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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战场局势看,德国必败无疑,对德绝交和宣战应该说毫无风险。开始我们和段祺瑞在对德态度上并没有多大差异。但问题是在这个口号后面,这一点,还是孙文看得透彻哩厂
“中山先生怎么说?”蔡元培一直很尊重孙中山,双眼露出关注的神情。
伍廷芳呷一口茶,轻声说道:“段祺瑞逼黎菩萨表态,黎便暗自先征求各路诸侯意见。他给孙文打电话,没想到对方坚决反对。孙文很清醒,说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列强们纷纷游说中国参战,无非是想抢着多瓜分一点德国的在华利益。孙文还在上海公开发表声明,反对段内阁的外交政策。”
伍廷芳又向他透露了一些日本和英国与段内阁的秘密交易,独自隐去了美国不说。蔡元培的脸色凝重起来,感叹地说:
“唉!春秋无义战呢,想不到目前的政治和外交已堕落到如此肮脏的地步。哎!听说梁任公和范静生这次也表现不佳呀?”
伍廷芳点燃一支雪茄,轻蔑地说:“久闻梁任公多变,这回总算领教 这位研究系首领原是个亲德派,据说还有一本亲德的书要在德国出版呢。没想到段祺瑞设宴请他,几句好话一说,他就转变了,而且转得连老段都大为惊愕。你猜他怎么说?”
见蔡元培不解,伍廷芳便学着梁启超的腔调,绘声绘色地说了起来。
“‘兄弟对于国内问题,是一向支持段总理的。此心耿耿,可昭日月。段总理说该怎样做,我们就怎么做。段总理说对德国要绝交要宣战,我们就得对德国绝交和宣战。’老段连声叫好,有如听戏一般快活。梁启超又说,‘因为不才是书生之见,而总理是高瞻远瞩。百无一用是书生,兄弟这个亲德派是不做的了!那本将要付梓为德国张目的书也决定不排印了!’于是老段及其策士,暴雷似的为梁叫好。梁启超好不得意,又举杯道,‘为了段总理坚持对德宣战,兄弟也不惜以今日之我向昨日自我宣战!’众人大笑,都把酒干了,于是梁启超就一下变成了段祺瑞的头号策士。”
蔡元培低首沉默不语,心里却很失望。伍廷芳又说起了范源廉,他听得真是非常伤心哩。这范静生本是搞教育的人,为何也要卷进政治旋涡里 伍廷芳说两次段内阁通黎元洪表态他都在场,且一次比一次张狂。三月份那次他见段祺瑞遭到黎元洪抢白,气歪了鼻子,就出马代段迎战。只见他横眉怒目,声色俱厉地激烈发言道:
“不错,大总统是有特权,但内阁责任重大!为了这件事,内阁不知开过多少次会议,这才决定对德绝交,希望总统接纳国会意见。”
黎元洪未置可否,瞪了他一眼,不冷不热地说:“我已说过多次,凡事要根据国法。根据《临时约法》,大总统有宣战的特权,也有媾和的特权,你们国务院搞的那两个文稿嘛,”他把指头在公文上一阵乱戳,“就不成!”
范源廉这时可不像书生了,见他情不自禁地以掌击桌,拍地一声响,大声怒斥道:
“总统开口国法,闭口约法,但总统并不对国会负责,又可以随便推翻内阁的决议案,请问这种样子的总统,岂非和专制皇帝一个 ”
众人愕然,据说连段祺瑞都觉得他有“做工过火”之感,担心黎元洪大发脾气,把事情弄得更糟。这件事以后,5月6日那天,段祺瑞又带着“对德参战提交国会案”,率内阁成员来找黎元洪盖印。黎元洪随便翻阅一下就递给了一位姓唐的监印官,没想到这位监印官有恃无恐,气呼呼地说:“此案我不能盖印!”竟把文件推了回来。又是范源廉大吼一声,跳将出来:
“尔等人!不配说不盖印!”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他跨步向前,猛力一推,就把这位监印官从门里推了出去,门上的玻璃乒乒乓乓地被撞得粉碎。段祺瑞气得一句话没说,掉头就走。黎元洪怕再闹出什么新花样来,就亲自动手盖了大印。堂堂的国家最高统治者竟在如此不体面的厮打中处理国事,这在中外历史上也是绝无仅有的丑闻呀。
蔡元培伤感地叹息道:“想不到身为文人,一有权欲,竟会变得如此浑浊?北京真是个大染缸呵!所以我这次进京,发誓不预闻政治。”
伍廷芳自嘲地说:“鹤卿兄,在您眼里兄弟也是位浊世官僚吧?不过请您相信,待我处理好两件事,一定挂冠回上海潜心研究灵魂学说。一是为了逼段祺瑞下野,我已答应代理几日内阁总理的苦差。二是想求您帮个忙,让我在朱尔典处有个交代,也免得他与段祺瑞勾搭上。”
蔡元培终于明白了他夜访的目的,警觉地问:“你是说那两位解聘的英国教员?”
伍廷芳见话题已经点破,脸色略显尴尬。他摸出一份黎元洪请客的大红帖子,递了过来。
“我也是奉大总统之命来的,这件事令他好为难呀!恕兄弟直言,无非是安置两个人罢 如果兄认为实在为难,是否可以缓一缓,先稳住英国人再作安排?”
蔡元培为难地摇摇头,面色沉雄地说:“治理北大,犹如曾国藩临湘治军,只要对一位不称职将士手软,将功亏一篑呵!”
他摸出黎元洪的请柬,毫无表情地瞟了一眼,就扔在一边去 他内心有点激动地说:
“今天的事,让我更觉得教育要独立于政党之外 麻烦你给大总统传个话,就说我办教育一定不预闻政治,也请他不要来干扰教育。因为教育是提倡个性与群性平均发展的,而政党总是要制造一种特别的群性,来抹杀个性的。例如鼓励人民亲善某国,仇视某国,或想用甲民族的文化去同化乙民族,今日的政党,往往有这种企图,若控制教育,便是大害。另外,教育是求远效的,如百年之计树人,而政党的政策却是求近功的。再说现在的政党掌握政权,往往不出几年就要更迭,如果把教育权也交给了政党,那么两党更迭的时候,教育方针不也要跟着改变,教育还有什么希望 所以我说,教育事业是不可不超然于各派政党之外的。秩公,请你一定要把这些话转告大总统呀!”
伍廷芳苦笑着点点头,想不到费了老大的劲,得到的却是一番书生之见。他已精疲力尽,想把这球踢还给黎元洪,就竭力鼓动蔡元培去总统府赴宴。
蔡元培也看出他的难处,风趣地说:“我们也算是多年老友了,这样吧,我来写份复函,让你回去也好交个差。”
见他摸出一管狼毫,将大总统的帖子翻了个身写道:
“奉示知承大总统招与怀仁堂之宴会,不甚荣幸。惟同日同时,元培已有南洋公学同学会之约,订定在先,未便取消。敬心领大总统之盛情,谢谢!”
翌日,英国公使馆里一片肃静,连花园里的那只鹦鹉也竖起脑袋,隐隐传来朱尔典愤怒的训斥声。伍廷芳的电话令他非常生气,他是位异常敏感的人,与其相信这是蔡元培给他的最后态度,不如怀疑这是中国的亲美派政客对他此时处境的蔑视。正在这时,那两位不知趣的英国人又找上门来打听消息,正好倒楣地遭受一场倾盆大雨式的训斥。说句公道话,他倒是一位严厉的外交官,管教下属也非常严格,每天都会要求他们完成大量的工作。他很清楚这两位英国教员的劣迹,只是碍于帝国的利益和面子才会如此趁机发难。
当客厅里只剩他一人时,一个顽强的信念又摄住了那颗自尊的心——
大英帝国的落日不能在中国沉没!不能!
墙上仿佛浮现出蔡元培的面容,他仔细研究起这位对手的心思。左思右想半天,竟对他产生了一丝朦胧的好感。这是一位受过西方文明教育的有教养的绅士,兴许自己亲自上门拜访,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凭着多年在中国的声望,他可能会卖个面子呢。
他就是这样决定了去北大拜访蔡元培,穿上笔挺的燕尾服,精心在镜子前修饰了一番,揣着一线希望上了汽车。
此刻,在蔡元培的校长室里却是另一种气氛。
他刚进办公室,就有一位心仪已久的青年学者来访。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梁漱滨。
因初次见面,梁漱溟有些拘谨。他今年才二十四岁,已是司法总长张镕西的秘书 承蒙范源廉介绍,想来认识一下蔡先生。
蔡元培饶有兴趣地注视起这位额头微秃的年轻人,觉得他的长脸有点蒙古血统,更有点像印度的僧人。见他恭敬地递上范源廉的推荐信,忙笑着举手示意道:
“不用介绍了,我在去年回国途经上海时,就在《东方杂志》拜读了连载的《究元决疑论》。大作以近世西洋学说阐扬印度佛家理论,功力深厚,立论精辟,想不到你却这般年轻哩。我和仲甫先生都已商量过了,想请你来北大讲印度哲学课呢。哈哈!正好你今天来了,也算是一份佛缘吧?”
梁漱溟的脸上掠过一阵惊诧,对于一个完全靠自学的读书人,能进北大求学已很神往 现在居然请他来担任讲席,更何况有些学生年纪都要比自己大。他慌忙起身向蔡先生鞠躬,连连摇手道:
“感谢知遇之恩,但此事万万不敢答应。我只不过初涉佛典,对此外的印度哲学实无所知呀!”
蔡元培宽厚地笑了,反问道:“你说你教不了印度哲学,好,那你知道有谁能教 ”
梁漱溟想了想只能说不知道,据闻在欧洲和日本,一般所谓的印度哲学并不包括佛学,而是指“六派哲学”而言。而自己对“六派哲学”素不留意,如何来教书
蔡元培又笑了,用一种慈爱的语调推心置腹地说:
“还是你来吧!既然我们还没有找到真能教印度哲学的人,说明横竖彼此都差不多。你不是爱好哲学 我这次来北大,就是想把许多爱好哲学的朋友都聚拢来,共同研究,互相切磋,你怎么可以不来 你不要当是老师来教人嘛,你就当是来合作研究,来学习好了,这样心里就会轻松一些。”
面对着先生那诚挚的眼神,那父辈般和蔼可亲的关照,梁漱溟的心终于被打动了,他不好再推托了,只得先应承下来。但他还是想了想,提了一个要求。
“蔡先生,我进北大后,除了替释迦、孔子发挥外,不做旁的事行 ”
蔡元培一怔,机械地点了点头,他想起了陈独秀对他的评价。那天他说起了梁漱溟才二十三四岁,比胡适还小,想请他来北大任讲师。一个教中国哲学史,一个教印度哲学和佛学,也算是兼容互补吧。只是他没有学历,不知意下如何云云。
陈独秀曾微皱眉宇想了想说:“听说此人对批孔好像有异词呵,不过先生连辜鸿铭和刘师培都想聘,还有何人不能聘 ”
在校长室里,两人谈起有关佛学的事,梁漱溟想起了一个人,说:
“有一个叫张克诚的,对佛学也很有研究,现在在西四牌楼的广济寺自愿宣讲,先生如有兴趣,我可以陪你去听听。”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朱尔典来访的通报。梁漱滨忙起身告辞,蔡元培却语音镇静地说:
“不是讲好去听佛学宣讲 你先在外边接待室坐一会,待会儿我还想叫仲甫一起去广济寺呢。”
朱尔典一走进校长接待室,就觉得眼睛一阵晕眩。定睛一看,只见陈列柜里几枚炸弹赫然在目。他的心一阵狂跳,好半天才镇静下来。这可不是好兆头呵!但他还是佯作镇静地走进了校长室。
梁漱溟与朱尔典擦肩而过,校长室的门重重地关上 他忐忑不安地坐在木靠椅上,想听听里面的动静,可什么也听不清楚。这位职业老外交官可不会随便来串门子的,他来北京大学究竟为了什么 还有,这位蔡先生倒是一位天性喜欢学问的人,他这么忙竟还有兴趣去听人宣讲佛学。又这么敢于提携后学,将来有他指引,在学问上很快就会登堂入室的。只是这司法部的秘书一时还脱不开身,张公待自己也不薄,每天为处理机要函件总是忙到深夜,又如何来编讲义备课 看来还得先找人代一段时间课才行。
正当他胡思乱想时,校长室的门又重重地推开 朱尔典面色混怒地走了出来,看来会谈很不愉快,朱尔典又回转身重重地问了一句:
“如果大学被克德莱控告,阁下愿意作为证人出庭 ”
里面传来一个沉稳的声音:
“如果按照法律,需要我作证,我也许会出庭的。”
朱尔典终于沮丧地出了门。临上车前,他又环顾了一眼校园,仰天叫嚷道:“蔡元培看来不想当校长了!”
11
1917年5月23日,真是个不平常的日子。黎元洪终于下令免去了段祺瑞的职务,“府院之争”暂时划上了一个句号。恼羞成怒的段祺瑞只能以国务院的名义致电各省,宣称这个命令未经总理副署无效,以示抗拒。然后,便带着随员移师天津,打出了一块“各省军务参谋处”的招牌。霎时间,他的住处又是车水马龙,门庭若市。
就在这天上午,蔡元培踏上了去天津的火车。同行的还有李石曾和吴玉章,他们是应南开中学邀请,陪同蔡先生前去演讲的。
李吴二人来京后一直忙于华法教育会的具体会务,一个作为书记总揽事务,一个作为会计料理财务,很快就打开了局面。火车上,他们向担任会长的蔡元培谈起了近况,都是好消息。教育部已立案批准了华法教育会,一批名流像张元济、范源廉等也承诺担任名誉会员,打算创办的留法俭学会预备学校,已公布了章程,有许多人前来报名呢,如顺利的话秋季就可以开学 李石曾一谈起勤工俭学就神采飞扬,这也是他答应来北大任教的主要目的。可蔡元培今天好像心不在焉,似乎有什么心事,眼神不时闪出一丝忧虑。吴玉章是位细心人,几番相问,先生才缓缓说出心中之隐。
“我这次去天津,主要想去见一个人。”
见二人都打起了精神,蔡元培嗓音低沉地说:“前几天仲甫去广济寺听人讲学,在破庙见到了一身是病,穷困潦倒的刘申叔。老友相见,分外伤感。仲甫见他生计无着,想劝他出来教点学。申叔却苦叹自己名声不好,怕道天下耻笑。我和仲甫等人都商量过了,为了保留身怀绝学的读书种子,想请这位年少而负盛名的国学大师出山呢!”
“请刘师培来北大?”李石曾惊诧地张大了嘴巴。
吴玉章虽和他不熟,却久闻此公两次变节的丑闻。先是辛亥前入两江总督端方幕,为革命党不齿。后又投靠了袁世凯,成了“筹安会六君子”。在日本时,又公开反对孙中山的三民主义,并和太炎先生失和,还发誓永不相见呢。
“蔡先生,北大刚有些起色,何必……”他本想说,“何必让一粒屎搅浑了一锅粥。”可话到嘴边,又觉不妥,硬是咽了回去。
蔡元培却心有所思地望着窗外,缓缓地说:
“说实话,对刘师培这个人,我始终有一种惜才之情。在外人眼里,我们都算是学界中人 可平心而论,我蔡元培顶多算个通儒。什么都懂一点,又什么都不精,更谈不上有创新开山之举。可刘师培就不同了,他生于1884年,论年龄,要比康、梁、太炎先生和我整整小一代。却出身扬州经学世家,祖孙三代名显道、咸、同、光四朝学界,名字同时并列清朝的《国史·儒林传》,这在清代是绝无仅有的。他本人16岁中秀才,17岁中举人,到本世纪初年,年仅20岁的他已在学界赢得国学大师的称誉。这次临行前,我请钱玄同算了一下,此人今年才33岁,已出版专著70余种,真可谓神童转世呵!在当今朴学界,也惟有他可以平视孔子,与太炎先生相提并论哩!”
李石曾因长期在法国搞刊物,办豆腐公司,提倡素食主义。近年又忙于勤工俭学,对国内情况不甚关心。但他也是一位个性孤傲的人,见蔡元培如此抬举刘师培,一张本来就缺少表情的脸变得更冷 他有点不服地问:
“这位神童究竟凭何绝学,能与太炎先生媲美 反正旅途无事,不妨说来听听。”
吴玉章是位老实人,蔡先生见他一脸迷们,也觉得有必要帮申叔说些公道话,为他来北大任教作些铺垫。他略一沉思,便娓娓道来:
“清代自顾炎武开创先河,朴学到乾、嘉已蔚然大观,形成了以惠栋为首的吴派和以戴震为首的皖派。吴派推崇汉学,严守家法,为学专深,他们不问‘真不真’,只问‘汉不汉’。以此观之,学路是有些狭窄。而皖派为学精通,不主一家,被梁任公称赞是最能体现私学和解放精神的理性学派。在戴震之后,随着时代风潮的涌动,皖派又形成了以扬州、浙江、岭南三大学派为主的学术流派。先说说扬州学派吧,扬州在乾嘉之际,实际上是吴。皖两派汉学研究的交汇之地。尤其是在道、成年间,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