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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勒里,你要讲的到底是什么?」法官问。
「探长,你认为把康斯特布尔太太的死直接归诸自杀再简单不过了,不是吗?」
「你这话他妈的什么意思?」
「希望能符合原来的思路,嗯?」
「嘿,你听我说——」
「少安勿躁,少安勿躁,」埃勒里安步当车地说,「我不是讲她一定不是自杀的,我仅仅希望指出一点,那就是,在当时的状况下,康斯特布尔太太之死,也可能是被谋害的。」
「怎么谋害?」墨莱暴怒起来,「怎么杀的,你讲!我不相信连这次你都玩得出花样来!你讲给我听——」
「我是正要讲给你听。哦,当然,这案子用的是最原始的老伎俩,只除了外表上添加些现代式的廉价方法罢了。我的猜测是,理论上很有可能某人躲在附近的灌木丛中,在我们和戈弗雷小姐都未能察觉的情况下,简单地扔个石头击中康斯特布尔太太的背部——就目标而言够巨大了,如果你还记得她的基本生理构造的话。」
眼前登时一片死寂,法医又苦恼又挫折地看着他,墨莱则啃着指甲。
还是麦克林法官先开口:「当然,罗莎既没有看见这个可能的下手之人,也没听到任何异响,但她可是一直盯着康斯特布尔太太看,她会看不到石头击中康斯特布尔太太吗?」
「是啊,」墨莱如梦初醒,眉头也舒展开了,「说得对,法官大人!奎因先生,她会没看到吗?」
「我想她是没看到有石头击中康斯特布尔太太。」埃勒里耸耸肩,「到此刻为止,我这推断仅止于是一种可能而已。请注意这里,我不是说事情一定像我所说的,但我得指出结论下得太快的危险。」
「好吧!」墨莱掏出条手帕来擦擦脸说,「我还是认为,自杀一说应该没有任何疑义,你这番话很动人,但不会有什么进一步的意义可言。此外,现在我已经把全部事情的来龙去脉给弄清楚了,奎因先生,这整套推理你不可能撼动分毫。」
「涵盖所有已知的事实的整套推理?」埃勒里轻声说着,很惊讶的样子,「如果事情真是如此,探长,那我欠你一声抱歉,只因为你已然看出某些我仍困惑不已的东西,」埃勒里话语中没有任何讥讽的意味,「好,让我洗耳恭听吧!」
「你认为你已经知道谁杀了马可,是吗?」法官说,「我诚挚地希望你已经知道,说真格的,这可是我难得的度假,我还真乐意今天就能脱开此事离去!」
「当然我知道是谁,」墨莱探长掏出一根皱巴巴的方头雪茄塞在嘴里,「康斯特布尔太太。」
众人离开康斯特布尔太太卧房时,埃勒里眼睛一直盯着探长,他们三人陪着法医下了楼梯,送他上车,然后穿过天井,走到洒着冷冷月华的花园之中。天井没人。墨莱有着摔跤手的强悍下颌,从外表来看并无智识过人之状,然而,埃勒里有过深刻的教训,知道不能光从外形外貌来论断人,是有可能墨莱已抓住某些极具意义的事实。埃勒里清楚知道自己在这桩罪案中一直理不出个像样的头绪来,因此,他耐心等着墨莱,等着此刻似乎很怡然自得的墨莱说出他的整套看法。
探长一直没开口,直到三人走到一处树阴极顶的静谧之地,墨莱安然吸着他的方头雪茄,注视着在晚风中袅袅而逝的烟。
「你们知道,」好半晌,他终于开口了,以一种你急我不急的缓缓语调,「事情再简单不过了,而她现在也死在自己手中了。我当然得承认,」他极为谦逊地继续,「之前我并未太留意她,但探案这事通常就会这样,你陷身迷雾之中,你等着,然后,啪一声——某件事情爆开来,一翻两瞪眼,你需要的便是耐心等待。」
「这,正如席勒斯所说的,」埃勒里叹口气,「『粗暴往往只导致狂乱。』说吧,老兄,就从头到尾说出来吧!」
墨莱嘿嘿一笑:「马可和康斯特布尔太太玩他那套老游戏,勾引她,撤去她的防卫之心,成为她的情夫。她可能极容易上手——这种年纪,有个如此年轻潇洒的小伙子梦寐般闯入,这简直是电影里或白日梦里才有的。哦,然后她很快清醒过来了,很快地,他将情书、照片和整卷影片弄到手,留个字条在桌上:给钱吧,亲爱的傻蛋。她只能乖乖付钱,而且吓个半死。我想,她必然痛心疾首到极点,但能怎么样,她只能照他开口的付,希望能弄回这些物证,好让整桩事消于无形,当然这是缘木求鱼。」
「到此为止,」埃勒里轻声说,「当然,一切很合理,也极可能是事实,继续。」
「而今天下午,我们从你窃听到的电话中得知,」墨莱平静地继续,「她被耍了,她付了钱,但东西没到手,而她一付再付,直到……你们知道直到怎样?」他倾身向前,挥舞着手中的雪茄,「直到她山穷水尽了,直到她再掏不出钱来塞这只臭虫的牙缝了,她还能怎样?她绝望到极点,她不愿也不能向她丈夫求助,也没任何其他经济来源,要命的是,马可根本不信她这套,从马可要她到这里来就可看出来,他要真认为她再榨不出任何油水,那他为什么这么费事还安排她受邀来此,你们说,是不是这样?」
「是,这完全对,」埃勒里颌首。
「好,至此马可已布置好一切要大捞最后一票,他想如果把他手中所掌握的所有玩物全凑一块儿,不是省事多了吗,他可以毕其功于一役,把所有人席卷一空,然后带着罗莎走人——就我所知,他可能真打算和她结婚——从此还能过着更幸福快乐的生活。毕竟,戈弗雷如果想要回女儿,那一定得付更多的银子给他们这位了不起的女婿。但事实如何呢?康斯特布尔太太乖乖来了,因为他下令如此,她不敢不来,他开口要更多的钱,她求他高抬贵手,但他逼得更紧,并扬言如果她再这样拖下去不给钱,那他会把这些甜蜜的物证送到小报上刊登或直接交到她丈夫手上。但她讲的是真话没错,她已经完全没退路了,你说她怎么办?」
「哦,」埃勒里神色有异地说,「我懂了,」他看来颇失望,「好,那她怎么做?」
「她设计宰了他,」墨莱胜利地说,「其实应该说,她设计让他被宰,并希望他把情书这些劳什子带在身上,好弄回来并予以消灭。于是,她找上了这个基德船长,这是她在本地这段期间知道的,雇他把马可给绑走了结,偏偏基德错绑了库马,她很快发现事情出了岔子,于是打了那张纸条,诱骗马可当天晚上在露台碰面,然后她下到露台,选了那尊哥伦布,狠狠给马可一下子,再用随身带来的绳子绕上他的脖子——」
「还帮尸体脱光衣服?」埃勒里平静地问。
墨莱有点狼狈:「那只是个粉红小把戏!」他声音大了起来,「用来当障眼法用的,没什么特殊意义,好吧,就算有,也只是她想弄点刺激性的——呃,你懂得我的意思。」
麦克林法官摇着脑袋:「我亲爱的探长,我想我实在无法苟同你的如此看法。」
「说下去吧,」埃勒里说,「法官,探长还没讲完,我希望我听到最终结局。」
「呃,彼此彼此,」墨莱有点恼,断然说了下去,「当时,她认为危机已消除,没线索留下,字条也销毁了,就算不销毁,上头的署名也是罗莎,下一步,便是找回她的情书和照片了,但没能找到,事实上,第二天晚上,她又再次出马寻找——也就是昨晚,你发现她还有慕恩那娘们儿以及戈弗雷太太不约而同全来了,之后,她就接到那通电话了,打电话来的那人黄雀在后居然真把那些证物给弄到手了,于是,康斯特布尔太太噩梦重现,绕一圈又掉回到她该死的勒索泥淖之中,她白杀了一个人,更惨的是,这回她连是谁勒索的都不知道了,至此游戏宣告结束,她自杀了账,这就是结局,她的自杀便是负罪的最好自白。」
「就只是这样子,嗯?」麦克林法官轻声问。
「就只是这样。」
老人又摇起脑袋,他柔声地说:「探长,从你整个推理中一些明显的前后矛盾之处来说,我相信你也必然看出来,这女人从心理上就不符合如此的罪案吧?从她初到西班牙角来的第一天就怕得六神无主,她是典型的中产阶级中年妇人——简单而纯粹的家庭妇人,良好干净的家族血统,狭隘的道德观,眼中的世界只有家庭、丈夫及小孩。和马可的这个出轨事件就如同情感的宣泄一般,瞬间爆发开来。探长,像这样一个妇人,在被压逼甚急时,的确很可能一时想不开而自我了结,但不大可能执行一桩得事前冷静筹划的干净谋杀,她的思绪无法如此清明有条理;还有,我也很怀疑她是否具备如此的聪明才智。」他又摇着老脑袋,「不,不,探长,这怎么看也不像事实。」
「如果两位的彼此诘难业已告一段落,」埃勒里懒洋洋地说,「探长,能否好心容我问几个小问题?终究,这些问题不由我来问,也会由记者提出来,你知道的,这些记者可都是直通通杀进杀出的初生牛犊,就像他们较粗俗的讲法,你总不想使他们问到脱裤子吧。」
「该死。」墨莱低咒一声,脸上不复见任何胜利或尴尬的神色,若一定得说,那是某种优心。他坐了下来,啃着指甲,脑袋摆向一侧,仿佛担优自己在此瞬间失去了最基本的语言说明能力。
「首先呢,」埃勒里边坐在粗木头长凳上边开门见山的说,「你说,康斯特布尔太太由于无力支付马可的勒索,决心设计杀掉他,而你也提到,为执行如此杀人计划,她雇用了基德船长来操刀,我不禁要问,她哪来的钱支付基德呢?」
探长没做声,只焦躁地对付着他的指甲,半晌,他才低声说:「呃,我承认这是个麻烦,但也可能她先承诺他,在杀了人之后再付钱。」
法官浮起笑容,埃勒里则摇着头:「甘冒不履行承诺而被这个独眼巨人扭断脖子的危险吗?探长,我认为不可能,此外,我也不认为基德这种无赖会答应先动手再拿钱。你瞧,在你的整套推理中,至少有如此一个漏洞,而且是极基本的漏洞。其次,康斯特布尔太太是从何得知有关马可与罗莎之间的牵扯——清清楚楚知道,好让那张字条有机会发挥功能?」
「这容易,她睁亮眼睛就看得出来。」
「然而罗莎本人,」埃勒里笑着,「很明显极力保守此秘密。你瞧,依我的观点来看,漏洞二号出现了。」
墨莱沉吟了一下:「但这些事——」半天他才又开口。
「第三,」埃勒里抱歉地说,「你并未解释有关马可衣服被剥光一事,探长,这整桩谋杀最关键之处。」
「去他妈的马可被剥光!」墨莱气得大叫,嚯地站起来。
埃勒里跟着起身,耸耸肩:「很不幸,探长,我们无法对这整桩谋杀案如此轻易待之,我愿意告诉你,我们不该满意于我们至此的推理,除非我们能做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有关——」
「唉!」法官以一声叹息终结。
这瞬间,他们三人全听到了,一个女人的叫声,沙哑且微弱,但确实是叫声,就在花园这附近。
他们火速赶往叫声之处,无声地跑过浓密的长草地。
叫声就只这么一响,却没完没了一直黏附在三人耳中,且随着他们愈靠近愈发响亮,直觉地,他们不约而同认定此事不可造次,得先偷偷观察。
于是,他们穿过紫杉树篱,潜到一圈蓝针橄聚成的树丛中。才看一眼,墨莱探长便伸手拨开树丛想跨过去,埃勒里赶忙拉住他手臂,墨莱遂退了回来。
是约瑟夫·慕恩先生,这个有张扑克脸的美国南部百万富翁正紧张且愤怒地站在一排树旁,褐色大手掌掩住他老婆的嘴巴。
手太大了,几乎遮住她整张脸,只眼睛露了出来,那双眼满是恐惧之色,她正惊骇至极地拼了命想挣开来,声音便是从她嘴巴里冒出来的,只因为覆盖着那只大手才显得如此沙哑微弱。她的双手往后朝他脸上打,锐利的鞋跟也配合着瑞他,但宛如蚊子钉牛角一般,他可一点也不在意这些花拳绣腿。
「课程一,」埃勒里轻声评论,「如何对付自己老婆,这是真正富有教育性……」
法官一肘子击中埃勒里的肋骨。
「如果你不再这样夜猫子喊叫,」慕恩粗着嗓子说,「老子就放开你。」
她加倍奋战不休,伊伊唔唔的声音也尖利起来。他的黑眼睛闪过一抹寒光,一使劲将她提离地面,她的脑袋不由自主往后扳,呼吸停了,理所当然叫声也中断了。
他一把将她摔到草地上,双手掸掸自己的外套,仿佛刚刚和她一番较力弄脏了似的;她则摔成一团,开始喘着气吸泣起来,但几乎听不见哭声。
「现在你给我听好,」慕恩压着嗓子说话,听来模糊不清,「老老实实回答我的问题,别认为你那毒蛇吐信般的小舌头可胡弄得了我。」他冷冷地俯视着她。
「乔,」她呻吟着,「乔,不要,不要杀我,乔——」
「杀你,那太便宜你了,应该把你放到蚁丘上让蚂蚁啃死你,你这淫荡的廉价小婊子!」
「乔——乔……」
「好啦,少在那里乔来乔去,闭嘴!立刻闭嘴!」
「什么……我不知道——」她吓得全身抖个不停,她仰着头看他,两只赤裸的手举着,好像要抵挡他动手修理她一般。
他忽然弯身下去,伸只手到她腋下,不费力地一举,砰地一声,她便又被摔坐在长凳上。他跨前一步,举起手来,连着三记耳光,同一个脸颊,同一个地点,轻脆之声宛如枪响一般,这三记耳光打得她整个人往后扭,脑袋转了几乎一百八十度,金发整个散开来,但她太害怕了,怕得顾不得哭,也顾不得伸手自卫,她整个人瘫在长凳上,双手捧着脸颊,针一样的眼神直直看着他,好像从未见过这个人似的。
两人看不下去了,分别在埃勒里两个耳朵边一阵低语,但埃勒里断然说:「不!」并伸手分别抓住两人手臂。
「现在听我讲,你这该死的东西,」慕恩平板地说,往后退了一步,大手插回他宽松的外衣口袋之中,「你跟那个烂人渣之事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她的牙齿打着颤,好半晌根本讲不出话来,良久,她才极勉强的回答:「在——在你——到亚利桑那谈生意时,就是我们——结婚不久后。」
「你是在哪里认识他的?」
「宴会上。」
「你和他——到底搞了多久?」他压着嗓子,且带着极狠裹极挖苦意味地停了一下。
「两——两星期,你不在的那两星期。」
他又一记耳光过去,她把红肿的脸埋在双手里:「就在我公寓里?」他们几乎听不见这个问话。
「呃——是的。」
他双手再次插向口袋中,她一直等那只手隐去,这才敢试着抬起脸来,但仍然吓个半死。
「你写过信给他?」
「一封。」这会儿她才又哭起来。
「情书?」
「是……」
「我不在时,你换了佣人是吗?」
「是的。」在她的吸泣中,有某种极奇怪的声调。慕恩锐利地看着她,埃勒里则聚精会神地听,两眼都眯起来了。
慕恩退后,开始在树丛中踱起步来,宛若一头被绑住的野兽,脸孔一片阴霾,她则急切且惶惑地看着他。不久,他停了脚步。
「算你走运,」他从牙缝中挤出话来,「我不会把你给宰了,知道吗?不是因为我心软手软,你要搞清楚,而是因为这里到处是条子,如果换在西部,或在里约,那可就不是这样修理你两下就算了,我他妈直接拧断你这小婊子的脖子。」
「哦,乔,我并不是有意做错事的——」
「少在那边呼天抢地!我他妈随时可改变主意。说,马可这杂碎到底搞了你多少钱?」
她畏缩了:「别——别再打我了,乔!大概——是你存到……存到我账户中的大部分钱。」
「我出门时留了整整一万块给你花,到底被他弄走多少?」
「八千。」她看着自己的双手。
「我们之所以被邀请到西班牙角来,也是这个男妓搞的,是吗?」
「是——是的。」
「废话,当然是这人渣搞的,我他妈可真是个大蠢蛋,」他阴森地说,「依我看,这死了活该的康斯特布尔女人和戈弗雷老婆也一定和你同条船,为什么只有这个胖女人自杀?你并没有把那封信弄回来,不是吗?」
「没有,乔,我没拿回来,他骗我,他不肯给,我们来这里之后,他要我——要我再付钱,他还要五千,我——我没这么多钱,他要我跟你拿,要不然他就要把信还有——还有那个女佣的声明交给你,我告诉他我才不怕,他威胁我说最好我真的不怕,之后——之后他就被人家宰了。」
「而且宰得干干净净的,只除了杀法太便宜他罢了,在美国南方他们做这类事要在行多了,他们只用一把刀就能杀得你拍手叫好。是你宰的吗?」
「不不,乔,我发誓不是我杀的,我——我想过,但——」
「是啦,我猜也不是你,真正事情发生时,你根本没那个种真的干,我他妈太清楚了。要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