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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城风云-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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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觉得这事古怪而有趣,不过,如果他打算长住,这恐怕是个问题。但对他来说,这可能还算是个最小的问题吧。 
  他走进起居室,从一个箱子里取出一瓶苏格兰威士忌酒,回到厨房,调了一杯加水的威士忌;透过蓝色的塑料杯,里面的酒液看上去绿莹莹的。 
  他在大圆桌旁坐下,坐在他从前吃饭时坐的椅子上,望望四周的空位子,当年,家中除了他的父亲、母亲、保罗、芭芭拉,还有内德叔叔——他父亲最小的弟弟,他吃饭时总是坐在基思对面。基思现在仿佛仍能看见他叔叔吃早饭、中饭和晚饭的样子:干了整整一天农活以后劳累不堪、不言不语地闷头吃饭,内德是一个完完全全的农民,严肃却不乏幽默,是土地的儿子;他想的只是娶妻生子、种庄稼、修补家什,再就是星期天去钓鱼,通常带上他的侄子们,并希望能有一天带上他的尚未出生的孩子。 
  内德叔叔应征入伍时基思大约才十岁,他记得有一天叔叔穿着军装回家。几个星期以后,内德开赴朝鲜作战,从此一去不返。他的遗物被人送了回来,就存放在阁楼上。基思小时候曾翻过那只箱子,甚至有一次把叔叔的绿色军装穿在身上。 
  一场被遗忘的战争,一个被遗忘的人,一件被遗忘的牺牲品。基思记得,噩耗传来时父亲大哭了一场,但奇怪的是,打那以后内德的名字再也没人提起了。 
  基思寻思,也许二次大战中阵亡的最后一个人所做的牺牲是最后一次有意义的牺牲;从那以后,一切都是政治,都是权力狂们在玩弄人们的生命和家庭。他想,或许我们现在才开始明白这一点。他望着内德叔叔那个空了四十多年的座位,说道:“我想你。”这话虽然晚了一些,但却是诚挚的。 
  基思喝光了手中的威士忌,又调了一杯。他透过纱门向漆黑的菜园望去。风吹得比先前更猛了,他看见西边出现了闪电,接着又听到了一声雷响。 
  他在听到雨声之前闻到了雨味,在看到雨点之前听到了雨声。基思心想,一个人在成年之前脑子里就深深地刻上了记忆的电路——景象、声音、气味。一个人中年时身上的许多东西,在你还没有机会处理、控制,甚至没有机会理解周围的事物之前就形成了。他想,难怪有些老年人的思想又回到了青年时代;早年的奇妙经历、种种发现、第一欠参与肮脏的暗杀勾当和第一次性与爱的冲动都是不可磨灭的,如同一块干净的画布涂上了绚烂的五颜六色。的确,第一次性行为是如此惊心动魄,以至于大多数人在二十年、三十年、六十年之后仍然记忆犹新。 
  安妮。 
  姆,他想,他的探险旅程结束了,到家了。一路上,他看到了城堡和国王、金光闪闪的城市和高耸入云的教堂、战争和死亡、饥饿和疾病。他不知道威尔克斯牧师是否还健在,他想告诉牧师他确实遇到过《圣经·启示录》中所说的“四骑士”①而且不只是知道他们的名字,他知道他们究竟是谁,无疑就是人类自己。 
   
  ①代表人类四大害:战争、饥荒、瘟疫、死亡。 

  但是,基思也看到了爱和同情、体面和勇敢。现在独自坐在餐桌边他原来的位子上,他觉得他的旅程还未结束,不过不再令人感兴趣了。 
  现在到家了。自从他走出门廊闯世界以来,二十五年过去了,他汽车上的计程表已经滚过了一百万英里。他有过那么多他生活中所离不开的女人,现在有一半他记不起名字了。然而,在那些黑暗的日子里,在那些早晨和夜晚,在飞往恐怖之地的漫长的高空旅行中,在亚洲的丛林里,在东欧偏僻的街道上,以及在那些他以为自己快要死了的时刻,他总会想起安妮。 

  
  
第四章



  安妮·巴克斯特躺在床上难以入眠,一道道短促的白色闪电照亮了黑暗的房间,雷鸣震动了整座房子和它的地基。藏在房屋某处的防盗警报器由于风暴的引发尖啸起来,茫茫夜色中传来了阵阵犬吠。 
  她做了一个梦,梦中的情景历历在目。这是一个关于性爱的梦。这个梦令她感到烦恼,因为她梦到的人竟是克利夫,那本该是基思的。在梦中,她一丝不挂地站在克利夫面前,而他却穿着整齐的警服。他在朝她微笑——不,是在色迷迷地斜眼看她,她正试图用双手和臂膀遮盖自己赤裸的身子。 
  她梦中的克利夫·巴克斯特比她现在的丈夫年轻、健壮。更令她烦恼的是:这个梦里,克利夫唤起了她的性欲,她醒来时还有这种感觉。 
  在克利夫之前,她曾跟基思·兰德里和其他的男人同居过。他们与她做爱时都愿意尝试各种花样,让她快乐;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他们都是比克利夫更棒的情人。相反,克利夫却一直而且现在仍然在性爱中占主宰地位。她承认,起初他的做法曾激发过她的性欲,如同梦中发生的那样;但现在克利夫的粗暴性行为和自私自利使她感到不满,被利用,有时还感到不安,尽管如此,她记得自己一度曾是个心甘情愿的性伴侣,充满了情欲。 
  安妮为自己曾经喜欢过克利夫的性虐待感到负疚,为现在仍然想到和梦到这样的事而且并无厌恶或反感感到负疚。但往往事与愿违,就像此刻,从那个梦中醒来,两腿之间湿漉漉的,她意识到她必须消灭那个梦及那些感觉,一劳永逸。 
  她瞧了瞧床边的钟:早晨五点十六分,她起身穿上睡袍,下楼走进厨房,给自己倒了一杯冰茶,她犹豫了一会儿,拿起挂在墙上的电话,拨了警察局的号码。 
  “我是布雷克中士,巴克斯特太太。” 
  她知道,当她拨电话时,她的电话号码、姓名、地址就会出现在局里的某种荧屏上,这使她感到恼怒。克利夫对许多新技术装置并不感到自在,但直觉告诉他,可以使用那些最邪恶、最严酷的奥威尔①式的玩意儿,否则斯潘塞城的警察机关无疑会像石器时代一样落后。 
   
  ①奥威尔(1903…1950):英国小说家兼记者,曾创作过一部描写残酷统治、失去人性的社会的小说。 

  “一切都好吗,巴克斯特太太?” 
  “是的,我要同我丈夫说话。” 
  “这个……他出去巡逻了。” 
  “那么我打他的汽车电话。谢谢你。” 
  “噢,等等,让我想想,他也许在……我刚才跟他通不上话。是风暴造成的,你知道吗?我会设法通过无线电找他,叫他给你回电话。有什么要我们效劳的吗?” 
  “不,你们做的已经够多的了。”她挂断电话,又拨了克利夫的汽车电话号码,铃声响了四下以后,传来一个预先录下的声音,说电话无法接通。她挂了电话,走进地下室。地下室的一部分是洗衣间,另一部分是克利夫的私室,铺着地毯,四周是松木的护墙板。每次带人参观房子时,他喜欢指着洗衣间说:“她的办公室。”然后再指着他的私室说:“我的办公室。” 
  她走进他的办公室,开亮灯。墙上有一打制成标本的动物的头朝她望着,目光呆滞,嘴角露出一丝微笑,似乎它们为能被克利夫杀死而感到幸福。那位标本制作师,或者她的丈夫,一定具有一种病态的幽默,或许他们两人都是这样吧。 
  桌面上的一个警用无线电报话机响了。她听见一辆巡逻警车正在跟局里通话,声音清楚,看来受风暴的静电干扰不大。她没有听见布雷克中士寻呼巴克斯特警长。 
  她望着嵌在墙上的枪架陷入了沉思。一根用钢丝拧成的绳索穿过那一打步枪和猎枪的扳机孔,再穿过一块角铁,绳尾系成一个环扣,用一把大锁牢牢锁住。 
  安妮走进工具间,取了一把钢锯,回到枪架前。她把钢丝绳拉紧,用锯子锯了起来,拧在一起的钢丝慢慢被锯损,后来钢丝绳断裂了,她把它从枪支的扳机眼中抽了出来。她选了一把12毫米口径的双筒白朗宁猎枪,从一个抽屉里找出几盒子弹,在两个弹膛里分别推上一只装满钢弹的子弹夹。 
  安妮背着猎枪从地下室里上来,走进厨房,她把枪放在桌上,为自己又倒了一杯冰茶。 
  墙上的电话铃响了,她拿起听筒:“喂。” 
  “喂,宝贝儿,你找我?” 
  “是的。” 
  “那么,出了什么事,美人儿?” 
  由于静电噪音的干扰,她无法断定他是否在他汽车里打电话。她回答道:“我睡不着。” 
  “好啦,见鬼,该起床了,快点。早饭吃什么?” 
  “我以为你会去‘停车吃饭’餐馆吃早饭呢,”她说,“他们店里的鸡蛋、熏肉、土豆、咖啡都比我做的好吃。” 
  “你从哪儿听来的?” 
  “从你和你母亲那儿。” 
  他笑了。“嗨,我离家只有五分钟的路程。把咖啡煮上。” 
  “你昨夜去哪儿了?” 
  他停顿了半秒钟。回答道:“我根本不想听你或任何人问这种问题。”他把电话挂了。 
  她坐在桌子旁,把猎枪横放在大腿上。她慢慢啜饮着冰茶等待着。 
  时间一分一分走得很慢。她大声对自己说:“这么说,巴克斯特太太,你以为他是个闯进来的坏人?” 
  “是的,你说的没错。”她答道。 
  “但没有破门而入的痕迹,太太,而且你知道警长正在回家的路上,在听到门外有声音之前,太太,你早就把钢丝绳弄断了,看来有点像是有预谋的。似乎你埋伏在那儿等着他。” 
  “胡说,我爱我的丈夫,谁不喜欢他?” 
  “好啦,据我所知,没有人真的喜欢他。你是最不喜欢他的一个。” 
  安妮冷笑了一声。“不错,我是在等他,用枪把这头胖驴送进了地狱,那又怎么样?” 
  安妮想到了基思·兰德里,想到他可能已经死了,遗体停放在吉布斯殡仪馆中。“对不起,巴克斯特太太,那是2号停尸房,里面是一位兰德里先生。巴克斯特先生在1号停尸房,太太。” 
  但如果基思没死会怎么样?那有什么不同吗?也许她应该等着听个准信儿。那么汤姆和温迪怎么办?这毕竟是他们的父亲。她动摇了,考虑把猎枪放回地下室。要不是想到他将会看到被锯断的钢绳,并明白缘由,她会这样做的。 
  克利夫的警车开进家门口的车道,她听见车门开了又关上,又听见他向门廊走来的脚步声,她透过后门上的玻璃窗,看见他把钥匙插进门锁。 
  门开了,克利夫·巴克斯特走进漆黑的厨房,门廊里的灯映出他的身影。他用手帕擦了擦脸和手,然后把手指放在鼻子上闻闻,走向水槽。 
  安妮说道:“早上好。” 
  他一下子转过身来,眯着眼向黑暗的壁凹望去,发现她坐在壁凹下的桌子旁。“噢……原来你在这儿。怎么没闻到咖啡味?” 
  “你在闻你的手指,当然闻不到咖啡味。” 
  他没有回答。 
  安妮说:“把灯打开。” 
  克利夫回到门口,摸到了开关,厨房里的日光灯闪了几下,亮了。他说道:“你有麻烦了,太太?” 
  “不,先生,你有麻烦。” 
  “我才没麻烦呢。” 
  “昨夜你在哪儿?” 
  “别再胡说八道了,把咖啡煮上。”他朝过道走了几步。 
  安妮举起腿上的猎枪,把它架在桌子上,对准他。“停下,回来。” 
  克利夫盯着枪看了一会儿,然后轻声说:“把你的手从扳机上拿开。” 
  “一整夜你在哪儿?” 
  “在工作。在干那倒霉的活儿,为他妈的挣钱养家,比你待在家里强多了。” 
  “是你不许我出去挣钱的,我只能到医院开的廉价旧货店①去义务劳动,那儿离警察局不远,你可以监视我。还记得吗?” 
   
  ①廉价旧货店:为慈善目的而开设的一种商店,主要出售旧衣服之类,价格极其便宜。 

  “你把那支枪给我,我们就当这事没发生过。”他试探着朝她走上一步,伸出了手。 
  安妮站起身,把枪托在肩头,扳起了枪上的两块击铁。 
  击铁扳起的咔哒声吓得克利夫倒退到门口。“嗨!嗨!”他把双手放在胸前,做出一种防卫的姿势,“我说,亲爱的……那玩意儿危险。那玩意儿一触即发……你一呼气,那玩意儿就走火……你把枪口挪开——” 
  “住嘴。一整夜你在哪儿?” 
  他深深吸了口气,控制住自己的声音,“我告诉过你了。交通阻塞,汽车抛锚,霍普河上的桥塌了,惊慌失措的寡妇老太太们整夜打电话来——” 
  “撒谎。” 
  “瞧……瞧我的衣服都湿了……看见我鞋上的泥了吧……我整夜都在帮助人们解决困难,我说,得了,宝贝儿,你过分激动了。” 
  安妮瞥了一眼他的湿袖口和湿鞋子,不知他这次说的是不是真话。 
  克利夫继续用抚慰的口气哄她,用上了他所能想起的每一个亲昵的字眼,“听我说,心肝儿,亲爱的,那玩意儿容易走火。小亲亲,我没干什么呀,宝贝儿……” 
  安妮明白,他是真的吓坏了。但奇怪的是,她却没有因为他俩互换了角色而感到愉快。实际上,她并不想要他求饶;她想要他死。然而她不能就这样残忍地把他杀了。她觉得手中的猎枪渐渐重了起来。她对他说:“掏你的枪,克利夫。” 
  他不说话了,眼睛盯着她。 
  “去呀,难道你想要人们知道你死的时候枪还在枪套里?” 
  克利夫轻轻吸了口气,他的舌头舐了舐发干的嘴唇。“安妮……” 
  “懦夫!懦夫!懦夫!” 
  一声炸雷响在了附近,把克利夫·巴克斯特吓得跳了起来。他伸手去掏自己的枪。 
  安妮开了一枪,双管齐发,后坐力使她的背撞到了墙上。 
  震耳欲聋的枪声消失了,但仍在她耳中回响。安妮丢下了手中的猎枪。房间里充满了刺鼻的火药味,墙灰从天花板上的一个大洞往下掉,掉到趴在下面地板上的克利夫身上。 
  克利夫·巴克斯特慢慢爬起来,单腿跪着,拍去头上和肩上的一块块墙土及板条的碎块。安妮看见他的裤子尿湿了。 
  他查看了一下枪套,手枪还在枪套里,然后他又瞅了瞅天花板。他一面继续拍身上的灰,一面站起身来向她走去。 
  她看到他在颤抖,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但她已经不太在乎了。 
  他径直走过她身边,拿起了墙上的电话,拨了号码,“是的,布雷克,是我。”他清了清嗓子,设法使他的声音保持镇定。“是的,擦枪时出了点小事故。如果有邻居打电话来,你们解释一下……是的,一切都没问题。再见。”他挂了电话,转身面对安妮,“那么,现在……” 
  她毫不畏惧地直视他的眼睛,但她发现他却不敢同她的目光保持接触。此外,她觉得他处理事情的轻重缓急颇为有趣:控制局面,以保护他的自身、他的形象、他的职位。她并不妄想他保护她,使她不受法律的惩罚。但他会这样说的。 
  他似乎受到了启发,说道:“你试图谋杀我。我可以逮捕你。” 
  “事实上我是朝你脑袋上方开的枪,你知道这一点。但来吧,把我关进监狱。” 
  “你这条母狗,你——”他带威胁性地向她靠近了一步,脸涨得通红。可安妮纹丝不动,知道是他的警徽使她免遭一顿拳脚,觉得这倒是具有讽刺意味的。他心里也明白这一点,她看着他在那儿干冒火,心里有些得意,然而,她知道,总有一天他会爆发。此刻,她希望他突然中风,倒地死去。 
  他把她逼到墙角,拉开她的睡袍,把手伸向她的肩头,紧捏她开枪时被后坐力撞伤的地方。 
  一阵令人眩晕的剧痛穿过她的全身,她的双膝一软,弯了下来,她发觉自己跪在地上,能闻到他身上的尿味。她闭上了眼睛,把头扭过去,但他一把抓住她的头发,将她的脸对着他,“瞧你干了些什么?你为自己感到骄傲是吗,泼妇?我肯定你是这样。现在,我们来扯平吧。我们就这样待着,一直到你尿裤子为止。就是要侍他妈的一整天,我也不在乎。所以,如果你明白我的话,赶快尿裤子完事。我等着呢。” 
  安妮双手捂着脸,摇摇头,眼里涌出了泪水。 
  “我正等着。” 
  后门响起了刺耳的敲门声,克利夫迅速转过身去。凯文·沃德警官的脸贴在门玻璃上正往里瞧,克利夫大声吼道:“你他妈的滚开!” 
  沃德很快转身离开了。可安妮想,他一定看到他上司的裤子湿了,他无疑也看到了克利夫脸上和头发上的墙灰,看到了她跪在克利夫身后的地板上,好极了。 
  克利夫又把注意力转到他妻子身上。“你现在满意了,泼妇?你满意了吧!” 
  她迅速站起身来。“离我远点,否则,老天爷在上,我要打电话给州警察局了。” 
  “你敢打电话,我就杀了你。” 
  “我不在乎。”她系上了身上的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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