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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生来不善于交际,神色难看。
林等人准时到场。
镁光灯闪烁,录音磁带转动。
司仪记者刚说“里边请”,林就一屁股坐在客室的门槛上,头拱席子说:
“饭岛先生!对不起你,真对不起你。明明是我杀的,我却瞒过警察的耳目逃之夭夭,给你添了灭顶之灾……我不知道怎么谢罪才好……”
林哭倒在地。
笛木万万想不到还没进正屋,林就赔不是。他被弄得手足无措,茫然地呆立于林的身后。
摄影师抢着接连拍了五六张照片,然后把相机对准饭岛。
录音员急忙握住放在桌上的麦克风跑到门槛旁边,然后又迅速地走近饭岛,伸出麦克风。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溜走,饭岛紧咬嘴唇,什么也不说。
那沉默似乎在雄辩地倾诉着饭岛的厄运和痛苦。
记者们把这种情景用圆珠笔极快地记录在大格稿纸上。
假如饭岛说“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你主动投案,坏名声得以洗刷”等等,杂志社就好写报道了。然而饭岛却始终不开口。
姑娘端着盛满茶点的盘,看到这种情景,在门口呆呆地望着。
“好歹,快,到这边坐。”担任司仪的记者向前欠起身子,拉住林的手,让他坐在饭岛正面的席位上。
姑娘开始给大家送菜。镁光灯重又闪烁。姑娘体态匀称,一双诱人神往的乌黑大眼睛,给人以现代女性之感。
如此的美人,尚未成家。可想而知,当饭岛成了犯人被捕时,她母亲还是姘头身份,她还在母亲怀里没出世。父亲服刑期间,姑娘遭到社会的冷眼,勉强度过了缺吃少穿的少女时代。父亲出狱后,经济上虽然有好转,但由于是罪犯的女儿,妨碍了她早配良缘。
哎,听说正在说亲,就要订约。一经身世调查,便前功尽弃,这样残酷的事,何止一两次!
笛木想,这位姑娘才是真正的被害人!
于是连锁反映。前几天偶尔遇见的远山麻子的容貌又浮现在他的脑海。她是被刺身死的董事夫人的女儿。
那位姑娘的阴郁表情,是惟有富裕家庭里才能熏育出的纯精神产物吧!
岩本费尽心机试图打破这难堪的无边沉默,便放作爽朗地说:
“林先生,你是来向饭岛先生认错的哟,那么,再说几句吧!”
饭岛啜茗,装聋卖哑。
林欠身离座,两手拄席,泣不成声地说:
“饭岛先生,真对不起。请原谅。不,您说不原谅也行。不能原谅是事实。”兴许是由于紧张的缘故,他的措词接近标准语。
他那充满了真诚谢罪的气氛,听众也为之情牵意生,热泪盈眶。
尽管那样,饭岛仍然不动声色。
司仪委托笛木律师说情。
“饭岛先生,自称真犯人的事,即使时效已告结束也是相当有勇气的行为。请宽恕林先生吧。如有可能,我也情愿尽微薄之力,负责请求复审和赔偿。请回答林先生一句话吧。”笛木即席那样说。
可是,饭岛对林一句话也没答。相反,却对律师笛木轻声说:
“感谢您的帮忙。”
于是又恢复了原来的沉默。
司仪和岩本交替对饭岛说话,企图撬开他那沉重的嘴。
饭岛终于慢吞吞地轻声嘟哝道:
“托……您的……”
岩本像帮他说似的:“啊,什么?是说‘托您的福得救了吗’?”
饭岛紧接着点了点头又补充道:“……得救了。”
一句话使记者们欣喜若狂,一齐匆匆记下。
其实,或许想说抱怨话:多亏您我才尝尽了人间苦……抑此不发却说了句“得救了”。在场的人一致认为他是位多么具有自制心的人啊!
笛木觉得任务完成了,留下三名当事者便告辞了。他坐在配有司机的自用车的座席上。
从此,那位饭岛和他的家族都得救了。端茶的美貌姑娘也不由得潸然泪下。
而在法院澄清无罪,已为时不远。宣传界大肆报道的时候,一定不会忘记那位美貌的姑娘,也定会因此而媒人盈门。
岩本因从中斡旋而上了电视,出名的欲望满足了,也起到了店铺的宣传作用,他那天生的自来笑福相越发迷人了。
就林来看,自称真犯人,决没有任何损失。
毋宁说他已被公众看做有男子汉勇气的壮举,传为佳话。时效的成立也确信无疑,也不会受到任何制裁。
本人卸下良心的叱责这一包袱,轻松愉快。至今仍是单身,不必牵挂家眷。
一切圆满周到,顺利悦人……
笛木忽然想起了贝冢美树子的甜蜜笑容。
七
律师和报道人员离去后,饭岛家里只剩当事者三人。姑娘也被吩咐准备晚饭,买东西去了。
饭岛关紧拉门,打开了冷却器的电门。
三人盘腿大坐,忽然变得融洽了。
“呵……不得了。想不到杂志社的人来的那么多,刚到门口镁光灯就一闪一闪地照相,真打怵呵!”
林说着,回想起来还直冒冷汗。他从兜里掏出手绢,揩了揩额头。
岩本用微笑抑制住内心的喜悦,说:
“哪里哪里,演得很成功嘛,你的表演技巧相当高。第二次谢罪时,真称得上是老泪横流,我也陪着泪流不止。饭岛也称得上是名演员,缄口不语,不动声色,叫人去理解。咱们三个人组成剧团去演出,肯定会大受欢迎。”
为自己说的话笑得正高兴的岩本,忽然一本正经地说:
“那姑且不论,每人应得的份儿,我搁下买卖,为此事的成功到处奔波,给我少了可不行!”
林也旁敲侧击地说:
“饭岛先生不责怪真杀人的人,在整个日本博得信誉,女儿阿洋也能结婚,又达到了招揽生意的宣传目的,那赔偿费500万元便宜呀。”
“可是,俺真的无罪,复审时能澄清吗?又要国家赔偿这个那个的,轰动太大,国家也会拼命证明俺有罪的。俺一直很担心呢。”饭岛慢声细语地说。
“不要紧,不要——紧。真犯人!是你告诉我们的,再没有比这更可靠的啦。加上夜来香之说,令人下泪呵。经警察调查过,你又出席了法庭的审判,20年间,这件事始终没忘。谁也没有你对案情更了解。一定会无罪的。到了那一天,赔偿费得全部分给我们两人哪!”岩本说。
“尽管那样,平常是向右侧身睡,为什么那天夜里向左侧身呢?警察审问时,缠住我问是不是把右边看错了。我厌恶警察的态度,所以坚持说是左边,好歹才算通过了。这次起作用了。这回林先生一说是向右侧身的,大家认为合乎道理,也就轻易地相信了。”
八
几天后的报纸上,在社会消息版的显要位置上刊登了这起案件,题为“要求复审董事夫人被杀事件,要求国家赔偿”。
同一报纸的下部书籍广告栏里,〈周刊事件〉登广告宣称:“本杂志独占真犯人和无罪犯人进行的划时代的对话。”
难道是偶然的?还是提出复审请求之时,恰恰赶上了刊物的发行日?不管怎么说,时间怎么赶得这么巧呢?
那时,被害人之夫远山荣造,一边看着报纸,一边回顾20年前的往事。
他很晚回家。刚进屋,在蚊帐里被刃器刺伤了的妻子痛苦万般地说:
“你,你……疼啊,给我拔出来……叫医生来……疼……”
他佯作拔刀的样子,却突然竭尽全力,刺了进去。
妻子身体急剧地痉挛几下,就此一命呜呼了。
由于重刺,伤口更大了,鲜血从伤口咕咚咕咚地冒出来,红了被褥。不一会儿,血止了,脸面和指甲变成了紫色。
在邻室,母亲和不满5岁的长女呼呼地睡得正香。
自己干了的事就不用说了,连第一次事件也全然没察觉的母亲,对警察的盘问也只是抽抽搭搭翻来覆去地说:“我睡着了,什么也不知道,很抱歉。”
远山很不喜欢年子。她是由专务董事一手包办强嫁给远山的。那时远山和一个爱情不专一的女人热恋上了。远山麻疹出的晚,痕迹很重。从学生时期起就为入公司、升迁、步居人上的道路而忙碌,以致参加工作时,对女人的吸引力是不足的。
正当他为寻求与妻子诀别办法而大伤脑筋之际,发生了那起案件。
可是,事件后才知道那个女人既有孩子,又有丈夫。从此,他对女人的热情便骤然减退了。
女儿麻子那时不过5岁。夜又那么深,她不知道是理所当的。然而母亲是上年纪的人,也那么觉重么?在眼皮底下两次发生行凶事件却一无所知,所以……于是,她终于带着一无所知到黄泉去了……
远山把注视佛龛灵牌的视线,又撤回到报纸上。用被害人的丈夫姿态继续读有关自称真犯人的报道。
假如此刻佛龛的灵牌张嘴讲话,远山定会受惊。
因为远山的母亲才是真正的知情者:
——我压根儿就讨厌儿媳年子。不知是不对脾气呢,还是打心眼里讨厌呢,要是和她在一起待一天,心里就闷得没法。
然而,邻近的一个名叫饭岛的电工总是跟在儿媳的身后转悠。那天又是中午,他来家里做电工活的时候,向儿媳说:“晚上去!”我听得清清楚楚。
所以,我事先打开了套窗。
我当时心里合计,当他爬进儿媳的蚊帐里时,就抓住他,大声喊叫:“通奸!”逼她离婚。
无可挽回了,哎,无法弥补啦!你回来之前儿媳就呼救,我却装作没听见。
我早就知道你也不喜欢媳妇。那天早晨又和你吵架,说是在扭打的时候胳膊扭坏了。我才乐呢,活该!对啦,以往都是向右侧身睡觉,而惟有那天,为把痛疼的胳膊放在上面,才向左侧身睡的。
你干的事我也知道。
知道事件全貌的就只有我一个人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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