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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已经一人抱了一块萧志模的零碎儿,跑去报功了。
眼见得官兵如此凶悍,蓝天凤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再也打不起勇气来对抗。可是官兵却不趁机进攻,而是就地伐木搭建帐篷,瞧意思今夜就在这断崖顶上扎营了。明摆着,这伙子是有意拖延,留着蓝天凤不杀,等到明天早晨再呜嗷怪叫着冲过来,好渲染战事的激烈程度,以便表功。
看着官兵大营袅袅升起的炊烟,听着近在咫尺的官兵们的说笑之声,蓝天凤心里有无尽的悲愤。王阳明啊王阳明,你心眼儿真是太坏了,你明明知道我们都是善良的百姓,智商跟你不在一个档次上,却偏偏故意这样玩弄我们,如此不厚道,真是太不像话了。
想到这里,蓝天凤就对跟随他一起逃到绝地的小山贼们说:兄弟们啊,咱们之所以上山落草,就是因为心眼儿不够用,老是被人欺负,才躲到这与世无争的地方来。我也知道你们和我一样,无日不思下山,做一个睡觉踏实的良民。可是人家王阳明可不这么想,他算准了咱们笨,存心要拿咱们的笨脑袋,换取他的功名利禄。我已经打听过了,官兵这次征剿,是以斩杀了咱们多少颗脑袋来计数的,咱们被人家割去的脑壳越多,人家的功劳就越大。现在咱们横竖是没有活路了,但我们就算是死,也不会把脑袋白送给他们。兄弟们,你们要是没别的办法逃出生天的话,就跟我一起跳崖吧。事先咱们可要说好了,跳崖的人,一律脑袋冲下,让自己的脑袋撞在石头上,撞碎自己的脑袋,让官兵割不到咱们的首级,弟兄们以为如何?
众贼听了,兴奋地道:老大这个主意好,就听老大的了。咱们自己把脑壳摔烂,气死王八蛋王阳明……
于是群贼于绝崖上排成横队,每人都是弯腰做跳水姿势。就听蓝天凤喊口号:一、二、三,弟兄们跳啦……嗖嗖嗖,近千名山贼,全都以乳燕投林的优美身姿,头朝下跳下绝崖。
啪,啪啪,啪啪啪……断崖深处,响起了头骨撞击在巨石上的清脆声响。
大多数贼人,都如愿达成了撞碎自己的脑袋的人生目标,只有蓝天凤运气最糟,他本来大头朝下向下坠落的,不巧被断崖上斜伸出来的一根树杈碰到,将他的脑袋一下子拨回到上面,当时蓝天凤大叫一声:杀千刀的老天,还是便宜了王阳明那厮……噗!
蓝天凤撞死在崖下的巨石上,但脑壳却完整无缺。让搜山的官兵喜不自胜,忙不迭地将这颗脑袋切下来,拿去报功。
史载,锁匙龙之役,贼人走投无路,纷纷坠崖而死。山谷沟壑之间,到处遍布着贼人的尸体,于是横水、桶冈之贼,到此悉平。
于是阳明先生又点灯熬油开始写奏章,奏章上说:横水、桶冈之役,捣毁贼穴共四十八处,斩获大贼首谢志珊、蓝天凤等八十六颗首级。斩获小山贼首级计三千一百六十八颗。活捉贼人的妻子父母计二千三百三十六名。从贼巢中营救出被掳的女人八十三名。另外还缴获牛马驴一百零八只,缴获兵刃二千一百三十一件,缴获金银一百一十三两八银一分……精确到分,表示这个数目是真的,阳明先生连一分银子也没有贪污。
朝廷回复:真的假的?要是真的话,继续努力……
上次朝廷还奖了阳明先生二十两银子,这次一钱银子的奖赏也没有。
谁让你阳明先生这么能干?
十八磊蓝天凤投崖,朝廷没奖励不说,连带着江湖兄弟,从此都对阳明先生有好大的意见,认为阳明先生忒奸诈,不是个好人。
所以算起来,这仗阳明先生实际上是吃了大亏。
假和平,真战争
天险之地锁匙龙被打破,贼首蓝天凤投崖而死,这消息吓坏了浰头的池仲容,立即布置寨垒,严加防范。
这时候山下来了一群人,赶着肥牛,驮着酒肉布帛,原来是阳明先生派信使来慰问浰头豪杰的。池仲容急叫信使请入,信使进来,呈上书信,却是对池仲容的严厉指责。指责池仲容假和平,真战争,表面上已经归顺,暗地里却招兵买马。阳明先生要求池仲容对此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解释有,现成的。池仲容解释说:不是我们假和平,真战争,实在是被人欺压不过,你看龙川有两股强匪,一个卢珂匪部,二是郑志高匪部。告诉你说这俩坏东西心眼儿最多,他们表面上归顺阳明先生,实际上却在暗地里布置人马,打算先吞并我池仲容,再对付阳明先生。我这边招兵买马,全都是为了保护阳明先生啊。
信使听了点头:你这么个说法,好像也有点儿道理。
池仲容:什么叫有点儿道理,这是天地间最大最大的道理了。那什么,为了表白我对阳明先生的一片诚心,我再派我的亲信鬼头王,跟你一块儿去见阳明先生,最多不过十几天,只要解决了卢珂和郑志高匪帮,我这边解甲归田,从此读书种地,做一个善良厚道的农民。
鬼头王去见了阳明先生,呈上书信。阳明先生看了信,恍然大悟:我说这事儿怎么不对头呢,原来都是卢珂这厮在搞鬼,我饶不了他,这就出兵,将他们杀个寸草不留。
鬼头王大喜:若是老爷肯为小民申冤,那真是再好不过的了。
阳明先生道:剿灭卢珂匪部,为尔等申冤,乃本官之职责,无须多谢。鬼头王,你现在马上回去,替本官伐木开道,等本官大兵一至,我们双方合围,管叫卢珂那厮插翅难飞。
鬼头王:太好了……不过大人,你要征伐卢珂,缘何要走浰头这条道啊?
阳明先生道:鬼头王,你缺心眼儿啊,你们浰头正处于官兵和卢珂之间,官兵不经浰头,难道还能飞过去吗?
鬼头王嗫嚅无语,只好回去报告。池仲容听了,既喜且忧。喜的是阳明先生果然心眼儿不够用,真的听他摆布要先打卢珂。忧的是官兵假道浰头,倘若中途官兵突然改了主意,攻打起他的浰头来,那他岂不是惨了?
想了半晌,池仲容再派鬼头王去见阳明先生,说:大人,对付卢珂匪帮,不劳大人动手,只需要我们浰头的兵马,就足够了。
阳明先生想了半晌,才道:鬼头王,你先下去休息,这事让本官想想再说。
鬼头王出来,正往客栈方向走,忽见迎面来了几个人,他急忙闪身在树后,仔细一瞧。没错没错,前面来的人,赫然竟是浰头贼的死对头:卢珂、郑志高和陈英。这几个人来干什么呢?肯定是要面谒阳明先生,替自己申辩的。
不知道阳明先生是会相信他们,还是会相信浰头。
鬼头王心想:不行,我得躲在一边,把事情看清楚了再说。
引蛇出洞
却说卢珂、郑志高并陈英三人,求谒阳明先生。不多时,就见阳明先生沉着一张脸出来,问道:什么事情啊。
卢珂大声道:大人,小民此来是为了浰头贼首池仲容之事。我不信大人你看不出来,那池仲容假意归顺,实际上却天天操练士兵,又召集远近各巢贼众,还授予众贼总兵提督等伪官。大人,池仲容他这是公然谋反啊。
阳明先生摇头:卢珂,我知道你和池仲容有仇。但是仇归仇,理归理,不能因为你和人家有仇,就乱讲话。
卢珂:大人,我没有乱讲话……
阳明先生大怒:卢珂,你说池仲容天天操练士兵,你看到了吗?你说池仲容公然授予众贼总兵提督之印,你把印拿来给本官看个清楚!
卢珂:大人,我上哪儿去拿印啊,你这不是难为我吗……
阳明先生:卢珂,明明是你公报私仇,难为本官,竟还说本官难为你。你和浰头池仲容,虽然是世仇,但既然都已经归顺朝廷,从此就是一家。可你却放不下心里的私怨,不断挑衅,挑起战争,这已经构成了死罪。本官念你无知,不予追究,你却不识好歹,居然敢在本官面前诋毁池仲容,无非是想掩盖你自己的罪状罢了。再者说了,池仲容的三弟池仲安,就在本官的帐下效劳,若池仲容敢怀二心,难道他不想要自己弟弟的性命了吗?
卢珂气结:大人,你听我说……
阳明先生:哦,上课的时间到了,本官要去讲课了。
卢珂三人气急败坏地出来,站在督院的门口争议起来,全然没有注意到,就在树后躲着个鬼头王,把他们的争论听得清清楚楚。
就听卢珂说道:怎么巡抚大人这么糊涂啊,那池仲容是落草为寇,杀人如麻,我们是为了保乡为民,才被迫起兵,可是在他眼里,我们居然比浰头群贼还不如。
郑志高叹息道:这世道就是这样,坏人把坏事做绝,反倒没人说他们是坏人。好人不管怎么做,总少不了会被人横加指责。
陈英道:可这个指责的后果,太可怕了。万一阳明先生真和浰头贼伙合兵,来攻打我们,那我们岂不惨了?
卢珂流下了眼泪,哭道:眼下是没法子可想了,我只能到阳明先生座前死谏……
郑志高和陈英大惊:卢珂,你可要想清楚,万万不可轻动……可是卢珂已经气急,掉头冲进了督院,恰见阳明先生夹着书本,正要去书馆讲课,见卢珂出来,阳明先生沉下了脸:卢珂,你又回来干什么?
卢珂“扑通”一声,跪倒在阳明先生脚下:大人,今天你就是杀了我,我也要把话说出来,那浰头池仲容,真的是存了贼心,不堪信任啊……
阳明先生脸色说不出的难看:卢珂,你一而再、再而三地诋毁池仲容,究竟想干什么?你以为本官这双眼睛,就看不出你心里阴毒的打算吗?
卢珂急了:大人,我能有什么阴毒的打算?
阳明先生佛然变色:住口!不要以为装出这般清白模样儿,就能骗过本官的眼睛!本官杀的贼人多了,像你这般狡诈奸猾的,何止八百一千?你若是再敢在本官面前卖弄奸猾,本官就将你的脑袋,悬挂到旗杆之上,以儆效尤!
卢珂此时也豁出去了:那你干脆就杀了我好了!
阳明先生下令道:左右,与吾将此刁滑之人推出!斩首来报!
阳明先生的思维定势
阳明先生一声令下,左右亲随应诺一声,立即上前,拖起卢珂就走。这光景吓坏了郑志高和陈英,扑通通两声,两人全都跪下了:大人,大人开恩啊,这卢珂他冒犯大人,虽然死罪当诛,可是念他终究是无心之过,就请大人饶他一死吧。
阳明先生将脸偏过去,明摆着不卖此二人的面子。
这时候正在巡抚院内的将官们也纷纷跪倒,都替卢珂求情。阳明先生喝道:死罪可逃,活罪难免,左右,与本官将卢珂杖责三十,以儆效尤!
史料上说,阳明先生下令将卢珂无罪杖责三十,这个数目,与他当年在午门之前,被权奸刘瑾杖责的数目恰好相等。这个巧合绝非偶然,应该是那次被打屁股之后,阳明先生的大脑里就产生了一种思维定势,本能地认为屁股这个部位,不打板子则已,要打就是三十下,多一下不行,少一下不可。
三十杖打过,卢珂的屁股已经是鲜血淋漓,全然没了个屁股样儿。但这事还没完,他被士兵拖到抚衙门口,脖子上套上重枷,打成无数瓣的屁股被高高地抬起来,让过往的百姓瞧个清楚,这个就叫枷示,是很严重的一种羞辱。
卢珂被拖下,这时候突然响起一声号啕大哭,就见一人越众而出,扑倒在阳明先生脚下。紧接着,一个又一个,数不清的人冲进来,都跪倒在地,齐声号啕。阳明先生于惊讶中仔细一瞧,顿时乐了。
这群号啕大哭之人,正是浰头贼巢三寨主池仲安所带领的,他们一边号啕大哭,一边道:巡抚大人,你明镜高悬,今日总算是替小人出了一口恶气。大人你不知道啊,这个卢珂横行乡里,欺男霸女,干了也不知多少坏事。别人都是敢怒不敢言,只有浰头池家不买他的账,结果反遭他空口污蔑,若不是大人你明察秋毫,我等俱皆死无葬身之地矣!
就听阳明先生缓声说道:尔等且起来,你们的冤情,本官尽已得知。只是缺少了人证物证,若你们能够帮本官将证据收集齐全,等本官审查核实之后,就可尽收卢珂这贼的全家,打入囚笼,一并处置。
池仲安千恩万谢,等阳明先生退堂后,急忙爬起来,带上鬼头王和自己那伙人,到了房间里,把今天的情况写清楚,委托给鬼头王带回浰头巢穴。然后池仲安再继续趴在书桌上,冥思苦想,构思卢珂之罪。
鬼头王回到浰头,将书信交给池仲容。池仲容看完书信,又详细问过鬼头王当时的情况,得知阳明先生确实是准备借这次机会除掉卢珂,心中不由得大喜。这时候忽有小贼来报:阳明先生又派了信使前来。
池仲容急请信使入内。信使来到,先呈交了阳明先生的亲笔手书,池仲容打开信,见里边所写的正与池仲安所写相差无几。池仲容急请信使入座,当场杀牛宰羊,盛情款待。信使连吃带喝,拍胸脯向池仲容保证道:巡抚大人用兵如神,宽宏大量,手下又急缺人手,举凡下山投效者,皆有重用。池寨主若是下山,肯定会高升。
池仲容急忙举杯:全仗先生们提携。
于是众人举杯欢庆,再无丝毫芥蒂。少顷,池仲容去了厕所,信使就对二寨主池仲宁说:眼下你们和卢珂的官司,赢数占了八成。只是有一桩麻烦,那卢珂明明图谋不轨,可是他敢出奇招,亲到巡抚衙门,以示自己的清白。现今的情形是,卢珂人在抚衙,唯独你们的大寨主却躲着不露面,等到审案的时候,还不是得由着卢珂说啊?所以我建议你们大寨主最好也能去面见巡抚,到时候我们也好替你们说话。
池仲宁怀疑道:我大哥去了,不会有危险吧?
怎么会?信使哈哈大笑,阳明先生身为巡抚,上有朝廷,下有百姓,岂会伤害下山投诚之人?你看连卢珂那么明显的谋反迹象,巡抚大人都不敢将他明正典刑,你们又怕什么?
最后的诱惑
宴席散了之后,池仲宁把信使的话,告诉给了大哥池仲容。池仲容听了连连摇头:不妥不妥,这分明是王阳明在忽悠我下山,想兵不血刃拿下我。我可不能让他得逞。
池仲宁想了半晌,道:我看信使说话时的表情,不像是有恶意。
池仲容拍了拍二弟的肩膀:老二啊,这要让你看出来,那还叫什么圈套?听我的没错,这个王阳明是个心狠手辣的笑面虎。我已经想清楚了,所谓杖责卢珂,八成是个苦肉计,目的就是让咱们放松警惕,诳咱们下山,我们决不上他的当。
池仲宁又想了想:大哥,我觉得你有点儿多心了……
池仲容道:宁可多点儿心,也不能掉以轻心。
池仲容既然这样说了,池仲宁也不好再说。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池氏兄弟每天都派小贼下山打探消息,忽一日小贼疾奔而回,言称山下来了一标人马。池仲容闻之大怒,高叫道:你看看,你看看,被我说着了吧?那王阳明诱杀不成,终于图穷匕见,派出官兵来攻山了。弟兄们小心在意,绝不要让他们攻上来……
寨中诸贼鸡飞狗跳,奔走惶惶。正欲将滚木礌石打下,却忽见山下有人高声大喊:不要打,不要打,我是三寨主,我回来了!
什么?来的是三弟?池氏兄弟疾奔到隘口,向下一看。只见山下精壮的士兵中,簇拥着一个最熟悉不过的人,新衣新帽新靴子,满脸喜洋洋的兴奋之色。后面的人扛着许多系着彩绸的礼物,正是三寨主池仲安所率领的五百小贼兵。
池仲容和池仲宁惊喜交加,急命搬开隘口的鹿角,飞奔下山,去迎接三弟。三兄弟见了面,两人紧抓住老三的手,将池仲安上上下下打量:老三,你吃苦了,回来了就好……
池仲安道:大哥二哥,我一点儿也没吃苦,就是在巡抚大人帐下听差,忙时点点卯,闲时喝喝酒,日子过得就甭提多舒服了。
池仲容问:那王阳明,真的没有把你怎么着吗?
池仲安道:大哥你看你这话说得,巡抚大人他是官,不是贼。我来的时候他亲口对我说,做官是有底线的,上有朝廷,下有百姓,无数双眼睛都在盯着你,不守规矩是不行的。做贼才是没有底线,想怎么干就怎么干……
池仲容不高兴地打断弟弟:老三,你别一口一个贼啊贼的,还真以为你自己是官兵啊?
池仲安道:大哥,我们虽然不是官兵,可我们可以下山投诚,做官兵啊。
老二池仲宁问道:老三啊,山下现在情形怎么样了?
池仲安道:此时的情形,是大局已定,横水的征南王谢志珊被杀了,锁匙龙的蓝天凤投崖自尽了。各地调集来的官兵都已经回到了驻地,巡抚大人已经下令,要于城中举办元灯会,以庆太平盛世。
说到这里,池仲安转向大哥池仲容:大哥,眼下所有的贼巢,都已经平灭了,就只剩下我们和卢珂两家在撕扯不清。眼下咱们池家的赢面居多,可如果大哥你再躲着不下山,我在巡抚大人面前就不好说话了……
池仲容冷哼一声:等到山上再说吧。
掉头走了。
说实话太伤人
到了山上之后,池仲安将带来的阳明先生的礼物,拿出来分送山上的小贼,众贼欢声雷动,只有池仲容一个人不肯出来,躲在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