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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览群书2007年第3期-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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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郑振铎
止 庵 
  在与郑振铎辈分相当地位又大致接近的那批作家中,他是仍与我们关系较多的一位。相比之下,有些当年很响亮的名字,现在只在文学史中才被提到。诗歌当行时,我们看郑译泰戈尔《新月集》和《飞鸟集》;图文书时兴时,他的《插图本中国文学史》被不止一次翻印;“书话”走运时,后人所编《西谛书话》也成了范本之一。这未必是多大的缘分,却颇为持久。 
  郑振铎是文化名人,有关他的生平,网上可查,无须辞费。他有多种头衔,诸如作家、翻译家、文学评论家、文学史家、藏书家、目录学家、大学教授、杂志主编,乃至政府官员等。假如要举出其一生事业中最要紧者,依我之见,恐怕还是一般介绍文章虽然总要提及,却非拥有上述各种头衔就能做到的那一件:“抗日战争前夕,他留在上海,组织文献保存同志会,四处奔走,为国家抢救了大批珍贵文献。”就中即包括《脉望馆钞校本古今杂剧》。此诚为中国文化史上一桩壮举,一项伟业。郑氏他种作为,虽亦不凡,别人却也做得;惟有此事,他若不做,就没人能做了,或者没机会做了。此中详情,郑氏自己多有记述,这里不赘言。 
  郑振铎一生著述,我觉得也数《求书日录》《劫中得书记》《劫中得书续记》等最有意思。虽然在他,此类之作仅为上面所说的余绪而已。这路文字一般归于“书话”。“书话”是很晚才有的名目,虽然可以上溯到黄丕烈《士礼居藏书题跋记》,抑或更早。说来概念、范围都有待厘清,光靠唐彛健耙坏闶率担坏阏乒剩坏愎鄣悖坏闶闱榈钠ⅰ被共蛔阋越缍āU獯蟾趴梢苑殖闪铰罚湟晃潦榧牵湟晃檬榧牵哉栈曝Я业人鳎蚯罢呤恰氨涓瘛保笳呤恰氨靖瘛薄R远兰图肝弧笆榛啊贝蠹叶郏茏魅说摹兑┨糜锫肌贰妒榉恳唤恰罚酥梁笕吮嘟吨檬榛啊返男矶辔恼拢蠖嘞刀潦榧牵吨撸被蚝罄醋髡呤的淹湎畋常恢U耦臁⑻茝|、黄裳等,则是得书记比读书记写得好。唐文中和,黄文恬淡,郑文不免稍显激越,若作他种文章或为一病,《求书日录》《劫中得书记》《劫中得书续记》等却系以非常之笔,记非常之事,是以堪称相得益彰。我尝谓书话尤其是得书记一体,至郑、唐、黄大致告一段落,因为后人不再有他们那个“得”的际遇了。我辈太平日子里搜罗几本书,岂能与郑氏笔下所载相比,所以这文章是没法写了。 
  郑振铎抢救文献之举,固与其个人爱好相关,即如《劫中得书续记·跋》所说:“余素志恬淡,于人世间名利,视之蔑如。独于书,则每具患得患失之心。得之,往往大喜数日,如大将之克名城。失之,则每形之梦寐,耿耿不忘者数月数年。”此中眼界、心胸,又非寻常爱书人所有。不过《劫中得书记·序》说:“夫保存国家征献,民族文化,其辛苦固未足埒攻坚陷阵,舍生卫国之男儿,然以余之孤军与诸贾竞,得此千百种书,诚亦艰苦备尝矣。”《求书日录》说:“说是‘抢救’,那并不是虚假的话。如果不是为了‘抢救’,在这国家存亡危急的时候,我们如何能够再向国家要求分出一部分——虽然是极小的一部分——作战的力量来作此‘不急之务’呢?”似乎别有感慨。盖郑氏所为,当时并未获得一致理解。如叶圣陶在私人通信中说:“铎兄代购之元曲,中间有无出色之作?教部居然有此闲钱,亦殊可异。现在只要看到难民之流离颠沛,战地之伤残破坏,则那些古董实在毫无出钱保存之理由,我们即没有一只夏鼎商彝,没有一本宋元精椠,只要大家争气,仍不失为大中华民族也。以教部而为此,亦不知大体之一征矣。”(1938年7月2日致黄裳,见黄著《书之归去来·故人书简——叶圣陶》)所云“代购之元曲”,即《脉望馆钞校本古今杂剧》。巴金更曾公开予以批评。——多年以后,他在《怀念振铎》一文中说:“敌人的枪刺越来越近了,我认为不能抱着古书保护自己,即使是稀世瑰宝,在必要的时候也不惜让它与敌人同归于尽。当时是我想得太简单了,缺乏冷静的思考。”国破家亡之际,两位有此想法不足为奇,亦无可非议。然而时过境迁,我们终于明白:文化之劫比政治之劫、经济之劫更难恢复;甚至要说,政治容或转而清明,经济可能重新振兴,文化的损失则无以弥补。“夏鼎商彝”、“宋元精椠”、“稀世瑰宝”,没有就没有了。自秦火直至四十年前一番浩劫,概莫如此。我读《史记》,见《儒林列传》所云:“秦时焚书,伏生壁藏之。其后兵大起,流亡,汉定,伏生求其书,亡数十篇,独得二十九篇,即以教于齐鲁之间。”每每感动不已。今思郑公亦差可比拟。只恨古往今来,中国文化劫难太多,而此等人物太少也。《怀念振铎》系巴金未竟之作,其中又说:“我批评他‘抢救’古书,批评他保存国宝,我当时并不理解他,直到后来我看见他保存下来的一本本珍贵图书,我听见关于他过着类似小商人生活,在最艰难、最黑暗的日子里,用种种办法保存善本图书的故事,我才了解他那番苦心。我承认我不会做他那种事情,但是我把他花费苦心收集起来、翻印出来的一套一套的线装书送给欧洲国家文化机构时,我又带着自豪的感情想起了振铎。”这当然是后话,然而我们于此更无别的可说了。 
  郑振铎另有一文,不妨顺便一提,即1946年1月12日上海《周报》所载《惜周作人》。上来就说:“在抗战的整整十四个年头里,中国文艺界最大的损失是周作人附逆。”归结为:“即在今日,我们不单悼惜他,还应该爱惜他!”具体言之,则是:“我们总想能够保全他。即在他被捕之后,我们几个朋友谈起,还想用一个特别的办法,囚禁着他,但使他工作着,从事于翻译希腊文学什么的。”其时周氏系狱不久,此论岂止“不合时宜”,简直“冒天下之大不韪”。我想郑氏之用心,正与为国家抢救《脉望馆钞校本古今杂剧》等相同。及至周作人出狱,客居上海,成《希腊女诗人萨波》一书,是为晚年众多著译之第一种。“书编成后将原稿托付康嗣群君,经他转交给上海出版公司,后来郑西谛君知道了,他竭力怂恿公司的老板付印,并且将它收入他所主编的‘文艺复兴丛书’里边。”(《知堂回想录·我的工作一》)对此周氏有言:“古来有句话,索解人难得,若是西谛可以算是一个解人,但是现在可是已经不可再得了。”我们对于郑振铎,也应该于“文化名人”之外,再给加个“文化解人”,——老实说,担得起这个名号的人并不算多。 
明窗数编在 长与物华新
倪怡中 
 《中国科学技术史》这部旷世巨制的研究和撰写是李约瑟和许多中国学者和科学家合作的结晶。在《中国科学技术史》前五卷的写作中,就有王铃、鲁桂珍、何丙郁、钱存训等中国学者的鼎力相助。王铃最早协助李约瑟进行《中国科学技术史》的研究和写作,开创了李约瑟和中国学者成功合作的范例。但在中国,即使在王铃的家乡也有许多人很少或根本不知道他。王铃长期身居海外,直到晚年才回到家乡南通,不久遽然病逝。因为工作关系,我和王铃先生曾有一面之缘。 
  1992年一个冬日的下午,他来图书馆查阅《中国科学技术史》。他和他的澳籍妻子是在他侄儿陪同下来的。那天天很冷,他外套一件粗花呢西服,鼻尖上挂着一滴清鼻涕。他侄儿告诉我他叫王铃,但直到他还书离去后,我才发现书名页上李约瑟著下面赫然印着“王铃协助”,才知道他就是协助李约瑟写作《中国科学技术史》的王铃。不久他又来馆里看书,我们认识了。他告诉我,他在澳大利亚国立大学教授科技史,已经退休了,他的两个儿子分别在美国和日本,他这次带着妻子回来,买了房子,准备在家乡定居。他说新居离图书馆太远,无公交车可乘,他是步行来的。王铃先生颇健谈,他告诉我,台湾准备翻译出版《中国科学技术史》,由陈立夫主持,他去台湾,陈立夫宴请他并邀请他当顾问。他到北京,周培源请他吃饭。他说如果两岸统一了,合作翻译出版《中国科学技术史》有多好呢!后来他有段时间没来,听说他去香港、台湾讲学了;可是不久我却在报上看到他病逝的消息。惊诧悲痛之后,我总觉得应写些什么,让我们大家记住这位睿智勤奋的学者。 
   
  一 
   
  1943年6月,李约瑟在迁居四川李庄的中央历史语言研究所参观时与该所所长傅斯年首次会面,在讨论中国科学史时,傅向李约瑟介绍了所里的助理研究员王铃。李约瑟很赏识年轻而才华横溢、博闻强记的王铃;王铃则对大名鼎鼎中西文化学识渊博的李约瑟非常敬佩。 
  1946年,王铃在李约瑟推荐下,获得英国文化委员会奖学金赴剑桥大学圣三一学院留学。1948年,李约瑟辞去联合国的任职,返回剑桥大学,开始与王铃合作,撰写《中国科学技术史》。李约瑟在给剑桥大学出版社编辑的信中说到,没有人比他更适合写这本书,因为懂中文、亲身体验过中国人的生活且与中国学者有交往这些必需条件他都具备。可见他在写作之初已清楚地认识到需要中国学者的通力合作。他还说,我的中国经验告诉我,为数不少的中国学者和科学家,内心感到困惑,为何博大精深的中国古文明消逝在时代的巨轮中,而无法创出近代的科学技术。这就是李约瑟和中国学者、科学家的共同思索,也是他们的精神沟通点和契合处。从1954年始,李约瑟和王铃合作撰写的《中国科学技术史》部分卷册陆续在剑桥大学出版社出版,它们分别是第一卷《导论》(1954),第二卷《科学思想史》(1956),第三卷《数学、天学和地学》(1959),第四卷《物理学及相关技术·第一分册·物理学》(1962),第四卷《物理学及相关技术·第二分册·机械工程》(1965),第四卷《物理学和相关技术·第三分册·土木工程与航海技术》(1971年),第五卷《化学及相关技术·第七分册·军事技术:火药的史诗》(1986年)。直到王铃去世的1994年,还出版了第五卷《化学及相关技术·第六分册·军事技术:投射器和攻守城技术》。另外还发表了《天钟:中世纪中国的大天文钟》《中国与西方的学者和工匠》《中古时期中国的植物地理研究》《中国数学中霍纳法:它在汉代开方程序中的起源》等著作和论文。 
  李约瑟说:“假如没有这样一位合作者的友谊,本书即使能出版,也将推迟很久,而且可能会出现比我们担心现在实际有的甚至更多的错误。”“他在中国史学研究方面的杰出训练,在我们的日常讨论中,一直起着很大的作用。其次,由本书第一次译成英文的中国文献,其英文初稿十之七八是他翻译的,然后我们两人必定一同详细讨论校核,往往经过多次修改才最后定稿。别人的译文,我们两人必须核对中文原书后才加以采用。王铃先生还花费许多时间去查找和浏览各种原先认为有用的材料,从这样的探究中往往又发掘出一些资料,对这些资料我们再从科学史的观点仔细地审查,然后确定它们的价值。许多烦琐的图书馆工作,以及各种索引和编目工作,都由他负责”(《中国科学技术史·第一卷·第一章前言》)。《中国科学技术史》的出版在世界上引起震动。但是当初这项如此巨大的研究和写作工作却是在异常艰难的条件下进行的。李约瑟一面在基兹学院讲授生物化学,一面利用业余时间进行研究。王铃迫于生计,在澳大利亚谋得一教职,在1957年离开剑桥,但他们的合作并未中断,他们一起为《中国科学技术史》的研究和写作付出了毕生的精力。 
  1988年8月,在第五届国际中国科学史会议上,美国华人协会为表彰王铃、鲁桂珍协助李约瑟撰著《中国科学技术史》的功绩,分别授予他们三人“为公奖金”。从1982年起,国际中国科学史会议先后在美、英、澳、比和中国、香港等国家和地区召开过六届,以一个国家科技史为主题,定期召开国际讨论会,至今只有中国一家。 
   
  二 
   
  王铃1917年出生于南通城内朝阳楼巷。他的祖父虽不富裕,却藏有许多古书。王铃从小就跟随祖父熟读家中藏书,给他以后从事历史研究打下了扎实的根底。初中毕业后王铃考入南通中学,1936年考入中央大学历史系。王铃毕业后能进入傅斯年主持的历史语言研究所并非偶然。他学业优秀,关心国家前途和命运,他和陶大镛等人曾在重庆组织过“中苏问题研究会”,表现了青年学子追求理想和进步的热忱。这个研究会曾请中共领导人周恩来作报告,周恩来的光明磊落和过人的才华,深深地影响着王铃,他信服和支持共产党的主张,积极参加爱国人士和民主党派的各项活动,与国民党政府的专制独裁进行抗争。 
  国民党当局为遏制进步学生运动,加强了对学生政治上控制,采取种种措施加重学生的负担,厉行各种考试制度,藉此束缚学生的思想。王铃带头抵制这种“考试”,他曾做过一首打油诗: 
  考试,拷死;总考试,总拷死。 
  若要我们死,何需用考试? 
  三元贷金,六支蜡烛——吾人穷且死。 
  稀饭三餐,手软足瘫——吾人饿且死。 
  杨大夫汗流浃背,棺材店生意兴隆——吾人病且死。 
  炸弹一掷,六籍灰飞,联大、云大、前车可鉴——吾人炸且死。 
  穷死、饿死、病死、炸死…… 
  犹恐吾人不速死,再来一个大考试; 
  还恐吾人不总死,更来一个总考试。 
  吾人旦夕且死,毋烦仁人君子, 
  苦虑焦思,发明这个“总考试”。 
  这首戏谑中极尽讽刺的打油诗,矛头直指为虎作伥的学校当局,气得学校要开除他。 
  1946年1月,国民党政府在全国人民要求和平民主的压力下,被迫召开了有中国共产党和其他民主党派参加的政治协商会议。2月10日重庆各界人士在校场口举行庆祝政治协商成立大会。国民党派特务捣毁会场,打伤郭沫若、李公朴等六十多人。这一事件激怒了进步师生,他们举行声援大会,揭露国民党的无耻行径,慰问受伤的民主人士。王铃被推举为大会主持人。国民党特务包围会场,王铃掩护其他师生先撤走,自己挺身而出与特务搏斗,以致颈部被特务用刺刀刺伤。因为这一事件,郭沫若知道了史语所有一位叫王铃的和李约瑟一起研究中国科学技术史的年轻人。解放后,郭沫若任中国科学院院长,他两次写信邀请王铃回国组建中科院自然科学史研究所和写作《中国科学技术史》,并分别寄去2000英镑作为路费。虽然因为种种原因,王铃滞留海外,但他对郭沫若的邀请而自己未能及时回国,一直表示深深的感谢和歉疚。 
  王铃一直是深切地挚爱祖国的。1959年,印度政府以信函形式向中国政府提出了领土要求。当中央派人征询陈寅恪对此问题的意见时,陈寅恪明确表示,四十多年前由英国人划定的“麦克马洪线”已使中国领土主权遭到了损害。现在印度方面的“领土要求”很不合理,并向中央政府提供了有关清朝官员的日记、奏议等史料线索。所谓“麦克马洪线”,是参加西姆拉会议的英国政府代表享利·麦克马洪(ArtherHenry McMahon)和西藏地方当局的代表,背着当时的中国政府于1914年3月24日以秘密换文的方式划定的,该线西起不丹边境,向东延伸,在中印东段边境地区,把历来属于中国,面积达九万平方公里的地区划归当时英国统治的印度。但之后英国既不敢公布有关的文件,也不敢改变地图上关于这段边界历来的画法。历届中国政府从未承认该线,并且曾就英国对该线以南地区的逐步入侵向印度政府多次提出抗议。1962年中印边境自卫反击战爆发时,王铃身在澳洲,他记得自己在英国时,曾在图书馆看到前英国驻印度总督测绘的印度地图,其中的中印边界线和中国政府的划分基本相符。为了给祖国提供有力的证据,他专程从澳大利亚赶往英国。在伦敦图书馆的书库里,他翻检寻索,终于查找出封存多年的当年英国殖民政府绘制的印度地图,复制后送交中国驻英机构。1962年11月20日,我国《人民日报》刊出了5幅英文版《印度地图》。其中1862年印度加尔各答测量局办公室出版的“英属印度斯坦北部边境”图上,中印西段边界标明在喀喇昆仑山脉,与中印边界传统分界线大体一致。另一幅1917年印度测量局出版的“西藏及邻国”图上,中印东段边界线同传统分界线大体一致,根本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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