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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方说了今晚火车发车时间,就挂断了电话。
接着,像追赶似的,大伯子来了电话。
“宪一还没有回来吗?”
“还没有回来。”
“这家伙真伤脑筋。”大伯子咂了咂舌头说。
祯子告诉他,方才公司来了电话。大伯子似乎醒悟到事态格外严重。
“按理说,我也该去,可是手头还有一些工作撒不开。’大伯子犹豫不决地说。
“哎呀,哥哥您就不必去了。我先去,等我了解情况后,你再去也不晚。”
祯子说完,大伯子说:“那就这样吧,拜托了。”挂断了电话。
祯子回到房间里,心跳不怎么厉害了。窗外,海洋似的建筑群在呻吟。宽广的空间,今天覆盖着薄薄的云彩。云色分好几层,颜色各不相同,像墙壁一样展现在眼前。祯子想起了在诩访湖见到的北方的云霞。
收拾行装时,祯子把夹在原文书中的两张照片塞到皮箱底下。
上野车站,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在检票口等待祯子。
“您是鹈原太太吧?”他问道,说是和宪一同一个科的,其貌不扬。
他拿出车票,说已订好了座位,说着三步并作两步先朝站台走去。
座位在二等车的一端。
“我姓青木。这一次让您担忧了。”他对祯子说,“那边有本多君在,想去当地再详细调查一下。今天,本多君已向警察署询问,说这四五天没有发现有身份不明的尸体。”青木滔滔不绝地说。
祯子不由地一怔。没有发现有身份不明的尸体。
——他的本意想叫祯子放心。可是,祯子听了他的话后,心里翻滚得更厉害了。
事态已发展到这个地步,自己毫无所知。而丈夫的身体已发生急剧的变化。丈夫在漆黑漆黑、手够不着的地方独个路行。祯子觉得自己的想法还太乐观。接着她发现自己手指头在颤抖。
祯子十分清醒,而青木早就交叉着胳膊睡着了。
窗外~片漆黑。偶尔在河上浮现出暗淡的灯光。在火车穿过山峡时,可以望见天上的星星。
语田、水上、大泽、六日叶等站名在孤寂的灯火中闪了过去。
北陆路渐渐接近了。曾经憧憬过的北国,祯子没想到会以这样的心情来到这里。祯子一点也睡不着。
从直江津发车时正是黎明前的黑暗。祯子卷上百叶窗向外眺望。远处稀疏的灯光在窗户上冻住了,在模糊不清的玻璃窗上,灯光在慢慢移动。
旁边的身子在动,祯子睁开了眼睛。
“对不起。”青木说着,拿着洗脸具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祯子这才意识到自己睡了一会儿。她看见窗外苍白的光射进车厢里来。
车厢里的百叶窗都打开了。 从斜面看, 白光在飞驰。祯子解开带子,百叶窗“啪”的一声弹了上去。眼前展现出流动着的景色。
外面的雪堆在流动。在阳光尚未照射的郁郁苍苍中,一个个雪堆,堆得高高的。黑色的树木形成一道线,埋在雪堆中,在低矮的屋顶下露出微弱的灯光。有的地方焚火,那火色十分鲜明。天空阴沉,被煤灰色封住了。
——这就是北国。
祯子清醒了许多。今年东京没有下雪。来到这里,不仅看到了雪,而且树木的形相,民房的屋顶,不超过山脉向北看是看不到的。早晨,阴沉沉的光线,显出北国的荒凉。一看表,还不到八点。
青木洗完胜回来了。他把手时光靠在窗框上,眺望着外面,对祯子说,“快到了。”
青木的脸上胡子拉碴的。
祯子对着洗脸间脏兮兮的镜子化妆。车体的晃动,使她站不稳脚跟。她那掌握不住重心的身子,仿佛心中七上八下地感到不安。皮肤粗糙,化妆也不顺心。今早她朦朦胧胧地睡了一会儿,还记得富山车站的灯光。
回到座位上,青木正在吸烟。祯子对这位同伴没有亲近感,但仍向他问了早安。
远处出现黑沉沉的大海。日本海的海岸线比预想的要小得多。再过去则是绵延的山脉。山上的积雪好似在灰色的天空中露着牙齿。
“那是能登半岛。”青木说。
那是能登半岛吗?祯子的脑海里浮现出地图上像巴掌那样大的一块地方向大海突出。能登山脉的形状似乎很平板。轮岛、七屋小学时代学过的地理,此刻祯子还记得这些地名。
祯子眺望微微移动着的远处的山脉。忽然想起问青木:
“难道鹈原有工作去了能登半岛产’
青木从嘴上拿下烟。他那满是皱纹的眼皮掀动了一下。
“这个……详细情况我不太了解,看来能登方面不会有像样的广告客户。”
因此,这儿不会有什么买卖。——青木用没有活力的口吻说。也许如此,看到这些冷冷清清的山脉,祯子也觉得突出在日本海的半岛恐怕只有些寒怆的渔村。
海看不见了。在雪地上星星点点的房子多了起来,火车在这儿停了一下,头顶黑毛毯的人在线路附近走动,一看站名:“津幡”。
“下一站就是金泽。”
快下车了,青木的脸上才有了些活力。可以说,自从上野站上车以来,他的脸一直是没精打采的睡意未消。
车厢里,人们开始收拾行李。那一阵子骚乱好似在追赶着祯子,她的心又开始乱了。这种现象记得以前也曾有过。对了,在新婚旅行第一天,从甲府车站去旅馆,领班把汽车门一关,汽车开始启动,也曾有过这样的倾斜感。
火车降低了速度,驶进了车站。人行步廊像栈桥一样向前延伸。
青木伸了一下懒腰,先向车门口走去。他竖起大衣领子,烟灰正好落在衣领上,祯子没有勇气伸出手去把烟灰掸掉。
“啊卜’
当下到站台上,青木突然大声喊道。从他背后,出现一张没有血色的男人的脸,浓眉大眼。祯子记得那是去上野车站送别丈夫鹈原宪一,和他一起走的继任本多良雄。
““累了吧!”本多良雄两只大眼睛堆着微笑对祯子说,“昨夜在火车里没睡好吧?”
祯子向他鞠躬行礼。
“这样大清早要你来迎接,实在不好意思。”说到这儿为止,她对他为丈夫的事种种操心,打算以后再向他道谢。
青木问本多:关于鹈原君的事从那以后有什么消息?”
他的声音很大,但本多良雄只是微微摇摇头,不作回答,却转过身来对祯子说。
“前天这里下了一场大雪。那暴风雪可真够厉害的。”
他说完,慢慢地移步。祯子感到这个人挺细心的。
在车站前面上了出租汽车。广场上的雪已经扫到一边堆了起来,阳光从深重的云层间钻了出来。在阳光下,金绎的街道展现在眼前。正面是大寺院的屋顶。
办事处在繁华大街的横街里,在九谷烧店铺的二楼租的房子。店面上放着红的、金的唐狮子和陶壶之类陶器,是家老铺子,很气派。上了楼,十铺席大的房间放着四张办公桌,桌上竖立着一些账簿,原来是日本式房间改造成的办公室。
“这儿是鹈原先生的桌子。”本多良雄指了指现在自己用着的靠窗户的桌子。也许是主任用的,比其他桌子大些。祯子想象着这两年来在这张桌子上看账簿,写信时丈夫的姿影。
大清早,其他人还没有来,只有青木和本多。青木没有脱大衣,冷呵呵地站在那里。
本多说:“抽屉里鹈原先生的东西都还没有整理,几乎全是公司里的文件,为了方便起见,我把它放在一块儿了。”
本多打开办公桌最底下的抽屉。祯子瞅了一下,全是传票之类的东西。
“夫人,这里的工作没有交接完毕。”本多对祯子的脸露出安慰的微笑。“鹈原先生还想再一次回到这儿来。”
听了本多的话,祯子不由地一怔,这样说来,他是直接从金泽回东京。她好像听科长说过。
“本多君,”青木把空着的椅子拖到跟前,斜着坐下说,“你和鹈原君最后分手是在这办公室吗?”
从窗户里射进来的阳光变得明亮了。本多良雄说:“好,现在我说明一下,请夫人一起听着。鹈原先生说,十二月十一日晚上出发,我想是二十点二十分从金泽发车的快车,我说去车站送行。鹈原先生说,不必了,他去高冈还有点事,早点走,明天早晨再回金泽办事处来,晚上出发,要送的话,到那时再送吧。三点多他独自离开了办事处。”
“高冈?他说有事?是公司里的事吗?”青木问。
“不,在高冈没有公司里的事。大概是私事吧,我没细问。夫人,鹈原先生在高冈有朋友吗?”
“不,我没听说。”祯子回答。说不定有朋友,因为结婚还不久,反正自己没听说过。她感到自己所处的境地是多么无依无靠。
“是吗?”本多点点头。他那表情似乎祯子应该知道。“第二天,我一直等待鹈原先生回来,还有这些文件需要交接。可是,第二天,也就是十二号,从上午起一直等着,却没有他的影子。下午没来,第二天也没来。我以为他从高冈直接回东京了。没交接的文件并不十分重要。鹈原先生不说,我们也能弄懂。于是过了四天,东京总公司说鹈原先生还没有回去,打电话来问。我真吃了一惊。”
青木看着本多的说明似乎只对着祯子,他感到有些不满。
“你听我说。你在电话里向总公司报告,说鹈原君十一日从金泽回东京。那么这话得订正一下。事实上,十一日因事去了高冈,预定十二日再回到金泽。因此,正确地说,鹈原君应该在十二日早晨去东京。十一日傍晚,他去了高冈,一直没有回来。你以为他直接回东京了。因此你以为,十一日晚走的,是这样吗?”
“是这样。我只能这样认为。”本多回答。
对青木的提问,祯子感到有点儿怀疑。本多的回答,同时也是对祯子的答辩。
“高冈,高冈,鹈原君到那儿去干什么呢?夫人,您有没有什么线索?”青木对祯子说。
“不,一点儿也没有。”祯子再次否定。
“鹈原君以前是不是常去高冈?”青木把视线移向本多。
“我刚到这儿,不太清楚,问以前就在这儿的人,谁也没有听说过。”
“这就奇怪了。”
青木歪起了脑袋。祯子也觉得不可思议。丈夫在离任前,在高冈有什么事必须办呢?
“你和鹈原君已经交接完毕,是不是?换句话说,他带着你到各地客户转了转?”青木问。
“这事儿五天里就办完了,没有剩下的了。”
“你们在一起时,鹈原君对这次的事情有没有露出点口风。”
“没有,一点儿没有。”
“鹈原君的家在哪儿?”
“家?”
“是他租的房子,在什么地方?”
本多的眼睛里露出狐疑的神色,随即消失了。
“好像在津幡租了一间房子,离这里两里东面的小镇上。”
祯子想起在到达金泽前停过的那个站名。丈夫住在那样冷清的小镇上吗?祯子还是第一次听说。
“那边的房子已经退掉了吧?”
“那当然。”
青木从大衣口袋里掏出香烟来点燃,朝祯子瞅了一眼说:
“我说这话,也许对夫人不太好。不防一万,只防万一,是不是报警,请求警方搜索,因为今天已经过了五天了。”
“我赞成。’才多说,“我看有必要这样做,要不,现在我就陪你们去警察署。”
祯子沉吟了一下,点点头。
祯子同本多良雄并排走出九谷烧店铺。太阳当空照,风却很冷。街上的行人多起来了。
“青木君……”本多一边走,一边说:“是个心直口快的人,或许冒犯您了,不过他是个好人。”
“不,没事儿。事事都让他费心了,实在不好意思。”祯子说。其实这话也是说给本多良雄听的。
警察署不很远。
“我想请求搜索。”本多说。
刚上班的年轻的警员,递过来一张纸。
“把年龄、特征、服装以及离家出走的时间,详详细细写在这上面。”
详详细细的分成好几个栏目,搜寻一个人的下落,原来用这样一张印好的纸。祯子感到很奇妙,这张纸竟和人的关系非常密切。祯子把丈夫的特征、身高、体重、服装、身上带的钱和东西,可能去的地方等,一栏一栏写清楚。她一边写,一边产生了错觉,仿佛自己在描写一个名叫鹈原宪一的陌生人。
“为什么离家出走?有什么事情没有?”
警员例行公事地问道。他处理的事件好几十件,这不过是其中之一,因此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没有。也没有其他线索。”本多代替祯子说。警员不时地用铅笔记下些什么。
这时,才来上班的警官见到本多,毫无顾忌地走过来。
“上次你来查问的那个人,还没有消息吗?”
这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警官。本多见了他,赶忙行礼,从领章上看,他是警司。
“还没有。这一位是他的太太。”本多向祯子摊了摊手。
“这一位是上次麻烦过的警官,他在管区内查了一下。”
本多向祯子介绍这位警官。祯子一怔,说查了一下,那是指有没有发现尸体。
祯子向警官道了谢。
“你很担忧,是不?”督司说,便从年轻的警员手中拿过“搜索请求书”读了起来。
“已经快一星期了,他抬起眼皮问
“是的。”
警司想了一下。对本多说:
“这事儿,与其说在金泽署管辖范围内,不如说,应该扩大到全县,查一查有没有身份不明的尸体。其次再扩及到邻近各县。他身上带着名片吧?”
“我想他应该带着名片夹。”
“夫人,他有没有自杀的动机或念头?
“那绝对没有。”祯子回答。
但说过以后,她自己也觉得没有把握,结婚还不到一个月,他的事,自己知道多少?未知的部分,堆积如山。或许他的“动机’埋没在未开发的土壤里,只不过自己不知道而已。她只能回答自己所知道的那一部分。
“邻近各县,也只限于富力和福并,其他都是些交通不便的地方。”
警司说了自己的意见,本多表示同意。
祯子觉得奇怪,为什么本多不提起高冈的事。丈夫不是说过,有事去高冈吗?既然这样,那首先应当说出来。可是本多闭口不谈。
“现在我们去鹈原先生的房东家。”
来到大街上,本多对祯子说。
“哎呀!那不是在津幡吗?”祯子感到意外。
“在这以前,他在市内科的房子,上那儿去看看。”本多压低声音说,“这事儿,还得对夫人说清楚。”
语尾留在祯子的耳朵里,她感到其中有秘密。
两人上了涂着绿漆的小型的市内电车。祯子靠窗,眺望着慢慢移动着的市街。尽是些古老的、庄重的房屋。偶尔有座近代建筑,像异物一样夹在中间。所有的房屋全是玻璃瓦。在阳光下返照。这城市在战争中没遭殃。
“就在这儿。”本多说。
不到十分钟,就到了。
从电车道拐进去,道路为缓坡,下了波,有座小桥。道路沿着小河弯弯曲曲。道路旁,长长的土围墙鳞次栉比。小河道也是一排排土造房屋的白墙。这几行人很少。阳光照在白墙上,照在行走着的本多和祯子的肩膀上,忽明忽暗地落下阴影。
“不满您说,关于鹈原先生租的房子·…。”本多和祯子保持一定的间隔说,“不是指现在要去看的那家人家。我是指最近一年半住的地方。”
“一年半?那么以前的那家人家只住了半年?’祯子反问道。
“好像是,为什么说好像是,因为我不知道。是办事处的人说的,后来他在哪儿住,谁也不清楚。”
祯子凝视正在说话的本多的侧脸。
“为什么?”
“如您所知,鹈原先生一个月中十天在东京,二十天在这里。这二十天中约有一星期到北陵一带与广告客户谈生意。我们这买卖都这样。因此剩下十三天在办事处办公,除去星期天,每天都来,因此谁也不知道他住在哪儿。鹈原先生自己说在津幡。可是,公司里人说好像不在津幡,因为职员中有人是津幡人,说没见过他。”
“鹈原没有说清楚吗?’祯子怯生生地说。
“是的,这事儿很暧昧。不过,他的工作一丝不苟,谁也没把他住在哪儿当回事。”
“要联系工作,要是不知道鹈原住在什么地方,不会感到不方便吗?”
“倒也没有。因为他每天来上班,其余时间出差,现在出了问题,我觉得很伤脑筋。不过,现在即使知道他住的地方,已经搬走了,也不会有问题,所以我没有对青木君说。”
从这话里,祯子感到本多这人很细心。
“他说去高冈,究竟为什么呢?”祯子对本多刚才不在警察署里说,感到狐疑。
“他去高冈干什么,我也觉得很奇怪,我以为鹈原先生在撒谎,因此我没有对警方说。”
祯子产生一种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