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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我套在脚上。这一切都是令人十分感慨的。
汽车不出西直门,绕了一个大圈子,经东单到西单,一直往西,出城后,沿着城边北行。这样神秘,大概是怕人知道我们要走,去飞机场,故意这样。到达飞机场,看见一边站着的少数人群中,只有航检所长董其彬兄,再看不见其他同志。在上飞机以前,才把脚镣砸开。
飞机起飞后,绕北平城上空一周,从机窗望下去,游行的队伍像一条长蛇,在长安街蠕蠕移动。那是学生们在共产党操纵之下,又在闹事。国事如此,我们却在煮豆燃豆箕,屠杀自己的战斗员,真为亲者所痛,仇者所快。
在飞机上,刘玉珠兄坐在我的旁边,他知道我没有钱,悄悄地塞给我一把钞票。李希成亲自押解,在飞机上监视我们,同汉三兄和玉珠兄没有说甚么。路过济南,飞机停留一会儿,济南飞机场颇有些寂寞感。起飞后,直飞南京。
下飞机后,送到宁海路的监牢里。宁海路的监牢是汪精卫伪组织关我们同志的监牢,刘戈青就在这里关过。三十五年我由北平到南京,是搭乘运送重要汉奸的专机。下机后,机上的人都陪着汉奸们先到这里。现在是第二次光临这个特殊的地方了。我被关在楼上,汉三兄和玉珠兄关在哪里,就不知道了。
关我的这间牢房已经关着六十个人,只有三张床,一张空着,原来是专为我预备的。一张床是张学良的参谋长鲍文樾占用,久闻其名,虽是初次见面,他确有大将风度,其他的人白天挤在一张床上,夜里打地铺睡觉。难友中有一无锡人,除了身材比戴先生矮一些,面貌和动作像极了,另外一位河南人马兴骏,是一位非常和善的好人。我对别人坐牢的原因,不愿过问,记忆很少,只记得大多数是冤枉的。我同鲍文樾每餐另外加两碗菜,数量不多,但比同牢的难友,好得太多了,必须分给大家一些,所以,我们就不丰富了。
牢门上有小孔,是走廊上值班的看守不时偷瞧牢房里一切动静用的。看牢的既然可以从外往里瞧,坐牢的自然也会从里往外瞧。因为看牢的占用的时间极少,空着的时间我,所以难友以此为极大的消遣。从里面瞧外面,所见度非常窄狭,但难友们乐此不倦。有时被看守瞧见,会臭骂一顿。坐牢的挨骂,好像是天经地义,骂尽管骂,偷瞧照旧偷瞧。有一天,他们喊我去瞧,得到意外的发现。瞧见楼兆元兄从另一间牢房出来上厕所,原来他也进来了。又一次瞧见严家诰兄,他为甚么也进来了?
牢房的容量永远不变,但住客出去的少,进来的多,有时多到十一二人,晚上打地铺,比沙丁鱼都要挤。牢房的天地虽小,因住客复杂,可知千奇百怪的事情,无异大千世界。有一天进来一位莫名其妙的人,原来他找人找错门牌,找到这所没有挂招牌,和普通住家户一样的黑监牢。他一敲门,就把他请进来,关着不放。
有一位许昌附近土财主,他是地主,自己买枪,成立保卫团,和保密局发生关系,成为保密局的地方武力。保密局派去联络的人向他借两百元现洋,他没有照借,于是报告他通匪,由徐州最高军事机关抓起来,送到保密局。他心里很不服气,一再向同牢房的难友诉苦。他故意装肚痛、装呕吐、闹个不休,看牢的硬说他抽鸦片,是发瘾了。济南失守,省主席王耀武被俘,吴化文叛变,把他的南京办事处处长关起来。这位仁兄才真抽鸦片,瘾发得眼泪鼻涕,死去活来。可是看牢的和管牢的都不说他抽鸦片,他常常要求去见管牢的,每请必准,瘾发时,要求出去,出去牢房几十分钟,回来烟瘾不发了。
总统府警卫旅的士兵,有几十人关进来,我们牢房里分配了三位,都是二十刚刚出头。有一位很英俊,带着脚镣,脚镣太短,迈不开步子,走路必须跳着走,同牢的人都为他难过。这是一种惩罚吗?管牢的叫张炎,他具备了古今中外管牢的一切残暴手段。
坐牢九年谈话一次
保密局属于国防部,我是陆军少将,就是真的犯了国法,也应当按照军法审判,经过军法会审。我等着法律给我公道,会审的那天来临,我好有个说话讲理的机会。大概是到南京两三星期,看守打开牢房,要我下楼去,原来是军法处长李希成要谈话。所谓谈话,也就是审讯,但不是会审。读了一个多钟头,李希成问我三大罪状:
一、我太太做生意——太原绥靖公署第二处处长吴毅安由南京回太原,我妻送他到飞机场。前门外西河沿新新医院范绳武的太太康淑媛,托吴处长给她娘家带了两筒照相馆用的印像纸,毅安兄上了飞机,大概怕到了太原后有麻烦,在飞机上嚷嚷,被海关人员听见,把印像纸从飞机上拿下来扣留,要上税。我妻回到城里,托张公度兄派人交了税,把纸取回来,交了康淑媛。
李希成问话时,从卷宗里取出一张我妻具名的报告,是岳梓宇弟的字迹,说明印像纸是康淑媛托吴处长带的,顶上有张公度兄签的海关取回的经过,这张东西一定是李希成要他们这样办的,以此作为我的罪证。李希成为什么知道这件事,一定是司机说的。我因事到南京,副站长孔觉民把这个司机升为事务员,我回北平后,觉得欠妥,仍旧让他开车,他心里恨我,那一天送毅安兄到飞机场,就是他开车去的。
“我在保密局工作,我的家人就不能做生意吗?我妻做生意,就是我犯罪吗?我每月拿了国家的多少薪饷?如果养活不了一家六口人,家人做做生意,就是犯法吗?况且印像纸是康淑媛的,怎么能说我妻做生意?应当传康淑媛来对质,证明是不是我妻做生意。”我这样一连串的问,李希成没有说什么,不再问这个问题。
二、我卖飞机票——这也是李希成听司机说的。我说:“从太原到南京,或者从南京回太原的同志,他们买不到飞机票,请北平站代买,我应不应该帮忙?”
“应该!应该!”李希成总算还有三分人性,这样回答。
“我是国大代表,山西的国大代表要回太原,买不到票,托我代买,我能拒绝吗?我是山西省党部的监察委员,省党部主任委员张子扬偕同三位同志回太原,要我代他买票,我能不办吗?北平站代人买票,只到航空公司代为登记,买票都归他们自己办,我们从严不经手金钱。请传山西省党部主任委员张子扬作证,我有没有卖给他黑票。请传中航公司北平办事处主任徐鑫,问问他,北平站代人买票,是不是如我所说的。你说我卖飞机票,卖给谁?请传他来作证。”李希成对这个问题又不提了。
三、给上海徐大姐卖汽车,吞没了车款——这个罪状更是荒唐,我不在上海工作,人生地不熟,上海的人卖汽车,会托我卖,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我根本不知道徐大姐是何许人。我说:“我并不认识徐大姐,我不住在上海,她卖汽车,怎么会找到我?请你传徐大姐来对质。”
“你们组织什么社吗?”李希成不再问徐大姐的汽车事,转了话题。
“什么社?”我摸不着头脑,不得不问。李希成从卷宗里取出陈恭澍兄草拟的一份章程,那是北平的同志们感觉到同共产党斗争,没有组织力量,无法取胜。而国民党具有形式,没有组织实效,必须恢复像复兴社那样的组织才行。由陈恭澍兄负责草拟一切计划,他因工作忙,刚拟好这件东西,存在魏宝善那里。
“不应该吗?”我指着宗旨“真诚拥护蒋委员长”问李希成。
“应该!应该!”李希成说:“但是为什么不呈报呢?”
“必须拟好一套整个的计划,才能呈报,大家推定陈恭澍草拟,他只拟好这个,因为太忙,其他的还没有拟妥。”我据实告诉他。
“就是一个组织,也没有什么。”因为宗旨是“真诚拥护蒋委员长”、“彻底实行三民主义。”于是又抛开这个问题,说道:“你府上有两元宝?”
李希成这么一问,我才知道家又被抄了。十年来,真难为了妻,这是第三次被抄家了。
“不但有两个元宝,还有三百个现洋。”我说:“二十多年前,我父亲带回家中四十二个元宝,三千个现洋,埋在地下,以备不时之用。抗战军兴,家乡沦陷,家人无以为生,取出来瓜分,我们兄弟五人,连我母亲,分成六份,每份七个元宝,五百银元。我应分的一份,我弟弟保存着,托乔凤藻和孙逸贤两位同志各带到北平一个元宝,又带来三百银元,这也犯法吗?”
“不犯法!”李希成说,不再多问,让看纪录,纪录非常简单,没有把我所说的话记下来,我不签字,李希成说:“这是手续,大致不错就行了。”
我不签字,下不了台,只好签了。谁想到,经过这次谈话,一直到出牢,再没有问过第二次,更谈不到军法会审了。
永久囚禁发配常州
宁海路真够得上生意兴隆,住客来来去去,变动频繁。先后进来的人都走了,鲍文樾也走了。中秋过后不久,我也离开宁海路,由一个看守陪同到了下关,搭乘京沪车,究竟到哪里,看守不告诉我。不过,他的态度很轻松,没有戴手拷,好象我们是旅行,表示我已没有甚么重要性了。到达常州,已经夜里七、八点钟,下午车出站,没有进城,乘人力车到达一处非常广阔的院落,像是一座大花园,后来才知道,这是毛人凤局长新建立的一座监牢,囚禁长期囚禁的人,准备关五百人。
牢房是一排三大间,每间两排木板床铺,至少可以关五十人。我被送进最里面的一间,里面关着十来个人,都已经睡觉了。有一位年轻朋友,看见我进来,赶紧爬起来,接过我的行李,放在他的旁边。原来他是兰训班的同学,他认识我。等我躺下,他悄悄告诉我:“前天看报,有段新闻用墨涂掉,但是对着阳光,仔细辨认,是可以看出来。马汉三先生已被枪毙了,你判了无期徒刑。”
怀念亡友,一夜睡不着。第二天清早,还没有吃早饭,我被移到第一间牢房。经过中间的那一间,我看到鲍文樾先生在里头,彼此点了点头,大概他是来这里最早的住客了。这间牢房关着六个人,都是共产党,不准看报纸。有一位带着脚镣,是共产党茅山县长,算是重要人物了,才有资格带那玩意儿。他看见我仅有的财产一条棉被已被弄脏,对我说:“坐保密局的牢,会时常移动,你得有个包袱,棉被才不会弄脏。你买几尺布,我给你缝一个包袱。”
受过宁海路那班恶人照顾的,对于孟子道性善,言必称尧舜的学术,很难不怀疑,绝对不会再相信了。我离开宁海路的时候,他们拿来一条麻绳,把我的棉被捆起来。谁知这条麻绳比从垃圾箱里捡来的,还要油污、还要脏,棉被上留下永远洗刷不净的痕迹。被茅山县长看见了,替我难过,才提议给我缝个包袱。
这间牢房不准看报纸,我移到这里,大概是为了不准看报纸吧?或者认定我和共产党有同等的资格,同样重要,才关在一起。茅山县长在宁海路,和汉三兄关在一个牢房里,从他口里,知道了过去几个月来,汉三兄的生活情形。他用嘲笑的口吻告诉我,汉三兄曾说:“现在遍地是匪,国家还需要我们。”
好糊涂的汉三啊!国家需要你,可是毛局长不需要你啊!他需要你把他的情妇选为立法委员,你却没有选出来,他还需要你什么?可怜的汉三啊!你连为什么死都弄不清楚吗?
茅山县长其貌不扬,神态却很自负,多少带些烈士的气概。对其他的几个共产党,好象很看不起的样子,他们很少谈话。两位上海籍的很斯文,会下围棋。牢房里没有书可看,百无聊赖,于是做了一副围棋,每天下棋来消磨时光。这两位上海的朋友,不久就出去了。临走还把他们上海的住址告诉我,希望我出牢后去看他们。
在关共产党的这间牢房关了三个星期,又移到中间的那间牢房,和鲍文樾先生第二次碰头。这间牢房的人比较多些,大概都是案情不太严重的,可以看报纸。进牢的时候,正是夏天,现在已经秋凉,虽在南方,凉意很浓,早晚感到寒冷,除了身上穿的衣服,别无长物。出乎意外收到两个小包裹,原来是妻托人捎到南京,由南京转来的,一件棉袍,一条棉裤。过冬我不会冻死了,可是想到妻儿的生活,我没给他们留下什么,他们怎样活下去呢?四个孩子都没有成年,都在读书,一旦遭此惨变,该怎么办?愈想心里愈难过。革命就是这样一个结果吗?
大概是十一月中旬,已经可以穿棉袍,吃过晚饭,要我收拾行李,同牢的人都替我高兴,以为我恢复自由了。我心里明白,哪里有这样便宜的事?做坏的打算,凶多吉少。走到监牢的办公室,果然,宁海路的那个麻面斜眼,块头很大,凶恶的陈姓看守,带着四个上刺刀的枪兵等候着我,看情形很严重。到达常州车站,等了两个多钟头,结果坐了一辆压道车,一路不停,一直开到南京尧化门车站,已经天亮。
“不要害怕,没有甚么事。因为徐州战事吃紧,预备把你移到安全地方。”宁海路的看守所长张炎在车站迎接,上了汽车,这样对我说,我没有理他。毛局长选用张炎来做看守所长,真是妙着。张炎不认识几个字,可是心黑手辣,整人的花样特别多,够得上天下头等狠人。再回到南京宁海路监牢,仍旧关进以前住过的那间牢房。
大陆危急渡海来台
三十七年十二月一日,我又离开宁海路的牢房,下楼到院子里,看见楼兆元、马兴骏、王德荫、武林森等九个人待在那里,连我成了十个人,每两个人铐在一起,成了五组,登上预备好的卡车,开往下关,到达江边,送上一艘轮船。
这次坐牢,真够气派,海陆空交通工具都坐过了。上船以后,才知道要开往台湾。这是一艘载运重要物资的专船,我们是特别乘客,可见我们的身价不低。夜晚开船,抵达上海,停留了两天,然后驶出海口。别了!祖国!锦绣的河山啊!今生恐难再看见了。
渡海的风浪很大,在船上不能随便活动,怕我们跳海,不准离开船舱。夜里睡觉,要把一只手和床铺的木柱铐在一起。要解小手,必须报告看守,打开手铐,才能下床。我们十个人都是军统局的同志,遭受这样待遇,大家忍气吞声,一肚子愤怒。毛局长把戴先生同志如手足的精神,可说发挥到无以复加。我和楼兆元夜里没有加铐,不知是表示优待呢?还是放心我们不会跳海呢?
在基隆码头接船的是刘翼云,他是北平班的指导员,今天十个囚犯当中,就有两个人先后任过北平特警班的副主任,无怪他的表情显露出一种惊惶。岸上停着一部带篷的卡车,我们和上船时一样,仍旧是两个人铐在一起,走下轮船,走到岸上。
“是乔家才吗?”有人在喊我,回头一看,原来是刘戈青。他正任台北市警察局刑警总队长,是执掌权力的人物。他和我的交情不差,心想,他既然知道我来了台湾,看见我的狼狈情形,总会照顾我吧?我点了点头,表示已经听到了,然后爬上卡车,开到台北,借用警备司令部的牢房,一边关我们,一边关着原来在里头的人。
过了一天刘翼云送来一本英汉字典,刘光朝送来一些吃食。刘光朝是太原平民中学的学生,后入临训班,任保密局台湾站的督察,大概是听刘翼云说我来了,赶紧送东西来。
这里关了三四个月,度过三十八年的新年。因为不能看报,大陆上的情形一点也不清楚。一天吃过晚饭,我们又是两个人铐在一起,各人提着自己的东西,离开这里,徒步走了十多分钟,到达中山堂隔壁、警察局背后、武昌街靠近中华路的一栋矮楼上。楼的北端,隔出一大间统舱,里面已经关着三十多人,是新从大陆来的,鲍文樾先生也在里面,我们是第三次碰头。
这一大间新建的牢房,木栅门非常特别,半腰开了个两尺见方的洞门。通过这个洞门,必须先抬高一条腿,迈过去以后,再把身体钻过去,最后把另外一条腿带过来。我们加入,成了四十多人,中间还有一位二十几岁的女人,靠近牢门,放着一只马桶,男女共用,无遮无拦。人类的尊严、民族的道德,给毛局长一扫而光。
过了几个星期,在楼房的南端又隔出三间较小的牢房,我们一部分人迁移过去。不久吴景中兄也来了,关进另外一间,他好象很恐惧,看都不敢看我们一眼。大陆一天比一天恶劣,可能已经丢掉,囚犯却不能丢,一批接着一批,运来台湾。
早晨,街上的木屐踏地声,不绝于耳,一直到八点钟以后,才能静下来。有两个恶看守,大家叫他们二百二,三百三。不知道为什么,二百二看见鲍文樾不顺眼,专门找他的麻烦,不准他说话、不准他站起来走动。我的老毛病发了,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