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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天华落势未稳,半空中一闪绿光,一个身穿翠色裙袄的女子自停顿半空的瀑布中一穿而下。
那停留多时的瀑布,此时哗然一声,泻将下来。
那女子便是俏艳刹女李冰红,一落地面,轻笑一声道:“这位前辈,尚未入庄,即露了一手‘长鲸吸浪’,实在令人佩服!”
众人不知就里,一个个望着方天华发楞。
只见方天华并不答话,将头一阵乱幌,方天华连连幌头之际,众人已然看出端倪,原来方天华口吐一道极细的水丝,直向那山壁喷去。
方天华吐水已毕,那山壁上顿时出现了几个深约寸许的大字,那字是“开山跋涉,前来拜谒,蒙赐山泉,原物奉壁。”
这一来,在场之人连同李氏兄妹在内,无不一惊,这种吐水入石的功夫,如非将内力聚集在极其细微的一小点上,断难奏效,看来,方天华的功力也精进了不少。
李冰红又道:“前辈这手‘吐柔穿坚’,更见功力,前辈不必在这山径上炫功,请入庄吧!”
李冰红面覆重纱,虽不见其面上神情,但其语音略颤,对方天华的惊人功力,必已吃惊。
青衫童子前引,方天华等十四人居中,李氏兄妹殿后,一行进得碧云山庄,来至迎宾堂。
迎宾堂上已然摆好两张圆桌,壹张条桌圆桌,上各置七付杯盘碗筷,条桌上则只放了两付。
李项空将众人让至迎宾堂内道:“各位均为当今武林中一时之精英,今日联袂来到敝庄,陡使蓬壁生辉,备得有水酒一杯,聊为洗尘,尚祈各位勿以简慢为怪。”
萧奇闻酒动容,笑道:“老朽已是酒瘾大发,快些取来,饮个大醉方休。”
方天华也笑道:“方某适才在山下,被这位姑娘灌了一肚子山泉,尚未吐得干净,此时,纵有玉液琼浆,恐也无福消受。”
李项空知其调侃之意,引颈一阵哈哈道:“取笑,取笑!快些入座。”
李氏兄妹据条桌而席,方天华,萧奇,司马瑜及四位姑娘围据一桌,其余七人围据一桌。
入座已定,青衫童子即端上酒莱。
一时菜香四溢,美酒盈樽。
酒过三巡,李冰红执杯起身道:“不知那二位是俏艳二罗刹?”
冷如冰,靳春红二人当即举杯在手,起身齐道:“是我们两人,不知因何动问?”
冷,靳二人明知李冰红用意,却故作不解,李冰红听后,轻哼一声,道:“真是一俏一艳,名不虚传,来!奉敬一杯。”
语毕,将杯中酒一干而尽。
冷,靳二人也不答话,也仰脖将杯中酒喝干。
冷,靳二人正待坐下,李冰红又道:“且慢!还有一杯。”
“杯”字尚未离唇,已然双手各执一壶道:“待冰红亲自酌酒。”
语言未落,两手酒壶各往下一压,两股酒泉顿从壶嘴中喷出,象离弦之箭,急速地封向冷靳二人。
冷如冰与靳春红也是见过世面的人,一见李冰红举壶喷酒,知其意在炫耀自己功力,自己也不甘示弱,两人同时以掌平托酒杯,分向那两股酒泉迎去。
冷,靳二人因听闻李冰红功力惊人,已在掌上运上八分内力,自忖尚能接得住这两股酒泉。
谁知酒甫沾杯,两人执杯手背往下一沉。
这一惊非同小可,眼看手背将及桌面,忽然,方天华举箸一幌,状至轻柔难察,但箸至劲生,一股强劲之力已然透至冷,靳二人手背之下。
经这一托,二人执杯之手又恢复了原状。
瞬间,杯中注酒已满。
方天华向二人怀中垂首略于注视,张口大笑道:“二位姑娘,你们被李姑娘戏耍了,杯中空空如也,那里有一滴酒!”
冷,靳二人闻言低头一看,方才接满欲溢的酒杯,此时却是滴点不存,心中大惊!那李冰红心中更惊!
原来那杯中之酒,被方天华垂首凝注之际,一吸而尽。
李冰红鼻孔里冷哼一声,凛声道:“前辈此等手法,宛如身立云空,吸取沧海之水,令人钦敬,是否可以请教前辈高姓大名?”
方天华心忖不明对方底细,不敢贸然作答,心念一转,答道:“武林之中,老朽名不见经传,不问也罢!”
李冰红道:“前辈入庄前后,业已三次炫功示威,当有所恃,又何必太谦呢?”
方天华神态自若,声色不露,独自谦虚道:“老朽不学无术,何敢炫功示威,适才山下,既蒙姑娘赐以清冽山泉,老朽不敢闭口不纳,至于……”
一语及此,口气略顿,用目一瞟冷,靳二人继道:“那两杯酒嘛!只怕这二位姑娘不胜酒力,故而代饮了。”
李冰红冷笑道:“如那酒内含有剧毒,你岂不作了替罪羔羊?”
方天华故作一惊,道:“啊呀!果真如此。那是老朽贪杯的下场了,不过,这碧云山庄宛如人间仙土,主人也算得上是方外异人,断不致暗下毒药于美酒之内。用以待客,不然,这碧云山庄岂不成了十字路口专干谋财害命勾当的黑店了。”
方天华这几句话,听似笑语,但却笑中带刺。
李冰红自恃武功过人,秉性飞扬跋扈,如何忍受得了,当即逞强道:“适才山下,前辈吸取山泉如斗,尚能尽复吐出,想这两杯薄酒,一定尚在腹内未化,不是我李冰红气小量窄,这酒是专敬俏艳二罗刹的,不是你所饮得,就请前辈吐还。”
说完,双手各执空杯,凭空一举。
方才,方天华隔空将冷,靳二人杯中之酒吸尽,是怕李冰红暗下毒药,而冷,靳二人稍一不慎,即有中毒之虞,所以,饮至腹内后,即以内力将酒逼于一隅。
方天华在山下既能吐泉穿石,此时,将酒吐还于杯中,自无问题,当即笑道:“既是主人待客有分,吝于赏赐,老朽只得奉还了。”
语毕,两股酒泉已至方天华口中喷出。
须顷,即将李冰红手中两只空杯注满。
李冰红高声道:“前辈豪气凌云,功力过人,冰红这里奉敬一杯。”
说完,一挥玉手,满满杯酒已凭空飞来。
方天华见李冰红飞觥敬酒,知其意在伤人,不敢怠慢,双手齐接。
那酒杯来势极猛,方天华指尖堪触,已觉出那酒杯挟着一股强大无比的劲力。
方天华机灵过人,心知如拼力硬接,纵使不被对方劲力所伤,也将使酒溢杯外,岂不是当场出丑!
于是,方天华双手捧杯,顺势往怀中一带,明似礼谢,暗是缓劲。
方天华捧杯甫一接唇,此待饮下,只听李冰红轻叱道:“这里再奉敬一杯,前辈双觥齐饮吧!”
语音未落,李冷红轻扬玉臂,另一杯如疾矢流星般向方天华飞来。
九十一 浮云剑式
方天华一见,心中不由一惊。
如放下手中酒杯,再去接另外一杯,时间上已来不及,如腾出一只手去接凭空飞来的第二杯酒,力量又嫌薄弱,断难平稳地接住。
稍一犹豫,那酒杯已飞旋到面前。
方天华心念电转,将唇边酒杯移开,单手执杯,另一只手向凌空酒杯一掌拍去。
虽然李冰红功力强劲,然借物借劲,究竟要受限制,而方天华拍出一掌,乃由下向上,所以那飞旋的酒杯,被掌力一压,在半空中连翻了几翻。
于是,杯中之酒也就洒得干尽。
方天华一掌既出,身形随之一矮,仰面向天,猛一吸气,那洒出之酒,竟汇集一处,向方天华口中流去。
与席众人眼见方天华连露妙手,心神均为之一喜。
眼看那洒出之酒就要被方天华吸进腹内,忽见李冰红身躯微动,双手连幌,翠绿衣袖熠熠生光。
就在这轻微幌动之间,一阵劲风陡起。
适才被方天华以内力聚集的一股酒泉,突然化成一片酒雨,向斜荡开数尺,一齐洒在司马瑜的身上。
这突然的变化,出人意外,一瞬之间,方天华由胜转败,众人无不骇异。
李冰红轻笑连声,道:“我记得有句古诗,‘江州司马青衫湿’,正好应了今天这个光景了。”
方天华一手端着酒杯,眼睛看着地下那只粉粹的酒杯发愣。
司马瑜被淋了一身酒,又被李冰红连声奚落,心中不由大怒,正要发作,一想今日局面不宜逞强好胜,于是强把一股怒火忍下来,故作轻松道:“今日乃端阳佳节,不知这酒内是否调得有雄黄,所谓‘遍身满洒雄黄酒,百毒万邪不沾身’在下虽非江州司马,倒愿青衫常湿。”
冷坐一旁的李项空插声道:“司马兄人也脱洒,这‘玉哪吒’的称号真是当之无愧。”
司马瑜剑眉一扬,漫应道:“李兄谬赞,徒令汗颜,不过,‘玉哪吒’涉身江湖以来,虽未立功立业,却也未昧心害人,想不到今天来到贵庄,竟然是束手待屠。”
李冰红闻言离坐而起,双手按住桌面,厉声道:“束手待屠?这话何意?我碧云庄并未找你司马瑜半点麻烦,是你自己不知自量,想要挺身护花,上次已经给你一点教训,希望你安静去吃菜喝酒,不要给自己找苦恼!”
司马瑜自出娘胎,从未被人如此声色俱厉地教训过,那里忍受得了,一时心炽怒意眼冒火花。
萧奇深解乃徒脾气,为恐一怒扰乱大局,连忙以眼色制止。
司马瑜纵然怒火三千丈,被萧奇凛眼一瞟,也只得暂息心中之火,闷头喝酒。
李冰红原以为司马瑜会一怒而起,谁知司马瑜仅仅怒视片刻,复又低首不语。
李冰红冷哼一声,转面向方天华道:“前辈既然隐名不露,想必是世外高手,冰红不才,习得一二剑术,想在席前讨教讨教。”
方天华心暗转,轻笑道:“酒席筵前,使剑动刀,岂不大煞风景。”
李冰红道:“研讨剑术,倒不必真刀真剑,我们不妨以箸代剑,前辈意下如何?”
方天华颔首道:“但凭姑娘!”
二人右手各执一箸,默默凝神相对。
片刻……
李冰红手中之箸往上一翘,平臂往外一划弧线,左手剑诀与箸一并,向外一推。
这招式虽甚缓慢,但却挟着一股凌风强劲。
方天华对这一招可说熟之又熟。
邻桌的长孙无明对这一招也是熟之又熟。
两人同是暗惊,但都不露声色。
李冰红这一招叫做“浔江送客”,只有一招“秋枫获花”
可以解拆。
这是昔年名震武林浮云剑十八式中的两招。
“浮云!”
“浮云!”
“浮云!”
方天华与长孙无明脑际中一闪入这两字,就象被雷殛似地心弦震荡。
两人迅速地交换了一下眼色。
方天华举箸在手,犹豫半晌,忽然将箸丢在桌上,引颈大笑道:“姑娘剑术委实不凡,老朽无法解拆,不过有句诗,倒可解得姑娘绝招。”
李冰红似是一怔,道:“你说说看!”
方天华微笑颔首,状至悠闲,道:“这是一句唐诗,‘枫叶荻花秋瑟瑟’。”
唐人白香山所作琵琶行,开头两句是“浔阳江头梦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
这两句诗内恰巧暗隐“浔江送客”及“秋枫荻花”几个字。
方天华话甫出口,李氏兄妹霍地站起。
李冰红离开座,缓步向方天华走近。
方天华暗中戒备,同行众人也一一起立提防。
李冰红行至离方天华约三尺远近,停住脚步,在黑色重纱中,似乎隐约看见她炯炯的目光。
李冰红沉凝半晌,方启口道:“冰红再次请教前辈大名?”
方天华面色虽然凝重,却无慌张神色。仍微带笑意地答道:“老朽方才已然说过,籍籍无名之辈,何劳动问。”
李冰红又道:“前辈如此缩头藏尾,莫非曾作亏心之事,惧人报复?再说,碧云山庄不能招待无名之客。”
李冰红声调虽甚温和,而措词却极为严厉。
方天华素极老练,尤长应对,闻言展唇一笑,道:“姑娘掩面遮容,似乎也失光明正大,姑娘不先正己,却欲毒人,此点令人难服。”
这句话似是说中李冰红痛处,当即厉声道:“你莫非有意揭我隐痛?你难道不知道我面容丑陋,难以见人。”
李冰红说话语气急切而悲怆,声调憾人心弦。
方天华一张皱痕纵横的老脸,也随之布上一层戚色,眼中也略显泪光,回头一瞅薛琪,心中有说不出的滋味!
一时,全场哑然。
半晌,方天华才缓声道:“李姑娘,我无意伤害你,其实,缺陷并不是由自己造成,何苦耿耿于怀呢?”
李冰红一甩秀发,横声道:“我不需别人同情,你也不用来这套假慈悲,我只问你一句话,你姓什么?”
方天华犹豫片刻,终答道:“老朽姓方。”
李冰红木立半晌,缓缓地摇了摇头,反身又回到座位上去。
长孙无名眼看一场箭拔弩张之势,缓和下来,不觉吁了一口长气,用密音术向方天华道:“方天华,你可知道薛天仑的岳父就是浮云的掌门人,浮云剑十八式又是浮云派的绝学,说不定这李氏兄妹是你的死对头哩!你可要小心啊!”
方天华听在耳里,也不答话,心中只是暗自盘算。
方天华坐下方待举杯,李冰红执箸在手,道:“方前辈,第二招来了。”
语音未毕,手臂已挥,手中虽只是一支竹筷,此时,却闪出一片星光。
方天华当年在薛氏门中,虽未习剑,但耳染目濡,对这浮云剑十八式倒还娴熟。
此时,李冰红手中竹筷一挥,竟幻化出一片星片,心中不由骇异,看起来,这李冰红的剑术,比起当年的薛天仑夫人,尤有过之而无不及。
正思念间,李冰红手中竹筷已停,方天华不由喊声道:“好一招‘星临万户’!”
李冰红见方天华又说出了剑招的名称,也是一惊,但仍平静地问道:“如何解拆呢?莫非又得要一句唐诗?”
方天华泰然笑应道:“不错,唐人杜甫有两句诗是‘星临万户动,月傍九霄多’,你那招‘星临万户’,就只有这招‘月傍九霄’可解。”
李冰红霍地站起,厉声道:“你如何识得这浮云十八式?”
方天华眉心微结,心机暗转,不答反问道:“姑娘如何会使这浮云十八式?”
李冰红怒声道:“浮云十八式乃是家……”
话出一半,忽又噤口不言,方天华那肯放松,诘问道:“家什么?想是家传。”
李冰红自知失言,语气已软,漫声道:“不用你管。”
方天华朗声笑道:“这浮云十八式,姑娘乃是家学,老朽却是旁通,所以,姑娘能以箸代剑,出招神速,而老朽只能口中解拆而已,试招犹可,比剑则绝不是对手,相去远矣!”
这话原是实话,由方天华口中说出,尤增三分动听,李冰红甚觉心悦,温声道:“这浮云剑式乃浮云派独门绝学,从未外泄,前辈所谓旁通所得,使冰红难以相信。”
方天华紧抓破绽不放,哈哈一阵大笑,道:“不错!浮云剑式是浮云派独步武林的绝学,从未外泄,不过,当年剑研浮云剑式的人,是浮云派掌门人姜灏,而且浮云门中从不收外姓之徒,姑娘姓李而不是姓姜,这浮云剑十八式你又是从何所学呢?”
一语既出,李氏兄妹大惊,同行之人更是钦服。
李冰红为之语塞,李项空从旁道:“方前辈此话问得有理,不过,浮云门中不收外姓之徒,并非铁定不移的门规,舍妹能够习得浮云剑式,这只能说是缘份,不过,内中详情不足为外人道也。”
方天华深藏不露地笑道:“原来如此!”
李项空一举手中酒杯,道:“席前似应宾主言欢,不宜争得面红耳赤,有话留待酒醉饭饱后再说吧!来,奉敬各位一杯。”
说完,杯中酒,一干而尽。
众人也纷纷举杯回敬。
一时,席间又谈笑生风起来,但各人心中都暗怀鬼胎。
长孙无明与方天华二人,此时却隔着一张桌子用密音术在谈话。
长孙无明道:“方天华,浮云派在近二十年来绝迹江湖,好象是有所图,你杀了薛天仑还不要紧,你杀了薛天仑的妻子,就等于是杀了浮云门中之人,浮云中之人浮云派绝对放不过你,眼前这李氏兄妹内中有诈,你要提防了!”
方天华道:“嗯!我知道,不过,浮云门中只知我叫薛英粹,可不知我叫方天华,料也无妨。”
长孙无明道:“古话说得好,‘要得人不知,除非已莫为’,你别以为你更名易姓,就无人识得你了。”
方天华笑道:“当年咱们为争芸娘,曾是死对头,想不到你今天倒照顾起我来了,真是难得!”
长孙无明道:“哼!你别得巧卖乖,还说风凉话,方天华,我告诉你,你要稍不小心,你今天准定出不了碧云山庄。”
方天华仍然笑道:“你这尸魔,甚么时候学会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