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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我的家到底在哪里呢？在天上吗？可是，现实世界中是没有空中楼阁的，我没有家，我只有几间四面透风到处都是眼睛的老房子，老房子就是老房子，老房子不是家，是鬼屋鬼宅，用来存放幽灵，是一个硬壳，用来存放我伤痕累累的柔软肉体，那里徒有四壁，空荡荡的没有人气，老房子常常出现硕大无比的大白鼠啦，蜈蚣啦，甚至大蛇，好像还闹鬼，那样的房子是家吗？家是什么？家就是女人，至少有一个女人，任何一间屋子，只要里面有个女人，那就温暖了，那就充实了，那就好了，加上点儿人间烟火气，那就是个家了，恐怕这一点，那些个单身贵族，到死也无法大彻大悟。
妈妈，您快回来吧，您回来了我就有家了，有家的孩子就乖了，就不哭不闹了，就不到处乱跑了，就不再东游西逛了，就不漂泊浪荡了，就踏踏实实过日子了。妈妈，您可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您和我未来的新娘可以给我一个家，只是，现如今，我的新娘还不知道是哪家俏丽的姑娘呢，甚至还不知道在东西南北哪个方向呢，新娘子还是人家的爹妈养着，是不是我的都还难说，我是说我看上的那个心爱的姑娘，再说了，现在的女孩子可不像您那会儿，你得给她买新衣服新鞋，买戒指项链手链儿甚至脚链儿，你还得有房子车子票子，至于感情，好像次要了，她们相信日久生情，只要投缘，或者说臭味相投，就能相亲相好，你要是个穷光蛋，那就恭喜你了，无论你对感情多么认真也是白搭。。。。。。不说也罢，要指望新娘给我一个家，一时半会儿没有戏，只有您，只有寄希望于我亲爱的妈妈，我的好妈妈，您是最疼儿子的，儿是您身上落下的一块肉啊，您不疼谁疼呢，您怎么会不愿意给孩儿一个温暖舒适幸福的家呢，要是杜鹃花小妹妹还在的话就好了，不提也罢。。。。。。
妈妈，儿子真的想有个家，一首歌儿唱得好啊，我想有个家，一个不需要多大的地方，多好啊，有个归宿，有个靠岸的地方，有个歇脚的地方，有个停泊的地方，受伤了委屈了，有个安安静静的角落供人默默流泪的地方，有个生气的地方，有个撒娇撒野的地方，有个诉说心里话的地方，有个摘下面具的地方。。。。。。
妈妈，您可知道，孩儿这辆车一直在跑长途，儿子这艘船一直在外远航，我这架飞机一直在高空飞行，儿子累了呀，那是真的累了呀，我不知道哪个车站是我的终点站，我不知道哪个港湾是我停泊的地方，我不知道那个机场是我可以放下起落架的地方，他在外逗留的时间太长了呀，太久了呀，他想回家，他要回家，只有到了家，他才可以疲软下来，摘下面具，从硬邦邦的壳里爬出来，裸露柔软的肉体，他可以放声大笑，也可以歇斯底里地大哭一场，不会有人笑话他，说他软弱，说他无能。
妈妈，其实孩儿的要求也不高，只希望奔波劳累了一天，回家的时候屋子里有一盏灯为他亮着，有一扇门为他开着，屋子里有生活的声音，温柔的妻子牵着儿女的小手站在大门口等他回来，他回来了，有人帮他拿东西，有人奶声奶气地叫他爸爸，有人拿毛巾帮他擦汗，有人温柔地督促他赶紧洗手吃饭，有人搂住他的脖子亲他的脸，有人拉着他的手要他抱抱，有人轻轻拥抱他一下，然后轻轻地关上房门，然后，然后一家人叽叽喳喳嘻嘻哈哈热热闹闹走进屋，呵——好一桌丰盛诱人的饭菜——呵——还有他最喜欢吃的红烧肉啊，麻婆豆腐也不错，腊肉炒青椒也不赖，就是皮蛋凉拌豆腐和番茄炒鸡蛋，那也是格外的喷喷香，至于泥鳅焖盐菜，那味道，相当见功夫，还有煎活鱼，更是不容易，需要鱼儿下锅了还在活蹦乱跳，然后猛火煎炸，撒上葱姜蒜等等佐料，熟了，盛在鱼盘里，有款有型，青绿相间，仍然是一条全鱼，还有红椒土豆丝和泡椒炒猪肝，以及腊肉火锅，热气腾腾，香气弥漫，分明还有妈妈的味道，那一刻，他热泪盈眶，有些哽咽，都是他喜欢吃的，是老婆得意的作品，是心血的结晶，有色有香，有味有形，看得出来，一筷子也没有动过，想必那小小的儿女大大的馋猫，早就围着桌子打转转儿了，转了一圈又一圈，流了好多的口水，可是妈妈坚决没有让她们动一筷子，她想方设法哄她们，说要等爸爸回来了一起吃，要不然啦，那鱼就会从她们的肚子里跑出来，然后扑通一声跳进池塘里，那小猫小狗倒也听话，听着妈妈的野人姥姥故事，安安静静依偎在她怀里，那么乖巧，那么安静，不哭不闹，一起等候爸爸回来，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吃晚餐，对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应该有些特别吧，琐碎的生活，琐碎的日子，一时之间，她还真有些想不起来，她想啊，想啊，不时地看看挂钟，不时地把饭菜给热热，不时地叫小猫小狗出去看看爸爸回来了没有，也许工作太忙了吧，也许又堵车了吧，也许又有什么事脱不开身了吧，也许又有什么应酬了吧，千万个也许在她的脑子里打假，叽叽叽叽地叫。。。。。。夜有些深了，时间差不多了，她估摸着他该回来了，她就一手牵着小猫，一手牵着小狗，和孩子们一起走出去，站在大门口，向远处那些拐弯的地方张望，张望，看她等的那个人回来没有，她希望他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看见她和孩子们在等他，一直在等他。。。。。。
开饭了，因为回来晚了，又回来晚了，他满怀歉意地耸耸肩膀，对着她笑，然后拍拍她的肩膀，要她坐下来，然后，他给她盛饭，再给小猫小狗盛饭，最后给自己也盛了一碗，他给她夹了一块鱼，那是鱼背上的一块肉，也是整条鱼身上最好的一块肉，至始至终，他都没有多说话，他希望用实际行动来告诉她——他爱她，然后，他又给她夹了一筷子泡椒炒猪肝，那是她最喜欢吃的一道菜，吃吧，我喜欢看你吃东西的样子，他终于说了这么一句话，这时候，小猫小狗叫起来了，说爸爸偏心，只对妈妈好，两个大人乐坏了，相视一笑，然后，女人给小猫夹菜，男人给小狗夹菜，气氛开始热烈起来，孩子们开始讲述学校里的新鲜事，他讲述外面的事情，她则讲述书上的故事，一家人吃饭，其乐融融。
啊，想起来了，这天是他的生日，也是她的生日，因为那是他们牵手的日子，不知道，他有没有记得这个日子呢？继续吃饭，男人给女儿夹了一块鱼，还细心地把刺儿一根一根地挑干净，然后又给儿子夹了鱼，挑了刺，最后给她夹了鱼，也一根根地把刺挑干净，然后呢，又分别给儿女夹了青菜萝卜，说这对生长发育大有好处，然后自己吃，大吃特吃，简直是狼吞虎咽，女人笑了，也给他夹菜，夹红烧肉，也夹青菜萝卜，她可不希望他长出一个大肚子，咱不说别的，单是以后她拥抱他，那就费劲儿了，要是抱到“游泳圈”，感觉多不好啊，他称赞她的厨艺越来越好了，她红了脸，像个小姑娘一样，不好意思地笑了，她说他辛苦了，要多吃点儿，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嘛，他满怀深情地看了她一眼，取来一瓶红酒，两个人一人斟一杯，又给孩子们倒了两杯百事可乐，然后四个人举杯碰杯，气氛更加活跃了，孩子们叽叽喳喳，说着孩子话，说些大人们听不懂的话，大人也轻声笑谈，眉目传情，偶尔也说些孩子们听得懂的话，什么九头鸟啦，什么哭声像婴儿的娃娃鱼啦，什么企鹅绅士啦，什么大熊猫啦，什么大乌龟报恩的故事啦，等等，总之，很多的逸闻趣事，就像珠子一样落地了，打滚儿了，大家吃得呢兴高采烈，津津有味，听得呢饶有趣味，兴致高涨。。。。。。
吃完了饭，他帮着妻子收拾碗筷，音响里播放着他刚买的碟片，流水叮咚葫芦丝，接下来是流行歌曲《老婆老婆我爱你》，他从厨房里出来，优美动听的“老婆老婆我爱你，阿弥陀佛保佑你。。。。。。”歌曲倾泻而出，女人的眼睛湿了，孩子们也懂事，也来帮忙，虽然说越帮越忙，但有这份心倒也可喜可贺，妻子呢抿着嘴儿笑，老是不让他干这些活儿，也是，笨手笨脚的，其实和孩子们一样，是越帮越忙，弄不好还打破了碗摔坏了盘子，尽管如此，他还是一味坚持，想想妻子，长年累月做这些事情，多累啊，多烦啊，多不容易啊，所以他希望为女人分担一些，妻子竟然觉得有些过意不去，感觉怪怪的，心里还是温暖极了，幸福花儿也就开在脸上了，男人有这个心，女人还苛求什么呢。就算男人帮不上什么忙，和她在厨房里说说话儿也蛮好的，哪怕东一句西一句也不赖，和着哗啦哗啦的流水声，和着锅碗瓢盆儿进行曲，奏一曲生活日子交响乐，多好啊，这总比她一个人在里面忙活要好，她刷锅洗碗，他倚在门框看她瘦削的背影，好像时间过得快，刷锅洗碗也比平时快，感觉还真有说不出的神妙，孩子们还小，除了端端盘子摆摆碗筷，别的还指望不上，这一家大小，吃喝拉撒睡，真够她累的——她时常劝他回客厅看报看电视，她知道他为这个家在外奔波忙碌，很辛苦，要说她在家里忙进忙出也辛苦，要是不下岗，还要上班，下班了还要去买菜，去接孩子，也一样辛苦，那么繁琐，甚至比他还要辛苦得多，但是她从来都不觉得苦，她是个明白人，夫妻俩要相互体谅，两个人过日子，就好比两个人经营一个小店，要齐心协力，同舟共渡，她还是个很会生活的女人，家里井井有条，窗明几净，她很少计较自己的得失，为了生存，为了生活得好一点儿，谁容易？大家都不容易。谁不辛苦？大家都辛苦。这样一想，女人的心里就舒坦多了，小日子也就越发有模有样，有滋有味了。
妈妈，我多么希望自己有这样一个女人啦，可她在哪儿呢？我们继续他和她的故事吧。他就是愿意和妻子在一起，你还别说，生活还真有意思，在这个世界上，女人何其多也——可是只有，偏偏只有这个女人是他的爱妻，是他的另一半，走丢了的那一半，他们抱在一起，形似一个统一的整体，就像“凹”与“凸”向右向左倒立，然后亲吻，在一起水乳交融，在一起如胶似漆，两个人之间基本上没有什么缝隙，他要加倍地珍惜她，宠她，爱她，保护她，她为了他，为了这个家，为了孩子和老人，没少吃苦，没少受罪，辛苦她了！难为她了！他知道他是苦了她的，欠了她的，欠她的他得还，可是，这么多年了，从何还起呢？他还得清吗？所以，他只有拼命挤出时间，多和她在一起，哪怕不说什么话，多陪陪她也好，陪她看会儿言情电视剧，陪她坐会儿，陪她聊聊天，像初恋的时候那样，多好啊，多和她交心谈心，敞开心扉，真心实意，多多交流彼此的感受，总之，让她高高兴兴，快快乐乐，开开心心，还有，他要时常微笑，时不时唱个小曲儿哄她，对了，他想起来了，今天是个什么日子了，那是他们牵手十五周年纪念日，十五年了，不容易呀——他该为她做点什么了，玫瑰花，可惜，忘了买了，也许她嘴上说不稀罕，不喜欢，其实心里还是喜欢的，女人自己就是一朵花儿，怎么会不喜欢花儿呢。。。。。。
晚饭后的战场大扫除结束了，就在厨房里，他从背后一把抱住她，想要在地板上好好爱一回，但是她说地板太脏了，衣服在地上滚了不好洗，他有些扫兴，但是并不恼，他很体谅她，他知道洗衣服的难处，他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欲望和激情，抱着妻子温软的身体走出厨房，走进客厅，孩子们在沙发上睡着了，她从他的怀抱里挣扎着下来了，正要弄醒她们，给她们洗脸洗脚洗屁股，他拉住了她，示意她为自己活一回，况且，孩子们睡得正香，要真醒了，又哭又闹，反而不好，她听话地点点头，他一把把她搂进怀里，她也乖，很听话，像乖巧的小孩子躺在他宽广温暖而舒适的怀抱里，那么安静，那么甜蜜，睁着迷人的大眼睛，听他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什么，电视里正在播放一个肥皂剧，讲述着一个肥皂泡泡般的故事，他反感，她也不大喜欢，索性关了清静，他觉得他们的爱情应该是一件精美实用的实木家具，不怕风吹雨打，不怕严寒酷暑，不怕坚冰霜雪，也不怕电闪雷鸣，就怕岁月的腐蚀和虫子的叮咬，哪怕，灵丹妙药是什么呢？那就是相互体谅，相互理解，相互扶持，相互经营。他们相互对视一眼，开始安顿孩子们，还是老婆对，孩子是他们的力量和希望呢，还好，儿女们没有醒，睡得很沉，他把女儿轻手轻脚地放到了床上，她把儿子轻轻地放到了床上，相互对笑，蹑手蹑脚地退了出来，然后拐弯儿回到了自己的卧室，那是夫妻的二人世界，一推开卧室的门，他就一把抱紧了她，发狂地吻她，一边吻一边剥她的衣服，爱的前奏曲已然奏响，外面下着蒙蒙细雨，雨点轻轻敲打着玻璃窗，胜似温柔优雅的小夜曲，他吻着她，浑身像着了火一样，然后两个人合成了一个人，很默契地合成了上帝面前那个最初的人，那个最完整的人，一个赤裸裸的人，一个火辣辣的人，爱的前奏曲在愉快和谐的氛围中接近尾声，然后他们便直奔主题，就在卧室的地板上，他们光着身子在那儿滚来滚去，他依然那样热情似火，激情喷涌，春心荡漾，来来回回好几十分钟，她快活得死去活来，两个人一次又一次冲到了幸福的顶点，一次又一次从高不可攀的峰顶跌落下来，掉进爱的深海里，浪花四起，海鸥贴着水面一掠而过，美人鱼也一跃而起。。。。。。
好一个叫人魂牵梦绕的夜晚！两个人的天堂之旅结束了，风停雨歇了，她的头枕着他的胳膊，听他说一些肉麻的绵绵情话，久违了的情话呀，然后双双沉入梦乡，她做了一个好梦，不知为何，他却做了一个说好又不好的梦，在他的梦里，他看见了他的小妹妹杜鹃花，她躺在黑漆漆的棺材里，面色红润，微笑一如昨天的样子，刚刚还艳阳高高，忽然狂风四起，天空下起了花瓣，遮天蔽日的花瓣，铺天盖地的花瓣，是杜鹃花儿的花瓣，纷纷扬扬，好比一场粉红的大雪，更为奇怪的是那些花瓣好像长了眉眼和腿脚，一片不落地掉进了棺材里，铺盖在杜鹃花小小的遗体上，厚厚的一层，到最后，我只看到满满一棺材的花瓣儿，压根儿不见小妹妹的遗体，有人说她升天了，成为观音娘娘身旁的玉女了，有人顺势关上了棺材盖子，冷不丁地，我哭了，那哭声就像绝提而出的洪水猛兽，到处都是，小山村里，山谷间，树林子里，天上，田野里。。。。。。
不知怎么的，画面一转，我牵着新娘子的纤纤玉手走上了大红地毯，接受人们的祝福，天上飘下五彩缤纷的彩纸来，煞那间，那彩纸变成了杜鹃花花瓣儿，红得像血，白得像雪，纷纷扬扬，飘飘洒洒，好一场花儿的大雪，众人欢呼雀跃，说花儿雪兆好景，暗暗称奇。。。。。。而她呢，则梦见了大片大片的映山红开满了山坡，一坡又一坡，好似燃烧的地火，然后，揉揉眼睛，那花海里居然站着一个花儿一样的姑娘，她光着脚丫，她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儿对着她傻笑。。。。。。那天晚上，他在梦里哭出了声，她在梦里笑出了声，声音像银铃一样好听，她分明又回到了少女时代，正在进行一个甜如蜜的初恋故事，那个故事里有她也有他，自然还有一些别的什么人，甚至还有一条狼一样的黑狗。。。。。。大约凌晨三点，她醒了，扭亮床头灯，看到他眼角和嘴边的泪水，心疼了，轻轻擦掉，然后穿上拖鞋，蹑手蹑脚走出去，轻手轻脚打开孩子们的房门，给孩子们掖好了被子，亲亲一吻她们的额头，看着孩子们甜美可人的睡态，她幸福而且欣慰地笑了，笑成了一朵百合花，一朵杜鹃花，然后，她悄悄地退了出来，轻轻关了房门，走到阳台上，看一眼东方的启明星，呼吸一口新鲜的空气，回到卧室，继续搂着男人的脖子，美美地睡了一个囫囵觉。。。。。。妈妈，那个幸福的男人是我吗？为什么他的轮廓模糊不清，他的形象也遥不可及呢？如果我当真是那个男人，那么，那个招人疼招人爱的女人又是谁呢？换句话说，谁是那个心地善良可爱迷人的女人呢？
妈妈。。。。。。
这会儿，我突然感觉喉咙里的鱼刺不见了，我试着喝水，没感觉了，试着吃东西，也没感觉了，我不知道那根该死的鱼刺到底去哪儿了，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
第二章75面对死亡的深渊
妈妈，我的心里好乱啊，就好像，就好像一块大镜子，冷不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