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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悠看到她眼里的疑惑与不安,脸色才恢复如常,“我听庄翠娥说你晕倒了,可有其事?”
“嗯,属下也不知怎么就晕倒了?倒是让尚工大人担心了。”荀真道。
“没事就好,待会儿向太子殿下告退后,我们就回去吧。”许悠道。
“是。”荀真顺从地点头。
两人慢慢地踱到正殿去,许悠想到太子给荀真喂药的那一幕,有些话想问,但又不知从何问起?“你……是不是爱慕太子殿下?”
荀真的步伐一顿,许悠怎么会问这个问题?想来可能是许悠来了好一会儿,刚好看到她伏在宇文泓的怀里哭泣,忙道:“没有的事,尚工大人听谁说的?属下只是……只是从太子殿下这儿听闻了我娘去世的消息,一时悲伤,殿下大度允我放声痛哭,绝不是尚工大人所想的那样。”说这话时,她的眼里还有着抹不去的悲伤。
荀真可以说是许悠看着长大的,也是许悠手把手教出来的,想来她不会说谎来欺骗自己,叹息一声,脸色比平日更宽容更平和,像幼时那般抚摸了一下她头顶上的秀发。
“别太难过了,你娘的事我其实早已知道,那时候你年纪还小,就是怕你难过,所以才会瞒着你,我与你娘有故交,想来她也不舍得你为她哭泣,若真孝顺你娘,就不要再悲伤难过。”
“尚工大人……”荀真感动地拉了一下她的衣袖。
“傻孩子。”许悠颇有几分心疼地道,不过眼里已经似乎做了某个决定,“你还记得幼时我带你去冷宫看过的情形吗?”
“记得啊。”荀真有些奇怪她提起这事有何用意?
“那好,你要把那些牢牢记在心里,荀真,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应该知道太子殿下将来是要登基称帝的,你不能对他有思慕之情,你忘了宫女守则?不然你将来如何见容于未来的皇后?宫女永世都不能封妃的,我不想看着你将来痛苦。”
这一刻许悠那严肃的面容与严厉的话在荀真的记忆里一直都是鲜明的,她所有对宫廷的认知与为人处事的技巧,都来自于这亦师亦母的许尚工,以致多年之后她对宇文泓这样说道,许悠是她一生最为尊敬的人,即使她阻挠了她的爱情,即使她让她的眼中只看到灰色,除此之外看不到鲜明的光彩,可没有许悠,也许她的童年之路要难走得多。
“尚工大人放心,属下都会谨记的,对太子殿下,属下真没有非分之想。”荀真道。
许悠慈爱地看着她轻点点头,可当她的目光越过荀真,看向那从里面踱出来抿紧唇的宇文泓那冷冽而又疏远的目光时,她的眼里有着刺痛。
他越是这样看她,她就越难受,这两个孩子都是她爱的,她不想让他们任何一个受到伤害,若他们只是寻常人家的儿女,她巴不得把他们送做堆,可惜他们不是,荀真输不起,微微一躬身,“参见太子殿下。”
“许尚工似乎管得过宽了。”
宇文泓就这样慢慢地走近她们,虽然脸上平静无波,但可以从他的语调里听出他的不悦之情。
“殿下,奴婢是尚工局的主管,对属下有不当的行为加以引导是必须的,不然奴婢就是失职了。”许悠的语调一如平常那样冷淡,可是强硬的态度更在宇文泓之上。
宇文泓依然是冷冷地瞥了一眼许悠,反正这个女人从来不会有第二种表情,然后目光看向荀真,“你认同她的观点?”
“奴婢……”
荀真正要说什么的时候,孙大通急急忙忙地从正殿过来,“殿下,皇后娘娘驾临东宫。”
许悠闻言,眼中的光采黯淡了下来。
东宫正殿之上,永远雍容华贵的唐皇后凤钗宝簪,身穿明黄拽地宫装,高头履上绣着展翅高飞的凤凰,站在大殿的台阶上,神情一如两旁的铜铸仙鹤般庄容肃穆,而一旁的太医正口沫如飞地向她汇报。
看到风度翩翩的儿子到来,不待他行礼,她忙笑着从台阶上走下来伸手攥住他的手。“我刚刚正准备传温太医来请平安脉,突然听闻他到东宫来看诊,可是皇儿的身上有不舒坦的地方?”
那一脸的担忧可谓把慈母的心态表现得淋漓尽致。
宇文泓微微笑着扶皇后到台阶上的雕刻着浮龙庄重无比的首位坐去,亲自接过孙大通递上的茶碗摆到皇后的面前,“没什么大碍,只是昨儿夜里翻风着了凉,吃上几剂安宁疏散的药也就无事了,母后无须担心,若是忧出病来倒是儿子的不是。”
“殿下说得是,娘娘不用过于担心。”温太医恭敬地道。
“你这孩子倒是让母后说什么好?自个儿的身子要多多小心,还有那些个服侍的人也太不尽心了,孙大通,你就该首先当罚。”
唐皇后的凤眸严厉地看向孙大通,可是略过孙大通看向进来的许悠与荀真的时候,那目光中不但有严厉,还有暗暗地警告之色。
许悠上前给唐皇后行礼问安,“参见皇后娘娘。”
“平身,许悠,你是来看太子的病情吗?”唐皇后不动声色地问道。
宇文泓状似不关心地站在一旁。
荀真见过唐皇后的次数屈指可数,想来不过是那两次,这个皇后给她的感觉都是极尽威严的,现在看她与宇文泓这太子的互动,不禁让她产生了些许迷茫之色,若是担心儿子,怎么还让儿子站在一旁充孝子,反而是一脸防备地看着许尚工。
再说许尚工不是她的心腹吗?
许悠道:“奴婢前来是因为太子及冠礼服之事,可能是我手下这掌制才疏学浅,所绘的图案让太子殿下不甚满意,奴婢正想要启奏太子殿下,不如把这差事交由奴婢,奴婢保证绝不会出错。”
唐皇后端起茶碗茗了一口,半晌没有作声,然后才轻声道:“原来是这样啊。”目光很快落在荀真的身上,“这不是上回本宫钦点升为掌制的宫女?”
荀真赶紧趋身向前,恭敬地道:“奴婢叩见皇后娘娘。”
“本宫都快不记得你的长相了?”唐皇后道。
荀真赶紧抬起头来看着唐皇后,“奴婢才疏学浅,太子殿下不满意,尚工大人担忧也是情理之中。”
“若是才疏学浅,那这掌制不当也罢。”唐皇后瞄了一眼许悠,冷冷地道,不过她还是刻意看了眼荀真,只见她仍是那般跪着,脸上没有失落与担忧,顿时她来了兴趣,“你不怕被挤下去?”
“娘娘乃凤中之王,奴婢只不过是一只朝拜凤凰的燕雀,又怎敢不听凤凰的号令呢?奴婢不敢有自己的心思。”荀真道。
“倒是能说会道,哦,本宫记起了,上回给淑妃送香囊的也是你吧?”唐皇后眼里的兴趣渐浓,竟然起身走向荀真。
荀真感觉到周身都有些不自在,唐皇后的目光让人感觉不太舒服,但又说不上是为什么?许悠上前挡住唐皇后的目光,“娘娘,假以时日,奴婢这手下也定能更出色。”
宇文泓上前轻轻地扶住唐皇后,“母后,其实是儿子对一些小细节不满意而已,并没有过于挑剔她的意思。”然后看向许悠,语气冷淡地道:“许尚工,这及冠礼服之事还是交由荀掌制吧。”
唐皇后听到这话,脸上是极为满意的,这才没有紧盯着荀真,看向儿子时,这才记起他染了风寒之事,顿时责道:“皇儿怎还站着?风寒可大可小,若是恶化,那就糟了。”
许悠见状,赶紧告退,唐皇后只是摆摆手让她出去。
宇文泓看了看荀真离去的背影,朝孙大通看了一眼,后者即刻会意出了去,这才留神听唐皇后如背书般关怀的话语,脸上的微笑不曾停歇。
好一副母慈子孝的画面。
荀真的心里存疑,总觉得今天这一幕颇为怪异,以前倒没觉得,不过看许悠的脸色阴沉,她倒不好提出疑问,只能默默地跟在身后。
刚走了几步,孙大通就在背后唤道:“许尚工,荀掌制,请留步。”
许悠只是皱眉停住脚步,并没有言语,荀真惟有道:“孙公公还有何事?”
孙大通把手里的药包塞到荀真的手上,“这是刚刚太医开的药,东宫里有药箱,一早就配好了,荀掌制早晚都记得要喝,这可是太子殿下交代的。”
荀真突然觉得手里的药包颇为沉重。
“既然是殿下的一番心意,那你就收下吧。”许悠道。
荀真点点头,向孙大通道了谢,这才小跑着跟在许悠的身后离去。
孙大通颇为同情地看了眼许悠,长叹一声,他只不过是个阉人,管不了那么多,拂尘挥了挥,转身返回东宫,还是把主子伺候好了才有好日子过。
红色宫墙围绕的巷子走了好长一段路,方才绕进了光秃秃树干组成的宫内护城河边,秋风萧瑟,静默无声的两人只是任由秋风席卷衣衫,一旁低等级的太监宫女见到她们,也都弯腰行礼站在一旁等她们走过,方才离去。
荀真的内心很繁乱,想到那离世的与受苦的亲人,心依然像放在火里烤水里浸一般不得超脱,热热的湿湿的,像缓不过气来,那恢复了几许红润的肤色又变得苍白起来。
突然,不远处,有个身着二品大员服饰的中年男子背着手站在临河的八角亭旁,目光看向她们两人。
“阿悠。”
荀真顿时奇怪地看过去,竟见到此人的长相与许尚工颇为相似,目光严肃中带着几许温和,而身前的许尚工早已是声音喜悦地道:“大哥,今儿个怎生在这儿等着?”
“想着太子的及冠礼将至,礼部为了这十二月份的冠礼正忙着,怎么?这次为太子制及冠礼服的人不是你吗?”许悠的兄长许冠庭惊讶道。
许悠微笑地把荀真拉上前,“殿下已经指定荀掌制了,荀真,这位是礼部的许尚书,是我的兄长,你下回要去礼部时可以直接找他。”
荀真忙行礼,原来许悠有与她一样的身世来历,后来荀真才知道,许悠的父亲曾任江南的江造司,却因一起贪污案被抄家,而许悠恰好被选进宫来成为小宫女,再到后来她的父亲洗刷冤屈,官复原职,她也就再没有出宫的机会。
“太子怎么……”许冠庭本来想问一些话,但看了眼一旁的荀真,生生停住,表情沉痛地转了话题,“爹的病颇为严重,大夫说可能熬不过去了,他常念着你的名字,阿悠,可以的话……”
许悠急切地拉着兄长的衣袖道:“大哥,怎么会这样?开春时不是说好多了吗?”
许冠庭忙道:“爹的身体本来就不好,都是那一年牢狱中落下的病根,阿悠,如果可以的话,他很想见你。”这也就是他等在这儿的目的。
荀真在一旁看着,心里对许悠的处境竟也感同身受,“尚工大人,您别太难过。”
许悠转头看着她哀切的样子,拍拍她的手,“不用担心,你先回去吧。”
荀真看她坚持的样子,不再说什么,行了一礼后即告退。
还没走远的她隐隐听到许冠庭的声音,“阿悠……爹总是觉得对不起你……太子他……唉……这一笔冤帐……怎么算得清……该说我们许家当年怎么就惹下了这么一场祸事……”
许悠的声音也悠悠的,“该说各人有各人的命……大哥……你该知道……我与他终究没有这缘份……”
那个他又是谁?荀真不禁心里觉得古怪万分,突然想到东宫那一幕,莫非与太子有关?想想她都觉得可笑,太子二十未到,许悠都快四十岁了,怎么算也不可能与太子有什么见不得光的私情?
渐渐走远了也没再听到两人的交谈声,抱着心事拐着弯回到了尚工局,在转角处见到钱芳儿与一名绿衣太监似乎在拉扯着,轻喝了一句,“你们这是在干什么?芳儿?”
听到她的声音,那个绿衣阉人把什么东西往怀里一塞,然后快速地离去,连面也没照,“忽喇”一声就不见了人影。
钱芳儿的表情惊了惊,回头看向荀真,“掌制大人……您回来了?”
荀真探头看了看,然后拉着钱芳儿,“芳儿,你怎么和这些太监在一块?是不是受他们的欺负,你可别瞒我,我到内侍省去为你讨个公道,你可别学人一般与太监对食。”
钱芳儿的脸一红,眼里有着感动,对食这种事情在宫里屡见不鲜,只是大家都秘而不宣,知道荀真是为她好,忙摆手道:“不是,掌制大人,不是的,他……是我的一个同乡,因为在内侍省管着食物采买事宜,常有机会出宫,我托他帮忙带些东西回去给我爹娘。”
荀真闻言,这才放下心来,“没有就好,我可真怕你会与这些太监闹不清。”
钱芳儿的声音里有着些许哽咽,“掌制大人待属下真好。”看到荀真怀里抱着药包,忙伸手抱过来,“掌制大人身体抱恙?”
“嗯,有些不舒爽,这些都是托方司膳从尚食局里的司药大人那儿拿来的,说是喝了人会精神一点。”
尚食局里的司药一房专管医巫药剂,尚工局要用到香囊里的香料啊,各宫里的熏香啊,包括宫女日常身体不舒服也是她们主管的,除非是有宫里的贵人指定,不然太医院是不包给她们治病的,而荀真算是很幸运的几次生病都是由太医诊治。
荀真这样一说,钱芳儿也没有起疑,两人说起了一些日常事务慢慢踱进了尚工局。
庄翠娥来回踱步,表情急切,看到荀真回来,忙迎了上来,“掌制大人好些了吗?”绝口不提东宫之事,许悠一个宫女都不带只身就往东宫而去,无非就是避嫌而已。
“好多了,这还有药呢。”荀真指了指钱芳儿怀里抱着的药剂,看到钟掌珍等人的目光都看向她们,这才道:“好了,芳儿把药先送过去交给松儿,庄女史,你随我来。”
要忙的事还有不少,再过一段日子就要点收陶家布行送来的葛布,这个事马虎不得,不过目前进展还算不错,陶家布行也表示会依期交货。
这日,荀真与礼部交涉过后终于把太子及冠礼服的样式定了下来,正要着手裁衣准备刺绣,刚把布料上了绷架,宇文泓就派人前来通传。
荀真等这天也等了好久,以为这宇文泓准备食言,心里正不爽之际,他果然还是信守承诺了。
向脸色不太好的许悠告了假,许悠只是目光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她早已知道荀真是要去干什么,所以也没有阻拦,吩咐了一些注意的事项即放她离去。
荀真的心就像那放飞的小鸟一样轻快,不顾别人异样的目光,小跑着往东宫而去,就要见到姑姑的心情格外紧张与兴奋。
宇文泓看到她气喘吁吁地进来,脸色因为跑动而泛着动人的红晕,整个人俏丽了许多,看痴了之余,不禁打趣一句,“跑那么急干什么?孤又不会跑掉。”
荀真听他说得自恋,嘀咕了一句,“我又不是急着要见你,自作多情。”
“你说什么?”宇文泓的脸色一沉,她好像越来越不怕他了,果然给了三分颜色就开起了染坊。
“没有,奴婢说殿下英明神武,神人共愤。”荀真忙笑着拍马屁,当然这话里还是暗暗揶揄了一下。
宇文泓轻哼一声,让孙大通把准备好的衣物递给她,“去换上。”然后带着太监出去,留她在偏殿里面。
荀真好奇地打开来看,是一套月白色福字暗纹锦缎的男子衣袍,打开急忙换上,竟然极为合身,这宇文泓倒是极为细心,摸了摸身上的衣物,她的眼里有着感动与暖意。
坐到铜镜前,把发髻打散,拆下簪子绢花,然后全部梳起来盘了一个男子的发型,缠上那同色系的锦带,瞬间一个翩翩佳公子出现了,荀真还是极满意这扮相的,因为不是整天混在脂粉堆里悲春伤秋的闺阁千金,她的身上没有过于浓厚的脂粉味,一时间竟也雌雄莫辩。
推门出去只看到孙大通候着,“太子殿下呢?”
“殿下已经先行从到马车上了,让咱家在这儿等着荀掌制,哎呀,真看不出来荀掌制这一装扮竟像哪家的少年公子哥儿,殿下吩咐人去做这套衣衫时,还没曾想荀掌制穿上竟然出奇的合身……”
荀真的脸一红,竟红到耳根子里去,以前怎么没觉得孙大通是话痨呢?“哪有公公说得这么夸张?”
“荀掌制莫要不好意思,咱家也是有哪句说哪句。”孙大通道。
荀真看到东宫的门口停放着华丽的马车,不过没有皇室的标记,红木的框架外披着一层褐色花样底纹的缎布,马车的顶蓬垂着褐色流苏,这式样既奢华又低调,看到小太监放下踏板,孙大通忙扶着荀真上马车。
马车里的宇文泓显然等了有好一会儿时间,正歪着身子靠在褐色绣绿叶的大迎枕上,手中拿着卷宗,看到马车帘子掀开来,他抬眼看去,看到荀真身着月白色男装打扮进来,眼里波光潋滟,看向出神,不过当荀真的目光看过去时,他低咳一声,刻薄地道:“差强人意。”
“奴婢也没有想要殿下赞声好。”荀真听他说得刻薄,倔着脖子回了一句,依礼坐到下首处,瞄到他换下了太子的常服,倒是穿着石青色的寻常仕子服饰,目光突然看到他系着的荷包,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