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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花园中积雪犹在,两名垂髫小婢,正在清扫积雪,三人走过,二小婢视若无见,依旧低头工作。
三人业已过去,忽然闻得其中一名小婢曼声吟道:
“清江碧草两悠悠,各自风流一种愁,正是落花寒月夜,夜深无伴倚字楼。”
那小婢年纪不过十一二岁,姿容秀美,声如出谷黄鹂,悦耳之极。
云震心念一动,转面望之,见那小婢手扶竹帚,仰望高洁居住的那座高楼,容止若思,不知想些什么?
须臾,三人步出园门,西天一霸谷涛早已率领从人,立在门外等候,亲送三人出府,词色谦恭,如对贵宾, 一本和尚余怒未息,几次想破口大骂,被归隐农暗暗止住。
离了金陵王府,云震心情一松,顿觉头晕口眩,心口隐隐作痛,情知是那余毒作祟,急忙提起一口真气,护在脏腑,疾步朝所住的客栈走去。
回至客栈,云震立即上床坐定,调息运功,清除体内余毒,归隐农与一本和尚带上房门,退回自己房中歇息。
云震以罗侯心法,功行百骸,炼那残留在脏腑中的余毒。
此时的云震,内功精进, 一日千里,虽武林一流高手,亦难比拟。
高洁那粒药丸,混在茶水之内,云震及时吐出,幸而中毒不深,一两个时辰,云震已将残留体中的余毒炼化,又坐息了片刻,
接着练习“六丁抱一大法”。
云震力求上进,练武极为勤奋,有时整夜打坐练功,不眠不休,刻苦之极,归隐农与一本利尚见了,异常感动,因之对云震口渐敬重,爱护之心,也日益加深。
傍晚时分,酒饭备好,云震始才练功完毕,三人秉烛进食, 本和尚追问云震见着高洁的情形,云震满怀感叹,将当时情形,扼要讲了一遍。
一本和尚大惑不解,道:
“倒底是为了什么?高洁定要置你于死地?”
云震苦笑道:
“在下也想不通其中的道理,但知高洁邪僻乖张,难以常情理论。”
归隐农道:
“老弟可曾探听到雯儿的消息?”
云震摇首道:
“那引凤丫头,不承认高家有雯儿这个人。”
一本和尚冷冷道:
“有时候我也怀疑,日久成痴,将梦境当作了真实。”
归隐农笑斥道:
“和尚别说傻活。”
一本和尚瞪目道:
“那么雯儿在哪里?世上岂有那么可爱的人儿,那么美好的人儿,怎么又面目一变,翻脸不认人,反而给他一掌,扬长而去?”
归隐农道: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有的事看来不合情理,但若明白了其中的原因,那就无足为奇了。”
一本和尚叫道:
“好啊!你且说说,雯儿究竟是谁?高洁为什么要置云震于死地?原因何在?”
归隐农笑道:
“莽和尚,这原因一时难明,但若探出了其中的原因,一切问题都可以迎刃而解了。”
云震执杯沉吟,道:
“在下另有一事,百思莫解。想不通其中的道理。”
一和本尚道:
“什么事?”
云震道:
“那引凤是高洁的贴身侍婢,心腹丫头,理该对主忠心,高洁以药茶毒我,欲置我于死地。引凤却不惜性命,出手拦阻。”
一木和尚道:
“这道理很简单,太简单了。”
云震微微一怔,道:
“在下清教。”
一本和尚端起酒杯,一仰而尽,道:
“这还不简单,你年纪轻,人英俊,那丫头偷偷地爱上了你,当然舍命相救罗,嘿嘿!若是高洁她毒杀我和尚,那丫头才懒得理会哩!”
归隐农放声一笑,道:
“和尚胡言乱道,哪有这种道理?”
一本和尚道:
“那么你讲吧,引凤力什么吃里扒外,反而救云震?”
归隐农沉吟道:
“依老朽判断,引凤定是认为高洁不该杀云震,万一杀了云震,必然后悔,或是后果堪虑,所以才冒生命之险,出于拦阻,这正是对主忠心的关系。”
一本和尚瞠目道:
“哦!为什么高洁不该杀云震?为什么要后悔?怕什么后果?难道是怕张大哥和我等寻仇么?”
归隐农莞尔一笑,道:
“高洁目中无人,岂惧我等寻仇,不过,此中的道理,我也猜不透。”
转面一望云震,接道:
“老弟是否觉得,谷涛对咱们异常客气。那铁娘不战而退,也有容让之意?”
一本和尚怒声道:
“不客气又怎样?”
归隐农道:
“谷涛号称西天一霸,虽然进了金陵王府,也不曾轻易对人客气,那铁娘更是出名的狠人,凶名久著, 非临阵退缩之人。”
云震点了点头,道:
“老前辈所见甚是,引凤也是极力和缓局面, 与高洁的态度,迥然不同。”
言罢,即低头沉思起来。
一本和尚道:
“做丫头的,当然是穿针引线,想你若是娶高洁为妻,那丫头陪过门来,作个小妾,岂不皆大欢喜了。”
云震脸上一红,道:
“大师说笑了。”
一本和尚瞪目叫道:
“你知道红娘与张生的故事吗?”
归隐农笑道:
“和尚少混活,此事关系重大,必得找出其中的真相。”
云震轻轻叹息一声。道:
“在下别的不怕,就怕高洁真的毁了 ‘玉符’,那就麻烦了。”
归隐农道:
“想来不会,只是时光有限,须得早日弄过手来,否则迁延时日,必误大事。”
一本和尚突然将酒杯一顿,道:
“我有一个办法,可以早日收回‘玉符’。”
云震容色一动,道:
“大师有何高见?”
一本和尚兴奋地道:
“办法很简单,咱们夜入高家,虏来高洁,严刑拷打,逼她交出玉符,我就不信,她真不怕死。”
归隐农笑声道:
“此是下策, 一则,金陵王府高手如云,高洁本人也很了得,虏她不是容易的事。 二者,高洁未必是畏刑之人,她若宁死不屈,硬不交出 ‘玉符’,咱们仍旧无可奈何。”
云震漠然一笑,道:
“老前辈说得也有道理,不过,此计虽属下策,别无良策时,也只得姑且一试。”
—本和尚扔下酒杯,道:
“好!咱们立刻动身,抓来高洁,教她知道我和尚的厉害。”
归隐农哑然失笑,道:
“和尚稍安勿躁,此事还得从长计议,咱们并未决定今夜动手啊!”
一本和尚大为不满,道:
“要干就干,畏刀避剑,算什么好汉?”
云震含笑道:
“此事须得一举成功,否则画虎不成反类犬,万一反为对方擒住,那就更难了。”
一本和尚连连摇头,道:
“你们做事畏首畏尾,不是大英雄、大豪杰的样子。”
归隐农哈哈一笑,端起酒杯,向一本和尚比了一比,两人干了一杯。
云震心绪万端,沉思有顷,望向归隐农道:
“晚辈觉得,没法见一见金陵王本人,或许有所收获。”
归隐农沉吟道:
“老朽倒是觉得,必须先找出雯儿,‘玉符’之事,才有解决之望。”
云震双眉一蹙,口齿启动,欲言又止。
归隐农道:
“老朽有一种想法,高家的下人,对老弟异常客气,定是因为那雯儿的关系,必是老弟与高家是敌是友尚难判定,彼等身为下人,明哲保身,自不敢贸然得罪老弟你了。”
云震苦笑道:
“此事扑朔迷离,晚辈也莫名其妙。”
归隐农正色道:
“老朽还有一种想法,高洁想置老弟于死地,一定也是因为雯儿的缘故,老弟与雯儿同居深山,情若夫妇,这已是不可磨灭的关系,高洁欲取老弟的性命,若非因为此事,那就再难解释了。”
一本和尚道:
“对!高洁与雯儿定是同胞姊妹,高洁心中妒疾,所以要取云震的性命,我敢打赌,这判断一定不错。”
云震苦涩一笑,道:
“大师判断,教在下惶恐得很。”
归隐农道:
“老朽觉得,眼前最重要的事,还是先探明雯儿的下落,或者说是雯儿与高洁的关系,若能解开这个症结,才有索回玉符之望。”
一本和尚忽又把酒杯一顿,道:
“可是,雯儿与云震情若夫妇,一双两好,相爱无间,为何又反脸成仇,要取云震的性命?”
归隐农道:
“唉!这一点讲过多少次了,此事大违常情,只有找到雯儿之后,请她自己解释。”
云震心事重重,吃了两杯闷酒,越发感慨丛生,突然想起在金陵王府花园中时,听那小婢吟的诗句,不禁喃喃吟道:
“清江碧草两悠悠,各自风流一种愁,正是落花寒月夜,夜深无伴倚空楼。”
—本和尚双目一翻,道:
“这瘟诗,讲的什么?”
云震赧然道:
“大概是讲,某一闺中妇女,不胜孤独幽怨之意,在下也不太懂。”
一本和尚看出他是不好意思讲,于是追问道:
“这首诗是什么人作的?”
云震道:
“在下也不清楚。”
一本和尚道:
“你读书很多,怎么一首诗也弄不懂,谁作的也不晓得?”
云震道:
“在下自幼由先母课读,念的都是修身治事之书,像这种顽诗艳词,一首也未念过。”
一本和尚道:
“哼!你明明见我是个和尚,不肯仔细解释,前面住个进京赶考的举子,我问他去。”
扔下酒杯,大步奔去。
归隐农呵呵大笑,道:
“这和尚吃肉喝酒,无事生非,全无出家人的样子。”
过了半晌, 一本和尚大步奔回房内,老远就高声叫道:
“云震,这首诗是宋朝一个叫朱淑真的女人作的,还有另外一首,烩炙人口。”
归隐农道:
“另外一首什么诗?”
—本和尚道:
“另外一首很有名。”
微微一顿,念道:
“去年元夜时,花……”
归隐农道:
“花什么?”
一本和尚膛目结舌,道:
“花……跑得太急,忘啦,我再去问来。”
扭头奔去。
归隐农一把扯住,哈哈大笑道:
“花和尚,不用问了,咱们练武的人,挺身而起,拔剑相斗,别管诗呀词的,娘儿们写的诗,更是不懂的好。”
一本和尚愣了一愣,道:
“也罢,吃饭要紧。”
端起饭碗,埋头进食。
三人之中, 一本和尚吃相最猛,连汤带水,风卷残云一般,哪知他进食间,突然叫道:
“嗨!我想起来了。”
归隐农吃了一惊,道:
“想起什么?”
一本和尚道:
“那首诗,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画,人约黄昏后。”
归隐农道:
“想起来就好,吃饭吧!”
云震微微一怔,问道:
“这诗怎么只有三句,应该四句才对?”
一本和尚瞪目道:
“谁说一定要四句,难道—套武功要限定多少招式么……”
面庞—转,接道:
“云震,那进京赶考的举子,善于解诗,他说那丫头是奉雯儿之命,故意念这诗给你听,说她独处深闺……”
归隐农见他突然顿住,急忙追问道:
“独处深闺,怎么样?”
一本和尚仰首望天,想了片刻,猛地一拍桌子,道:
“对!那举子说,雯儿独处深闺,不胜寂莫,想起当日和你隐居小瑶池,那风流绮丽的光景,心碎肠断,整日以泪洗面,她夜夜独倚空楼,等待你前去幽会,哈哈!本来是约在今夜黄昏,你此刻还不去,怕是晚了。”
云震勃然大怒,道:
“此事何等隐密,你为何对人言讲?”
一本和尚瞪目道:
“谁对人讲了,我只要他解诗,这些话是他自己讲的。”
云震惊怒交迸,猛然站起,道:
“他一个赶考的举子,焉知我等的隐密,你若不讲,他岂知雯儿之名?”
一本和尚猛一地愣,突然叫道:
“哇呀!我才只讲一句,这些话都是他自己讲的,他怎会知道雯儿的名字?”
归隐农霍然一惊,道:
“是怎样的一个人?”
一本和尚道:
“一个赶考的举子,白净面皮,二三十岁。”
云震心神一凛,道:
“住哪间房,带我去看看。”
—本和尚叫道:
“随我来。”
推桌而起,大步奔去。
云震与归隐农跟随在后,奔山二门,转入前院,一本和尚扑到一间房门口,大声叫道:
“赶考的举子,滚出来!”
飞起一脚,猛向房门踢去。
砰然一声,房门被一本一脚踢开,房中烛炬高烧,那赶考的举人,轻袍缓带,犹在秉烛观书。
一本和尚怒喝道:
“好酸丁,胆敢作弄佛爷。”
扑身向前,一把抓去。
但听云震沉声道:
“罗侯公子。”
一本和尚陡然一惊,突觉劲风袭面, 一双白皙的手掌,抓到了胸前。
云震冷冷一哼,身形一晃,倏地闪了过来,健腕一挥,呼地一掌拍去。
罗侯公子纵声大笑,手腕一翻,一掌迎来。
啪的一声,双掌一交,两人齐齐向后倒。
罗侯公子哈哈笑道:
“好小子,大难不死,果有奇遇。”
说话中,双足紧钉地面,硬将身子扭转回来,掌指齐施,闪电般击了过去。
云震趁势后退一步,咬紧牙关,挥掌还击。
转眼间,二人掌指翻飞,对拆了三招。
这两人出手之快,目不暇接,攻拒之间,奇奥绝伦,一本和尚久闻罗侯公子之名,却不知云震如此了得,一时间,看得目瞪口呆,愣在当地。
罗侯公亦是心惊不已,暗暗道:这小子得我罗侯心法,岂能容其活命,他武功进境如此快速,时日稍久,定成大害,再想除他,那就难上加难了。
心念电转。杀机大盛,掌势疾变, 一招“天雷殛顶”,霍然拍击过去。
这一招“天雷殛顶”,乃是“天辟神掌”中的厉害杀手,罗侯公子与张铸魂齐名,数十年的功力,非同小可,这时存心毙敌,一掌击出,势若奔雷掣电,锐不可当。
云震惊愕万分, 千钧一发之际, 身形猛退,逃过一掌之厄。
罗侯公子冷笑一声,道:
“小子武功真杂,连本公子也识你不透了。”
欺身进击,双掌齐齐攻去。
但听一声怒喝,剑光电闪,冷然袭到。
罗侯公子悍然不惧。左手一翻,扣食中二指,直向敌剑弹去,右手招式原姿不变,依然攻向云震。
云震先机已失,招架不住,迫得急退一步。
归隐农长剑一振,陡然挽起三朵剑花,直向罗侯公子腰胁要害袭去。
罗侯公子大怒,右手骈指如戟,继续迫袭云震,左手倏伸倏缩,连连硬抢长剑,招招间不容发,凌厉之极。
归隐农见他双手分敌二人,依旧紧迫不已,毫不放松,不禁怒气上涌,长剑一挥,唰的一剑攻去。
凌厉的剑势。迫的罗侯公子攻势一顿,身形一转,闪出了剑势之外。
云震得此空隙,稳住身子,突然大喝一声,奋起神威,猛地一拳攻去。
只听轰的一声,沉猛的拳风,破空生啸,疾向罗侯公子撞去。
罗侯公子凛然一惊,暗道:这小子内功进展的好快!
忖念中,身形一侧,避过拳风,切掌下劈,疾向云震腕上砍去。
一本和尚素来自负力猛招沉,一瞧云震拳力山涌,威不可当,不禁技痒,大喝一声,挥拳向落侯公子击去。
归隐农心中大喜,暗想: 今日天赐良机,三人合力,正好毙掉罗侯公子,为武林除一大害,当下长剑一挥,唰的一剑攻去。
这三人联手攻出,刚柔互济,各有厉害之处,尤其归隐农的剑招,火候老辣,所攻的部位,十分刁钻,时间又配合得恰到好处,使三人联手之势,威力倍增。
罗侯公子暗暗恼怒,身形一晃,避过云震拳势,左手疾扣一本和尚的手腕,右腿一抬,猛袭归隐农腰际,右掌贯注真力,蓄势不发,直等云震变招换式,前招已尽,后招未出之际,就要以雷霆万钧之力,陡然袭去。
但听归隐农冷冷一哼,长剑一沉,霍地削了过去。
这一剑,变招奇快,迫得罗侯公子右手一挥,出掌招架义,原来的打算,顿成泡影。
云震与一本和尚双拳齐出,同向罗侯公子攻去。
罗侯公子勃然大怒,双掌连挥,硬将三人的攻势挡了回去。
转眼间,三人又恶斗了四五合,拳来拳去,打得险恶之极。
倏地。头顶的屋瓦克嚓一响。
这声音异常微弱。但罗侯公子与归隐农都是久经大敌之人,虽在恶斗之中,依然听到了这微弱的声响。
紧接着, 一片如烟似雾的灰尘,冉冉飘坠下来。
罗侯公子厉声喝道:
“屋上什么人?”
只听一个尖细的声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