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氧,猪也动作迟缓,肥膘触到地上的卵石,肚皮就磨破了,经常像个功臣似地到卫生科换
药。
黑猪这两天开始挨饿,军人们的胃口出奇地好。
我到食堂去给游星打饭。乱嘈嘈的咀嚼之声突然噤住,仿佛我是个大人物。
这些天,游星事件和火药味日见其浓的国境战事,成了高原师永不衰竭的话题。年轻的
军人们在密切注视敌人枪口的同时,也分心关注着我给游星打饭的碗。
游星不得擅自出入我们的宿舍,我昼夜同她在一起,成了名副其实的看守。除了我以
外,没有人知道游星的真实近况。她的桃红色故事在传播中乌烂发紫,不忍卒听。
我没法替游星辩解,她使我们女兵班蒙受了巨大的耻辱。大家都忙不迭地洗白自己,好
像早就看出游星是个淫荡女人。我难以自保,何以保人。
我端着满满的饭碗,在男人目光的甬道中穿行。我感到那目光中的荆棘和火焰。我无法
设想游星有一天当真走出那禁闭的小屋,该如何在这剑戟般的目光中生存!
推开门,我有意让门扇敞着,希望正午的日光带给我们温热。
早上的饭还摆在桌上,纹丝没动。我把中午饭又放上,游星连看都不看。
“游星,多少吃一点。你已经几天不吃饭了!”我好声劝她。
“不。”她极轻微但毫无商量余地回答我。
自那个可怕的夜晚之后,游星就几乎不吃不喝。最令人费解的是她再也不肯脱掉厚重的
棉服和皮大衣。据说是与追寻他们的汽车相遇时,她就匆匆穿上了全套的防寒装备,好像一
副铠甲。
我每逢走进屋以,看到她,就感到周围是一座大冰窖。
我熟悉的那个游星死去了,剩下的只是一个外表像她的女人。
“吃吧。真把身体搞坏了,以后你怎么上班?再说,你们家里人也会伤心的。”我不是
一个巧嘴的人,但看着游星陡然清癯的面庞和黯淡无神的眼珠,搜肠刮肚地劝她。
“你是说,我过不久就能上班?”她幽暗的眼窝亮了一下。
我使劲点头。其实我哪有权力作这么大的主!
“你骗我。”游星在苦难中依然聪明,“我知道,在部队,一个人打了败仗可以原谅,
沾上了这种事,就永世不得翻身!”
我木钠无声。游星呀游星,你什么都明白,为什么要陷进去?
她忽然又自己笑起来:“你说得也对。身体要真坏了,他会伤心的。”说罢,像吃药似
地拨拉了几粒饭。
那个他,是谁?她父亲吗?
不管怎么样,游星开始吃饭了。这就好。
“班长,有人找你。”芦花怯怯地在远处喊我。
一对半红早已彻底解体。我并没有把芦花汇报这事告诉游星,芦花却总是不愿见我们。
“你去吧。我不会自杀的。”游星见我犹豫是否离开岗位,设身处地为我着想。
“帮我照看一下。”我对芦花说。
她端了个小板凳,呆坐在院子里,从敞开的门洞瞄着游星。
孔博像一株抖掉积雪的绿树,俏拔潇洒。我知道他不但斗胆脱了棉裤,趁着正午,居然
把棉衣也扒了。“很精干呀!不过关节可要疼的。”我信白说。
“疼了就请你打针。你打针一点也不疼,简直是享受!”
“别胡说!再耍贫嘴我以后像纳鞋底一样戳你。”我突然察觉这样说笑下去十分危险,
前车之鉴,不可不防。便板起脸,“你喊我出来什么事?”
“告诉你一个秘密。”
穿便衣的老百姓给心爱的姑娘送上一束花,穿军装的小伙子就携带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
“军区的游司令员,也就是游星的父亲,被任命为阿里前线指挥部的司令员,就要上山
了!”
八
高原师进入了紧急战备状态。水壶灌满水,子弹推上膛。每人两双鞋,捆在背包上。解
放鞋预备冲锋时穿,厚重的毛皮鞋是跋涉雪山时用。部队像伺机猛扑的虎豹,髦毛乍起,抖
动得不耐烦了!
惟有我们,像台风中的风眼,过着异常平静的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时间稀释了
刻骨铭心的痛苦,游星略略恢复了一点生气。
“外面在忙什么呢?”她问我。
唯一能够同她交谈的是我。老协曾再三告诫于我,不能将战备之事,透露给游星。为什
么,我不知道。但游星是将门之女,战争除了是种种极为细致严谨的准备工作之外,更是君
临一切笼罩一切浸透一切的气氛。它像一团浓重的铅色烟云,裹胁着全师随它旋转。游星用
她聪明的心感觉到了。
老协的命令不可违。我含糊应道:“可能是有什么行动吧!”
“你去跟领导说说,放我出去工作吧!我一不会外逃,二不会自杀,一定待候处理。外
面这么忙,咱们俩都这么闲着,多窝囊!就是打仗,也允许戴罪立功啊!”她央告我。
听了我的转述,老协冷笑一声:“我还没急她倒急了!事情还没处理完,她就到外面大
摇大摆走来走去,党纪军法岂不成了儿戏!”
我非常憎恨自己现在的角色,老协杀一儆百的用心,我不得不服从。游星尴尬悲凉的处
境,我毫无办法,内心深处,除了对弱者的怜悯之外,又希望游星受点挫折,从此敛起傲
慢。
不过,事情很快就要见眉目了。领导的意见,是尽快做出处理。最好赶在游司令员到达
前指之前。”老协搓着手掌,像在部署一场重大战役。
我一时猜不透这其中的联系,面露不解。
“部队马上就要进入临战状态,一天把女人的事挂在嘴上,岂不影响斗志?再者,游司
令员一上来,还能不包庇他的亲生女儿?处理起来棘手了!我不怕得罪人,坚持从严惩处。
司令的女儿和农民的女儿,败坏了军纪要一视同仁!谁说好话也不能宽容,才能保证军队铁
的纪律!”
老协义正辞严。这些话自然都是不错的。
“不要透露游司令即将上山的事。一个字也不许对游星说。不然,她提前同她爹通了消
息,咱们的工作就被动了!”老协再三叮咛。
我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宿舍走,左右为难。
这正是阿里高原上最温暖的时光。我突然看到地面铺满金砖!
啊!是我们种的葵花开了!
多少天来,它被我们彻底遗忘。游星忙着坐牢,我忙着看守,芦花无声无息像一只老
鼠。向日葵不理会人间的一切沧桑,毫不懈怠地生长着。从寒冷的土地中汲取养料,从稀薄
的空气中收集阳光,竟不可思议地匍匐着开起灿烂的花!
它只有人的膝盖那么高,细细的茎子像一缕柔韧的麻,虽被飓风塑得东倒西歪却顽强探
向天空。花盘极小,只有5分硬币大小,异常菲薄。四周尖锐地分蘖出像箭头般的金色的花
冠,像黄铜一样闪着明亮而细腻的辉光。
向日葵这种平原上司空见惯的植物,在高原显露出陌生的模样。
这不知是不是地球上最矮的向日葵,但我想它肯定是世界上最高的向日葵了!
回想我们共同栽下它们的时候,多么快活!
“我能工作了吗?”游星充满渴望。见我久未答话,便知趣地垂下眼帘,让浓密的睫毛
遮住水光。
“你爸爸,对你……好吗?”我小心地选择字眼。在命令与良心之间,我要开辟一条崎
岖的小路。
现在,只有游星的爸爸能够救她了。
“你问这个干什么?”游星警觉地问我。
“不过是随便聊聊。我想,世上只有极少的人到过高原,女人当然就更少了。我们住在
一间宿舍,像一家人。”
“班长,你是个好人。特别是这些日日夜夜,在我一生最困难的时候,你没有像别人一
样,把我看成一个坏女人。”游星动情地说。
哦!游星!我绝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不过现在不是谈论这些的时候。
我接着问:“你一定很想你的亲人们,对吧?”
“是的。”游星仿佛预感到什么,紧张地盯着我。
“也许你不久就能见到。”我咬着牙吐出这句话。依游星那个机灵劲,她一定能猜到我
的用意。
“太好啦!”游星攥住我的手。她的手指尖冰凉如笋,但手掌已经温热有汗。“求求
你,快帮我送封信给他!出了这么大的事,他的日子一定很不好过!”
“他——谁?!”我目瞪口呆。
“伍光辉呀!”游星嗔我明知故问。
我真恨游星的痴情!大难当头,还不快想保全之策,反倒雪上加霜!我不能帮游星做这
种串联的事,很坚决地摇了摇头。
“我给你出了个难题……”游星像个老妪一样悠长地叹了口气。
我们凝望远山。
窗玻璃像一幅镜框,镶进无数巍峨的雪峰。那些地图上显赫一时的峰峦,那些令人咋舌
的世界之最,都像静止的油画,摆在我们面前。当你看到喜马拉雅山、冈底斯山、喀喇昆仑
山的任何一座主峰时,你都注定会失望。它们同你见过的成千上万座雪峰毫无二致。只有极
精密的仪器会告诉你:你们确实比其它的兄弟们要高那么百十公尺。但对苍莽的高原来说,
这差距实在只是一根头发的间隙。而且从某个特定角度看去,也许近旁那座无名的山岭更高
大魁伟更有不可一世的威严气概,可惜它只是个芸芸众生。
高原是由无数无名之辈构成的宏大体系,时间在这里永恒。
九
那时游星的父亲是师长。年轻骁勇的野战军师长,该是多少姑娘倾心的对象!可骄傲的
师长一律不理不睬。功未成,国未报,何谈家!一场血战下来,敌人尸横遍野,冲锋陷阵的
师长大捷归来,连根毫毛都未伤。
“做完战斗总结,你给我住院去!”首长像对自己的儿子说话。
过草地的时候,游师长实在走不动,曾趴在这位首长的背上。现在,当年壮健的后背已
稍显佝偻,游师长还是唯命是从。
“可我没受伤啊!”游师长挠挠后脑勺。
“那就是身上哪个地方不舒服了。”老首长很肯定地说。
“没有哇!除了头发长了,每个月得剃一回,哪都装备精良。”
“就你这个憨样,真不知是怎么打的胜仗!”老领导发怒了,“叫你去,你就得去,回
去好好想想,想出个病名来。明天下午野战医院来接你,到了那儿,你仔细看。看好了哪一
个,就用车把她拉回来。记住,可要挑个贤惠的!”
游师长傻呵呵地站在那儿,这里他生平接受的最艰巨的任务。
野战医院住进一位年轻彪悍的军人。
游师长的病号服甩在一边,穿着警卫员浆洗一新的军装,在医院里闲逛。他无法忍受像
斑马一样的布衫,只有军服才会给他勇气和力量。
他像以往执行任务般勇猛快捷,只是忘了前辈的谆谆教导。他没有挑选最贤惠的姑娘,
而是看中了全野战医院最骄傲的女兵。
所有的女孩子都对年轻的师长另眼看待,惟有这个女兵,依旧在铁丝上晾晒散发着特殊
气味的手术中,对走近的师长不屑一顾。
师长感到自己遇到了难以攻克的鹿砦和城堡,他立刻兴奋起来,发动了猛烈的攻势。
“不。我不。”那个后来成为游星母亲的女人,低声但是很清晰地拒绝了师长,“我从
看到您的第一眼,就很怕您。现在也是这样。这怎么能在一起过日子呢!”
原来如此!师长还以为洗衣班的小姑娘看不起他呢!师长不想再耽搁了,他觉得这真是
一件麻烦事,他还要急着去打仗呢!“我这个人就是这个脾气,爱瞪眼睛,一回生,二回就
熟了嘛!”
师长俯尊就屈,游星的母亲依旧不从,师长动怒了:这又不是篮球场,可以随便换人!
游师长不想落个挑三拣网的恶名,这已不仅仅是老婆的问题,关系到军人的尊严。
上至野司,下至医院领导,走马灯似的来给小女兵做工作。当游星的外祖父母都被接来
劝说时,游星的母亲终于同意了婚事。
游星的母亲只为游师长生了游星,总是骄傲而忧郁。游师长成为游军长、游副司令,依
旧威武,依旧具有独特的魁力。天下美丽的女人,并不都像游星母亲那样冷若冰霜。
“怎么办呢?有个女人非要嫁我。”游星的父亲在同妻子讨论这样的问题时,坦率而磊
落。假如妻子哭一顿闹一顿,说你从此再不要理那个女人,游副司令员一定会干脆利落地了
断此事,可惜游星的母亲单独对墙站立了一会,然后回过头来平静地说:“我走了。把游星
留给你。走出你的家门,我就重新是个普通的女人了,孩子跟着你,会有一个好前途。我放
心。”
母亲长久地亲吻了游星,把冰凉的泪水灌满她小小的耳窝。当时她正躺在床上,不知道
这是一次永远的别离。
作为平民子弟,对权贵们的家眷有天然的敌视,想不到游星有这样的身世!
“继母对我很坏。我说的坏,不是吃不饱穿不暖那种。在我们那种家庭,坏不是用这种
形式表现出来。她只是不管我,说穿了,就是不爱我。要一个和你没有血缘关系的人,挚爱
你,你也爱他,这挺不容易……认识了伍光辉我才知道爱的力量……”
挺好的谈话,突然混淆进那个穿皮大衣的男人,我急忙扭转话题:“还是说你爸爸
吧!”
“他根本就不懂得爱………
“你爸爸万一知道了你的事,会怎么样?”
“不!不!无论受多重的处罚,千万不能让我父亲知道!那样会把他气死的!你们答应
过的,你们不能说话不算数!”她声音嘶哑地叫起来。
游星其实深爱她的父亲!
随着战备升级,大家对游星事件的久悬不决,反应也愈加强烈。这是一道辛辣无比的调
料,极大地刺激着人们的想象力和正义感。每个人都在同游星境遇的比较中,感到了自身的
优越与崇高。越显示对游星的鄙弃,越反衬本人的纯正。同仇敌汽,义愤填膺,怎么谴责那
位龟缩在小屋内的昔日的公主都不过分,她的利嘴又得罪过那么多人。她的贵族成分,更使
这种愤慨具有了广泛的群众基础。人人都能从他人的苦难中,汲取濡养自尊的维生素。
我不敢说这些情绪我一分没有。但只要见到蜷缩在羊毛中的游星,我就感到深切的痛苦
和同情。游星就像一个青核桃,用强硬的外壳包装着嫩弱的内心。那些涉世未深的普通军人
们,不敢爱一个高不可攀又性格莫测的姑娘。当终于有人向她表达爱慕之情时,她几乎是迫
不及待地走向了深渊……
十
游星能自由活动的惟一时间是上厕所。厕所在半山,我尽量同她慢慢走,让她在蓝天下
多呆一会,呼空气,晒阳光。
高原的空气很阴险。初闻的时候,它新鲜而凛冽,像刚摘的雪花梨一样清香。但它很快
就会抽走人类不可须臾离开的氧气,充填进一种透明的麻醉剂。吮吸高原的空气,会被它不
动声色地引向死亡。高原用看不见的黑手扼住你的脑扼住你的胸,扼住你的心肺和所有空
腔,使它们像一只只漏水的皮囊,永远不能充分供给生命的食粮。
稍微不慎,你就会被缺氧击倒在地。无数粉红色的炮沫痰像螃蟹沫似地从你的口鼻涌
出,血液被偷换成浓重的铅汁。高原用手轻轻一点,你的肌肉就凝固成岩石,满头的青丝变
成冰雪样苍白……
神圣而又残酷的高原啊!
游星走路的时候,极不老实,总是东张西望。遇到迎面而过的干部战士鄙薄的目光,连
我都替她难堪,她全不在意,四处环顾。
她在找人。找伍光辉。她以为他会找机会来看她。这件事,整个部队地方人言鼎沸,伍
光辉不会不知道游星已失去自由。他没来,说明他一定也受到阻碍……
游星的这点心思,明明白白写在她缺少阳光苍白如瓷的额头和焦灼的幽暗瞳仁里。
听说,地方上远没有我们这么法度森严。伍光辉只写了篇检查,检讨了私自动用吉普车
外出的错误,其余的,并无人追查。
这世界有一把女人尺,还有一把男人尺。
这一切,我不敢向游星透露。
天,阴沉沉的,像在孕育风暴。阿里这地方短暂的暖意,像白驹一样走了。
从厕所归来,中间夹一块空旷的谷地。在遥远的过去,狮泉河可能从这里流过。河水变
迁了,卵石沉留下来,一排排鱼鳞般地裸在地面。
我和游星一前一后。我有意同她拉开距离,不让她感到被人监视的侮辱。突然,她僵住
了。前仰着身子,脖子固定在一个很不舒服的角度,像被人用钢钎钉往了。
顺着她的目光,我迅即找到一个深蓝色的身影。他拎着一个黑色公文包,很急促地朝我
们走来。
那身影越走越近,像一只轻捷有力的音符。我分辨出周正的鼻梁,很有棱角的微抿的嘴
唇……他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