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掉头再向窗外望去,庭院中依然空寂无物,那排死尸由于视觉的限制,也看不见了。
默默地运了一下气,尽量地把那阵腐臭味从胸膈中逼了出去,然后再默默地等待着,因为他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这些死尸会从棺材中走出来,则一定具有行动能力,然而他们究竟是怎么个情形呢?
他完全是茫然的,因此除了等待,他没有别的事可做,大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吧!那老僧的声音把他从迷茫中惊醒过来,移目看时,老僧已在空院中了。
“来吧!宝贝们,快来吃吧!别急!也别抢,大家都轮得到,轻一点,别吵醒了那位相公!”
声音中有着一股催眠似的力量,接着他眼前出现了一串奇异的行动。
那排死尸迈着僵直的步伐,迅速地向着老僧移动,然后原成一个大圆圈将老僧包在中间。
司马瑜又是一怔,发现那老僧虽是龙钟,力气却非常大,他的背上驮着一件庞然大物,赫然正是自己乘骑而来,放牧在山门外的马匹!
原来他把我的马拿来喂僵尸,真是可恶极了!
一面在心中暗骂着,一面又努力地抑制着自己的怒气,静静地在窗外窥伺着,心头却别别地跳得很厉害。
老僧在肩上将马匹放了下来,这头高大的骏马已被他用手法制得软瘫在地,四肢无力地振动着。
老僧略等了片刻,突地伸手朝马腹抓下去,骏马的四肢又是一阵急动,想是十分痛苦,老僧的手起来时,已经应手带出一片血淋淋的马肉,向一具死尸掷去!
那死尸的动作也十分迅速,伸出低垂的手臂接住马肉,立刻送到口中大嚼起来!
老僧随抓随掷,一消片刻功夫,一头活生生的骏马只剩下了头尾和四个脚蹄。
四周的死尸好似十分高兴,有些还边吃边跳,寂静的夜空中只听得一片咀嚼声,齿骨相磨声!
可司马瑜目睹着这一场血淋淋的惨剧发生,心中的恐惧已被愤怒所代,以他早年的心性就要立刻挺身而出了,幸而近年来迭经变故,在冷姊姊那儿学来了不少涵养,所以还能按捺住。
老僧目睹这些死尸们快乐的情状,也是十分兴奋,枯瘦的脸上堆下了浓浓的笑意。
又过了片刻,那老僧忽而一叹道:“唉,看你们吃得高兴,我的老毛病又要犯了,虔心悔改十几年,用理智去克制人欲是多么困难!”
叹毕举起手中的马头,怅望良久,最后还是忍耐不住,举指在头上轻轻击了一下,然后捧起马头,放在嘴边吮吸有声,一望而知是在吸饮马脑!
司马瑜看得心中大是震怒,老僧在碎马喂尸之际,他还能忍得住,此刻见了老僧居然也象那行尸一样行为,实在忍无可忍,一捏手中的长剑,正想飞身,出去,可是又止住了!
原来庭院中又发生了别的变故,先前老僧在吮脑之际,已有几个吃完马尾的行尸看得十分眼馋。
司马瑜想要动身出屋之际,已有一具行尸突地激发了凶性,喉头发出一声低吼,迳直朝老僧扑去。
老僧虽然捧着马头狂吮,感觉却十分灵敏,行尸扑过来时,他看也不看,抖手打出一掌。
那具行尸被他打了一个跟头,在地上滚了几滚才爬起来,双目中碧光暴射,磨齿低吼,也是十分愤怒!
司马瑜认得这具行尸正是先前靠他最近的中年男尸,此刻它伸出双爪,口中荷荷直叫,形相十分狰狞……
老僧却毫不为他的凶状所动,微笑低骂道:“大宝,又是你这忘恩负义的东西,十几年来我对你太好了,每次分食时总让你多吃一点,你稍微有了一点灵性,现在居然给我撒野了,你要是再不听话,我就挖掉你的眼睛,看你还凶不凶!”
那具行尸依然荷荷低吼,却似稍有懔惧,不敢再扑过去,只是眸子中灼灼之态仍未消除!
老僧看了片刻,也微有怒意道:“大宝!你越来越不听话了,滚回去,今天晚上的拜月大会不准你参加,你生前是个叛徒,死后也不老实!”
那行尸呆立当地,一动也不动。
老僧佛然怒道:“大宝,你走不走,再不走我就要用化骨散对付你了!”
行尸好似为他最后的那句话惊慑了,悻然地转过身躯,搬动僵直的双腿,万分不愿地向回廊走来!
老僧见行尸仍是被他惧伏了,心中十分得意,在后面哈哈大笑,一面又捧起马脑来狂饮。
行尸慢慢地向前移近,走到离屋丈许远近处,突然立定身躯,目中碧光更盛,榻鼻不停翕动。
司马瑜知道一定是自己的气息被它闻到了,连忙凝神戒备,那行尸已发出一声低吼、直向屋内扑过去!
司马瑜怕在屋中行动不便,也想抢出门去,双方在回廊中接触了,司马瑜学着老僧的样子,迎面一掌推过去!
这时老僧也警觉了,忙在后面喊道:“相公!留在屋里不要出来!”
他的喊声迟了一步,司马瑜的掌风已经劈了出去,他心中估计一个行尸能有多大气候,这一掌只用了三成劲道,掌风达到行尸身上,恍如无物,而那长有寸余的尖爪已挟着一缕劲风袭了过来。
司马瑜做梦也没有想到,一个行尸会有如此深厚的功力,百忙中只能挥动右手的长剑朝它的爪砍去!
这下子可是用上了全力,去势很急,“轰”的一声,剑锋迎上尖爪,在黑暗中激起一溜火光!
行尸中指上的坠甲被他削了下来,司马瑜却觉得胸上一震,长剑几乎握不住,人也被振退了两步!
行尸似乎也没有想到司马瑜会如此厉害,顿了一顿,凶焰更炯,低吼一声,再度扑了上来!
这次司马瑜已经提高了戒心,不再跟它硬拚,身形急闪,避开它的正锋,手中的长剑却在空隙中灵蛇似的刺了进去。
那老僧本来已经放下马头赶过来援救的,见到司马瑜的一剑居然能砍断行尸的利爪,神情不觉一愕,立刻袖手在旁观看!
司马瑜怒气填膺,此刻已忘记对面是一具毫无知觉的行尸,长剑似奥妙的招式点到它的前脊时,由于一向做人都很忠厚,这一剑本能地刺入寸许,马上便撤了回来……
行尸根本不解招式,它搏击的方法完全是硬扑硬拚,司马瑜长剑刺进它的前胸,却无法遏止它的攻势,依然硬抢进来,双臂向他的颈上就圈。
幸而司马瑜那一剑不想深入,所以在撤剑之际,身形尚能控制自如,缩颈斜步,滑开它的双臂。
行尸中一剑,仿佛毫无感觉,一扑不中,低吼声中再度抢了进来,利齿在口中直磨,显见得是愤怒已极!
司马瑜倒不禁骇然了,刚才那一剑虽然刺中了,可是在感觉上如击败革,行尸既未流血,又没有伤痛的迹象,对着这么一个怪物他不知怎么应付!
行尸动作如风,眨眼即至,司马瑜只得再仗着轻妙的身法躲过,望见老僧在一旁抱臂微笑,不禁怒喝道:“你再不将这怪物叫住,我可要不客气了!”
老僧哈哈大笑道:“相公!老衲还不知道你身怀绝技,方才白替你担了半天心,相公有办法尽管下手便是!”
司马瑜怒哼了一声,睹得行尸再次扑到,手掌一翻,一股微红的光芒夹在掌风中劈出去。
他在急怒中想到这类凶物,多半是禀阴寒之气而生,根据五行相克之理,把从薛冬心那儿学来的,从未一试的五行神功中的离火神功用了出来!
掌风击到行尸身上,果然立奏奇效,那行尸吱吱一阵怪叫,生身衣帛尽焦,夹着一股腐肉臭味,随风飘来,行尸也连蹦带跳,躲到原先藏身的廊屋中,只闻棺盖一阵急响,显然躲到棺柩中去了!
老僧也是一阵愕然,动容地问道:“相公这种掌功从那儿学来的?”
司马瑜剑眉一挑,怒声道:“这不关你的事,我问你,你一个出家人,养着这些害人的东西干什么?”
老僧微笑道:“相公不要动气,老衲的这些孩子们并没有害过人!”
司马瑜怒道:“胡说!怎么不害人,它们刚才还吃掉我的马匹!”
老僧笑道:“那是马匹!并不是人,马肉并非不可食,相公若到过北方,那儿还有专卖马肉的馆子,没有人说他们犯法!”
司马瑜不禁语塞,想了一下才道:“你养着这么多凶物,一天要多少生肉来供应他们,我不相信你会从来没害过人!”
老僧摇头道:“老衲绝对保证他们除了兽肉之外,从未吃过人肉,而且它们也不常吃东西,三五个月才喂一次,老衲最不应该的是擅取了相公的坐骑,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最近本山兽类非常稀少,又到喂食时期,老衲正在无计可施,幸而相公来了,至于相公的坐骑,老衲一定照价赔偿……”
司马瑜见老僧说得近情近理,不觉无话可答,想了半天才道:“不对!你说他们不害人,方才那个僵尸为什么会向我突袭,我如不会武功,岂不是遭了它的毒手!”
老僧微笑道:“大宝是最不听话的一个,相公既然目睹了一切,就知道它对老衲也不大客气,老衲平日对它太纵容了一点,所以才养成它无法无天的习性,刚才是因为老衲吮吸马脑,没有分给它,引发它的凶性,就是相公不备戒它,老衲也不会放过它的,至于其他的孩子们都很乖,相公看他们不是好好地那儿玩吗?”
说着用手一指,那列行尸果然手牵着手,拉成一个大圆圈,漫步进退,好象在舞蹈一般。
老僧人轻轻一叹道:“老衲这些年来僻居荒寺,一直是它们陪伴着我,解除我的寂寞,他们没有思想,对我十分忠实……”
司马瑜忽而心中一动道:“这么说来,这些行尸都是你养的,你从那儿找来这么多的怪物!”
老僧大笑道:“自然行尸,千万中难得一二,老衲那有这么大的本事搜罗得这么多,这些孩子俱是老僧一手造成的!”
司马瑜大惊失色道:“你能制造活尸?”
老僧得意地道:“天赋其生,不过短短数十年光阴,还要历尽生老病死诸般痛苦,老衲借其皮囊,重新赋予生命,却历万年而不死,而且永远保持这等形相永不改变……”
司马瑜不以为然地道:“那有什么用,连畜生还稍具知觉,有所爱憎,它们只是一团行尸走肉而已,比畜生还不如!”
老僧摇头叹息道:“相公到底年纪太轻,对世事接触太少,要知道无知觉便无所欲,无欲则无所争,无所求,无所烦恼……”
司马瑜皱眉道:“我不跟你谈佛理,我总觉得你这种行为是不对的,尤其是你刚才生饮马脑,那情形真令人呕心!”
老僧大笑道:“相公还没有见到老衲当年的情形呢……”
司马瑜立刻道:“当年你怎么样?吃人脑?喝人血?”
老僧点头笑道:“相公说得一点不错,老衲在未出家之前,饥非人脑不餐,喝非人血不饮,现在已经算是放下屠刀了,刚才因为看见孩儿们吃得高兴,一时本性难潜,吸饮马脑,不过是画饼看梅,世上佳味,无一能及得上人脑……”
司马瑜听得神色大变,失声高叫道:“你是尸魔长孙无明!”
老僧神色微微一动道:“那是老衲的俗家名字,现时老衲只是苦核而已!”
司马瑜却十分激动,没想到这个老僧竟是一个绝世已久的大魔头,尸魔长孙无明成名独在七大凶人与天南双毒之前,一身武功诡异莫测,尤擅驱尸之术,当世武林人物,无一能出其右者,后来忽而消声匿迹,核起年龄来应该是一百出头了,自己还是师父偶然提过,却不料会在这荒山废寺中遇上。
老僧也微微有些激动地道:“老衲谢世以来,匆匆已有七十寒暑,想不到世人还记得老衲的名字,不过那批评一定坏极了……这一点老衲倒不太在乎,但留虚名在,芳臭两不朽!”
司马瑜心中虽增了一分新的恐俱,然而少年气盛,那一股天生而具的正义感也支持了他的勇气,冷冷接口道:“你不要太高兴,世上的人早忘记你了,只有我师尊博学多闻,还知道一些你的劣迹……”
老僧毫不为忤,轻轻笑道:“你师父是谁?”
司马瑜庄容道:“先师姓萧语奇,人称长眉笑熬,侠誉满人间!”
老僧淡淡地道:“后生小辈偏早死!”
司马瑜立刻道:“可是我恩师的英名会常留人们心中!”
老僧笑着摇手道:“相公别着急,老衲无意与令师争名,其实老衲也是一时冲动,这么多年都忍下去了,何须还斤斤计较那些微名呢,老衲若真想成名,何须又把自己埋葬在这个地方呢!”
司马瑜没料到他的脾气会这么好,看着他的龙钟老态,虽然早年是一个绝世大魔头,把目前这种处境的确也算是难能可贵的悔过,想到这里,又不禁稍萌一丝敬意,仍又和缓地问道:“你为什么会突然离开江湖的?”
老僧微微一叹道:“佛云:‘不可说!不可说!’”
脸上满是一种落寞之色,司马瑜倒不禁默然,心想他一定着难言之隐!逐也不再追问下去。
老僧等了片刻,忽又问道:“老衲之事,相公想来已经了解得差不多了,现在请相公回答一下老衲的问题!”
司马瑜道:“什么问题!”
老僧笑笑道:“老衲方才已经问过了,相公方才最后所露的那手掌法,相信一定是令师所授的!”
司马瑜心中一动,暗想莫非又是一个与薛冬心有渊源的人,腹中在揣测,口中仍是诚实地道:“不错!那是在下偶因机缘,在一位前辈女侠那儿习得!那种功夫名叫五行神功,在下只用了其中之一!”
老僧闭目深思道:“不错!是叫五行真气,相公用的是离火神掌,老衲请问那位传功的女侠此刻还在人间吗?”
司马瑜心中狐疑更甚道:“当然还在人间!你问她做什么?”
老僧突地脸色一动道:“在那里?”
司马瑜坦然道:“原来是在太湖之畔的嘉兴城,现在却不知迁到何处去了,在下也在四下寻访她们,你有什么事,我找到她们后,可以替你转告!”
老僧神色一动道:“她们!她不是一个人?”
“那位前辈已经嫁人,数年前痛失所夫,留下一个女儿也有十九岁了……”
老僧轻轻一叹道:“多快啊!嫁人了,有孩子了,算了!算了!事如春梦了无痕,我也不须再找她了,找到她也没事了!”
司马瑜听他的喃喃自语,心中大起狐疑,从口气中听来好象他与薛冬心之间有着一段情患纠葛,可是在年龄上又实在不配合,薛冬心因然驻颜有术,现在也不过六十多岁,他已经一百多了,无论如何还是不可能的……
这时天已微霓,老僧忽然警觉到,只顾跟相公说话,把孩子们的拜月大会忘记了,看来只有等下个月了!
说完打了一声呼啸,那些牵手舞蹈的行尸立刻散了开来,排成一列,慢慢回到廊房,接着是一阵棺盖碰击声,等到一切都静止下来时,天际已泛出一丝微明,司马瑜却被那个新名词吸引住了,口中喃喃道:“拜月大会!拜月大会!”
老僧笑道:“是啊!拜月大会是一桩很有意思的游戏,好在为时非遥,等到下个月相公就可以躬逢其盛了!”
司马瑜摇头道:“很抱歉!在下繁务在身,现在就想告辞,只怕无暇参观这种盛会了!”
老僧神秘地一笑道:“相公何须急急地离去呢!世上尽是奸诈,江湖尤多风波,此地虽然苦一点,却是静益的乐园!”
司马瑜仍是摇头道:“在下对人世的看法未须与大师相同,再说在下仅碌碌中一个庸人,对此地荒山、清净岁月恐怕无福消受!”
老僧哈哈大笑道:“相公最好还是留此享些清福为上!”
司马瑜听他语中隐有强留之意,不禁气往上冲,冷冷地拱道:“盛情心领,在下虽然打扰一宿,可是以一匹坐骑抵值,大至也差不多了,容后再晤吧!”
说完便待寻路出去,老僧身形轻轻一晃,即已拦住在他的前面,身法奇怪,完全不象先前龙钟之态!
司马瑜心头微骇,口中却朗声道:“你想干吗!”
老僧和霭地笑道:“老衲别无所求,只想留相公多盘桓些时日!”
司马瑜见他故意留难,不禁悖然道:“你陪你的活死人,要把我留在这儿干么?”
老衲微笑道:“相公说对了,老衲武功不足言谈,唯有这驱尸之术,却是千古的一项绝技,老衲毕生精力都用在上面,那—点心得委实舍不得携之长埋地下,故以想传给相公了!”
司马瑜见他留住自己,竟在为了要传授驱尸之术,倒是微觉一怔,婉言推拒道:“先师尸骨未寒,在下实不愿背师另投,你还是另外找人吧!”
老僧摇头道:“相公天具慧资,千古难求其二,老衲这驱尸老术,也不是人人都可以学得的,至于名份问题,相公更无须放在心上,老衲无意与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