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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会回来?是回来探亲还是……发生了什么事?」严峻没有开玩笑的心情,方才急急跟在素馨身后追了过来,没空多向米家的家仆探问,只听到他们说素馨这次回来打算长住。一个出嫁的女儿会回娘家住……总会有一些不得已的原因的。
「那你呢?你怎么会回来?是回来探亲还是……」学他顿了一下,才把他方才问的话全部还回给他,「发生了什么事?」
「我每两年都会回来一次。而这次回来,除了因为家里的事之外,也有一些公事在身。」他不跟她绕圈子,也没心情玩笑。简单说完自己的状况后,不放弃的又问,非要她好好回答不可。「妳呢?为什么回来?」他走到她身边,席地而坐,紧盯着她带着浅笑的侧脸,不让她再问避。
「我呀……」她先看向远方,好一晌后,才终于凝聚出所有勇气面对他。
「想也知道,一个女人会回娘家,大抵也不过就那么回事,不是被休了,就是丈夫不在了。我的丈夫在两年多前病逝了,我带着孩子守孝二十五个月,满了之后,马上打包家当回到故乡,打算下半辈子在老家养老。可惜你先见到我,若是你先进了赤城,在人多的驿站休息一下,马上就能听到关于我的、那些非常精采的故事呢。」
「我不想从别人嘴里听到你的事,我只想听你亲口说出来的话。」严峻的表情严肃依然,没有被她的故作轻松给逗出半点笑意。「告诉我,你还伤心吗?还是你只是在装坚强?」
问的,当然是她对丧夫的心情。
「伤心,当然。可是只会伤心又有什么用?日子还是要过下去。我跟孩子已经习惯相依为命的日子,也不再一提起他就流眼泪。我们还是会想起他,可是决定只想那些快乐的记忆,不要悲伤。毕竟人是不会再活过来了。」她扬起下巴,开始对这个话题感到不耐烦。「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比较重要的?」
她的表情所代表的意思,别人或许解读不出来,但严峻可以。除去这九年的分离,他们可是一同长大的知己好友。时间会令人有诸多改变,可是有些事却一辈子都不容易变——比如说,她对琐碎的问题一向不耐烦;也比如说,当她不想跟一个人相处时,也会表现得不耐烦。
他想,她是对他感到不耐烦了。这个认知像支利箭,「夺」地往他心口射去,让他满腹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峻少?」她扬眉,催促着他有话就快点问。
「我只是想听你说,这些年你过得好不好?」他声音涩涩的,沙沙的,千询万间,不过只是为了知道这一点。
「我,很好。」她下巴扬高,表现得非常笃定。
可她的笃定,在他看来,只是一种赌气。
「妳很好,那……就好。」
结果,久违了的朋友、彼此还愿意承认的知己,再一次相见,竟只有客套,只有无言。他与她,心里都是失望又诧异的。
有一道无形的厚墙已筑在他俩之间,就算交情可以重新再织就,恐怕也不可能成为真正的知己。
他是他,她是她,泾渭分明的两个体,不再知道彼此的心,不再知他﹙她﹚如知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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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严家没有以前的风光,可却不知道只这么几年的光景,居然就能败成这样。这是怎么了呀?我不会是看错卷子了吧?」米素馨将满桌帐册卷子往旁边挪,好让自己可以与书房里的所有人面对面讨论这件事。
「姊夫,三年前你还是严家的帐房,可以说说为什么严家会这样吗?」
米素馨的姊夫连春日叹了一口气道:「自从三年前老爷子染上一场病之后,便逐渐镇不住情势了。那些爷儿们趁老爷不能管事,三天两头来帐房支银两,说是要拿去缴货款,要不就说是买了一群好马儿,人家等着订金……弄钱出去的名目五花八门也就罢了,他们还争相来我这儿拿租契看,抢了帐册就说要出门收租去。租金是收了,却没一两银子缴回库房,把老爷给气坏了,却拿这些人无可奈何,反而天天被追着要分家。」
米白玉代丈夫补充说明:「这些爷儿拿了钱都偷偷去发展自己的产业;这还别说,更过分的是把自家的好客户都给抢走了。这些人狂捞猛掏的,就算是金山银山,也会给挖成一个空架子,不塌才怪。结果,哼,哪一个爷儿的事业做得起来?全赔了一裤子不说,也把严家给搞垮啦。本来舒服的日子可以过个三代的,给这么一乱,连下半生想有个温饱怕都成了问题。」
「所以大哥跟姊夫才会毅然决然的离开严家,终于愿意听从我的建议,自个儿做起小生意来着了。」
「可不!全出来了,省得那些人把今日的败帐全往我们头上赖过来,那岂不是冤透啦?那严家,也只有大老爷还有三夫人那房真心待我们好,其他人哪,就别说了。所以爹才会不管别人怎么说闲话,硬是收留老爷在咱家住下,替他养老都没关系。」一提到现在的严家,米白玉就有满肚子的气说不完。
米素馨支着下巴,不理会姊姊的哇哇叫,她心里想的是另外一件事。
「就方才我从帐册上看到的,严家牧场只剩下三座,除了老爷子手上那座外,另外两座正打算贱价卖给乌家好填补他们目前的亏损。也就是说,严家的产业几乎都转手到乌家了。」
「是这样没错。」米家大哥点头。
「那我们为何不去买个一两座呢?那些牧场好好经营的话,很能带来利润呢。」以她家目前的财力来说,买个小牧场不是问题。
「不好给人说咱趁火打劫。再者,也是为了这几年西部的牧养业情势改变了,大者恒大,小经营者在价格的压制下,斗不过那些大户;连严家都逃不了被收购的下场,何况是其他人呢。爹不想我们去碰那一块,所以我们才会专心做起皮毛生意,不要落下话柄给人说我们抢严家的生意。」米廉继续说着。
米家嫂子顺便也发表一下自己的观察所得。
「其实爹当了一辈子严家的总管,对严家如今的落败很是感叹。我瞧他老人家挺担心老爷子身体的。他曾说过,家业落败还不是最令老爷伤心的事,真正伤他心的,是子孙不肖,没一个成材,连守成都做不到,还谈什么发扬光大。爹好担心老爷子呢,心里总是希望能看到严家有再站起来的一天,可这毕竟是难了。」
连春日想了一下,说道:「最近峻少不是回来了吗?也许他能把严家振兴起来,给老爷子一点宽慰。」
「他吗?给马羊看看病还可以,做生意根本不行吧?」米白玉不以为然,但极之称道他的医术,「不过峻少医术还真不错,我们家有头羊儿最近染上要命的羊疥,除了赶快把它隔开之外,想来就只剩死路一条,可给峻少看了一下,居然就好了!他叫我拿来猪脂、熏黄,搅和之后抹在羊儿溃烂的地方,今天就好多了呢!能吃也能走的,再过不久就可以不必隔离它了。京城学医回来的,果然有两下子。」
「真的吗?那我可得请峻少到我娘家去看一下几匹马儿了,那些马儿背上长的炙疮老是好不了……」
话题很快转到严峻的医术上去。两个女人家走到一边谈论着家里的牲畜健康情况,还说着今夏冷热落差太大,家畜都受不了的病了,每一个兽医都忙翻过去,不容易请到他们来这种小户人家看诊,都给大户抢走了,幸好严峻在这时回来……
米素馨刻意不去听姊姊与嫂子的谈话,不想听到有关严峻的种种,甚至连这个名字都不想听到。她看向大哥与姊夫,道:「如果爹不希望我们做牧场的生意,那我们就不做。可是,我认为,当陇地所有牧场、皮毛生意都被乌家所掌控独大之后,我们这种小家小户想收购皮毛运到南方大城市去贩卖,也会变得十分困难。现在还有小商户喘气的空间,日后鸟家真正坐大后,肯定会一手包揽所有会赚钱的生意,一旦乌家掌控了所有马羊的生产,那么外来的商队就不得不跟他们合作,到时怎还会有我们讨生活的份儿?这样下去是不行的。」
她的一番话,说出了兄长、姊夫的隐忧。
「我们是想,也许可以逐渐放掉毛皮这生意,改组商队,到南方进一些丝绢到国外去卖。我曾在吐谷浑那里遇到过一些波斯的商人,他们很喜爱我们的布与茶叶;这些年的互马交易,都不再用银两,而是以茶、丝绢为主。以前你让人送回来的精绣丝绸,还没拿出去卖呢,家里就跑来一些人争相出高价买走。」米廉说着。
「可是别说丝绢买卖这方面的印纸不容易取得,就算取得了,也不见得可以在南方买到最精工的丝织品。再说大哥你们真正的本事是在马羊这方面,不要去经营你们不了解的事业,我还是觉得皮货生意大有可为,听我说——」正想说明自己手边有驵侩印纸,可以经营市马生意,而且她有销售的门路,但敲门声打断了他们的讨论。
「二小姐,严老爷请你过去一趟。」家仆在门外唤着。
「知道了!就说我马上过去。」扬声对外叫完,她对书房里的人笑了笑道:「改天再谈。这事儿挺有得玩,听完我的看法之后,你们一定会赞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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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一个巧合。当米素馨走到严老爷子目前所居住的院落时,严峻居然早她一步在老爷子的房间里,正在动着要接他老人家回去。她在外头听到严峻低沈的声音时,不禁停下步子;想先走开一下的,但脚步却不知怎地迈不开,就杵在门边听着了。这行为更是不好,非常不好,她向来不做的,可是……他在里头呀……
「爹,请您跟孩子回去吧,就算您不想住祖屋,也还可以住天水那间宅子。我跟峰弟都会好好服侍您的。」
白从分家后,他们这一房便搬到天水那边居住,连母亲也接过去了。
「哼!少说大话,你还不是跟其他人一样,只想从我手中拿走「久山牧场」的地契!什么叫做好好服侍我?你拿什么服侍我?就凭那你跟你弟分到的那三十匹老马、二十头羔羊?还有那块只长得出土豆儿﹙马铃薯﹚的荒田?」
「爹,不是的,孩儿对牧场没有兴趣——」
「没出息的东西!身为我严家的子孙,居然说对牧场没兴趣,你就一辈子躲在马厩不要出来好了!你可以走了,别杵在这儿碍我的眼!」
沈默好一晌后,严峻丝毫没有被激怒,声音温和依旧。
「爹,要孩儿怎么做,您才愿意回家住呢?」
「除非你把严家再度振兴起来!别让我死后没睑见列祖列宗。如果你做得到,我就回去,」严老爷的声音里满是气怒与绝望,就算嘴上这么刁难,也知道这辈子怕是再也见不到严家会有翻身的一天了。
这次的沈默更久。然后,严峻轻声道:「爹,您老保重。我还会再过来。」
「哼!你不必来了!你们这些兄弟三天两头的来找我,烦也烦死人!」
在严老爷的怒骂下,严峻默默的退出来。在他走出来之前,米素馨已早他一步问到角落去,不让他发现。想说在这样的情况下见面,只会使他难堪,闪开比较妥当。
直到严峻的身影再也不复见,她才以重一些的脚步声走进严老爷子的居处,嘴上还叫呼着:「老爷子,素馨丫头来啦!」
「你可进来了,在外头站得挺累的吧?」严老爷子皱眉的将老仆严忠送上来的汤药一把推开。
「说什么呀,听都听不懂。」米素馨镇定如常,从老仆手上接过汤药。
「老爷子,您好歹看在忠叔服侍您四、五十年的份儿上,别为难他老人家了。
这药可是连心意也一同熬进去的,您别辜负啦。来,喝了吧。」边说边把调羹给推到他嘴边,不给他拒绝的机会,一匙又一匙的,只要严老爷企图开口说话,就会马上被塞进菜汁。很快的,药全进他的肚子里去了。
如此神功,让一边服侍着的两个老仆严忠夫妇,忍不住想起身拍手叫好。
「咳咳咳……」终于喝完,好喘,也咳了几声,气都还没顺过来,就立即数落她:「我说丫头,你别告诉我,你嫁去扬州八、九年的,就学了这一手灌蛐蛐儿的本事回来!」
「老爷子,我不玩蛐蛐儿,倒是对浇花颇有心得,向来是这么灌它们的,那花儿开得多好哇,不信的话,我家金霖可以作证哦。」
「你这个丫头,都当人家的娘了,也没个稳重的样子。」严老爷笑着摇头,但锁紧的眉峰却表示着他没有笑的心情。指着炕的一边,对她道!「来,你坐上炕,有事跟你商量。」
米素馨点头,依言上炕,端坐如仪,静待吩咐。心里猜测着老爷子找她来会是认了什么事。如果是想把「久山牧场」交给她的话,那她可头大了,老爹第一个不饶她。
「丫头,你打小就聪明俐落,交给你什么差事做,你都能立即找出最快完成的方法去做好它。相较于你的机灵,严峻这小子在你身边一站,永远显得逊色,也难怪你会看不上他了。」
「老爷子,都多久的事啦,咱们就别再这事儿上钻唏嘘。还是说说您要交代丫头我什么事儿吧。」
严老爷子又叹口气。说了:「这事我与你爹提起过,但你爹就那颗死脑袋,从来不听我讲完,不是二话不说的拒绝,要不就转身便走。哼!要不是我这几年连着生大病,凭我以前的身手,他要走哪里走得成!」
「是是是,老爷子年轻时可是陇地第一勇士呢!」她脸上灿笑、心中苦笑。果然是为了这事……
「素馨丫头,我也不跟你兜圈子,就一句话,你接下「久山牧场」吧。」
「这可不行啊,老爷子。严家就剩这点基业了,您该交给少爷他们去合计振兴大事,交给外人成何体统呢?」
「什么外人?!我严永一辈子没把你们当外人看过。就因为严家就剩这么一点产业了,才想交给会认真去经营的人。并不是说严家不能垮,也不是我输不起;人世间兴衰起落自有命数,我严永也不是个看不开的人。但丫头,你应当知道,一旦咱西部所有的畜牧营生全掌控在一家手上,无人可制衡的话,将来会变得多可怕你不会不知道。价格高低随他定,想买货、卖货只能由他那边经手,如果存心剥削的话,咱们这儿的牧户还能活吗?」
严老爷提的,也正是近来米素馨观察了情势后的感想。所以她没说话,表情端肃,继续听着。
「以前严家独大时,我们不并吞其他小牧场、小马商,以互利合作的方式一同经营这儿的鸟业,得到的利润虽不丰盛,但也合理了。可照我看,乌家并不是这样的心思。他们能暴富得这般迅速,都是先垄断后,再出口订高价贩货。
我那些不成材的笨儿子们只想得到眼前的利益,就算知道把家业全卖给乌家后,会对陇西牧业造成灾难,想来也不会放在眼底的。」严老爷子定定看着她,「我知道如果把「久山牧场」交到你手上,定会引来诸多难听的闲话,可是请原谅我的自私,在陇地讨生活本来就不容易了,如果再加上大商户的剥削,要叫大家怎么生存下去?这件事我已经想了很久,也只有交给你们最合适了。你的机敏、春日管帐、阿廉的沈稳笃实,就算没能大大发扬牧场,至少也能经营得当,让其他小户可以过来依傍,形成制衡作用。你认为我说的对不对?」
米素馨点点头,又摇摇头。
「也对,也不对。」
严老爷子不明白的问道:「这是什么回答?」
「老爷子您对目前陇西的情势分析,丫头深以为然,也认为如果让乌家独大的话,将会是所有牧户的灾难。不过说到久山牧场的问题,我觉得还是交给严家少爷们比较妥当。」
严老爷原本亮起来的双眼,一听到她的拒绝,立时黯淡下来。
「也对。我不该大过自私,你们米家为我严家做的事已经够多了,我不该再给你们添麻烦。」
「不是这样的,老爷子。请您听我说,我不是怕麻烦,我只是希望您能亲眼看到严家在自己人手上振兴起来,这样您比较能感到安慰的,不是吗?」
提到这个,严老爷忍不住气起来!
「素馨丫头,你自己老实说,我那些不成材的儿子,哪一个可以济得了事?严逐吗?他是长子,结果他分了家跑去波斯说要做生意,结果在那边教人设了局,赌光了所有家产。严奔吗?他镇日流连城里的花楼,钱尽往那些粉头儿身上洒,没干过一天正经事。再说严跃、严泓、严泠吧,一心要做大事业,结果花了巨资买来一批老弱的大宛天马,还没运到渭川,居然就病死了一大半,简直笑掉人家大牙!最后,你知道的,严峻十八岁就离家去学医了,给畜牲看看病还可以,哪里懂得经营之事?他弟弟严峰也一样,每天看书、种土豆儿过日子,没能成事的。但我想,他们胸无大志也好,至少能安稳过这一辈子,这样也就好了。这些小子,哪一个能担得起振兴之事?你这不是在开我玩笑吗?」
「不是开玩笑。老爷子,对于这个隐忧,您曾对……峻少提过吗?」虽然力持自然,但提到他的名字,还是忍不住迟疑的顿了下。
「我跟他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