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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帮忙吗?”
“不,她总是独自工作。”
这句话表现出由加利内心的不满,也透露出她希望参与有挑战性的工作。
“连搜集资料也没有帮忙?”
“是的。去年发表《变性欲望》时,曾叫我帮忙整理照片,但这次她却全面保密。”
我和成濑相互对望。
“全面保密?”
“嗯。”由加利颔首。“她好像掌握了非常有趣的独家报导,在查证属实之前,绝对不能告诉别人。”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这……约莫从柏林回来后没多久。”
“那么,已经查证属实了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
看来耀子说得没错,由加利缺乏成为报导作家的某种特质,或许是好奇心吧。
“这么说,耀子可能因此被绑架,或卷入犯罪事件中喽?”我严肃的说。
但由加利笑着说:“怎么可能?”
“为什么?”
“讲出来也许你们会生气。”由加利望着我,然后回头,神情僵硬的看着成濑。
“不会的,你说说看。”成濑说。
“耀子老师之所以不告诉我,并非因为内容关系重大,而是害怕告诉我以后,独家报导会被抢走,所以直到付梓出书之前,一直秘而不宣,连印坏的打字稿也亲自撕碎,只把一些小杂志的采访稿丢给我做,根本不教我如何成为写实报导作家。”
由加利如此不满,耀子要吩咐她做事一定也很困难吧。但我也能了解由加利的心情。
耀子对工作的执着非比寻常,即使对我这个好朋友,照样隐瞒许多事,她会顾虑到万一我们在工作上陷入彼此竞争的窘状,她也绝对不会吃亏。她曾和几个人共同进行工作,结果耀子拿到的酬劳比例最高,而惹出问题。
“你的薪水呢?”
“我一个月只领十万圆,负责接听电话。”
“不够用的部分你要自己去找工作贴补吗?”
“是的。不过一整天都要待在这儿,也没办法做什么工作。”
我叹息道:“说得也是,但你至少可以用电话采访呀。”
“是啊。可是耀子老师说电话帐目要分清楚,我们还签下记录通话明细的契约呢。”
“怎样的明细?”默默听着的成濑插嘴问。
“就是电话打去哪里、讲了多少分钟的明细。这样一来,我为自己的工作或私事打了几通电话就一清二楚,领薪水时再依明细扣掉电话费。”
“这未免太斤斤计较了。”我苦笑。
我并未见过耀子的这一面,所以既惊讶,也很同情由加利。“你的情况我了解了,你暂时还能留在这里吗?”
“可以。”由加利颔首,接着又说:“可是……”
“有什么问题吗?”
“事务所内已经没有钱了,但是必须支付电费和管理费。”
“我知道。”成濑从皮夹抽出五万圆递给由加利。
“对不起。”由加利松了一口气似的笑了。
“还有,耀子目前在帮哪家出版社写书?”
“论坛社,好像是一位三田先生在负责。”
我根据由加利拿出的事务所专用的联络名册,记下三田的电话和住址。
“谢谢。”我在心里盘算,待会儿顺便绕过去询问一些耀子的事。
这时,突然有人进来。
“你好,打扰了。”
“啊,藤村先生。”由加利微笑打招呼。
我也点头回礼。被称为藤村的男人似乎很讶异已经有客人,慌忙说道:“啊,真不好意思。”
“抱歉。”成濑退至一旁说。
“不,你们慢慢聊。”藤村略带卑屈的说。
身材矮小,亮黑色牛仔裤搭配黑绸猎装,气色不错,看不出实际年龄,但从眼尾的皱纹猜测,应该超过四十五岁了。
“我们的事情结束了。”我对由加利笑一笑,眨眨眼,请她帮忙介绍。
“这两位是耀子老师的朋友,村野小姐和成濑先生。”
我们向他点头致意。
“这位是独立制作人藤村先生。藤村先生介绍有特殊性格倾向的人给耀子老师,也介绍了川添先生,对耀子老师非常照顾。”
由加利好像和藤村很熟,介绍时的语气很随便。藤村未拿出名片,不过提起几位不久前成为话题人物的外国演员,表示他也兼任经纪人,但感觉上像在自抬身价。
“藤村先生,耀子老师不在哩。”我还来不及制止,由加利倾诉似的对藤村说。
“不在?去哪里了?”
“这个……”由加利不敢说下去,转头望着我。
“目前行踪不明,不过只是昨天的事,也许很快就会回来。”
藤村惊讶的望着由加利:“行踪不明?究竟是怎么回事?”
由加利偷偷看我,又望向成濑。成濑预料由加利迟早会告诉他昨天失去一笔无法报警的巨款、上杉找她去又威吓她的事,决定坦白说明。
“藤村先生,这件事希望你能保密。”
“好的。我虽然不明所以,但……我不会张扬出去。”藤村暧昧的点点头。
我心想,这件事迟早会在耀子这一行传开吧,也许耀子的事业会因此而一蹶不振。只要“带着与黑道有关的巨款失踪”的风声传出,就算事后把钱归还,仍旧无法挽回信用。
“村野小姐,我们先告辞吧。”成濑抓住我的手臂。
留下蹙眉相望的藤村和由加利,我们走出综合大楼。
“接下来怎么办?”来到马路上,成濑抬头望着耀子的事务所问。
“何不去见论坛社的三田,问看看耀子目前正在进行什么工作?”
“也好。”成濑不以为然的伸伸懒腰。“你一直认为这或许和她的工作有关吧。弄清楚也好。”
我拿出电话卡打电话给三田,但编辑部的小姐表示,三田傍晚才会回公司。
“怎么办?”离傍晚还有一段时间,我看看表,沉吟着。
成濑说:“我想回去换件衣服,你要陪我吗?”
“也好,这样比较公平。”我同意了。
明明互相怀疑对方,却只暴露我的隐私,实在有欠公平。
“但我是住在店内的二楼。”成濑笑着说。
到了店里,成濑马上因业务方面的问题被员工围住,忙得不可开交。另外也有多位业者和客户正在等他,一见到他,立刻争先恐后的站起来。我一时无事可做,逐辆参观展售的中古车。
“要不要买一辆?”前一天在洗车和擦轮胎的年轻男人问。他身穿牛仔裤和印有“成濑汽车”字样的浅绿色T恤,头戴黑色棒球帽。
“我只是看看。”我望着标价三五○万元的宾士560SEL。“生意不错吧?”
“前一阵子还好。”他支吾着。“目前厢型车和小型车还过得去,但是像宾士S级的大车并不好卖。”
“耀子小姐常来吗?”我试问。
“啊,那位打扮华丽的人吗?”他浮现微笑。
“她一向打扮得很华丽吗?”
“坦白说,是的。她总是穿着大胆,头发挑染、戴着墨镜,最初我以为是欢场女子,后来知道是报导作家,吓了一跳。”
我笑了,眼前浮现耀子一边挥手一边进入这里的样子——耀子一向喜欢引人注目。
“因为和社长夫人完全不同类型,大家常互相询问喜欢哪一型?”
“你呢?”
“这就难讲了。”他羞赧的笑笑。“如果是玩玩,当然选耀子小姐,但若是结婚……”
“就选社长太太?”我代替他接下去,觉得这位外表时髦的年轻男人保守得可笑。“成濑太太是什么样的人?”
“你不知道吗?”
“不知道。”我摇头。
他一面叠抹布一面笑道:“她非常漂亮,是个大美女。”
耀子也是美女,但他认为耀子华丽,成濑的妻子却很漂亮,其间的差异何在?我心想,一定要找机会见见成濑的妻子。这或许和耀子的事件无关,不过可以藉此搞清楚成濑和耀子的关系。
“村野小姐。”
我回头,成濑站在我身后。年轻男人慌忙走向另一边。
成濑对着男人的背后说:“如果你有空聊天,就去监理处一趟吧。”
“我现在就去。”
年轻男人离去后,我和成濑正面相对。
“成濑先生,你说过是在这里和耀子认识的。”
“是的。”成濑似乎想知道我提出这个问题的真正含意。
“不,我只是随口问问。”我说。
成濑嘲讽的笑了。“你想模仿令尊玩侦探游戏?”
我有点生气,沉默不语。嘴里一直要我采用市场调查的方法,但问到他自己的事就避而不答。由此看来,成濑的目的只是想挖出我的秘密。
“还有,我也想顺便看看你是否把耀子藏在你房里。”
“请便。”成濑愤怒的往前走,从外面的楼梯上楼。我跟在他背后。
开门后,他说:“请进。”
我望向门内。整个房间像整理得很整齐的仓库,只是多放了一张床。四周墙壁全部是黑色铁架,上面放了许多写着英文和数字的硬纸箱,刚才在店内等待成濑的一位业者正拿着记事本核对那些硬纸箱。
“打扰了。”成濑说。
那位业者反应也很机灵,慌忙说:“马上就好了。”
“是吗?辛苦了。”
“我先失陪了。”
“不,如果正在忙,请慢慢来。”我说。
对方看着我,羞涩的笑了。他身材不高,黑帽下面是扎成马尾的长发,左耳上耳环闪闪发光,如果品味不同的君岛看到他,一定会放声大笑吧。
等他出去后,成濑叹道:“很糟糕,对不对?毫无隐私。就算耀子躲在这儿,大概待不到十分钟就会自动离开了。”
“有这种事吗?”我追问。耀子大概无法忍受和情人在这种杀风景的房间共处吧。
“有的。”成濑面无笑容,似乎受到伤害,让我顿感惭愧。
他从储藏柜内拿出叠放整齐的T恤和宽松衬衫,放进尼龙手提袋内。
“你那边有刮胡刀吧。”
“嗯。”一想到他大概又打算住我那儿,我有点绝望的回答。
“为什么?”他问。
“咦,你说什么?”
“为什么会有刮胡刀?”
“啊,你是问这个。”我有点迷惑,不知该如何回答。很多人问我这类问题,每次我的答案都一样,经过一段日子后,似乎连答案也忘记了。“因为我结过婚。”
“但是,不是现在式。”成濑凝视着我。
“是的,他死了。”
成濑似乎受到冲击,望着我的眼睛问:“为什么?是意外吗?”
“是自杀。”
成濑听了,歪着嘴唇笑了。“为惩罚自己而死的人很少,他应该是为惩罚你而死吧?”
我耸耸肩。“或许吧。”
我几乎完全同意成濑的说法。博夫是为了惩罚我而死,我一辈子都受到惩罚。
“怎么了?”成濑走近,在我面前双臂交抱站立。“自己寻死的家伙是极端任性,赶快忘掉他,没必要为此折磨自己。”
“我知道。”我觉得羞耻,因为在那一瞬间,我很想投入这个男人的怀抱。
傍晚,我和成濑抵达位于银座的大规模综合出版社。请服务台打电话后,对方表示三田已经回来,马上就会下来。
我们在铺着大理石、摆了几张会客用桌椅的一楼大厅等待。没多久,电梯内走出一位身穿宽松衬衫、斜纹棉布长裤的微胖男人。
“抱歉,让你们久等,我是三田。”
男人戴着金属框眼镜,神情冷静,年龄约莫三十五岁,以熟练的动作递出名片。
《论坛社文艺编辑部三田邦彰》
我没有名片,只好看着成濑从皮夹内取出名片递给对方。
“对不起,在百忙之中打扰你。”
“不,别客气。你们说是有关宇佐川小姐的事,是什么事呢?”三田似乎希望尽快进入主题,直截了当的问,感觉上好像怕出版社卷进什么麻烦。
“坦白说,她从星期六晚上就不见踪影,我们正在四处寻找。”
“什么?真的吗?”三田惊讶的以右手中指扶正眼镜。“星期六的话,才经过两天吧。说不定她外出旅游或……”
“是的,我们也考虑到这一点。不过,我们约好见面,她并未出现,家里也没有人,问事务所的小林小姐,知道这边的截稿期限也过了,因此……我们想请教一下她在你这儿的工作状况。”我开口问。
三田好像这才发现我的存在,凝视着我。“坦白说,这次的报导,宇佐川小姐非常投入,因为凭以前那种性变态类的内容是没法得奖的,而她此次的目标是放在O奖上。”
O奖是报导文学最具权威的奖项,我完全不知道耀子有这样的野心。
“所以,前往柏林完全是宇佐川小姐自己提出的构想,因为相当有趣,我也同意了。”
“是耀子提出的构想?”我颇感意外,声调不自觉的提高了,因为时事题材是耀子最弱的一环。
“不错。她为了表示想去柏林的强烈意愿,主动提出企划案。”
“听说她染成金发在旧东柏林街头游荡?”
“嗯,非常有创意,不是吗?”三田笑了。“最初,她听说旧东柏林有一个专门戴金色假发的娼妓组织,所以她提出的构想是,如果有戴金色假发的东方人混入其中会如何?”
这是何等大胆的构想!我大惊失色,连成濑听了也目瞪口呆。
“但是到了那边才发现,新纳粹主义抬头,连单纯的东方人都不安全,若打扮成妓女模样会更危险,因此不得不放弃。不过,我读过她的初稿,光是深入当地的过程就很有趣。是的,她把头发染成金色深入东柏林内地,一开始人们只是以异样的眼光看着她,然后有些人逐渐愤怒起来,说是东方人模仿亚利安人。最后,他们深入到连导游都不想去的地方,差点遭新纳粹份子绑架。这可以说是宇佐川小姐全力投入的报导。”
三田从随身携带的大型笔记簿中取出几张照片放在我们面前。我和成濑一同倾身观看。
照片上都是走在柏林石板路上的耀子。她把长发染成金黄色,擦着鲜红色的唇膏,身穿鲜红色的迷你洋装、黑色皮外套、黑色薄丝袜和马靴,一副极尽挑逗的打扮。
走在街上的人们似乎都很怕冷,弯身低头前行,并且穿着色彩暗淡、类似滑雪装的衣服。人们的视线集中在耀子丰满、妖冶的背影,眼神很明显的不是漠不关心,而是流露出敌意。有一张照片是耀子戴着墨镜,独自坐在酒吧柜台前。酒吧内的男人集中在柜台另一端,望着这位引人注目的异国女性,露出色迷迷的笑容。
“可是,小林小姐说有独家报导或什么的。”一直在旁默默听着的成濑问。
“是的。也不能说是独家报导,但耀子似乎不满意她的初稿,因为那样的内容离拿到O奖还有一大段距离,因此她表示希望能求证某件事后重新撰稿。”
“某件事?”我和成濑同时问。
“详情我也不太清楚,但宇佐川小姐好像有过相当恐怖的经验。据说她恰巧目睹了克洛兹堡发生的杀人事件,似乎是新纳粹份子的内江。她想针对此事加入某些内容,不过我尚未接到原稿,所以也不清楚。”
我感到莫名的厌恶。照片上金发的耀子看起来刺激养眼,散发出莫名的挑逗,说不定她躁急的好奇心为自己带来了某种灾厄……。成濑冷静的声音打断我的思维。
“坦白说,我们正试着调查她失踪的可能原因。我想请问有关稿费方面的情形?”
我也想知道这一点,因此前倾上身。
“我们是付版税的。她也在杂志上发表文章,以作家来说,收入应该不错吧。不过,以目前书的销售状况来看,一本书的版税还不够她生活到下一本书出版。今年的表现会是关键吧。”
“贵公司有支付她到柏林采访的费用吗?”我问。
三田摇头。“没有,因为她的企划内容不明确,因此无法支付,但已先预付她一百万圆版税。”
“这算是借支喽?”
“是的。”
《背叛的心服从的肉体》和《变性欲望》两本书虽然获得不错的评价,但耀子一定认为要赶快拿到O奖才行吧。总是报导一些性变态的东酉也会令人烦腻,而且年纪愈大愈力不从心。但只要能够拿到O奖,自然就能一炮而红,要申请采访经费也比较容易。我非常了解耀子这种想要得到更多的贪婪心理。
“重写的原稿本来预定何时完成?”成濑问。
“今天就应该交稿了。”
“这么说,也许她会从旅途中寄过来喽?”我勉强以“旅途中”掩饰,但三田仍担心的蹙眉。
成濑说:“可以麻烦你让我们看看耀子的初稿吗?”
“没问题。不过必须影印……”三田看看手表,已经超过下午五点的下班时间了。“我寄给你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