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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你满载而归!”说完就一个人留了下来。
他在住所里走了一圈,在卧室里把玛丽亚的闹钟收起来,放到床头柜上,在浴
室里毫无必要地把香水瓶重新摆放了一次,把玻璃架上的香粉拿下来,给墙壁上喷
洒除臭剂。他觉得他像是一个抹去危险痕迹的罪犯。
克里亚奇科突然来到,他环顾了一下四周,说:
“你别伤心,她很快就会回来的。现在意大利大概已经很热,姑娘会晒黑一身
的。”
“斯坦尼斯拉夫,你我是见不到她晒黑的身子了。”古罗夫走进厨房里,把白
兰地收进冰箱,烧起茶炊来。
克里亚奇科默默地坐在桌旁,经过短暂的停顿以后,说:
“在生活中我们是见不到她了,不过,在银幕上却可以见到。”
“那当然,”古罗夫嘿嘿一笑,“我们的恋爱是一种无用的尝试。两个都是成
年人,都是顶尖的人物,每一个都把工作摆在首位。玛丽亚需要一个崇拜她的丈夫,
他每天准时上下班,他的主要工作,是接送有名气的妻子,感受她的成功与失败,
为她吃醋,总之一句话,扮演着他相应的角色。可我需要的妻子是一个家庭主妇,
她也接我、送我,主要是等我。有条谚语说:人过三十无老婆,一辈子再也找不着。
应该接受本来面目的生活,不要死命打肿脸充胖子、装英雄。完了!”
“我刚才同户外观察组组长见了面,”克里亚奇科很自然地改变了话题。“他
们确定,波里斯·阿里亚辛有一条‘尾巴’跟着。的确,不是专业人员,但是是一
些业务相当熟练的人。”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把它放在桌上。“你看,这是
照片。”
“你干嘛不说了呢?”古罗夫从信封里把照片取出来,开始仔细察看。“你看
他在这里,在第二排……是高加索人?”
“有点像!”克里亚奇科不肯定地说,“你的茶炊开了,给我冲点咖啡。”
“为什么莫斯科的犯罪集团使用高加索人呢?”古罗夫开始冲咖啡。
“照片拍得不好,第二排很模糊,也许,只能感觉出来。”
“你今天就坐到小伙子的车里去仔细看看这些人。”
“我已经同他们说好,”克里亚奇科看了看手表,“十分钟后他们开车到你家
门口来。”
古罗夫和克里亚奇科坐在自己的桌旁,也就是面对面地坐着。古罗夫有一把直
高背带扶手的木围椅,是他几年前在寄卖商店里买来的。他闭着眼睛坐着,后脑勺
靠在雕花椅背上。他听人讲话的时候,总是这样坐着。克里亚奇科对此已经习以为
常,并且把它叫做法老的坐态。虽然斯坦尼斯拉夫说的是玩笑话,但他的比方还是
很贴切的:巍然不动的姿态,笔直的背,两手放在笔直的扶手上,两眼闭着,活像
一位坐在自己威严的宝座上的法老。克里亚奇科则是坐在一把现代的转椅上。它曾
经看起来像是皮的,但时间露出了它虚假的本质,纤维都从里面冒出来了。
克里亚奇科面前的桌上,摆着一些纪录,但他只顾说话,没看那些东西。
“对阿里亚辛的监视,是在三辆汽车上进行的,但不是同时而是轮流进行的。
两部汽车的所有者已经查明,第三辆——‘伏尔加’24号,摆在为代表团服务的车
库中,没有固定给任何人。监视由七个人轮班进行。我撤销了对阿里亚辛的户外观
察,派人监视一个叫尔扎耶夫·纳基姆、绰号‘秃老太婆’的人。从各方面来判断,
他是个头,在莫斯科注过册,最近两天住在‘明斯克’饭店。有理由认为他在店里
有一个熟悉的女人。这是一个国际性的集团,除开阿塞拜疆人以外,还包括一个乌
兹别克人,一个哈萨克人、一个格鲁吉亚人和三名俄罗斯人。他们的身份正在确定
中已经发现,被监视的阿里亚辛经常使用自动电话,对于莫斯科人来说,这可不大
典型,自动电话机没坏的少。好吧,今天就谈到这里,列夫·伊凡诺维奇。”
“你的想法怎样?”古罗夫问道。
“我们是在与一个集团打交道,”克里亚奇科回答。“它的规模现在还难以确
定,但三辆汽车七个人已经不少了。至于为什么有各种不同民族的人参加,我就不
说了,因为我还没有形成自己的看法。这很奇怪,但也不过如此而已。”
“如果我们向反间谍局求援呢?”
“你从什么时候起喜欢上那个组织的?”克里亚奇科疑惑不解地望着。
“倒不一定非喜欢它不可,相信就够了。可以去找巴维尔·库拉根,他一年前
担任伊林曾经领导过的那个处的领导工作。一年是个不短的期限。他肯定挑选了一
批可靠的小伙子。那个集团的人来自各个方面,其中一辆车子来自国家杜马的车库,
散发着严重的贪污腐化味道。”
“你完全有权直接去找库拉根,但没有上面的准许,他是不可能作出决定的。
这就是说得找彼得·尼古拉耶维奇,要不就找某位副部长,那时河水就要漫出两岸
了。”
“说不定这样反而更好呢?”
平时朋友说上半句克里亚奇科就能理解,但有时经过长时间的反复思考也不明
白。有一条尽人皆知的真理:罪犯不知道开始侦查他的时间越长,侦查成功的希望
便越大。大家也知道,参与破案的将军的级别越高,情报便流失得越快。问题倒不
是将军们不如上校们会保密,而是侍候将军们的人数多。如果是总局长去办案,一
定会带许多官员、打字员、助手参加,于是他们就知道了案情;如果有一位副部长
参加,那么他的整个班子都会知道,而且这是怎么也无法否认的。副部长不会去打
字,也不会去登记收发文件。一旦进行一场范围广泛的行动,数以十计的人员就会
相互传发极其秘密的文件,大家虽然都不说话,但对正在发生的事都都知道。整个
部都很安静,小心谨慎地保存着这些公开的秘密。
克里亚奇科很清楚,如果古罗夫在进行一项秘密工作,那么连署有古罗夫名字
的秘密文件都不会写的,这样就可以把维罗奇卡和她的收发文件的登记本隔开来了。
在行动结束前,所有的消息、计划都是口头传达的,直到后来才形成相应的文件。
给反间谍局开始写信,那就意味着把情报放出去。
“会好些?”克里亚奇科疑惑不解地望着,重说了一遍。“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们是从刑事犯罪分子已经成立了新组织这一点出发的。这个组织是收债和
除掉或者杀掉那些不合他们心意的人。斯坦尼斯拉夫,你以为什么级别的官员参加
了这个‘服务部’的工作?”
“你我曾经讨论过这个问题。一个协调人和相互没有发生接触的三个副手。他
们每一个都染有刑事犯罪的色彩,而且领导着自己的一帮人。”
“对,但这只是最后阶段的情况,那时战斗人员都得拿起自动枪了。不过此前
他们一定会充分使用合法的、施加压力的方法。我们假定某个石油总局无法收回一
家大银行的借款,或者相反,某大银行收不回给某石油局的贷款。贷方却不去找费
时费事的仲裁法庭,而是去找‘服务部’。你以为说好服务费后,‘服务部’就会
派人去吗?就会开枪、炸汽车和撬房门吗?根本不会。他们会通过自己的渠道,通
过自己的人去找相应的部长,要不就找总统的办事机构、议会代表团的领导人,或
者找某个行政机构的首脑。”
“这与我们有什么相干呢?”克里亚奇科已经猜出来了,但他很自然地装出一
副疑惑不解的样子。
“他们通常切断债主的氧气,使他们有的得不到原料、有的拒绝贷款,在多数
情况下这样做也就足够了。但有时也有刚愎自用、非常顽固的人,他是宁肯把小店
关掉,也不还债就开溜的。那时就开始紧逼盯人,直接触及肉体,直至予以消灭。”
“如果我们去抓犯罪分子,那么控告信就会潮水般地向上面涌来。”
“对,部长不知道刑事犯罪组织在利用他。而且他的不知道仅仅是因为他不愿
意知道此事。经验丰富的领导人总是明白什么样的文件可以通过官员们设置的暗礁,
而不必长期等着排一公里长的长队。部长什么都明白,但他是在合法的范围里行事
的,所以他睡得很安稳。因为部长不去仔细了解那些繁杂的官僚主义手续,而为某
人创造优裕的生活条件,就是他自己的别墅也是用特殊方法建造起来的。”
“我也不想去了解这一切!”克里亚奇科发火了。“你简单点回答我,为什么
让那些不应该了解的人了解我们的工作?”
“因为,斯坦尼斯拉夫,如果我们得不到新闻界的支持,那我们除了能抓几个
具体执行战斗的人之外,对任何人都没法动。”
“怎么,你打算同新闻记者来往?”
“为什么?”古罗夫大吃一惊。“我们只是放出一些消息,报纸、电视台就会
自己去挖掘,政治家们相互揭露的运动就会开始。调查就不能这么简单地掩盖了。”
“你这是骑着山羊弹手风琴①,说得通吗?”
① 古时艺人骑山羊演戏, 讨富人的欢喜,但富人不高兴时,你就是骑着山羊
演奏手风琴,也讨不了好,说不动他的心。
“既然没有手风琴就不用去说了。”
“那你就别去了吧,反正我们是搞刑事侦查的。”
“彼得下了命令,我已答应干了,你就认为火车已经开动了吧。”
“既然你什么都预见到了,那就不必答应嘛。”克里亚奇科激烈地说。
“为什么你责备我却不责备将军?彼得既然决定开始侦查新组织,那他一定会
很清楚这会掀起什么样的波浪。”
“这么说来,我们卷进了一场大的政治斗争?糟透了,列夫·伊凡诺维奇。”
“我用一句人人皆知的话来回答你吧,斯坦尼斯拉夫。祖国是无法选择的,你
我都生在俄罗斯。我们这里真有营私舞弊,贪赃枉法。我们不是战斗,就得退职。”
“我们都已经经历过了的。”克里亚奇沉重地叹息一声,大骂了一通娘。
户外监视由对阿里亚辛转为对他的跟踪者进行。沿着塞满了各种车辆的大街,
一辆接一辆开着好几辆小车。 先是坐着阿里亚辛的“梅尔谢杰斯” ,接着是一辆
“伏尔加”,里面坐着两个高加索人和两个俄罗斯小伙子,后面是进行户外观察的
“伏尔加”,国家汽车检查局的“日古力”,上面坐的是克里亚奇科上校和一名检
查员。古罗夫开着自己的“雷诺”牌小车一会儿超过大家,一会儿又尾随其后。
当阿里亚辛从花园街开到和平大道时,古罗夫把电台送到嘴边,说:
“斯坦尼斯拉夫,开始吧!”
“明白了。 ” 克里亚奇科回答道。国家汽车检查局的“日古力”与跟踪者的
“伏尔加”并排走在一起,它向右一拐,检查员放下侧边玻璃,挥动了一下指挥棒,
命令停车。
“伏尔加”的司机望了国家汽车检查局的检查员一眼,感到疑惑不解,然后转
身对着坐在他身旁的纳吉姆·尔扎耶夫,说:
“只好刹车了,他们是不会放我们过去的。”
尔扎耶夫没有回答,只是目送着阿里亚辛远远开去的“梅尔谢杰斯”车,没注
意跟在这辆车后面古罗夫的“雷诺”。
“怎么回事?”尔扎耶夫粗暴地问检查员。检查员却没有注意这位乘客,他对
着司机自我介绍以后干巴巴地说:
“出示您的驾驶证、技术证明。”
“我什么也没违反,检查员。”司机把证件递过去。“我是为代表团服务的。
“您好,”克里亚奇科从另一个方向走近汽车,问尔扎耶夫:“对不起,您是
国家杜马代表吗?”
“我是人!”
“对不起,车里有杜马代表没有?”克里亚奇科问道。“没有?请大家出示证
件。”
“你是什么人?”尔扎耶尔火了。
坐在后面座位上的一个俄罗斯小伙子捅了一下乌兹别克人的腰,把自己的证件
递给克里亚奇科,问:
“出什么事了吗?”
“是的。”克里亚奇科把证件放进口袋里。“到分局里去一趟,我来解释。您
暂时给您火气十足的伙伴说一说,在莫斯科是不允许同民警这样说话的。”
“您是便衣。”
“到局里我给您看我的证件,请您检查。”克里亚奇科回答说。
检查员拿走了驾驶员的技术证书和驾驶证,说:
“您坐到我们车上去,您的‘伏尔加’我亲自来开。”
“我知道会这么结果的。”司机朝检查员的车子走去。
拦住跟踪者的“伏尔加”之后,古罗夫赶上阿里亚辛的小车,发出信号,从窗
口伸出汽车检查局的指挥棒。阿里亚辛停下车子,古罗夫坐到他身旁,出示证件以
后,说道:
“波里斯·费多罗维奇,您的表现,说委婉一点,也是不小心谨慎的,我们必
须谈谈。您把车子开到日特纳亚我们部里去,我在大门口等您。”
“到底是怎么回事?”阿里亚辛本想问下去,但垂下了脑袋。“好,好,我开
车去。”
古罗夫在办公室里脱下风衣,给阿里亚辛指着一把椅子。
“脱去外衣坐下来吧,波里斯·费多罗维奇,谈话将是很不愉快的。”
“又是谈我哥哥吧?”阿里亚辛也脱下茄克衫,坐了下来。“阿纳托里是别人
杀死的,别人杀死的!不过我不知道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杀死他。这一点我在检察
院里说过几十次。您到底要我干什么?”
古罗夫望着阿里亚辛,皱着眉头,默默不语。
“您以为我不会沉默,而且神经不正常吗?够啦,检察院折磨我够啦!对您的
问题,我拒绝回答!”
“这就麻烦了,”古罗夫轻声说道,似乎是在自言自语。“我认为,你们这一
代人中的傻瓜已经绝迹了。您一定会说您要向检察长控告呢。”
“我先不说,但控告是一定的。我不会白白地自动开车到这里来,应该把您送
到远一点的地方去才行。”
“真的很遗憾。”古罗夫点了一下头,仔细看着小伙子虚胖的身躯,那小子大
概不超过三十岁。“您要是反抗,我就狠狠地抽您一耳光。别装糊涂了,也许您的
时间多得很,可我的时间却很有限。”
古罗夫很少不讲方式地同人谈话,更不用说粗暴了,但在坐在身旁的小伙子身
上,似乎有点什么使他特别生气,所以他火了。不过他觉得很羞愧。他非常清楚地
看到阿里亚辛在故意逞强、硬充好汉,其实那只是一种虚张声势,事实上小伙子非
常胆小,已经惊慌失措。
“好,”古罗夫掏出香烟,建议阿里亚辛也抽一支,但他表示拒绝。“我不该
用那种口气同您谈话,我向您道歉。我们从头开始吧。您哥哥阿纳托里·费多罗维
奇·阿里亚辛是被人用自动枪打死的。人们是不会无缘无故地把一个人打死的。当
然可能是误伤,是酒后伤人或者生气杀人。您哥哥领导的那家银行,已经破产,无
力还债。对吗?”
“我是董事,但这种说法,纯属虚构。我从来没有作过任何决定,只是完成哥
哥委托我办的几件事。”阿里亚辛改变了想法,从摆在桌上的烟盒里拿出一支烟抽
了起来。
“您是否知道有人要求您哥哥赶紧还钱,对他进行威胁?”
“这一点怎么不知道?”阿里亚辛愤怒地说道。“经常有人威胁他,向他提出
要求!”
“您哥哥死后,您是他的继承人吗?银行欠了这么多人的债,您打算归还吗?”
“这取决于中央银行是否支持我们以及债主们是否同我们清算。”
古罗夫明白这样谈下去又错了,因为他对银行工作一窍不通。
“我不懂你们的事。”古罗夫停顿了一下,也抽起烟来了。“我知道已经给您
提出了一些条件,您能满足这些条件吗?或者总的说您打算这事怎么办?”
“乱弹琴,我什么也不知道。”
“根据我所掌握的材料,他们在最近就会杀死您,”古罗夫冷漠地说道,“最
近几天就会进行。”
“从哪里知道的?”阿里亚辛呛住了,用手帕擦面庞。“您错了。我的死,对
贷款人不利。”
“我也是这么看的,但他们的观点不同。”古罗夫把户外监视所拍下的照片放
到桌上。“您认识这些人吗?”
希望阿里亚辛认出某个跟踪者的机会是很小的,但要使小伙子开口,而别的办
法古罗夫又没有发现。阿里亚辛仔细察看那些照片,翻来覆去地看,同一张照片看
了两次。显然他认出了其中的某个人,但他故意拖延时间,仔细考虑回答。
“我不明白,杀死一个欠债者有什么意义,从死者的身上你不是什么也得不到
吗?”古罗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