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功。”
弟兄们又大声欢呼:“对,先扁那个泥王八,再喝他娘的一个不醉是‘乌龟’。”
但孙如海和“野牛”总得先派两个人送回去,派谁呢?谁也不愿意去,谁都不愿错过这
件大事,大家准备抽签,杨铮却决定:“要老郑和小虎子送他们回去。”
老郑新婚,儿子还没有满周岁,老郑明白杨铮的意思。心里又难受又感激,小虎子却不
服:“大哥为什么源我去?”
杨铮先给了他一巴掌,再问他:“你难道忘了你家里老娘?”
小虎子不说话了,掉过头去的时候,眼眶里巳满盈热泪。
孙如海看着他们,忽然觉得心头—股热血上涌,大声向杨铮呼喊:“你放开我,我再跟
你拼一拼,我孙如海也不是孬种,我也一样不怕死。”
在旁边被牛筋索四马攒蹄绑住的“野牛”,忽然一口痰吐在他脸上,破口大骂:“你个
龟儿子不怕死谁怕死?现在你鬼叫有个屁用。
还不快闭上你的鸟嘴!”
看着老郑和小虎子把两个人架走,杨铮忽然叹了口气。
“孙如海本来也许真的不是孬种,只不过最近日子过得太好服,人也变了。”他的叹息
声中颇有感怀:“一个人能在江湖中象他混得那么久已经很不容易,要真的不怕死更不容
易。”
(二)
倪八太爷的头在疼。
他当然不是为了杨铮头痛,一个小小的县城捕头,根本没有放在眼里。
他头痛,只因为他晚上喝的酒现在巴经快醒了,晚上他喝得真不少,“中原镖局”的总
镖头“宝马金刀”王振飞虽然因为要赶到牡丹山庄去买马而没有亲自押这趟镖,可是押镖的
五位镖师也不是好对付的。
他以掌中一对跟随他已有三十年、陪伴他出生人死至少已有两三百次的“刀中拐”,和
他十五个死党并肩苦战了大半个时辰,折损了六个人后,才总算把这趟镖劫了下来。
只不过这还是值得的,一百八十万两雪花花的纹银,已经足够他舒舒服服地度过余年
了。
他已经有五十六岁,把这笔银子送回老家后,他就准备洗手不干到一个别人找不到的地
方去享受几年。
倪八太爷是蜀人,喜欢坐“滑竿”。
两根竹竿间绑着张椅了,用两个人抬着走,就叫做“滑竿”。
坐在滑竿上,又舒服、又通风,四面八方都可以照顾到,只要一回头,就可以看到后面
那—连串装满了银子的大车。
押车的都是他的死党,都是身经百战的好手。
虽然他相信在这条路上绝对没有人敢来动他,但行动却还是很谨慎。
他用这种独轮车来送银子,就因为这种小车子最灵巧方便,走在道上也绝不会搔扰到别
人。
这种车子是用人推的。
骡马有蹄声,人没有,骡马会乱叫,人不会。
他很放心。
天已经快亮了。
倪八太爷坐在滑竿上闭着眼养了一会儿神,偶然回过头,忽然发现后面那一长串独轮车
好像短了一截!他数了数,果然少了七辆。
在最后押车的“铜锤”也跟“野牛”一样,是他从滇边苗疆里带出来的,无论在任何情
况下都绝不会出卖他。
银车怎么会少?
倪八太爷双手一按滑竿上的扶把,人已飞身而起,凌空翻身,脚尖在后面第四辆独轮车
推车夫的头上一点,刹那间就已踩过八个车夫的头顶,竟在人头上施展出他傲视江湖的“八
步赶蝉”轻功绝技,掠过了这一长串银车,到了最后一辆。
后面一点儿动静也没有,可是在最后押车的“铜锤”已不见了。
在铜锤前面押车的是成刚,今天也多喝了—点,根本不知道后面发中了什么事,看见倪
八太爷满天飞人,才赶过来问。
倪八太爷什么话都不说,先给了他两个大耳光,然后才吩咐他:‘快跟我到后面去看
着。”
月落星沉,四野一片黑暗,黎明前的片刻总是大地最黑暗的时候。
后面还是没有一点异常的动静,听不见声,也看不见人。
可是路旁的长草间却好象有点不对——风吹长草,其中却有一片草没有动。
因为这片草已经被人压住了,被八个人压住了。
七个车夫已经被打晕。被人用四攒马蹄绑住,嘴里都被塞上了一枝只有公门中人才常用
的铁胡桃,在最后押车的“铜锤”已经被人用一根牛筋索从背后绞杀。
倪八太爷反而镇静了下来,只问成刚:“刚才你连一点动静都没有听见?”
成刚低头,他什么都没有听见,他一直都不太清醒。
倪八从车夫嘴里掏出一枚铁胡桃,四下张望,不停地冷笑:“好,好快的手脚,想不到
六扇门里也有这样的硬角色。”
成刚终于嗫嚅着开口:“听说这里的捕快头儿叫杨铮,手底下很有两下子。”
倪八皱眉:“难道连孙如海和“野牛”两个人都对付不了他?如果他真是个这么厉害的
角色,现在只怕已经绕到前面去对付我那顶滑竿去了。”
成刚变色:“我去看看。”
倪八却不动声色,只淡淡地说:“现在赶去恐已太迟。”
他果然不愧是身经百战的老江湖,虽然已中计遇伏,头脑仍极清楚,判断仍极准确。
就在这时候,车队的前面已经传一声惨呼,是巴老秃的声音。
巴老秃也是他的得力属下,是在前面押队的,此刻无疑也已中计。
倪八居然还是神色不变:“巴老秃完了,黑鬼、黄狼、大象,三个脾气毛躁,一定会急
着赶去,杨铮一定会先避开他们,转到中间去对付彭虎。”
“我们去接应他。”
“我们不去,我们哪里都不去。”
成刚怔住:“难道我们就站在这里,眼看着他杀人?”
倪八太爷冷笑:“他还能杀得了谁?只要我不死,他迟早都要落入我的手里。”倪八冷
冷地说:“他的目标是我,我在这里,他迟早总会找到这里来送死的。”
风更急,月更黑,成刚忽然觉得一般寒意自脚底升起。
他终于明白倪八太爷根本不在乎,就算是跟随他出生入死多年的死党也一样。
车子反正走不了的,车上的银鞘子也走不了,只要能坚持到最后擒杀杨铮,银子还是他
的,分银子的人反而少了,他又何必急着去救人,消耗他的力气?
他当然能沉得住气,只要能沉住气在这里,以逸待劳,杨铮就必死无疑。
成刚的心也寒了,可是脸上却不敢露出一点声色来。
他忽然又想到,就算杨铮不下手,倪八自己说不定也会对他们下手的。
如果没有人来分他这—百八十万两银子,也没有人知道这秘密,他以后的日子岂非过得
更舒服?
倪八太爷已拿出那对寸步不离他身边的“刀中拐”。
一把柳叶刀,一把镔铁拐。刀中夹拐,拐中夹刀,一刚一柔,刚柔并济;一攻一守,攻
守相辅,正是倪八太爷威镇江湖的独门绝技。
他将铁拐夹在胁下,用手掌轻拭刀锋,眼角却盯在成刚脸上,忽然问:“你是不是已经
明白我的意思了?”
成刚一惊,既不敢承认,也不敢否认。
黑暗中不时传来惊喝惨呼,倪八却好象完全没有听见。
“如果你心里认为我是借刀杀人,你就错了。”他淡淡地说:“这些人跟我多年,如果
连一个小小的捕头都对何不了,我们为什么要管他们的死活?”
“是。”成刚低着头说:“我懂。”
“可是你不同,你跟我最久,只要能一直对我忠心耿耿,会有你好日子过的。”
“是,我懂。”
倪八太爷笑了笑:“你懂得就好。”
他右手握拐,左手挥刀,刀光逆风一闪,忽然大喝:“杨铮,我就在这里,你还不过
来?”
车队已散乱,呼喝叱咤声却少了,黑暗中终于出现了一个人,面对倪八厉声道:“姓倪
的,你的案子已经发了,快跟我回去吧!”
“你就是杨铮?”
“嗯。”
倪八冷笑:“对何你这种人,也用不着我八老爷亲自出手,成刚,你去做了他。”
成刚立刻反手抽出一条竹节鞭,挥鞭扑上去。
他不是不明白倪八的意思,是要拿他当试刀石,先试试杨铮的功夫。
但是他怎么能不去?
倪八太爷握紧刀拐,眼睛盯着对面这个人的双肩双腿双拳。
只要能看出这个人的出手路数和武功招式,成刚的死活他也不放在心上。自从他被人出
卖过两次之后,也就已学会这一点,只要自己能活着,能活得好些,又何必在乎别人的死
活?
就在成刚身子扑起时,左面草从里忽然有“噗”的一声响。
石面草丛里被打晕了的车夫中,忽然有个人翻身滚了出来,却乘反手打出三根弩箭,打
向倪八身上面积最大的胸膛。
倪八人爷虽然料事如神,也没有料到这—着。
他大吃一掠,可是虽惊不乱,身子忽然直直地凌空拔起,就在这间不容发的一瞬间施展
出最难练的“旱地拔葱”绝顶轻功,避开了这三箭。
假扮车夫的捕快还往前滚,倪八想改变身法扑过去。
可是就在他凌空换气时,后面忽然有个人豹子般窜过来挥拳痛击他的腰眼。
这一拳没有打空。
身轻百战、老谋深算的倪八太爷,终于还是着了别人的道儿,被一拳打翻在地上,—口
气几乎被噎死,几乎爬不起来。
但是他一定要爬起来,否则对方再跟过来给他一脚,他就死定了。
他勉强忍耐住气穴中针刺般的痛苦,用铁拐点地,勉强跃起。
一个瘦削黝黑沉静的人就站在他对面,用一双豹子般的亮眼看着他,而且还告诉他:
“我才是杨铮,刚才你弄错人了。”
倪八满嘴苦水,却连一口都没有吐出来,反而笑,大笑:“好。
我佩服你,是我错了。”他和笑声嘶哑:“我不但弄错了人,而且低估了你,想不到你
竟是这样一个诡计多端的小人。”
“我既不是君子,也不是小人。”杨铮说:“只不过有时候我确实会用一点儿诡计的,
该应用的时候我就用,能用的时候我就用。”
“不能用的时候又怎么样?”
“不能用的时候我就只有去拼命。”
倪八大笑,其实现在他已经笑不出来了,可是他一定要笑。
平时他很少笑,该笑的时候他也不笑,不该笑的时候他却往往会笑得好象很开心,,他
一向认为笑是种最好的掩护,最能掩护一个人的痛苦和弱点。
杨铮果然觉得很奇怪,一个人在这种时候怎么还能笑得出来?就在这时候,倪八已扑
起,刀中夹拐,一招“天地失色”猛攻过来。
这—招有缺点,有空门,但是攻势却凌厉之极,这一招本来就是要和对方同归于尽的拼
命招式。
在这种情况下,他已不能不用这种招式,只有这种绝中又绝的招式才能一招制杨铮的死
命。
他不信杨铮真的会拼命,一个诡计多端的人通常都不敢拼命的。
只要杨铮有一点儿畏缩,错过了那一点儿稍纵即逝的机会,就必将死在他这一着绝招
下。
他想不到杨铮真的拼命。
杨铮绝不是个没有脑筋的人,但是他随时随地都击爰备拼命,他不想死。
但是真的到了非死不可的时候,死也没有关系。
他抓住了那一瞬间的机会,他拼死的方法比任何人都不要命。
他用的不是正统武功,从来没有人看见他用过正统武功。
倪八的出手也已经不太对了。
一个人在换气时腰眼上被打上一拳,运气时总难免有偏差,出手也难免有偏差。
他这一着“天地失色”虽然是正统和对方同归于尽的招式,却没有做到这一点。
所以他死了,杨铮却没有死。
成刚没有看见倪八的死。
他用尽全力挥了鞭扑过去时,并没有扑向那个被倪八当做是杨铮的人。
他乘着黑暗逃走了,就在“天地失色”那一刻逃走了。
没有人去追他,大家所关心的是倪八和杨铮的胜负生死。
倪八倒下去时,杨铮也倒了下去,只不过倪八永远再也站不起来,杨铮却站了起来。
他的背后虽然挨了一拐,却还是站了起来,站起后只说了一句话:“我们喝那坛酒
去。”
(三)
他们没有喝到那坛酒。
酒是老郑和小虎押解人犯时顺便带走的,可是他们没有回到衙门去。
老郑和小虎子也没有回家,他们竟和孙如海、“野牛”一起神秘的失踪了,谁也不知道
他们的下落,也打听不到他们的行踪。
杨铮带着所有弟兄找遍了县城里每一个角落,也找不到他们的人影。孙如海的兄弟孙全
海,带着他哥的一妻一妾四个儿女,在衙门外又哭又闹要上吊,吵着向县太爷要人。
——人活着要见人,人死了也要收尸。
县太爷只有问杨铮要人。
老郑的新婚妻子和小虎子六十六岁的老娘,听到这消息都急得晕了过去。
他们的人到哪里去了?怎么会突然失踪?
(四)
黄昏。
杨铮又疲倦又焦躁又饿又渴,心里更难受得要命。
他已将近有一天半水米末沾,也没有阖过眼,每个人都逼着他回去睡一觉,连县太爷都
说:“着急有什么用?急死了也没有用的。如果你要查明这件事,就不能倒下去。你若倒了
下去,谁来负这件事的责任?”
所以杨铮只有回去。
他虽然是单身—个人,却没有住在衙门后的班房里,因为他初到这地方的时候,就在城
郊租了一房一厅两间小屋子。
房东姓于,年老无子,只有个独身女儿莲姑,就住在杨铮那两间小屋前的院子里,于老
头对待他就好象对待自己的儿子一样。
莲姑每天早上都会送四个水煮的荷包蛋和一大碗干面来给他做早点,再把他的脏衣服带
回去洗。衣服如果破了,钮扣如果少了颗,送回来时一定也已经补得好好的。
莲姑并不漂亮,但却健康温柔诚实。杨铮一天没有回去,她就会急得躲到洗衣服的小溪
边去偷偷流泪。
如果杨铮没有和他从小就喜欢的吕素文偶然重逢,现在很可能已经做了于家的女婿。也
就不会发生以后那些让人又惊奇又害怕又感动的事。
造化弄人,阴错阳差。
改变了一个人一生命运的重大事件,往往都是在偶然间发生的。
在杨铮回家的小路上有个面铺,附带着买一点儿卤菜和酒,菜卤得很入味,大卤面都做
得很合杨铮口味。店东张老头也是杨铮的朋友,没事总会陪他喝两杯。
他已经非常疲倦了,但却还是想先到那里去吃碗面,再切点豆腐干大肠猪耳朵下酒。
漫天夕阳多彩绚丽。—个穿灰色衣衫敲小铜锣的卖卜瞎子,接着根竹杖,从这条小路尽
头处的一个树林子里走出来,锣声“当当”地响,随着暮风飘扬四散,虽然并不悦耳,在黄
昏时听来也宛如音乐。
杨铮让开了路,站在道旁让他先走过去。
瞎子的脸上木无表情,人生的悲欢离合对他说来都不只不过象是一声春梦。
铜锣轻轻地敲着,一声快,—声慢,他慢慢地走到崎岖的小路上,一脚深,一脚浅,走
过杨铮面前,杨铮的心忽然一跳,就好象忽然被一根看不见的尖针刺了一下。
他是个反应极快极敏感的人,但是也只有在面临生死危机时才会有这种感觉。
这个瞎子对他并没有恶意,而且巳经从他面前走了过去。
他怎么会有这种感觉的?
杨铮忽然想起以前有个跟他极亲近的人曾经告诉过他:一个杀人无数的武林高手,平常
时也带着种无形无影的杀气,就好象一柄曾经伤人无数的宝剑一样。
难道这个瞎子也是位身怀绝技、深藏不露的武林高手?瞎子已经走远,杨铮也没有再去
想这件事。
他已经非常疲倦,什么都不愿多想了,只想先去喝杯酒,好让晚上能睡得着。
穿过树林,这是张老头的小面铺。
杨铮来的时候,铺子里已经有个客人在吃面,吃的也是杨铮平时最爱吃的大卤面,也切
了一点豆腐干猪耳朵在喝酒。
这个人头戴着顶宽边竹签,戴得很低,不但盖住了眉毛挡住了眼睛,连一张脸都隐藏在
竹笠的阴影里,杨铮只能看到他的一双手。
他的手掌很宽,手指却很长,长而瘦,指甲剪得很短,手洗得很干净。
杨铮看得出象这么样一双手无论拿什么都一定拿得非常稳,无论什么人想从这双手枪过
一样东西来,都非常不容易。
他喝酒喝得很少,吃也吃得很少,而且吃得特别慢,每一筷子挟下去都非常小心,就好
象生怕挟到个苍蝇吃下去一样。
张老头的面铺虽然小,却很干净,菜里绝不会有苍蝇。只不过盛卤菜的大盘子就摆在路
旁的竹纱柜里,总难免有点灰尘。这个人竟好象连每一粒灰尘都能看得见,每吃一口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