的信息,并将其保留一段似乎是无限长的时间。现在我们知道这两个功能似乎由大脑的不同部位分管,中间由某些神经连接起来。大脑中还有一部分似乎负责记录短期、瞬间的记忆,将它们转化成长期记忆,以便在很久以后回忆。” 
  他说得快速流畅,好像胸有成竹。我猜自己也曾经是这副模样:自信十足。 
  “失忆症主要有两种类型。”他说,“最常见的是患者不能记起发生过的事件,事件发生的时间越近越受影响。举个例子,如果患者出了一场车祸,他们可能不记得出了事故,或者不记得出车祸前的几天或几个星期,但——比方说——对车祸前6个月之前发生的一切却记得清清楚楚。” 
  我点点头:“另一种情况呢?” 
  “另一种比较罕见。”他说,“有时候短期存储的记忆无法转化成长期储存的记忆,发生这种情况的人只能活在当下,只能回忆起刚刚发生的事情,记忆也只能保持很短一段时间。” 
  他停下不说话了,仿佛在等我说些什么,仿佛我们两人各有各的台词,经常排练这段谈话。 
  “两种情况我都有?”我说,“丧失了过去的记忆,加上无法建立新的记忆?” 
  他清了清嗓子:“是的,很不幸。这不常见,但也完全有这个可能。不过你的情况不平常的地方在于你失忆的模式。总的来说,你对幼儿以后的时段没有任何连续的记忆,但你处理新记忆的方式我似乎从来没有遇到过。如果我现在离开这个房间过两分钟再回来,大多数患近事失忆症的人会完全不记得跟我见过面,至少肯定是记不起今天见过面的。但你似乎记得一大段的时间——长达24小时——然后你会忘掉整段记忆。这很少见。说实话如果考虑到我们所认为的记忆运作方式,你这种情况完全说不通。它说明你完全能够将短期存储转变成长期储存,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存不下它们。” 
  也许我过的是一种支离破碎的生活,但至少其碎片大得足以让我保持一种独立的表象。我猜这意味着我很幸运。 
  “为什么?”我问,“为什么会这样?” 
  他一句话也没有说。房间变得非常安静。空气似乎僵止了,黏黏稠稠的。当他开口时,声音似乎从墙上弹了回来。“很多原因可能会导致记忆障碍。”他说,“不管是长期的还是短期的。疾病,外伤,药物,都有可能。障碍的确切性质似乎有所不同,取决于大脑受影响的部位。” 
  “没错。”我说,“那么我的情况是属于哪一种?” 
  他凝视了我一会儿:“本是怎么跟你说的?” 
  我回想着我们在卧室里的谈话。一次意外,他是那么说的。一场严重的事故。 
  “他没有确切地告诉我原因。”我说,“反正没说什么具体的,只说我出了一次意外。” 
  “是的。”他说着伸手去拿放在桌子下的包,“你的失忆症是由精神创伤引起的。这是真的,至少部分是这样。”他打开包,拿出一本册子。刚开始我好奇他是否要查询他的笔记,可是他把册子从桌上递给了我。“我想你该拿着它。”他说,“它会解释一切,比我解释得好——特别是什么原因造成了你的现在状况,这一点——但也提到了其他的东西。” 
  我把册子接过来。册子是棕色的,皮革封面,用一条橡皮圈紧紧地扎了起来。我取下橡皮圈随意翻开一页。纸张质地厚实,隐隐有暗纹,还有红色镶边,纸上布满了密密的字迹。“这是什么?”我问。 
  “是一本日志。”他说,“过去几个星期以来你一直在上面作记录。” 
  我很震惊:“一本日志?”我想知道为什么会在他那儿。 
  “是的,上面记录了我们最近一直在做些什么。我想请你留着它。我们已经作了不少努力,试图找出你的记忆究竟是如何运作的,我觉得如果你将我们的活动记录下来,可能会有些帮助。” 
  我看着面前的册子:“所以我写了这个?” 
  “是的。我告诉你乐意怎么写就怎么写。很多失忆症患者尝试过类似的事情,但通常并不如人们想象中的有用,因为患者的记忆窗口期非常短。不过你可以把有些东西记住整整一天,所以我觉得你完全应该在每天晚上随手记些日志。我认为它可以帮助你将每天的记忆串联起来。另外我还觉得记忆也许像一块肌肉,可以通过锻炼来加强。” 
  “这么说治疗期间你一直在读我的日志?” 
  “不。”他说,“日志是你私下写的。”
  “但那怎么可能——”我顿了顿,接着说,“是本一直在提醒我记日志吗?” 
  他摇了摇头:“我建议你对他保密。”他说,“你一直把日志藏起来,藏在家里。我会打电话告诉你藏日志的地方。” 
  “每天?” 
  “是的。差不多。” 
  “不是本?” 
  他沉默了一下,然后说:“不,本没有看过。” 
  我想知道他为什么没有看过,日志里又写了些什么我不想让丈夫看到的事情。我会有什么秘密?甚至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的秘密? 
  “不过你已经看过了?” 
  “几天前你把它给了我。”他说,“你说你想让我读一读,是时候了。” 
  我盯着那本东西。我很兴奋。一本日志。一条通向失落的过去的纽带,虽然只是最近发生的过去。 
  “你都读过了吗?” 
  “是的。”他说,“读了大多数。总之,我想所有重要的部分我都已经看过了。”他停顿了一会儿,转移了目光,挠着后颈。他不好意思,我想。我很想知道他告诉我的是否属实,这本日志里又记了些什么东西。他喝掉了杯里最后一口咖啡,说:“我没有强迫你让我看。我想让你知道这点。” 
  我点点头,一边默不做声地喝光了剩余的咖啡,一边浏览着日志。封面内页是一列日期。“这是什么?”我说。 
  “是我们以前见面的日期。”他说,“以及计划见面的日子。我们一边进行治疗一边会定好以后的会面日期。我一直会打电话提醒你,让你看你的日志。” 
  我想起了今天发现的日记中间夹着的那张黄色纸条:“可是今天?” 
  “今天你的日志在我这里,”他说,“所以我们写了一张纸条来代替。” 
  我点点头,匆匆翻看了其余的日志,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我辨认不出那种笔迹。一页又一页,一天又一天的心血。 
  我不知道我怎么会有时间做这些,接着想起了厨房里的白板——答案很明显:我没有别的事情可做。 
  我又把它放回桌上。一个穿T恤牛仔裤的年轻人进到咖啡厅里,向我们所在的地方看了一眼,点了饮料,拿着报纸在一张桌边坐了下来。他没有再抬头看我,20岁的那个我有点难过。我觉得自己仿佛隐身了。 
  “我们走吧?”我提议。 
  我们沿着原路往回走。天空中乌云密布,四周萦绕着薄薄的雾气。脚下的地面感觉起来湿透了;我们像是走在流沙上。我看见运动场上有只旋转木马正在缓缓转动,虽然上面空无一人。 
  “一般我们不在这里见面吧?”走到路上时,我开口问,“我是说在咖啡馆里?” 
  “不。我们通常在我的诊所里见面。做些练习、测试和其他事情。” 
  “那今天为什么会约在这里?” 
  “我真的只是想把日志还给你。”他说,“你没有它我很担心。” 
  “我已经很依赖它了?”我说。 
  “从某种意义上说,是的。”
      我们穿过街道走回我和本的房子。我可以看到纳什医生的车停在原来的位置,旁边就是我家窗外的小花园、不长的小路和整洁的花床,我还是不敢置信这就是我住的地方。 
  “你要进来吗?”我说,“再喝一杯?” 
  他摇了摇头:“不,不喝了,谢谢。我得走了。茱莉和我今天晚上有安排。” 
  他站了一会儿,望着我。我注意到他的头发剪得很短,整齐地分开,他的衬衫上有一行竖条纹正好跟套衫上的横条纹交叉。我意识到他只比我今早醒来自以为的年龄大上几岁:“茱莉是你太太?” 
  他笑着摇了摇头:“不,是我的女朋友。事实上,她是我的未婚妻。我们订婚了。我总是忘掉这一点。” 
  我回了他一个微笑。这些细节我应该记住,我想。细碎的事情。也许我一直在日志里记录的正是这些琐事,正是这些小小的挂钩维系住了我的整整一生。 
  “恭喜你。”我说,他谢了我。 
  我觉得应该再多问些问题,应该再表现出更大的兴趣,但那没有什么意义。无论他告诉我什么,在明早醒来之前我都会忘记。我所拥有的一切就是今天。“嗯,好吧,我也该走了。”我说,“周末我们要出门去海边。待会我还得去收拾行李……” 
  他笑了:“再见,克丽丝。”他说,转身准备离开,却又回头看着我。“你的日志里记着我的号码。”他说,“就在扉页上。如果你想再见面的话,打电话给我。我是说,那样我们就可以继续进行你的治疗,好吗?” 
  “如果我想见面的话?”我有点儿诧异。我记得日志中用铅笔写着从现在到年底的见面日期,“我还以为我们已经定了其他的治疗日期呢?” 
  “等你看完日志,你会明白的。”他说,“到时候就都说得通了。我保证。” 
  “好吧。”我说。我意识到自己信任他,这让我很开心,因为我不仅仅只有丈夫可以依赖了。 
  “一切由你决定,克丽丝。只要你愿意,随时打电话给我。” 
  “我会的。”我说。他挥手作别,一边钻进汽车一边回头张望。他的车开到街道上,很快消失了踪影。 
  我泡上一杯咖啡端进客厅里。窗外传来了口哨声,夹杂着重型钻井的巨大声响和一阵断断续续的笑声,但当我在扶手椅上坐下时,声响都消退了,变成轻柔的嗡嗡声。淡淡的阳光透过百叶窗,我感觉到隐隐的暖意落在手臂和双腿上。我从包里拿出了日志。 
  我觉得有些紧张。我不知道这本东西里写了些什么:会有什么样的冲击和惊喜和什么样的奇闻怪事。我看见了咖啡桌上的剪贴簿。那是本为我选择的版本,记录了我的一种过去。手上这本里会有另外一个版本吗?我打开了日志。 
  第一页上没有横线。我在正中用黑墨水写上了自己的名字。克丽丝·卢卡斯。真是个奇迹,名字下面我竟然没有写上保密!或者请勿偷看! 
  不过多了一些字。一些意想不到的可怕的字。比今天我所见过的任何东西都可怕。在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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