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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丘之子 作者:[美] 弗兰克·赫伯特-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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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掀开时间的面纱。你可以在过去或是你的想像之中发现未来。届时,你就能明白宇宙是一个连续的整体,而你是其中密不可分的一分子。

    ——《阿拉肯的传教士》哈克·艾尔-艾达

  甘尼玛远远地坐在香料灯的光圈之外,看着布尔·阿加瓦斯。她不喜欢他的圆脸和过于灵活的眉毛,还有他说话时来回走动的样子,仿佛他的话语中暗藏着旋律,而他的脚在跟着旋律舞动。
  他来这儿不是为了和史帝加会谈,甘尼玛告诉自己。从那个人的一举一动中,她十分清楚地看到了这一点。她又往后挪了一段距离,离会议的圈子更远了。
  每个穴地都有这样的一间屋子,但是这个已遭遗弃的新城镇内的会议厅却令甘尼玛感觉很是狭促,因为它实在太矮了。房间面积倒是很大,史帝加这边的六十个人,加上阿加瓦斯的九个人,只占据了会议厅的一侧。香料灯光照在支撑屋顶的那几根低矮的柱子上。辛辣的油烟使空气中充满了肉桂的气味。
  会议是在祈祷和晚餐结束后的黄昏时分开始的,到现在已经进行了一个多小时,但甘尼玛仍然没能看穿阿加瓦斯背后隐藏的行动。他的声音似乎很真诚,但是他的动作和眼神却不然。
  阿加瓦斯正在说话,回答着史帝加手下一位助手的问题。那个助手是萨萨的侄女,名叫拉佳。她是个皮肤黝黑、表情严厉的年轻女人,嘴角总是耷拉着,脸上于是永远带着怀疑的表情。甘尼玛觉得她的表情与四周的环境倒是挺相配。
  “我完全相信阿丽亚会彻底宽恕你们,”阿加瓦斯说道,“否则的话,我就不会到这里来。”
  拉佳还想再次开口,史帝加打断了她。“我们倒并不在意她是否值得信任,我反而有点担心她是否信任你。”史帝加的话中隐藏着暗流。阿加瓦斯让他恢复过去地位的提议让他很不放心。
  “她信不信任我并不重要。”阿加瓦斯说道,“坦率地说,我不认为她信任我。为了找你们,我花了太长的时间。但我总觉得她并不真的想抓到你。她是……”
  “她是我杀掉的那个人的妻子,”史帝加说道,“我承认那是他自找的。即使我不杀了他,他也很有可能会去自杀。但是阿丽亚的态度看上去——”
  阿加瓦斯跳了起来,脸上带着明显的怒气。“她原谅你了!我还得说多少遍啊!她让教士们演了一场戏,请到了神谕——”
  “你在回避,扯出了一个新问题。”是伊如兰,她身体前倾,遮住了拉佳,金色的头发取代了拉佳的黑发,“她让你信服了。但事实上,她可能另有计划。”
  “教士已经……”
  “到处都有流言,”伊如兰道,“说你不止是个军事顾问,你还是她的……”
  “够了!”阿加瓦斯愤怒欲狂。他的手在啸刃刀附近晃动着,几乎控制不住抽刀杀人的冲动。连他的面孔都开始扭曲了,“你们自己做出判断吧,我无法再和这个女人继续谈下去!她污辱了我!她玷污了她触摸到的每样东西!我被利用了。我被污染了——好吧,就算这样,但我不会对我的族人举刀相向。就这话!”
  看到这一幕之后,甘尼玛想:至少这些话是他内心的真实反应。
  史帝加出乎意料地大笑起来。“啊哈,我的表亲,”他说道,“原谅我,但只有愤怒才能显出真情。”
  “你同意了?”
  “还没有,”他举起一只手,阻止了阿加瓦斯的又一次爆发,“这不是为了我,布尔,是为了大家。”他示意着身边的人,“他们是我的责任。我们需要时间考虑一下阿丽亚提出的和解。”
  “和解?她并没有说过这个词。请原谅,但是……”
  “那么她保证了什么?”
  “泰布穴地,你还是耐布,保持完全的自治和中立。她现在理解了……”
  “我不会加入她的势力,也不会向她提供战士。”史帝加警告地说,“你听明白了吗?”
  甘尼玛听出史帝加开始动摇了。她想:不,史帝!不!
  “明白,”阿加瓦斯说道,“阿丽亚只希望你把甘尼玛还给她,让她履行婚约……”
  “她的企图终于暴露出来了!”史帝加道,他皱起眉头,“甘尼玛是换取宽恕的代价,对吗?她以为我……”
  “她认为你是个理智的人。”阿加瓦斯道。
  甘尼玛高兴地想:他不会答应的。别浪费力气了。他不会答应的。
  就在这时,她听到左后方传来一阵沙沙声。她想躲闪,但一双有力的手抓住了她。在她能叫出声之前,一块浸过蒙汗药的粗布蒙住了她的脸。在意识消失之前,她感到自己被扛着向会议厅内最暗的那扇门前进。她想:我应该能猜到的!我本该有所防备!抓住她的那双手是成年人的手,强壮有力。她无法挣脱。
  甘尼玛最后感到的是寒冷的空气,闪烁的星空和一张蒙住的脸。这张脸望着她。接着响起一个声音:“她没有受伤吧?”
  她没能听见回答。星空在她的视野中飞速旋转,最后,随着一道闪光,星空消失了。




第六十一章

  穆哈迪使我们懂得了一种特殊的知识,这就是洞见未来。他让我们知道伴随这种洞察力而来的是什么,以及预知未来的能力将如何影响那些已经“安排就序”的事件(即被预见到的、在相关系统中注定要发生的事件)。如前所述,对预言者本身而言,这种洞察力成了一个怪圈。他很可能成为自己这种能力的受害者,被自己的天才所葬送,人类常常会遭遇这类失败。
  预言的危险在于,预知者很可能会沉溺于自己的预见,由此忽视了一点:他们的幻象会对未来产生两极分化作用。他们很容易忘记,在一个两极分化的宇宙中,没有什么东西能在其对立面缺失的情形下独立存在。

    ——《预知幻象》哈克·艾尔-艾达

  被风刮起的沙尘如同大雾般悬在地平线上,遮挡了正在升起的太阳。沙丘阴影处的沙子仍然很凉。莱托站在帕姆莱丝的环形山上,眺望着远处的沙漠。他闻到了尘土的味道,还有荆棘散发的芳香,听到了人和动物在清晨活动的声音。这里的弗瑞曼人没有修建引水渠。他们只有可怜的一点点手栽的植被,几个女人在给它们浇水,水来自她们随身携带的皮袋子中。他们的捕风器不怎么结实,轻易就能被沙暴毁坏,但又很容易修复。苦难、香料贸易中的残酷,再加上冒险,共同形成了这里的生活方式。这些弗瑞曼人仍然坚信天堂就是能听到流水声的地方。但正是这些人仍然珍视着莱托也认同的古老的自由理念。
  自由就是孤独,他想。
  莱托调整着白色长袍的系带,长袍覆盖了他那件有生命的蒸馏服。他能感觉到沙鲑的膜是如何改变自己。与这种感觉相伴随的是,他不得不强迫自己克服深深的失落感。他已经不再是个纯粹的人。他的血液中流淌着奇怪的东西。沙鲑的纤毛已经刺入所有器官,他的器官在不断调整变化。沙鲑本身也在调整、适应。莱托体会到了这些,但他仍然感到残留的人类感情撕扯着他的心,感到他的生命处于极度的苦闷之中,只因为悠久的延续性被他生生割裂。但是,他知道放纵这种感觉的后果。他知道得很清楚。
  让未来自然地发生吧,他想着,惟一能指导创造行为的规则就是创造本身。
  他的目光不愿离开沙漠,离开沙丘,离开那种巨大的空无之感。沙漠边缘躺着岩石,看到它们便能触发人们的联想,让人想起风、沙尘、稀有而孤独的植被和动物,想起沙丘如何融合沙丘,沙漠如何融入沙漠。
  身后传来了为早祷配乐的笛声。在这位新生的夏胡露听来,祈祷水分的祷告仿佛是一首小夜曲。有了这种感觉以后,音乐中似乎附上了永恒的孤寂。
  我可以就这么走入沙漠,他想。
  如果这样做,一切都将改变。他可以任选一个方向走下去,无论哪个方向都一样。他已经学会了毫无累赘的生活,将弗瑞曼人神秘的生活方式提高到了可怕的高度:他携带的任何东西都是必需的,除此之外,他一无所求:身上的长袍、藏在系带上的亚崔迪家族鹰形戒指,还有不属于他的皮肤。
  从这里走入沙漠,太容易了。
  空中的动静引起了他的注意:翅膀的形状表明了那是一只秃鹰。这景象令他的心头一痛。像野外的弗瑞曼人一样,秃鹰选择在此生活是因为这里是它们的出生地。它们不知道还有什么更好的地方。沙漠造就了它们。
  然而,随着穆哈迪和阿丽亚的统治,诞生了一个新的弗瑞曼种类。正是因为他们,他才不能像他父亲那样就此走入沙漠。莱托想起了艾德荷很早以前说过的一句话:“这些弗瑞曼人,他们的生活无比荣光。我从来没有碰到过一个贪婪的弗瑞曼人。”
  现在却出现了很多贪婪的弗瑞曼人。
  悲伤之感流遍莱托全身。他决心要踏上那条道路,去改变这一切,但是为此要付出的代价实在是太高昂了。而且,随着他逐渐接近终点,那条道路也越来越难以掌控了。
  克拉里兹克,终极斗争,就在眼前……但迷失之后必须付出这样的代价:克拉里兹克或更糟的结局。
  莱托身后传来说话声,一个清脆的童音传进他的耳朵。“他在这儿。”
  莱托转过身去。
  传教士从帕姆莱丝走了出来。一个孩子在前头领着他。
  为什么我仍然把他当成传教士?莱托问自己。
  答案清晰地印在莱托的脑子里:因为他不再是穆哈迪,也不再是保罗·亚崔迪。沙漠造就了他现在这个样子——沙漠,还有迦科鲁图的走狗们喂给他的大剂量香料,再加上他们时常的背叛。传教士比他的年龄要老得多,香料并没有延缓他的衰老,反而加剧了衰老过程。
  “他们说你想见我。”那个小孩子向导停下之后,传教士开口说道。
  莱托看着帕姆莱丝的孩子,他几乎和自己一样高,脸上夹杂着既畏惧又好奇的表情。小号蒸馏服面罩上露出一对年轻的眼睛。
  莱托挥了挥手。“走开。”
  有那么一阵子,那个孩子的肩膀显露出不乐意的迹象,但很快,弗瑞曼人尊重隐私的本能占据了上风。他离开了他们。
  “你知道法拉肯已经到了阿拉吉斯吗?”莱托问道。
  “昨晚载着我飞到这儿时,葛尼已经告诉我了。”
  传教士想:他的语气多么冰冷。他就像过去的我。
  “我面对着一个困难的抉择。”莱托说道。
  “我以为你早就做出了选择。”
  “我们都知道那个陷阱,父亲。”
  传教士清了清嗓子。现场的紧张气氛告诉他现在他们离危机是多么近。莱托不再仅仅依靠预知幻象了,更重要的是,他必须掌握幻象,管理幻象。
  “你需要我的帮助?”传教士问道。
  “是的,我要回到阿拉肯,我希望以你向导的身份回去。”
  “为什么?”
  “你能在阿拉肯再传一次教吗?”
  “也许吧。我还有些话没和他们说完。”
  “你无法再回沙漠了,父亲。”
  “如果我答应和你回去的话?”
  “是的。”
  “我会遵从你的任何决定。”
  “你考虑过吗?法拉肯来了,你母亲肯定和他在一起。”
  “毫无疑问。”
  传教士再次清了清嗓子。这暴露出他内心的紧张,穆哈迪决不会允许有这种表现。这个躯体离自我约束的时期已经太遥远了,他的意识中常常会暴露出迦科鲁图的疯狂。或许,传教士认为回到阿拉肯是个不太明智的选择?
  “你无需和我一起回去,”莱托说道,“但我的妹妹在那儿,我必须回去。你可以和葛尼一起走。”
  “你一个人也会去见阿拉肯吗?”
  “是的,我必须去见法拉肯。”
  “我和你一起去。”传教士叹了一口气。
  从传教士的举止中,莱托感到对方还残留着过去留下的一丝幻象。他想:他还在玩弄那套幻象的把戏吗?不。他不会再走那条路了。他知道与过去藕断丝连会有什么后果。传教士的每句话都说明他已经将幻象完全交托给了自己的儿子,因为他知道,儿子已经预知宇宙中的一切发展。
  “我们几分钟之后离开,”莱托说道,“你想告诉葛尼吗?”
  “葛尼不和我们一起去?”
  “我想让葛尼活下来。”
  传教士不再抗拒自己心中的紧张。紧张隐藏在周围的空气中,在他脚下的地底里,它无处不在,但集中在那个不是孩子的孩子身上。过去的幻象哽在他的喉咙里,随时可能发出呐喊。
  他无法抗拒体内产生的恐惧。他知道他们在阿拉肯将面对什么。他们将再次玩弄那种可怕而又致命的力量,他们将永远得不到安宁。




第六十二章

  孩子拒绝戴上父亲过去的枷锁,重走父亲的老路。“我无需成为我父亲那样的人。我无需遵从父亲的命令,甚至无需相信他所相信的东西。我作为一个人,有力量选择什么可以相信,什么不能相信,选择我可以成为什么,不可以成为什么。”

    ——《莱托·亚崔迪二世》哈克·艾尔-艾达

  朝圣的女人们在神庙广场上随着鼓声笛声翩翩起舞。她们的头上没有头巾,脖子上也没有项圈,她们的衣服轻薄透明。当她们转圈时,黑色的长发时而笔直地甩出去,时而散落在脸庞上。
  阿丽亚在神庙高处看着底下的场景,觉得它既引人,同时又令人厌恶。早晨已经过去了一半,过不了多久,香料咖啡的香气就将从遮阳棚下的商铺中散发出来,弥漫于整个广场。很快,她将出去迎接法拉肯,把正式的礼物交给他,并监视他第一次和甘尼玛的会面。
  一切都在按照计划顺利进行。甘尼将杀了他,然后,在接下来的乱世中,只有一个人准备好了收拾残局。木偶在线绳操纵下舞动。如她所希望的那样,史帝加杀死了阿加瓦斯,而阿加瓦斯在他本人不知道的情况下将这些反叛者交到了她的手里,因为她送给他的新靴子中隐藏着一个秘密的信号发射器。现在,史帝加和伊如兰被关押在神庙的地牢里。或许应该马上处死他们,但他们可能还有其他利用价值。让他们等着吧,反正他们已经不再构成威胁了。她注意到下方的城市弗瑞曼人正目不转睛地欣赏朝圣的舞者,眼光中充满了渴望。离开沙漠之后,平等的两性观仍然顽强地存在于城镇弗瑞曼人中间,但男性和女性在社会地位上的不同已经有所显现。这一点也在按照计划发展。分裂并加以弱化。从这些欣赏来自外星艳舞的弗瑞曼人身上,阿丽亚能感到这种细微的变化。
  让他们看吧。让他们的脑子中塞满欲望。
  阿丽亚的上半截窗户开着,她能感到外面温度在急剧上升。在这个季节,温度将随着太阳的升起而升高,并在午后达到最高点。
  广场石头地面上的温度要比这儿高出许多,会令舞者感到很不舒服。但她们仍旧在旋转、下腰、甩开双臂,她们的头发仍旧在随着她们的运动而飘洒。她们将舞蹈献给阿丽亚,天堂之母。一个助手和她说起过这件事,而且明显对这些外邦人的奇特行为表示出了不屑。助手解释说那些女人来自埃克恩,被禁止的科学和技术仍然在那里得以保留。
  阿丽亚也轻蔑地哼了一声。这些女人和沙漠中的弗瑞曼人一样无知、迷信而且落后……那个不屑的助手说得不错。但是,那个助手和这些埃克恩人都不知道,在某种已经消亡的语言中,埃克恩这个词只是一个数字。
  阿丽亚暗笑了一下,想:让她们跳吧。舞蹈能浪费能量,而这些能量原本可能被用于破坏性行为。再说音乐也很动听,葫芦鼓和拍手声之间,一阵阵若有若无的乐声不住飘荡着。
  突然间,音乐被广场远端传来的嘈杂声淹没了。舞者踏错了舞步,短暂的迟疑之后又恢复了常态,但她们已经无法做到整齐划一,连注意力都游离到了广场远端的出口处。那儿有一群人冲上石头地面,像流水通过开放的引水渠。
  阿丽亚盯着那股袭来的水流。
  她听到了喊叫声,有一个词盖过了其他声音:“传教士!传教士!”
  随后,她看到了他,随着第一个波浪大步而来,他的一只手搭在年轻向导的肩上。
  朝圣的舞者不再转圈,退回到了阿丽亚下方的台阶附近。她们的观众和她们挤在一起。阿丽亚感觉到了人们的敬畏。她自己也感到了恐惧。
  他竟然如此大胆!
  她半转过身,想召唤卫兵,但转念一想又放弃了这个决定。人群挤满了广场。如果阻碍他们倾听瞎子的预言,他们可能就此变得狂性大发。
  阿丽亚握紧了她的拳头。
  传教士!为什么保罗要这么做?半数人认为他是个“来自沙漠的疯子”,因此他们害怕他;另一半人则在市场上或是小店中偷偷谈论,说他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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