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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真是走运。当我醒过来时,天气已经恢复了,大海平静如镜。大海中只有一艘小
艇,寄命于此的获救者,除了我,还有大副、厨师和该趟货物的货主。一共是四人。
那艘帆船早已不见影踪,只有这些抓住甲板上救生艇的人才得以获救”
“虽说是小艇,由于飓风的缘故也已是遍体鳞伤,既没有油,又没有舵。其实
即使有这些设备由于无法掌握方位,即便能行驶也不知往哪里去。只能将命运交给
老天爷了,随波逐流罢了。说不定能撞见什么小岛或遇见别的什么船只,如若不然
只能去等着饿死了,我们的命运只会有这三种可能性。这暂且不论,嗓子开始一点
点渴起来。放眼四周都是水,却找不到一滴可以喝的水。虽然想喝海水,但那太咸
了,因此不管嗓子有多么的渴,也不能去喝那咸水。那种痛苦犹如地狱一般。
“三天中,就像做梦一样在大海中漂浮着。腹中的饥饿尚且可以忍受。嗓子眼
却像着了火一样,舌头焦黑,连说话也不能说了。真可谓饿鬼的穷途末路。信天翁
这家伙就像嘲笑我们一样在我们的四周欢快地飞翔着。我们真羡慕这些信天翁,以
及那些海中的鱼儿。我真想变成鱼,一边尽情地喝着咸水一边在冰凉的海底畅游。
另外还是太疲惫的缘故,常常睡得很死,连肚子饿都忘却了。梦中的感觉是一种醒
着时无法感受、无法描述的东西。曾梦见在日本的家中柔软的被褥中与美女躺在一
起,枕边美丽的玻璃器皿中盛着满满一杯清澈见底的水,有许多看上去好吃的馒头。
尽情地吃,尽情地喝。可是当从梦中醒来,看看四周没有大陆也没有别的东西。在
大海中,在赤道上,燃烧着的太阳火辣辣地照着。嗓子已经彻底烧干了,如煤渣,
稍稍动一下舌头就会传来喀嚓喀嚓的声响。肚子也不是饿了,而是像被火筷子撒着
一样,一阵一阵的疼……和我们现在一模一样。洞穴中和大海中虽有不同,但这一
点……”
野崎和植村好容易才克制住,没有迷迷糊糊地睡过去,幸亏在黑暗中,他们可
以随心所欲地稍微舒服地躺着听着这怪异的声音。即使想着这是进藤的话声,不知
不觉中,那声音变成一副画面浮现在他们的眼前。特别是当话中讲到的“柔软的被
褥”、“清澈的一杯水”、“如山般的馒头”等等就像他们自己的梦境一般,随着
话语,他们时而喜悦,时而失望。进藤的语声渐渐低沉,嘶哑起来,尽管如此,他
依旧执着地、像疯了一般继续地讲着。稍稍一走神的瞬间就会觉得那不是人声,而
像是某种机器的声音,以一种可怖的旋律回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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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腐烂的海鱼在小船的旁边漂浮上来。顿时四个人就像刚才的我们一样,
如饿鬼般挤到船边捞那条鱼,相互撕扯着。当时已经眼花缭乱,哪管它是腐烂的还
是什么的。那条鱼被吃得干干净净,连骨头都不剩。由于是一条相当大的鱼,所以
吃完后我们稍微回过一点神。打个比方就像刚才我们喝完那点水后就有了力气一样,
那时,本来连话也不说的我们开始慢慢地聊了起来。
“随后的一段时间,我们就想会不会还有鱼浮上来,便死死盯着小艇的四周。
但仅这一次,大洋中腐烂的鱼也不可能都浮到这儿来呀。但是有一个人,就是那个
货主想到了个好办法。将身上衬衫的线解开,将其接得长长的,前头结上领带的别
扣,这次想钓活鱼。可一想没有钓饵。不管你如何坚持垂钓,鱼也是不会上钩的。
毫不容易想出的妙计只能化成泡影。
“就这样熬着,到了第五天。我是弄不清楚,大副那家伙推算出来的。是的,
第五天了。到此时已无法忍受了。在我们四人中,那肥硕的货主恐怕是最饿的。他
羞愧地将靴子皮泡在海水中。我盯着看心里想那是干什么,原来他想吃那玩意。其
他人看见后纷纷仿效,可靴子皮哪能吃啊。我们放在嘴里吮吸着,那咸水让嗓子间
的干渴更加厉害。根本就不可能填饱肚子。
“除此之外还尝试了各种各样的方法,但终究都归于失败,毫无裨益。于是我
是彻底地灰心了,想着要死就死好了,翻倒在小艇上闭起了眼睛。其他的人似乎也
跟着我躺倒下来。
“迷迷糊糊了一阵后,突然感到我的旁边有谁在喀哧喀哧地弄着什么。眯起眼
一看,大副那小子正在捻衬衫的碎片,用大折刀将其长度切齐。不用说那是抽签一
样的东西。但他准备这干什么?难道疯了。我不禁害怕起来,‘喂,你干什么呢?’
那家伙阴着满是青筋的脸沉默着。那眼神就像要拼命一样,让人毛骨悚然。沉默着,
紧紧地盯着我。我虽什么也不明白,但觉得其中有某种意味。当我盯着那小子看时,
终于反应过来。是啊,我也明白如果当时不那样做将无法生存下去。除此之外别无
他法。那就是抽签中的负者让其他人共食这一可怕的想法。哈哈哈哈……”
进藤这阴险、低沉,像是空洞中回旋的不可思议的笑声让另两人不由地颤抖起
来。他们不知道如何解释进藤所说的这一长段与当前问题没有丝毫关联的话语。说
不定这里面蕴涵着他的阴谋。也许他正暗示着某个可怕的计画。一想到这,他们朝
着这个看不见的敌人摆好了架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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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看见那玩意儿就不能不害怕。”
黑暗中,如奇特的唱机一般,进藤那嘶哑的声音继续响着。
“大副那是什么?我问道,那小子一下子笑了起来,拿着签敲打着船板粗暴地
说他已受不了。我不说你们也明白,如若不共食,肚子已经饿得受不了。明白吧,
如果不共食,已经受不了了。
喂,你们在听吗?……怎么出奇得安静?好好听着。……我就那样和大副说着
话,另外两个人虽说已累得爬不起来了,但也想听一听,就这样竖着细脖子瞪着这
边。我铁青着脸瞪着那些签,大副就瞪着我那张脸,我们当时想着必须共食。他们
很快就明白过来。明白了签的用途。当时四人相互看着的表情是从未见过的。我再
此之前也曾遭过难,一点小事是不会让我吃惊的,但只有那时我非常害怕。小时侯,
老婆婆曾给我看过恐怖的地狱画卷图。那时,小艇上的场景不就是一副地狱画卷图
吗?”
如果黑暗会让人发狂的话,那不仅是讲着乱七八糟长篇大论的进藤,就连听着
的这两人也已半疯狂了。之所以这样说,就以野崎三郎的心境而言,他甚至连进藤
的话声是真人的声音还是自己的幻听都分不清楚了。事实上,除了这通顺的话语声
外,还有一种不可思议的音乐,如同电话串线时断时续地传过来。那似乎是中国音
乐中的胡琴,曲调异常地催人人眠。那曲调让人觉得自己好像一个人沉坠于深海中,
产生一种无法形容的寂寞、无助的感觉。
“……最终我们抽签了。”
进藤的话声停顿了一阵后,好像又想起来一样继续说道。
“我们四个人都像幽灵一般青着脸,牙根打颤,开始抽那用布条捻成的签。这
世上恐怕很少有这么当真的赌博。那胖乎乎的货主刚伸出手就缩回来,现在想起来
那简直是一瞬间的事。但那时是关系生死的决斗时刻。因为一旦抽错签就将丧失性
命。我当时已经无所谓了,第一个去抽签,仿佛是对他们说有什么好害怕的,瞧我
的。按规定抽到短签的人将被杀死,而我却抽到了长签。随后是厨师,那货主也硬
着头皮抽了,大家都是长签。看来大副那小子自己作签,自己中签。当时他那张苦
脸让人看了不知是哭还是笑,不可思议。好一段时间怅然若失地沉默着,突然大笑
起来。他卑鄙地欺骗我们说:‘你们大家当真了吗,你们不明白那是开玩笑吗?’
想想他的心理也实在可怜。但肚皮饿的感觉也很可怜,这两种感觉是格格不入的。
因此虽然总感到他可怜,但手已朝他掐了过去。”
那时,野崎三郎感到脖子周围有手指触碰,大吃一惊,用手一挥,可能是心理
作用,周围是空荡荡的黑暗,毫无人踪。进藤的声音从比刚才更远的地方传过来,
好像他渐渐远去,那话声仿佛从对面的角落里传过来。这可能是因为太饿了,三郎
的耳朵已听不清声响,也可能是他在不知不觉中已从那可怕的进藤身边离开了。
从那时起,除了进藤的讲话声外,从另一个角落传来别的嘈杂声。这决不是三
郎的幻听,连进藤也在叫?着:“吵死了,即使动来动去也没用的。给我安静点。”
不用说这是植村喜八由于肚子饿而乱动。三人中最懦弱的他终于受不住了,一边呱
挞呱挞痛苦地扭动着,一边发出呜咽声:“疼死了,疼死了。”他一定因为肚子太
饿了而被胃痉挛那样的剧痛折磨着。
进藤几次想继续说,都被植村打断了,最后他终于恼羞成怒,破口大?起来。
但很快他像想起什么又用欢快的腔调喊起来。
“喂,有好办法。我能让你不必抱着空腹到处乱打滚。谁拿着火柴?不好意思,
能划一根吗?我有办法,找到吃的。”
那时火柴在植村的手里,但就算听到进藤的话也不相信他真有办法,所以他怎
么也不划亮火柴。
“喂,火柴。火柴。这种疼痛没什么,只要吃点东西就没事了。我也有过这样
的感受。快,划着火柴,火柴。”
像是告知什么好消息一样,进藤的声音听起来兴高采烈。于是连被剧痛弄得死
去活来的植村也似乎明白了,哼哼着,终于划着了火柴。
“你把和服脱下来燃烧。如果亮的时间太短不行。野崎君能不能帮一帮忙。快
点,如果不快点火柴就要灭了。”
进藤不愧是体格强健,虽然也一样空腹,但看起来其体内还残有超乎一般人的
精力,一边说着,一边迈着稳健的步伐,满不在乎地向洞穴的那一边走去。剩下的
两人还不明白进藤的话意味着什么,但不管怎样,先按照他的要求去做。植村将和
眼放在火上,洞穴中啪的一下子就被染成黄色。
“不要慌乱,我讲的食物就是这个。”
顺着进藤的声音望去,那家伙已性急地反握大折刀,跨在那个他称作宾馆老板
娘的女人的尸骸上。原来他是想用这尸体的腐肉来治癒植村的胃痛。
篝火光线下映照出的那时进藤的样子就和他刚才用于形容的地狱画卷图完全一
样。看着这种场面的野崎等感到恐怖的不仅仅是要直面牲畜般悲惨境地,而且无法
抑制住自己体内一种令人作呕的欲望,即与其责?进藤这非人暴行,倒不如与他一
起嘬吸那女人的腐肉,真是无底地狱啊!但地狱之苦还没有到此为止,死期一定之
人的贪婪、无耻不会只停留在吃腐肉上。始终很顽强的进藤放下一度挥舞的大折刀,
暂时离开了尸体,舔着滑溜溜的厚嘴唇,用那布满血丝的眼睛盯着另两人的脸,像
要吃掉他们一样。
随后在这人世外的洞穴内,发生了什么事。作为正常人的作者已没有气力描述
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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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想掐死他而伸出手时,厨师那家伙已经迅速地拿着刀,一下子插进大副
的腰部。没挣扎一下就死了。……”
进藤继续执着地讲着他的故事。篝火已经熄灭,什么也看不清楚,但听着的两
人相互用身体取暖,再也没有发出刚才的苦痛声,出神地听着这不可思议的故事。
为了燃着篝火他们脱去了和服,所以现在肚子虽然不饿了,却感到了彻骨的寒气。
“接下来的事情我不说你们也明白。那时我们已成为野兽。幸运的是相当长的
一段时间中,大海风平浪静,但既看不见大陆也看不见救援船只。在这么挣扎中,
厨师那家伙中暑了,在小艇中死去。我们没有将其水葬而是好好地保存起来。但我
们的操心是多余的,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我们不久遇到了来往于南洋的外国船只。
我们拼命打着手势,那些好心的外国船员将我们救了上去。一问才知道我们的小艇
已进入赤道附近著名的无风带区域。难怪好几天看不见大陆。转念一想,我们可是
杀人犯呀。不,不仅仅如此,我们还干了更加严重的事。如果他们发现那具尸体就
糟了。于是我和那个货主一起偷偷摸摸地将尸骸与污秽之物统统扔进了海里。”
进藤稍稍停顿了一下。
“你们可能已经察觉了。那个货主就是现在稻山宾馆的老板。喂,你们明白了
吧,那个家伙是有过这样经历的。然后我们被送回到神户,自那分别后再也没有见
过面。经历过那件事后,我非常害怕大海,正好乡下的家中有工作,便回去了,随
后的两三年间,拼命地工作挣钱,然后就想拿着这些本金去东京开创一番事业。在
那里结交了一帮坏朋友,酒也能喝了,力气也大了,习惯干坏事。可以说把所有的
坏事都干绝了。坐牢也不止一两次了。
“就在那时,如你们所知道,我碰到了蝶。就像我和你们常说的那样,她是一
个残疾人部落的女孩。我转到那里,将其诱骗到手,并且和她过了一段夫妻生活,
但这个畜生竟然听信小年轻的鬼话,成为了一个舞女。我的确不知道她跑到了浅草
的舞台上,所以找了许多地方。当我好不容易找到她时,野崎君,她那时已成为你
的小妾了,对吧?我勃然大怒,发誓一旦抓住,就要砍死她,好几次跟踪。但总是
出现碍事的人,让她逃掉了。就这样晃荡着,不久我那少得可怜的本金就在赌博中
输得干干净净。又不能重新得到蝶,而且还有别的烦人的的事。在这个世上我已经
待腻了。就在那时我想到了在小艇上保住一条命的那个货主。当时还比较幼稚,还
没有想那么多,只是认为如果勒索他一下就可以弄一些钱花一花。于是我便又是写
信又是出门到处寻找,但是他原来的店已转让他人,去了哪里无人知晓。我当时真
是颇花了不少工夫。我怎么也没想到他会跑到这穷山恶水中来。最后总算让我找到
了,很快就寄了封要钱的信,果然不出所料,他按照我的要求送来了支票。可见他
是多么恐惧过去的那件事啊。这下太好了。以后我想要多少就可以要多少,于是我
用他给我的钱,稍事打扮了一下就那样来到了这个宾馆。
“那个老家伙拼命地拍我的马尼,说什么我好想你呀,尽量多留一段时间等好
听的话,因此我心情很好,再说当时也不知道自己的老婆被这家伙杀了,于是就优
哉游哉地待着。那是必然的,我当时的眼神毫无异样。但是作为证据的,你们曾看
到的,放在那老家伙房中的罐子,那些瓶瓶罐罐。他曾让我吃那里面的东西,讪着
脸拍我的马屁,现在想想,那决不是一般的食品。腌制的东西,真可能是那玩意。
说不定我吃的就是自己老婆的肉。
“还有一件事。在那无底池沼中死去的不是蝶一人。在稻山宾馆建成后,在此
之前还有两人丧命。而且一个是洋鬼子,一个是角斗士,都是让那老家伙垂涎欲滴
的好东西。还有,还有,不仅仅这些。那个老板娘事实上疯了,什么也不会说,只
记得唱摇篮曲。这个呀,据说过去在那个副楼里,小孩经常是生了就死,生了就死。
她恐怕太眷念孩子而精神错乱了。但是这家伙对此却只字不提,当然不提。据说那
家伙讨厌那栋副楼,以前就不住在那里,而且也非常讨厌老婆的摇篮曲。怎么样,
这个家伙是怎样一个人面兽心的东西,你们该明白了吧。”
真不愧是干惯坏事的恶人,进藤的推理不能不让人同意。但是对于野崎和植村
而言,因为这是从黑暗中传来的如机器般响动着的不可思议的声音,而且方才他们
有了人境之外的体验,所以已经习惯了刺激,对于恐怖也就不感到恐怖了,进藤所
描述的本应让人战栗的场景也就好像世间的平凡事那样不足为奇。这就和栖居在黑
暗中的鱼类一样,已经陷入对恐怖的不应期了。想一下,他们自身这种不应状态才
是比其他恐怖更让人颤栗的。
总之,如果进藤的推测是正确的话,那么只能说这个稻山宾馆的老板才是世上
无以伦比的大恶魔。野崎三郎接着进藤的话发挥了一下想像,那么在这偏僻的地方
建温泉宾馆,在宾馆里设置奇特的土耳其浴室,亲自担当搓澡人,发现一条老洞穴,
将其作为从他的地下室到无底池沼森林的通道,这一切的一切都证明了他那可怕的
病态嗜好。
恐怕他很难忘却赤道下的大海上体验到的那种甘美、浓香所带来的蛊惑。他恐
怕天生就是变态味觉之人。而且那仅仅一次的经历肯定让他全身心地、不能自拔地
陶醉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