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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川卷起白大褂的袖子,双手抱住了胸。
“也就是说,鉴证科也还没弄清楚?”
“鉴证科说方法只有一种,就是先把净水器取下来,放入砒霜之后再装回去。但这样一来,净水器上就必然会留下痕迹。”
“不清楚下毒方法,果然还是挺难办的啊。”
“现在是根本没辙,不管把谁当嫌疑人都无法确证。”
“不是已经检测出有毒物质来了吗?”
“但如果不清楚下毒方法的话,是无法在法庭上告倒凶手的。辩护方会提出警方之所以检测出有毒物质,不过是因工作失误所致。”
“失误?”
“也就是说,对方会主张说被害人喝的咖啡中所含的砒霜,有可能是因为某个环节出了差错而沾到净水器上去的。毕竟,这次检测细致到了分子级别。”
汤川靠到椅背上,缓缓地点了点头: “对方倒也的确可能会这样主张。如果检控方不能说明下毒手法,那么法官也就只能认同辩护方的观点了。”
“所以我们绝对需要査明下毒手法。就请您告诉我们吧。鉴证科也期待着您的答案,甚至还有人提出要和我一起来见老师您呢。”
“这可不成,一下子来一大帮警察,别人可要误会我了。”
“我也正是顾及到这一点,才独自来找您的。除了我之外,就只有草剃前辈会来了。”
“既然如此,那就等他到了之后再说吧。翻来覆去地解释同一件事很麻烦的。另外,我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先确认一下。”汤川竖起了食指,“你们……你个人的意见也无所谓,我问你,你认为本案的动机究竟何在呢?”
“动机嘛……我觉得应该是由爱生恨吧。”
一听完薰的回答,汤川不耐烦地撇了撇嘴:“你什么意思?你打算拿这些抽象的词语来搪塞我吗?如果你不把哪个谁爱上了谁,之后又是怎样由爱生恨下手杀死被害人讲清楚的话,谁知道怎么回事啊? ”
“我现在还处于想象阶段。”
“这倒无妨。我不是说过,你就说一下你个人的意见就行吗?”
薰应了声“是“,耷拉下了脑袋。
咖啡机里传来了蒸汽喷出的声音,汤川站起身来,从水池里拿来了咖啡杯。薰望着他的身影,开口说道:“我还是觉得绫音太太最可疑,其动机就在于真柴义孝氏的背叛。她不光是因为她怀不上孩子而被宣告离婚,而且还知道了他和其他女人之间的私情,所以才下决心把他给杀了的。”
“你觉得她是在家庭派对那天晚上下的决心吗?“汤川一边往杯子里倒咖啡,一边问道。
“我觉得最终的决定应该是在那天晚上下的。但也有她此前就心怀杀机的可能。当时绫音太太不但察觉到了义孝先生和若山宏美之间的关系,而且还知道若山宏美已经怀有身孕,而当义孝先生提出离婚之时,就成了火上浇油了。”
汤川双手各端着一杯咖啡走了过来,把其中的一杯放到薰面前。
“那个名叫津久井润子的女子又如何呢?她与本案并无关联吗?草剃今天不还跑出去打听有关她的情况吗?”
今天薰刚到这里就把津久井润子和真柴绫音两人很可能认识的事告诉了汤川。
“当然也不可能毫无关系。我觉得凶手行凶时使用的砒霜应该就是津久井女士自杀时用的那些,而与津久井女士关系亲密的绫音太太当时也有机会把那些砒霜弄到手。”
汤川端起咖啡杯,不解地望着薰:“然后呢?”
“然后……”“津久井润子这个女了与本案之间的联系就仅此而已吗?与行凶动机并无直接联系吗?”
“这一点目前还不好说……” 汤川淡淡地一笑,啜了一口咖啡:“既然如此,眼下看来还不能告诉你行凶手法。”
“为什么?”
“你还没有察觉到这案子的本质,把行凶手法告诉这样的人是极其危险的。”
“那么说,老师您是察觉到了?”
“至少比你要好一些。”
就在薰紧紧握住双拳瞪着汤川看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来得正好,或许他己经掌握住案件的本质了。”说着,汤川站起来朝房门走了过去。
28
草剃刚进门,汤川便迫不及待地问他打听下来的结果如何。
草剃有些不知所措,但还是告诉了他从猪饲那里打听来的情况。
“当时主动搭讪的人是真柴义孝,所以内海的绫音太太利用相亲派对接近真柴义孝的推论可以彻底推翻了。”
草剃瞥了一眼身旁的后辈女刑警,说道。
“还谈不上推论,我只是说有这种可能性。”
“是吗?但是,我告诉你,这种可能性消失了。好了,下一步你又作何打算呢?”草剃盯着内海薰说道。
汤川把之前倒好的咖啡递到了他面前。
草剃说了句“多谢”,接过了杯子。
“那你又是怎么看的呢?”汤川问道,“如果相信那个姓猪饲的律师所说的全部属实,那么绫音太太也就是在派对上才第一次与真柴先生相遇。也就是说,她是真柴先生前女友的朋友这事也纯属巧合。你觉得这样子能说得过去吗?”
草剃并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喝了一口咖啡, 再次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路。
汤川微微一笑:“看来你也不相信那个律师所说的话啊。”
“我并不认为猪饲是在撒谎,”草剃说道,“但是也没有证据证明他所说的话就是事实。”
“那你的意思是?”草剃调整了一下呼吸,说道:“或许是有人在做戏。”
“做戏? ”
“他们演了一出初次相遇的戏。他们两人此前就曾交往过,为了隐瞒这一点,他们就故意演了一出在派对上相识的戏。而猪饲是被带去做目击证人的,这样一想,一切就都合乎情理了。就只是因为放在吧台上的一个手机袋, 两人就情投意合了?这事也巧得离谱了吧?”
“精彩,“汤川眼中闪烁着光芒,“我也有同感。我们也来向女性寻求一下意见吧。”说罢,他转头看着内海薰。
她也点头:“我认为的确有这种可能。但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没错,他们两人怎么会需要演这样一场戏呢?”汤川看着草剃说,“这一点你怎么看?”
“原因很简单,因为他们不能把事情的真相公之于众。”
“事情的真相?”“就是两人实际上的邂逅契机。我认为他们恐怕是通过津久井润子相识的。但他们却不敢公开这么说,润子毕竟是真柴义孝的前女友,他们需要另外制造一个机会假装初次邂逅,于是就利用了那场相亲派对。”
汤川打了个响指:“推理得不错,毫无反驳的余地。那么他们实际上是在什么时候邂逅的呢?不,不对,重要的是他们俩是何时结下深刻关系。具体来说,是在津久井润子自杀之前呢,还是之后?”
内海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挺直背盯着汤川说道: “意思是说,津久井润子是在真柴先生与绫音太太开始交往之后才自杀的? ”
“还是这样设想比较妥当吧。当时她同时遭到了男人和好友的背叛,所受的打击可想而知。”听过汤川的话,草剃感觉自己的心坠入了黑暗的无底深渊。面前这位老朋友的推理并没有令他觉得是异想天开,自从听了猪饲的那番话,心中也浮现出了这样的猜疑。
“这样一来,那场相亲派对的意义也就更加清楚了。”内海薰说道,“即便有人得知真柴先生与津久井润子女士之间的关系,同时又得知津久井女士生前与绫音太太是朋友,可只要有猪饲这个证人在,众人就只会把他们俩的交往当成是一场纯粹的巧合,而不会想到与数月之前发生的津久井女士自杀之事有什么关联。”
“不错,推理的准确度提高了不少嘛。”汤川满意地点了点头。
“您去找绫音太太确认一下如何?”内海薰转头望着草剃。
“你让我怎么去确认啊?”
“比方说,草剃前辈您就让她看看您上次找到的那本绘本如何?上面画的那幅挂毯可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绫音太太说不认识润子女士,这是不可能的。”
草剃摇了摇头:
“估计绫音太太只会这样回答我‘我不知道,也没什么头绪’。”
“可是……”
“之前她一直瞒着所有人,从没有提起过真柴义孝的前女友,也没有提到过那女的是她自己的朋友,事到如今就算让她看了那绘本,她也是不会改变姿态了,这样做只会打草惊蛇。”
“我同意草剃的观点。“汤川走到棋盘边,拿起一只黑色的棋子,“要想把凶手给逼上绝路,就必须一举把对方彻底击败。稍有延迟,都恐怕永远无法将死她了。”
草剃看着他的学者老朋友说:“你还是认为她就是凶手?”
但汤川并没有回答他,而是移开视线,站了起来:“关键还得看接下来的情况。假设真柴夫妇确实有过这样一段过去,那么这事与本案又有着怎样的联系呢?或者说,除了砒霜这种毒药之外,是否还存在有其他关联呢?”
“就绫音太太而言,当时她是不惜把好朋友给逼上自杀这条绝路,才能和真柴先生走到一起的,没想到真柴先生却背叛了她,你叫她还怎么饶恕他呢?”内海薰一脸沉思状地说道。
“的确如此,这种心理也不是不能理解。”汤川点头道。
“不,我觉得她应该会另有想法。”草剃说道,“她曾经背叛朋友,抢走了她的男朋友,没想到这回却轮到她自己遭到助手的背叛,被夺走了丈夫。”
“你想说这是因果报应?所以绫音太太她也死心了, 觉得命该如此,而不会对丈夫和他的情妇心存怨恨,你是想这么说吧?”
“我倒也不是这意思……”
“听过你们俩刚才所说的话,有一点让我感到纳闷,“汤川背靠黑板站着,目光在两人的脸上来回移动,“真柴义孝先生当时又为何要甩掉津久井润子,而去找绫音太太呢? ”
“那不过是单纯的变心——”话说到一半,内海薰伸手捂住了嘴,“不对,不是这样的……”
“不对。”草剃说道,“恐怕是因为怀不上孩子的缘故。真柴义孝早就打定主意,对方一旦怀孕,就和她结婚,然而却似乎没有怀上的可能了,所以他就换了别的女人。肯定是这样的。”
“仅就之前所了解到的情况来看,事情似乎的确如此。那么当时绫音太太她心里是否清楚这一点呢?也就是说,她是否明白真柴先生与津久井润子女士分手而选择自己的根本原因,不过只是希望她能替他生个孩子呢?”
“这个嘛……”草剃结巴了。
“我想她当时应该并不明白这一点的。”内海薰斩钉截铁地说道,“这世上没有哪个女人会喜欢因为这样的原因被对方看上的。估计是在两人临结婚之前,真柴义孝对她提出那个一年内怀不上孩子就分手的约定时,绫音太太才醒悟过来的。”
“我也是这么看的。好了,我们现在就再来思考一下动机吧。刚才内海君说真柴先生的背叛就是动机,但他的行为当真可以称为背叛吗?过了一年时间,妻子却还是没有怀孕,所以就和妻子离婚,与其他女人结合——他这难道不是单纯在履行结婚当初的约定吗?”
“话是没错,可心情上还是难以接受。”
听了内海薰的话,汤川微微一笑:“话也可以这么说,假设绫音太太就是凶手,那么动机就是她不想遵守与丈夫之间的约定,是这样吧?”
“没错。”
“你到底想说仆么?”草剃盯着老朋友的脸问道。
“先来设想一下绫音太太结婚前的心情吧。她到底是怀着怎样的一种心情订的这个约呢?她究竟乐观地认为自己一年之内肯定能怀孕呢,还是觉得即便没有怀上,她丈夫也不会一定要她兑现承诺呢?”
“我觉得两者都有。”内海薰回答道。
“原来如此。那我来问你,是因为她以为即便没怀上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所以她才连医院都没去吗?”
“医院?”内海薰皱起眉头问道。
“就之前听你们跟我讲述的情况来看,绫音太太在这一年时间里从未接受过不孕不育治疗。我觉得,她既然和丈夫达成了这样的约定,那么最迟在结婚几个月之后,就会开始往妇产科跑才对。”
“根据绫音太太对若山宏美所说的话,他们夫妻俩是因为觉得接受不孕不肓治疗太浪费时间,所以从一开始就没有考虑过……”
“就真柴先生而言,事情确实如此。与其搞得这么麻烦,倒不如换个老婆还来得更快些。但这事对绫音太太来说又如何呢?她不应该拼命地去揪一根救命稻草吗? ”
“说来倒也是。”草剃喃喃说道。
“绫音太太为什么就没有想过去医院呢?本案的关键就在这里了。”汤川用指尖扶正了眼镜的位置,“试想一下吧。假如既有钱又有时间、原本应该去医院的一个人, 却偏偏不去,那它的原因在哪里呢?”
草剃沉思了起来。他希望能够站在绫音的角度去思考,但却实在想不到一个足以回答汤川那个疑问的答案。
内海薰突然站起身来:“不会是因为……去了也没用吧?”
“去了也没用,什么意思?”草剃问道。
“因为她知道即便去了医院也是治不好的。这种时候,人是不会愿意到医院去的。”
“就是这么回事了。“汤川说道,“绫音太太早就知道医院去了也没用,所以她就没去。这样设想才是最合理的。”
“你是说,她……绫音太太患有不孕症?”
“绫音太太已经年过三十,之前她不可能没到妇产科去看过,估计医生也告诉过她,她的身体是怀不上孩子的。既然如此,她上医院去也没用。不但没用,反而会有让他丈夫知晓她患有不孕症的危险。”
“等等,你是说,她是明知自己不可能怀孕,却还是跟他立了那样的约吗?”草剃问道。
“就是这么回事。也就是说,她唯一的希望,就是她丈夫收回成命。佢她的愿望最终没能实现。他无论如何也要履行约定,于是她选择了杀掉他。好了,现在我来问你们一句,她究竟是在什么时候下定决心,要把她丈夫给杀掉的呢?”
“不是说是在她得知真柴义孝和若山宏美的关系……”
“不,不对。”内海薰打断了草剃的话,“如果她是打算一旦丈夫要履行约定,就将其杀害的话,那么她这个决定就应该是在当初立约时下的。”
“等的就是你这句回答了。”汤川的表情恢复了严肃,“简而言之,就是这么一回事:其实绫音太太早已预料到自己会在一年之内起意杀夫的。也就是说,她也有可能早在当时就开始准备动手杀他了。 ”
“准备杀他?”草剃睁大了眼睛。
汤川看着内海薰说道:“刚才你告诉了我鉴证科那边的观点。他们认为要在净水器里下毒,就只有一个办法, 那就是先把软管取下来,等投了砒霜之后再重新接回去,是吧?鉴证科说得完全正确,的确如此。凶手就是在一年之前用这方法把毒给下好了。” “怎么会……”说完,草剃就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了。
“但如果这么做了的话,净水器就没法用了。”内海薰说道。
“你说得没错,在这一年时间里,绫音太太一次都没用过净水器。”
“这可就怪了,净水器的过滤器上明明留有使用过的痕迹啊?”
“上边的污垢并不是这一年里积下来的,而是之前的一年里沾上去的。”汤川打开书桌的抽屉,从里边拿了一页文件出来,“我之前不是让你去调查过那过滤器的序列号吗?我后来把你调査到的序列号告诉了厂家,问他们该产品是什么时候投放到市场上去的,对方给我的答复是大约二年前,而且还说一年前替换过的过滤器上不可能标有那个序列号。凶手恐怕是在一年前请人来换过净水器的过滤器之后,就立刻又自己动手把旧的过滤器给换了回去。行凶后如果被警方发现过滤器还是全新的,那么她的下毒手法就会立刻被看穿。而也正是在那个时刻,她投下了砒霜。”
“这不可能。”草剃说道,他的嗓音是嘶哑的,“这决不可能。早在一年前就事先投好毒,而在后来的一年里一次也没用过净水器……根本就没这可能的。就算她自己没用过净水器,也难保别人不会用啊?她是不可能冒这么大风险的。”
“这方法的风险确实挺大的,但她最后还是成功了。“汤川冷静地说道,“在这一年里,每当丈夫在家时她就决不外出,没让任何人接近过净水器。就连开家庭派对的时候,也全都亲自下厨。时常买些瓶装矿泉水备用, 以防水不够喝。所有这一切,全都是为了完成这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