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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笑声中,“寒梅吐蕊”当胸吐出五道剑影。
这是快速点出的紧迫冲刺,一剑连一剑如同五剑齐攻,每一剑皆直迫要害,认准奇准快速绝伦。
一寸长一寸强,第一招便将右粯逼得连换四次方位,剑势仍然奇猛,后劲似乎更为凌厉,更为迅疾,锐不可挡。
右粯找不到机会切入回敬,被逼得八方游走,近身不得,完全失去了出招反击的机会。
“小心被迫入死角!”福老叫,第二招“白云出岫”连续迫攻,但见剑影漫天,无情地击出势如长江大河。
右粯快速地移位,诱招,试攻,封架……不久,他已浑身大汗。
福老灵活地挥剑逼攻,叫道:“你如果沉不住气,一切都完了。收敛心神,不可操之过急,动如脱兔,静如处子……好,这一匕封得好,可惜未能反退斜切而入。机会稍纵即逝,不能料敌心意仍是下乘……”
午后不久,两人在书房下棋。
福老一面下子,一面轻描淡写地说:“你的棋势与技击的气魄相同,但多了三分诡变,稍欠定静安虑,得好好下工夫,取长补短,成就可期。”
“谢谢你老人家的教诲。”他由衷地道谢。
“棋局虽是行兵布阵的万人敌战法,但同样可用在技击上。不要急于劫杀,须防倒提。但有时可以牺牲一两子,换取结束全局的契机。彼此势均,鲸吞机会有限,不如改为蚕食。”
“你老人家是说,对方招有破绽,须防是预设陷阱。以最小的代价,换取致命一击。不能一击致命,不如小有所获积小胜为大胜。”
“不错,你已深得其中三昧,好自为之。”
“晚辈谨记在心。”
晚膳后不久,福老父子在一旁品茗,神色悠闲地观赏右粯与小菁姑娘作画。
两人各据书案的另一端,中间放着福老所写下的题意,那是诗仙李白洞庭五首中的第二首:“南湖秋水夜无烟,耐可乘流直上天,且就洞庭赊月色,将船买酒白云边。”
题意限制了画意,并不难,诗中本就有画,不难发挥。右粯用的是泼墨,朦胧的芦花,缥渺的夜景,新月如钩,烟波浩瀚。孤舟帆影中,老翁携着一个酒葫芦。代表洞庭,则以形如十二螺髻的君山为衬景。
姑娘用的是丹青,以岳阳楼为代表洞庭的背景。着色费时,因此右粯要比她快得多。
眼看右粯落笔如飞,姑娘不住嘀咕:“印大哥,你如果不将泼墨教给我,我不依。”
福老呵呵笑,说:“丫头,姑娘家学泼墨,八辈子也无法获得粗犷、豪迈、狂放、活泼的神韵,这岂是三年两载可获得的工夫?不要说学画,学字也得下数载苦功。你看印哥儿那一手狂草,笔力万钧,龙飞凤舞,大气磅礴,极见功力,你知道他下了多少苦功?”
池英华也说:“这与先天秉赋有关,再加上名师陶冶,天才加上努力,方可有成。呵呵!丫头,女孩子如果粗犷豪迈,狂放活泼,想想看,那还是女孩子么?”
“我不管。”姑娘撒娇。
福老笑道:“女孩子如果失去温柔娴静的本性,那将是世间最可悲的事,信不信由你,呵呵……”
第十六章 雾疑云诡
养伤期间,右粯毫不感到轻松。他的伤在福老的妙手下,可说根本算不了伤。不轻松的是福老替他订定的功课,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内练一口气,外练筋骨皮,已经够辛苦,再加上指导琴棋书画,穷经诘难,令他一天十二个时辰几乎废寝忘食,大感吃不消。
可是他挺得住,精神有了寄托,反而不以为苦。
能在宇内无双的奇人门下执弟子礼,可说是不世奇遇,再苦他也熬得住。
这期间,小菁姑娘一直就陪伴着他苦练,悉心照料他的饮食起居,给予他的精神鼓励甚大。
在他面前,姑娘不再逞强,尽量发挥女孩子温柔的天性,照顾得无微不至。
池家婆媳皆不在,理家的重责完全落在姑娘肩上,里里外外她都得经手,偌大一座木屋,三厅五进,没有男女仆人,家务的繁重可想而知。但姑娘确是能干,处理得有条不紊,一厅一房皆整理得纤尘不染,委实难能可贵。
福老除了督促右粯用功之外,余暇则花在屋侧的四五亩苗圃与菜园内,或者至溪旁垂钓。
如果亲家翁徐鸿渐前来盘桓,则下下棋弄弄箫,把酒清谈优哉游哉。
池英华不常在家,他在岳阳开设了两家栈号,一家药肆,三五天方返家一趟,运回些日用品以及食物,逗留一天重行乘船返店。
池家在桃花山一带有百余顷林地,委由亲家翁经营,种的是杉木,要三十年方可砍伐,因此不需照料。
三十年确是漫长,但杉木出售后,足以令一家六口温饱一辈子。
亲家翁徐家在南面六七里,家中子侄多,不但种山,也种田,附近三百顷良田,全是徐家的产业。
池、徐两家都是淡泊名利的人,老一辈的人皆寄情山水不理俗务,过着隐世者的高风亮节生活。
这在右粯看来,并不足法。他认为两老技绝武林,却甘愿与草木同腐,独善其身并非好德性,未免辜负了大好头颅。
晃眼两旬,八手仙猿仍不见前来报讯,右粯大感不安,心悬穷儒安危,不知如何是好。
午膳后不久,姑娘伴同他至屋后的山坡散步。
这一带全是果林,乌语花香不见人迹,幽僻绝俗,行走其中,令人油然兴起遗世孤立的感觉。
小菁姑娘一身短打扮,两条发辫从两肩直挂下腰际,充满青春活泼的气息,显得容光焕发,清丽绝俗,陪伴在他身侧,手中拈了几株野花,一面走一面说:“印大哥,这几天你显得心事重重,悬疑不安,到底为了什么?”
他长吁一口气,苦笑道:“我是为了八手仙猿,不知为何迄今仍未前来报讯,委实令人担心。”
“八手仙猿是个老江湖,他……”
“小菁,我知道他可靠,只担心家师有了意外。”他忧虑地说。
“大哥,从此地到武昌,来回二十天不算充裕。八手仙猿要与令师联络,得费工夫寻觅,总不能一到武昌便碰上,来去匆匆办不了事的。”
“可是……”
“放不下心,是么?”
“是的,我打算到武昌跑一趟。”
“大哥,不行的。武昌高手群集,群魔乱舞,你一个人盲人瞎马乱闯,会上当的。”小菁焦急地说。
“我会小心的。”他语气坚决地说。
“这……你打算何时动身?”
“就在这两天。”
“大哥,再等几天,可好?”
“小菁,我无法定下心,心不专便难以体会你爷爷所传的心法,会令他老人家失望的。”
姑娘深长地叹息,黯然地说:“你一走,我便没有伴了。印大哥,你会回来看我么?”
“我会怀念你的。小菁,你待我真好,这一生中,除了儿时那段值得回忆的黄金岁月之外,只有在府上这段时日,令我深深的怀念。这里的静宁、安祥、清雅、远离尘嚣,一切是那么美好,令人心中感到万分平静、满足、超然物外。主人一家老小才华盖世,技绝天人,世外高人隐世奇士,待人又如此纯真、热诚。我想,我会永远怀念你们,感激你们。”
“哦!大哥,你是否有一天厌倦了江湖生涯?”
“是的,我会的。”
“你是否想拥有一处宁静安祥的小天地?”
“是的,但必须等到急流勇退那一天到来。”
“为何不这时打算?”
“不,我年轻,心境无法平静。大丈夫四海为家,人活在世间,总得尽人的本份。不管士农工商,皆需为世俗贡献一分心力。”
“你不认为这种生活值得留恋?”
“请勿误会我的意思。做一个葛天氏之民,当然是值得追求的境界。可是,人活在世间,并没有那么简单,每个人皆有他的希望、志向、抱负和困难。令祖伉俪壮年退隐,羡称福慧双仙,才华绝世,技绝天人,与世无争,超然物外,在此隐终,可说得其所哉。但我,双肩担一口,需为生活奔忙,一掬饭一瓢饮,皆需以本身的能力赚取,岂敢奢望?以心境来说,家师因我之事,正与群魔周旋,吉凶难料,我哪有心情去妄想遗世孤立的隐士生涯?”他喟然地说。
小菁沉吟良久,说:“印大哥,也许爷爷可以出山……”
他呵呵笑,笑声带有涩味,抢着说:“不可能的,小菁。你爷爷隐世三十余年,心如止水,除了琴棋书画,别无他求。他不会为了一个陌生人的事,重新佩剑踏入江湖,卷入江湖仇杀的漩涡中。”
“不,爷爷如果真的心如止水,便不会传授你的防身绝技了。”小菁自然地说。
他淡淡一笑,说:“他老人家只是爱惜我,如此而已。”
“我去求爷爷……”
“千万不要这样做。”
“为何?”
“我心难安。”
“这……”
“君子爱人以德,我岂能为了一己之私,而令你陷亲于不义?即使他老人家肯出山,我也不愿同行。”
“你……”
“人各有志,不可勉强。小菁,你像是温室中生长的幽兰,不知世道艰难江湖风雨是如何诡谲可怖。江湖恩怨牵缠不绝,一入是非出更难,自己的事必须自己担当,连累旁人不但罪过,而且残忍自私。好了,咱们不谈这些。”他轻松地说。
“我想……”
“你什么也不要想。哦!这两天令尊该返家了吧?”他转变话锋问。
小菁知道他不愿再说,笑道:“最近恐怕不会回来,上江来的一批货发生了小问题,要留在店中处理。昨天方派人捎信来,恐怕要月杪方可返家。”
“哦!那我要到岳州去向他辞行了。”
“印大哥,月杪再走可以么?”姑娘向他垦求。
“这……”
“请你……”
他不忍心拒绝,点头道:“好吧,希望八手仙猿能有消息来。”
姑娘嫣然一笑,欣然地说:“我希望他不要提早来。走啊!我们爬上山巅。”
姑娘领先奔出。他盯着姑娘婷婷的优美背影出神,心说:“她一家子都是神仙中人,集天下灵秀于一身,哦!多可爱的姑娘!”
他发觉自己失神,一声苦笑,赶忙跟上。
又是十天,八手仙猿音讯全无。这天,池英华带了一名从人,匆匆到家。
进门看脸色,这位丰神绝世的公子爷,眉心紧锁神色不宁。
右粯不好动问,心中疑云大起。
久久,福老请他到书房,交给他一封书信说:“孩子,你先看看。”
他看了封面一眼,双手奉回欠身道:“这是奶奶给你老人家的家书,佩儿不敢。”
福老收回信,说:“书信上说,江湖大劫将兴,拙荆打算尽早返家,以免卷入漩涡。”
“哦!不知是否有关家师……”
“令师酒狂与穷儒,皆突然失踪。半月前,武昌附近的江湖高手名宿,突然神奇地失踪。”
“哎呀……”
“小媳母子已与拙荆会合,准备一同返家。”
“那……八手仙猿……”
英华苦笑道:“沈兄的船,在邓家口沉没,未能到达武昌,生死不明。”
他大惊,变色道:“奶奶所指的江湖大劫将兴,不知有何用意?”
福老苦笑道:“信中语焉不详,想来必与武昌的江湖高手神秘失踪有关。反正这几天她会回来……”
“佩儿必须赶到武昌看看究竟。”他焦灼地说。
英华摇头道:“不,切不可轻生涉险。我已派人前往武昌打听消息,不日便有回音。”
右粯怎能等?恨不得插翅飞往武昌。
酒狂也失了踪,那么,跟随在身旁的左婷,也可能有不测之祸。两位恩师皆失踪,他能不急?
当天晚间,他不辞而别,留下一封谢函,披星戴月从陆路奔向岳州。
这天,他带了一个小包裹,胁下挂了一个外套布袋的百宝囊,像一个落魄的贩夫,雇了一艘小舟,从平湖门驶出,到了鹦鹉洲木厂码头,请船夫稍候,直趋洲北的一座小村。
这座小村只有一二十户人家,滨江处有一座小码头,与汉阳府的东南角遥遥相望。居民全是些渔夫,开了三家小酒店,接待些三湘来的木商。
水枯期间,洲上虽仍然靠了不少木排,但三湘来的木客,早就返湘了,要等到明年方能前来。
目前是淡季,洲上冷落,酒店的生意极为清淡,仅供应一些小菜茶食而已。
他到了一家小酒店,跨入店门,向正在打瞌睡的一名小店伙问:“小兄弟请了。”
小店伙一惊而起,睡眼惺忪问:“哦!客官要吃些什么?”
“在下有事请教。”
“客官所问何事?”
“晴川木行的李东主,近来曾否在贵店露脸?”他一面问,一面递过一吊钱。
小店伙快速地将钱纳入怀中,笑道:“好教客官失望,李大爷近一月来,从未来过。”
“哦!他到何处去了?”
“不知道。”
“唐老二呢?”
“你是说排帮的唐二爷?”
“正是他。”
“哦!上月中便返回湘西去了。”
他脸一沉,哼了一声说:“你胡说!上月底他曾经在点鱼套江楚酒楼宴客。”
“客官……”
他逼进两步,魁伟的身材雄壮得像座山,往小店伙面前一逼,像是金刚压小鬼。
小店伙打一冷战,战栗着将钱取出递过说:“小的不……不知道,钱还……还给你。”
“钱已是你的,得人钱财,与人消灾,你得说实话。”他颇具威严地说。
店堂中出来一位中年店伙,抢出说:“客官请息怒,怎么啦?”
他迎向中年店伙,冷冷地说:“在下打听唐老二的消息,贵店伙竟然胡说八道。”
中年店伙摇头道:“客官有所有知,唐二爷确是月中走的,但仅离开鹦鹉洲,到武昌去了。他说是回湘西,至于为何在府城宴客,迟至月杪方动身返乡,便不知其详了。”
“你的话未能令在下满意。”
“客官如果不信,可向村口左面第二家的王五打听,他今天在家。”
“哦!是不是在黄鹤楼码头一带混的翻江鼠王五?”
“是他。”
“咦!他怎么混过江来了?”
“不知道。”
他心中一乐,笑道:“武昌的土蛇地混,竟然纷纷离巢,真是怪事。武昌目下是最干净的一座城,不知贵地汉阳是否也同样干净?”
“抱歉,小的听不懂你的话。”店伙讪讪地说。
他大踏步离店,到了村口左首第二家,大门半掩,里面毫无声息。他当门而立,伸手叩门叫:“王五,在家么?”
“谁呀?”内堂有人大声问。
“远方来的客人。”他高声答,推门而入。
内堂出来一个短小精悍的中年人,一面走一面披衣,一同嘀咕:“远客?有多远?这……”
他坐在长凳上,笑道:“老天,巳牌正了,还在睡觉?何老兄真会享清福,大概你这一辈子,从没有这些日子清闲,很无聊是么?坐吃山空真不是滋味。”
主人发怔,满脸疑惑,问:“你兄弟是……”
“兄弟姓赵,百家姓上第一姓,名三,行三,从上江来。”
“你……”
“久闻王五爷的大名,不揣冒昧慕名拜会。来得鲁莽,五爷海涵。兄台大概就是……”
“兄弟王五,你……你怎么知道兄弟落脚在此?”
“黄鹤楼滩头渡口一带,五爷的兄弟竟然全部失踪,好不容易才打听出你老兄在此地纳福,特地专程前来造访,休怪休怪。”
王五嘿嘿笑,在对面坐下阴笑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兄弟混了大半辈子,不至于糊涂。你兄弟的口气,半捧半损,笑里藏刀,你就一竿子打到底,打开天窗说亮话吧,请教来意。”
“呵呵!你老兄真沉不住气……”
“鼓不打不响,钟不敲不鸣;话讲在前头,兄弟手头告乏,你如果想打抽丰,如不是十万火急,最好免开尊口。”
“呵呵!兄弟手头还有数十两银子,节省些过一两月尚能凑合。你老兄手头紧,兄弟怎好意思打抽丰?”
“那好……”
“特来向五爷你讨消息。”
“请说,在下知无不言。”
“我想找瞎子千里眼梁威。”
翻江鼠脸色一变,摇头道:“抱歉,兄弟确是不知他的下落。”
“千里眼是武昌第一号人物,你老兄与他交情不薄,要说你不知道,委实令人不敢置信。”
翻江鼠叹口气,喟然道:“难怪你不信,但确是实情。你大概在武昌费了不少工夫打听消息,定然处处碰壁。”
“不错。”
“难道你就没看出不对?”
“兄弟确是大感困惑。”
“想想看,连我这种下三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