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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逃向海外的美国人已达到一千七百万。数字还在上升。”
“能不能与美国驻华使馆交涉一下呢?”
“使馆已成为摆设,完全瘫痪了。”
“新苏维埃那边有什么消息呢?”
“他们似乎又不主张呼吁停战了。”
“可是,美国人民正在受苦。华裔还有多少呢?”
“大部分人在排华时便已回国。还剩一些,洪水时也大部死亡或返回了。” “我还是认为,唯一办法,是催促联合国派遣世界维和部队,以控制美国局势。”
“难办呀。虽说联合国作用更大了,但到了关键时刻,各国都为自己私利,而不是为了这个星球的利益。当初,不少国家都受过美国的欺负,现在巴心不得美国自己打个昏天黑地呢。”
“不过,从全人类的利益出发,这样下去是不行的。”
二十一世纪的领导人,更多从地球和太阳系的角度出发考虑问题。
“可是,又不能干涉别国内政。”
“再站在一边看一看吧。”
“另外,查清楚是否还有困在美国的中国人,特别是前段时间派出的那些访问团。” 这些团队是为了帮助美国复兴而派出去的。
“我们有一份名单。有影响的人士都在上面。实际上,洪水爆发时,便作了救援他们的努力。大部分人已经救出。但还有少部分人尚没找到。我们怀疑,可能已经罹难了。”
就在那张名单上,王主席看到了唐龙的名字。
如同上个世纪的领导人喜欢京剧,这个世纪的领导人喜欢围棋。
“如果这人死了,那真是我国的一大损失呀。”
“我听说他叫‘龙子’。龙的传人。”
在占领和放弃盐湖城后,战争继续向南方和西方扩展。
北军成功地进行了对南军后方的空中轰炸。但在地面战斗中,却逐渐出现僵局。南方采取了更传统的作战方法:游击战与正规战结合,并利用地下工事抗击。高技术反而无可奈何。
刚开始时,双方都想打速决战。而现在看来,根本就错了。
到七月底,双方大的地面战役基本停止。有大量后勤的问题首先要解决。
但外层空间仍然争夺激烈。双方都利用海外基地发射了新的飞船和卫星。新一轮战斗静静地在地月之间展开。
而地面出现了难得的平静。
山姆部队也歇息了下来,在杰斐逊山下扎营。同时扎下营的还有约翰部队和迈克部队。 一切弥漫着一种战斗间歇期的懒洋洋氛围。这就像台风眼过境一样。
而军中各种仪式照常举行。
这天,尼文突然通知我去见山姆。
“我记得你的特长是下棋。”山姆出乎意料地说。除了我到本军的第一天外,没有谁再提到围棋。
“那是以前的事。”我谨慎地说。
“现在,需要发挥你的特长了。”
我愣了半晌。心中那久违的张力一下涌了上来。我犹豫着。
“你怎么了?”
“谨听您吩咐。”我矛盾地说。
“是这样,友军中有一些棋迷。我想办一个棋赛,请他们来下。”
“这当然再好不过。” “你有什么建议?”
我什么也没说。
我心潮起伏。我想,所有的幸运和灾难,是否竟是围棋带来的呢?
铃木说,围棋毁灭了日本。
余领队说,用围棋拯救美国人的灵魂。
我在洪水围困的楼上下棋。德国人鲁斯很快死亡。
还有大船爆炸。
李铸城在波士顿发现了尸骨与棋。
我不明白山姆的意思。但我按他的吩咐,进行了棋赛的筹备。
这天晚上,棋手们真的陆续来到了。有的仍着军服,但有的已着日常的袍服。
山姆一一介绍:“这是迈克,业余五段。这是约翰,业余六段。这是施拉姆,专业初段。”
我感到很吃惊。美国军中竟有这么些高手。当初说用围棋拯救美国人的灵魂,真的有必要么?
山姆告诉客人们说:“都知道了,这位便是亚洲冠军唐龙。现在叫布莱克·唐。”
没想到竟在美国前线下起棋来,而且是与当兵的下。我有一种强烈的非现实感。我记起与我的老师——三名中国军人——下棋的种种情形。
好像,当时便准备了有今天。
军官和士兵们像很久没吃饭了,饿狼般扑向棋盘。
我是头一回见这种场面。
美国人不在乎输赢,只要连续地下,就兴高采烈。山姆不会下,只冷眼旁观。 这天晚上,我一连下了五盘。但第六盘却被南军的偷袭打断了。他们不允许北军娱乐——更有可能是眼红。
南军很快被驱退了。有惊无险。而我却睡不着觉。我在山下散步,突然看到一个人从女兵队住营地钻出来。
这是尼文。
我们打了一个照面。尼文变了脸色。
尼文拔出激光枪对准我。但最后又收了回去。
我们便这么死盯着。
“你穿这身衣服倒挺合身。”最后,尼文突然笑道。
“是你给我找的。”我不敢放松警惕。
“是上校让你来跟踪我的吗?”
“不是。我什么也没看见。” 我没想过自己会这么说话,不禁掩住口。
我和尼文朝相反方向走去。
我心怦怦直跳,为刚才后怕。我想要不要报告上校。最后决定不作报告。
从这时起,我开始觉得尼文是一个危险的人物。
在我恢复下棋的这天,我察觉了军中的这一个秘密。
营地的生活更像一个国家的生活了。上校是国王,其余是臣僚。大家都对上校恭敬有加。
女兵队是国王的后宫。上校出入更勤了,而不在乎人多眼杂。
与友军的关系也像国与国之间。每天互有宴请,举办晚会,互赠礼品,沉浸在迎来送往的繁文缛节中。
这里面,当然少不了围棋的点缀。
在战斗中,经常有友军叛变的事情发生。不时有南军投向北军,而北军投向南军。部队之间的交往,借助互访,则可探听虚实,联络感情。
另外,也是一时没有什么事可做。
但真是这样吗?
从山姆的目光中,似乎觉得他别有深意。
我扮演的是宫中艺人角色。不久,我的棋艺,已经全军闻名。有一些高手,从很远的地方赶来跟我下。
甚至,有一天,有南军的两位棋手,乔装成平民,来要求下棋。结果被尼文识破,双双成了俘虏。
他们扮演的无疑是一种奇怪的角色。
这天,山姆又找到我。
“也许,过两天,你要跟一个大人物下。做一下准备吧。”
所谓大人物是美国国防部长兼北军司令。他直到最近才听说我的事。听说,他为此还责怪了上校:“为什不早汇报?”
“因为我军的传统是不尚炫耀。”
“这是一个好的品质。你叫什么名字?”
上校报告了他的名字,并谈起了他的抱负和经历。
于是,部长从葛底斯堡飞来跟我下棋。事毕,他称赞我是又一个怀特·林。
“你为军队注入了活力。”
但我认为这并不是山姆上校企望达到的目的。
次日,我们陪部长出外观赏风景,并在山中打猎。尼文总把猎物驱到部长和我的枪下。
晚上,则举行庆祝酒会,模拟美国复国之日,实行君主制。
大家喝得醉薰薰的,军服都脱下了,换了裙子和长袍,好象东方古代服饰。有人专门扮成机械人。
这时,长官和士兵也没了区别。
山姆对各个军官进行封官行赏。
我被封为“文娱大臣”。
“这便是‘阿曼多’以后的时代么?”
部长头一次看见这种场面,十分惊讶。这时,山姆便向他详尽地解释。部长不住点头。
山姆露出了狡黠的眼色。尼文不动声色。
不久,北军营地里的这种乐事,南军也传遍了。棋风弥漫一时。
刚来美国时,我们一行试图传播棋文化,那是很费劲的样子。现在却人人争下围棋,乐此不倦。
但围棋文化与后机械文明的关系,我却一直没搞清楚。
我只是注意到,山姆部队的人没有一个下棋。
这种醉生梦死的活动,一直持续了一个多月。因为战事重新吃紧,才作罢。这段时间里,一些知名的军中棋手,如约翰和迈克,均因各种原因而死去。军中术语称为“棋杀”。它运行的机制是什么呢?
在新一轮战事开始前,山姆的部队已成为全军楷模,因为营造了良好的意识环境。
在此期间,我的地位出现了变化。我有了一定的支配权。上校除了让尼文继续照顾我外,还配了一名黑人勤务兵。
军官们对我也愈恭敬了。只有“植物”仍若即若离。这种态度使我很恼火,但又无法渲泄。
我渐渐发现了部队的腐败。大家表面尊敬上校,但下面不以为然。甚至有吸毒的人。军中规则每一条都有人破坏。同时,又执行得完美无缺。
尼文继续偷偷与女兵来往。
上校拥有极大的尊严,但实际上并无尊严。
讨好我的人增多。出了事,请求我说情。
这其中,也有行贿的。
但实际上不用说情,一切又都会相安无事。
这个时候,“植物”冷漠的背影,便越来越经常地在我脑海中晃动了。
作为人,他出生于二零一五年。作为再生人,他出生于二零五二年。这是在他因为车祸成为植物人之后。
这个手术仅仅是实性的。但是成功了。
在整个部队中,我认为“植物”是有深度的人。他时常注视我,但并不像尼文一样与我有说有笑。
我们只有过一次短暂的对话,那是在最后的战斗到来前。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终于忍不住向他请教。
我感到他似乎一直在等待这一刻。
“下棋的人,会产生一种虚拟战斗感。这填补了‘阿曼多’的空白。他们以为是在与棋盘上的敌人作战。”
“植物”认为,军中下棋人的增多,这是“阿曼多”后遗症的表现。
“这是一种病症。部队整个是由‘阿曼多’薰陶出来的人组成的。在梦幻社会中,人类大脑海绵体已经变异。这在今后还会表现得更明显。”
“您说是一种病症?那么我是否也染上了呢?”
“人人难以幸免。”
我不语了。他问我有没有想过未来的新人种。
“我见过自称为未来的人种。”我想到了纽曼。
“不可能。”
“他只是有些像。”
“你看上校像吗?”
“我不知道。”
“你看我像吗?”
我打量他。他的机械臂闪闪发光。额头上却是人类特有的皱纹。
“有点像。”
“我还不是。我们这类人的文明,乐观地估计,最早也应该在下个世纪才能到来。”
“您不属于后机械文明?”
“有件事情,不久会发生。现在还是秘密。”他没有正面回答我,只是微笑着神秘地说。
第八章 亚洲之星
战斗又开始吃紧。这回是南军发动攻势。北军出现了溃散。没有迹象表明,这跟这段时期的军中娱乐活动有什么关系。
山姆部队也遭到了很大损失。我们只好全军后撤。
部队在南军用气象武器制造的大雨中艰难行军。不少战斗单元陷入泥淖。这真是狼狈的一幕。
在通过一个谷口时,队伍遇到了埋伏。弹雨从灌木丛后飞来,如梦如幻。这是导弹和枪弹。发射激光束的敌人似乎很少,这是这场遭遇战的一个奇怪特点。仿佛敌人来自更为悠久的时代。
这便造成了一种假象。我们在遭遇时间而不是南军。 “游击队!”
有人大喊。轰隆的爆炸淹没了他的声音。
不过,整个战斗富有诗意。湿漉漉的机械和弹雨,构成美丽的风景,雨雾迷朦,血肉横飞,点滴为画。
所有的人都陶醉在这样的战斗中。
部队反复冲锋,但难以冲出重围。女兵队进行了冲击,但损失更重。连山姆也钻出了钢窟,亲自指挥。
敌人并不是一支大军。但是我们的溃散开始了,并不可收拾。
“要是怀特·林在就好了。”山姆叹道。
“可是,不是有布莱克·唐么?”
这是尼文。我狠狠瞪了他一眼。尼文在阴笑。这句话点醒了山姆。 “对,布莱克·唐。我们的图腾。你过来。需要你的时候到了。”
山姆击掌。他脑中的疾病发作了。
尼文把我绑在一根测距杆上,把航母顶盖打开,撑出车外。声浪一下大了起来。空气清新,涌入脑海。我一下被充足的氧气窒息了过去。朦胧中,我觉得陆上航母与铃木的诺亚方舟化为一体。那时我被绑在桅杆上。船儿永远乘风破浪。
但很快我就被爆炸声震醒了。周围的战斗单元在爆裂。里面的人都炸得四肢乱飞,血沫溅到我的脸上。
有颗导弹击在航母防磁护屏上,又被弹开,在空中爆炸。碎片日日地从我身边飞过。我挣扎了几下,但没有用。我又晕了过去。
再度清醒时,我发现自己并没有死去。奇怪的是,畏缩的战斗单元都从泥淖中慢慢爬了出来,逃掉的北军士兵重新回来集结,开始了顽强地反攻。
爆炸声在耳边小了。周围的事物运动变慢了。南军徂击手的移动十分可笑。我产生了一种英雄感。
我仿佛进入了宇宙空间。我仿佛又看到了太空船。它们在护卫我。群星在身边旋转,互相吞食。
在激烈的战斗中,我仿佛回到了儿童时代。我记起在梦中去接近危险动物。父母在后面拚命叫唤。但却阻止不了。
醒来后,常常一身大汗,但却兴奋无比。 现在的情形,就有点类似那梦境呢。
死就死吧,又有什么呢?我对自己说,一边挺了挺胸。
一颗炸弹突破了防护屏,在航母装甲层上爆炸,离我那么近,但居然没有伤着我。
“中国人来了!”
头盔中,传来山姆的嚎叫。这使我全身绷紧。
“你们难道不怕吗?东方妖魔来了!牛魔王、白骨精来了!”
我也大叫。我想自己的样子一定很吓人。这时,“植物”对我说的话开始在脑海中回响。
“朝鲜战争中的中国士兵,作为杀了上校先人的灵魂,在布莱克·唐身上附体呢。”尼文阴阳怪气地说。
奇怪的是,南军突然停止了射击。一切安静下来,
我猜想着敌人是谁。一种古怪的预感抓住了我。
这天夜晚,我似乎听见有人在召唤我。我从睡袋中爬出,在航母中开始漫游。各种机械在奇怪地轰鸣。
我漫游进电讯室。一位值班的军官惊讶地看着我。他向我敬了一个礼。我向他挥挥手。我似乎要使用通讯设备,但又停下了。
“您有什么吩咐?”值班军官问。
我没有说话。我微笑着去看那些通讯装置,像看一堆玩具。我拿起了键盘,脸上露出惶惑的表情。
我按了键。我在试一个不太熟悉的方式。这使我更紧张了。军官说:“布莱克·唐,这样要违反条令的。”
我好像说了一句什么。大意是,你难道没看白天的战斗?
军官有些恐惧,走了出去。我模糊地知道他去叫人。
这样,就只剩下我在电讯室里。我继续操纵。键盘么?这是老玩艺了。很早以前,我在大学中玩游戏时学过古典键盘式操纵法。据说以前连声控电脑都没有。上航母后,我就注意到这里竟有键盘。
但我失望了。超距通讯能力没有形成。
山姆和军官进来。山姆说:“你干什么?南军会察觉我们!”
我一下从罕有的梦游症中解脱了。我告诉山姆梦中那个真实的呼唤。 “我怀疑它来自中国。他们在找我。”我全身在发抖。
“航母上所有通讯设备,没有与两百公里以外联系的能力。”
我突然醒悟。“阿曼多”已经崩溃了。
因此中国的寻找,可能是幻听吧。我觉得自己很好笑。我害怕山姆说什么。但他并没有过多指责。我的身体反应也停止了。
“好了好了。回去睡觉。什么中国人在找?没有的事。你是在北军中呢。记得白天的战斗吗?你表现不错。”
“那好吧。”我懒懒地说。“我要回去睡觉了。今天最困。”
“你今天表现不错。”山姆拍拍我的肩。
“今后,你们可不要再这样了。”我说,心里涌起一阵不明原因的难过。 山姆不说什么,只是久久地看着我。
那天晚上,我睡得死沉。南军的攻击没有发生。部队成攻地逃出了包围圈。那支游击队,再没有出现。
“现在,可以与你讲战争的艺术了。”山姆一天对我说。
他说:“打仗是我们大人的游戏。一种玩耍。你觉得了吗?”
“跟围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