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愬沉鸷,能推诚待士,贼来降,辄听其便,或父母与孤未葬者,给粟帛遣还,劳之曰:“而亦王人也,无弃亲戚。”众愿为愬死,故山川险易,与贼情伪,皆能晓之,[边批:虏在目中,不然不轻战。]居半岁,知士可用,乃请济师。于是缮铠厉兵,攻马鞍山。下之。拔道口栅,战楂枒山,以取炉冶城,平青陵城。擒骠将丁士良,异其才,不杀。署捉生将,士良策曰:“吴秀琳以数千兵不可破者,陈光洽为之谋也,我能为公取之。”乃擒以献,于是秀琳举文城栅降。遂以其众攻吴房,残外垣,始出攻。吏曰:“往亡日,法当避。”愬曰:“彼谓我不来,此可击也。”众决死战,贼乃走。或劝遂取吴房,愬曰:“不可,吴房拔,则贼力专,不若留之,以分其力。”
初,秀琳降,愬单骑抵栅下与语,亲释缚,署以为将。秀琳为愬策曰:“必破贼,非李祐无以成功者。”祐,贼健将也,守兴桥栅,其战常易官军。愬候祐护获于野,遣史用诚以壮士三百伏其旁,见羸卒若将燔聚者,祐果轻出,用诚擒而还。诸将素苦祐,请杀之,[边批:能苦诸将,定是有用之人。]愬不听,以为客将,间召祐及李忠义,屏人语至夜艾。忠义亦贼将,军中多谏此二人不可近。愬待益厚。乃募死士三千为突将,自教之。
会雨,自五月至七月不止,军中以为不杀祐之罚,[边批:不通。]将吏杂然不解,愬力不能独完祐,乃持以泣,曰:“天不欲平贼乎?何见夺者众耶?”则械而送之朝,表言:“必杀祐,无与共谋蔡者。”
诏释以还愬,愬乃令佩剑出入帐下,署六院兵马使,祐奉檄呜咽。诸将乃不敢言,由是始定袭蔡之谋矣。
[述评]
不械送祐,则谤者不息。此与司马懿祁山请战奉诏而止同一机轴,皆成言先入,度其必不迕而后行之者也。辛毗持节而蜀师老,李祐还幕而吴寇平,虽将之善,君亦与焉。
岳侯平杨幺,李愬克元济,无一不资才于敌,亦由威信素孚,操纵在手故也。后人漫然学之,鲜不堕敌之间矣!岑彭、费祎亡其身,俱为降人刺杀,曹瞒、苻坚亡其师,赤壁之役,操信黄盖之降以取败;淝水之战,降将朱序谋归晋,阴导晋败秦,彼皆老于兵事者,而犹如此,可不慎与?
李愬之将袭蔡也,旧令敢舍谍者族。愬刊其令,一切抚之,故谍者反效以情,愬益悉贼虚实。
[述评]
能用谍,不妨舍谍。然必先知谍,方能用谍;必能使民不隐谍,方能知谍;必恩威有以服民,方能使民不隐谍。呜呼,难言矣。
近有邑宰,急欲弭盗,谓诸盗往往获自妓家,必驱妓出境,乃清盗薮。夫妓家果薮盗,正宜留之,以为捕役耳目之径。若薮之境外,与薮之境内庸愈?假令盗薮民家,亦将尽民而驱之乎?不深严捕役之督,而求盗无薮,斯无策之甚者也。
时李光颜战数胜,元济率锐师屯洄曲以抗光颜。愬知其隙可乘,乃夜起师,祐以突将三千为前锋,李忠义副之,愬率中军三千,田进诚以下军殿,出文城栅,令曰:“引而东。”六十里止,袭张柴,歼其戍,敕士少休,益治鞍铠,发刃彀矢。会大雨雪,天晦,凛风偃旗裂肤,马皆缩栗,士抱戈冻死于道十一二。张柴之东,陂泽阻奥,众未尝蹈也,皆谓投不测,始发。吏请所向,愬曰:“入蔡州取吴元济。”[边批:抖然。]士失色,监军使者泣曰:“果落祐计。”然业从愬,人人不敢自为计。[边批:士有必死之心矣。]愬分轻兵断桥道,以绝洄曲道;又以兵绝郎山道。行七十里,夜半,至悬瓠城,雪甚。城旁皆鹅鹜池,愬令击之,以乱军声。贼吴房、郎山戍晏然无知者,祐等坎墉先登,众从之,杀门者开关,留持柝,传夜自如。黎明雪止,愬入驻元济外宅,蔡吏惊曰:“城陷矣!”元济尚不信,曰:“是洄曲子弟来索褚衣耳。”及闻号令,曰:“常侍传语。”始惊,曰:“何常侍得至此。”率左右登牙城。田进诚进兵薄之,愬计元济且望救于董重质,乃访其家慰安之,使无怖,以书召重质,重质以单骑白衣降。进诚火南门,元济请罪,梯而下,槛送京师。
【译文】
唐宪宗命唐邓节度使高霞寓(熟知《春秋》及兵法)讨伐吴元济(曾与董重质共剽关东,后被李愬平定)失败后,又命袁滋代高霞寓为节度使讨贼,但仍徒劳无功。李愬(字元直,有谋略)自愿请伐吴贼,于是宪宗任命他为唐邓节度使。
李愬认为官军在与吴贼交战失败后,士气尚未恢复,于是下令暂时停止斥堠出任务。有人对此提出疑义,李愬说:“贼人已习惯袁大人以宽仁带兵的作风而松懈防备,我不想打草惊蛇。”
接着又昭告全军:“皇上知我能隐忍,所以只委派我安抚军士的情绪,至于作战打仗,这不是我的职责。”贼人也因李愬的名号并不响亮,而有轻视之心。
其实李愬为人沉稳,能以诚待人。遇有贼人来降,李愬都任他们在营中自由走动,从不予以监视或限制;遇有降者的亲友死在故乡的,就致赠金帛米粮,要他们回乡奔丧,并说:“你们也是天子的臣民,不可遗弃亲人。”众人被李愬的诚意所感动,都愿意为李愬效死命,所以有关贼人的军情及贼营的地形、兵力布置,李愬都了若指掌。
半年后,李愬见军士士气高昂,个个训练有素,知道时机成熟,就挥师攻敌。先攻马鞍山,破道口栅,战楂枒山,取炉沿城,平青陵城,擒获悍将丁士良。李愬怜惜他是将才,没有杀他。丁士良感激之余,献计说:“吴秀琳虽只有数千兵力,但官军屡攻不下,完全是因有陈光洽为他出主意,我愿意为李公擒下陈光洽。”果然,在丁士良擒服陈光洽后,吴秀琳在文城栅弃械投降。
于是李愬用贼兵攻吴房(县名),等破城后才再以官兵出击,此时有人劝李愬:“困战之兵,不可穷追。”李愬说:“正因贼人以为我不会紧追,才是我进攻的最佳时机。”众军士也愿意与贼人一决死战,将士用命之下,贼兵四处溃逃。有人建议干脆将吴房夷平,以杜绝贼人再度聚集。李愬说:“不可。夷平吴房,贼人的兵力就会集中,不如保留吴房,分散贼人兵力。”
当初,吴秀琳自缚投降时,李愬只身来到文城栅下,亲切地安慰,并亲自为他松绑,任命他为将领。吴秀琳也献计说:“要想破吴元济,非擒获李祐不可。”李祐是吴元济手下大将,负责防守兴桥栅,每次战役都迫使官军无功而返,不得不另行派兵进剿。李愬命将军用诚率领三百精兵在李祐的营地附近的郊野埋伏,另派一些老兵,假作要攻击焚烧李祐的营地,李祐果然中计出兵,被用诚所俘。官军曾多次吃过李祐的苦头,请求李愬杀了他,但李愬没答应,反而以客将之礼待李祐,甚至屏退旁人,单独与李祐、李忠义两人谈到半夜,李忠义也是贼将。军官们纷纷劝说李愬,不可与此二贼将太过接近,李愬却反更加尊重礼遇二人。
另外,李愬也募集勇士三千人为突击兵,亲自督导训练。
正巧这期间,大雨不止,由五月一直下到七月。官军们传出“天雨不止是上天为责罚李愬不杀李祐”的谣言。由于官军们不能谅解李愬礼遇李祐等人的做法,因此士气低落,而杀敌平贼又不能只靠李愬一人。李愬无计可施下,只有命人把李祐关起来,哭着说:“难道是天意不让我平贼吗?为什么大家都反对我的做法呢?”说完,将李祐送交朝廷处置,并且上表奏请:“一定要杀李祐,否则无法与众军士共同袭灭吴元济。”
宪宗却下诏释回李祐,并命李祐辅佐李愬灭吴贼。李愬命李祐统领六院兵马(唐朝山南道精兵,每天佩着剑出入帐下议事)。李祐手捧公文,不禁感动得流泪,其他官军也不敢再有反对意见。于是上下一心,共同商议袭击吴贼的计划。
[述评译文]
不把李祐上刑具送往京城,毁谤的话将不会止息,这和当年司马懿祁山请战,等奉到皇帝诏令即止,所用的机略是一样的,都是先把一切利害关系计算清楚,预估“计”之可行,一定能得到首肯,才放手一搏。就如辛毗传达圣旨之后,蜀国的军队就不堪作战了。
李祐重回李愬的帐下,贼寇就平定了,这固然是为将君的善于用兵,而知人善任的贤君,也是成事的原因。岳侯平杨幺、李愬灭吴元济,虽都是借贼将攻贼首,也是因为将帅本身素有威望,能服众人;再者早已掌握情势,才能克敌致胜。如果后人不衡量自身能力,只会依样画葫芦,难保不失败。像岑彭、费祎都是被降兵所杀,曹操盲信黄盖之降,苻坚也是因为降将朱序谋降南朝,阴导败秦,分别败于赤壁之役和淝水之战。他们都是沙场老将,熟于军事,尚且如此,后人能不谨慎小心吗?
李愬准备袭击蔡州时,早先曾有“窝藏间谍或知谍不报者一并处死”的律令,李愬撤消旧令,一律不予追究。密谍在感激下,反而提供军情给李愬,使他更加能掌握敌人的动静虚实。
[述评译文]
要能运用间谍,不妨让人窝藏间谍,但必须先查明间谍的所在,才能运用他们。只有能让百姓不窝藏间谍,才能查觉出他们的存在;只有对百姓恩威并济,才能使百姓不隐藏间谍。这其中的学问可大了!
有一县令想肃清境内的盗匪,认为既然以往曾多次在妓馆捕获盗匪,不如将妓女赶出县境,那么盗匪也就自然会销声匿迹了。如果盗匪常流连妓馆,不是正好给予捕役缉捕盗匪的线索,与其让盗匪聚集县外,不如让他们留在县内,好就近监视掌握。如果照那个逻辑,如果他们盘据民家,是否也要将全县的百姓驱逐出境呢?身为县令,不督责衙役尽力拘捕盗匪,反而只希望盗匪没有落脚的地方,真是没有头脑到极点了。
早先李光颜(字光远,谥忠)一连打了几次胜仗,吴元济率领精兵驻扎洄曲,对抗李光颜。李愬知道有机可乘,就在半夜发兵,命李祐率三千突击兵担任前锋,以李忠义为副将协助之,自己亲率中军田进诚所属三千人压阵、支应。
出了文城栅后,李愬下达命令曰:“向东转,挺进六十里。”立即袭击张柴寨,彻底歼灭了防守的敌军,然后让部队稍作休息,整理马鞍,盔甲,磨利刀刃,准备好弓矢,待命出击。
这时天降大雪,天色晦暗,寒风凛烈,许多士兵都受不了严寒的气候,皮肤冻裂,连马也畏缩不前,士兵冻死在路上的也有十之一二。张柴寨之东,泥泽难行,没人走过这条路,大家都认为前途难测。
部队刚预备出帐幕,军吏前来请示目的地,李愬说:“入蔡州攻吴元济。”军士们一听,人人为之失色,监军也哭着说:“元帅果真中了李祐的圈套。”但话虽如此,士兵们仍抱着追随李愬出生入死的决心。李愬派出小部队破坏桥道,断绝洄曲的退路,又派兵切断朗山山道后,继续向前推进七十里,半夜时来到悬瓠城。这时大雪纷飞,城旁都是饲养鹅、骛的池塘,李愬命人惊扰鹅、骛,好遮掩兵马声,戌守的贼兵毫无知觉。李祐等人首先率众登城,杀城门守卫后,大开城门,但仍如平常般打更报时。
第二天天亮,大雪停了。李愬进入吴元济屯兵的外城,官吏才惊恐的大叫:“城已失陷了。”吴元济还不相信的说:“也许是洄曲的子弟兵前来领取棉衣吧。”等到听了传令兵说:“常侍有令。”才惊惧的问:“哪位常侍到此?”急忙率领亲信登上牙城。此时田进诚已领兵把他们团团围住。
李愬判断,吴元济一定寄望董重质(性悍勇,善用兵)出兵救援,于是亲自到董家探访他的家人,安慰他们不要惊慌,并亲自写了一封招降书。董重质看了信后,身穿白衣,单骑来降。
田进诚于是火烧南门。吴元济见大势已去,下城梯请降,被关入牢车,押送京师。
784、赵充国
【原文】
先零、罕开皆西羌种,各有豪,数相攻击,成仇。匈奴连合诸羌,使解仇作约。充国料其到秋变必起,宜遣使行边预为备。于是两府白遣义渠安国行视诸边,分别善恶。安国至,召先零诸豪三十余人,以尤桀黠,皆斩之,纵兵击斩千余级,诸降羌悉叛,攻城邑,杀长吏。上问:“谁可将者。”充国对曰:“无逾于老臣者矣。”充国时年七十余。上问:“将军度羌虏何如?当用几人?”充国曰:“百闻不如一见,兵难隃度。臣愿驰至金城,图上方略。”充国至金城,须兵满万骑,方渡河,恐为虏所遮,即夜遣三校衔枚先渡,渡辄营阵。及明,以次尽渡。虏数十百骑来,出入军旁。充国意此骁骑难制,且恐为诱,戒军勿击,曰:“吾士马新倦,不可驰逐,击虏以殄灭为期,小利不足贪也。”遣骑候四望陿中(地名),亡虏。夜引兵至落都,谓诸校司马曰:“吾知羌无能为矣。使发数千人守杜四望、陿中,吾岂得入哉!”遂西至西部都尉府,日飨军士,士皆欲为用。虏数挑战,充国坚守。[边批:节节持重。]初罕开豪靡当儿使弟雕库来告都尉曰:“先零将反。”后数日,果反。雕库种人颇在先零中,都尉即留雕库为质。充国以为亡罪,遣归告种豪:“大兵诛有罪,毋取并灭,能相捕斩者,除罪:斩大豪有罪者一人,赐钱四十万,中豪十五万,下豪二万,大男三千,女子及老小千钱。又以所捕妻子财物与之。”欲以威信招降罕开及劫略者,解散虏谋。酒泉太守辛武贤上言:“今虏朝夕为寇,土地寒苦,汉马不能冬,可益马食,以七月上旬赍三十日粮,分兵并出张掖、酒泉,合击罕开。”天子下其议,充国以为:“驼负三十日食,又有衣装兵器,难以追逐。据前险,守后阨,以绝粮道,必有伤危之患。且先零首为畔逆,宜捐罕开暗昧之过,先诛先零以震动之。”朝议谓:”先零兵盛而负罕开之助,不先破罕开,则先零未可图。”[边批:似是而非。]天子遂敕充国进兵。充国上书谢罪,因陈利害曰:“臣闻兵法:‘攻不足者守有余。’‘善战者致人,不致于人。’即罕羌欲为寇,宜简练以俟其至,以逸代劳,必胜之道也。今释致虏之术,而从为虏所致之道,愚以为不便。先零羌欲为背畔。故与罕开解仇结约。然其私心,亦恐汉兵至而罕开背之。其计常欲先赴罕、开之急,以坚其约。先击罕羌,先零必助之。今虏马肥、食足,击之未见利,适使先零得施德于罕羌以坚其约。党坚势盛,附者寝多,臣恐国家之忧不二三岁而已。于臣之计,先诛先零,则罕开不烦兵而服;如其不服,须正月击之未晚。”上从充国议,充国引兵至先零,虏久屯聚,解弛,望见大军,弃车重,欲渡湟水,道阨狭,充国徐行驱之。[边批:又持重。]或曰:“逐利宜亟。”充国曰:“此穷寇,不可迫也,缓之则走不顾,急之则还致死。”诸校皆曰:“善。”虏赴水溺死数百,降及斩首五百余人。兵至罕地,令军毋燔聚落刍牧田中。罕羌闻之,喜曰:“汉果不击我矣。”豪靡忘来自归,充国赐饮食,遣还谕种人,时羌降者万余人。充国度羌必坏,请罢骑兵,留万人屯田,以待其敝。
【译文】
汉朝时,先零、罕开都是西羌种族,各有酋长,因彼此互相攻击而成仇家。后来匈奴联合其他羌族,互订盟约,解除仇恨。
赵充国认为到秋天马肥的时候,一定会发生羌变,建议先派使者去巡视边境的守卫部队,要他们预作防备,并监视羌族的行动,于是丞相和御史两府就私下派遣义渠安国(昭帝时官光禄大夫)去巡视羌人动态,了解他们逆顺的情形。
义渠安国到了羌地,便召集先零的各酋长共三十多人,将其中特别傲慢,不顺从的都杀了,还任由军队去攻击先零人,斩杀好几千羌人,各部族的羌人都起而反抗,杀死长吏,并夺取汉军的武器装备。
义渠安国回朝奏禀昭帝,昭帝说:“现在情势混乱,有谁可以任命为将军带兵平乱呢?”
赵充国回答说:“再没有比老臣更好的人选了。”充国时年七十余。
昭帝说:“将军能否预测目前羌人的势力、打算带多少兵马去?”
赵充国说:“百闻不如一见,打仗的事很难凭空设想。老臣想先到金城,再计划攻讨的方略。”
赵充国到了金城,征调一万名士兵想渡河,又怕遭到羌人截击,便趁夜派三个营士兵先悄悄渡河,渡了河后,立刻扎营防备羌人来犯。到了天亮,军士们已依次全部安然渡河,羌人发觉后,派了数百骑兵,在汉军左右出没骚扰。赵充国想羌骑一向骁勇善战,难以制服,再说这也可能是羌人诱敌之计,于是下令:“我军兵马刚渡河,已略有倦意,不必追击羌骑,攻击羌人要以消灭他们为目标,区区近百羌骑,不必着意贪求。”
赵充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