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S伤刺负剩故峭α钊诵欧摹�
范文澜忙给他泡了杯茶,没想到他几口水入肚,便瞪起双眼劈头教训起范文澜来。
“你想想,从辛亥到今天,中国的思想文化界有何起色?末代小皇帝还在紫禁城里,那位民国大总统就急着黄袍加身 如不拿起白话文这种新形式做思想武器,又如何来一举清扫八股旧习、选学妖孽和桐城谬种?”
钱玄同说得兴起时击掌拍案,两人却被他的气势震呆 都说章门弟子是复古派,推翻满清后就主张恢复汉家传统,晋宋文风,而且越古越好。这一来,自然视处正统地位的桐城派古文家为大敌。但要称敌手为“妖孽”和“谬种”,倒是从未耳闻。再说,其音韵考据之学,不也同样因袭古人,不同属《新青年》的扫荡范围
钱玄同像是揣摸到了对方的疑虑,又激动地阐述下去。
“我在给《新青年》写稿前,曾仔细拜读过仲甫在创刊号上的文章。他是想发起一场声讨旧势力的思想革命。今天,我一见胡适的文章,就觉得仲甫又前进了一大步。他是想借白话文做钟馗,来打封建思想余孽这只恶鬼 所以,我们谈文论人要看趋势,做人处世要讲大义。我们都是从旧营垒中走来的人,仲甫的《字义类别》等书,在训诂音韵上的造诣不可不高。所以打起旧事物,更懂得要害在何处。听说老兄今日进京了,我正想去会会他呢。我要正告他一声,在中国做官的到顶了就想称帝,老百姓的心里也总有个皇帝在作祟,好像那膝盖骨没处下跪就会心慌。如不能从思想上清除帝制余孽,一有机会还会复辟。”
蔡元培听了甚为高兴,他历来主张做人可以恪守传统,但思想一定要跟上潮流。他知道钱玄同说话幽默,一开口常喜欢说过头,就打趣地调侃道:
“想不到见了当大总统顾问的长兄要行跪拜之礼的人,竟有如此新见解?有你保驾,仲甫来当文科学长我也放心 ”
钱玄同像被抓到了痒处,脸顿时红 钱家为吴兴望族,那位同父异母的长兄钱恂要大自己三十多岁。父亲死后全凭兄长照料调教,自然患重如山。他也悻悻然地反讽起蔡元培:
“这还不是跟您学的?您是历来主张‘互助论’和中庸调和说的。所以翰林公和革命元勋,法兰西和孔老二,空想社会主义和三民主义,都被您蔡公兼容并包进了北大。”
蔡元培知道他的脾气,又是有世交的小同乡,见到了吃饭时间,便学他平日咬文嚼字的腔调说:
“待会儿一同去见仲甫,就在我这儿酸酒苦饭随便‘雅’一回吧?”
钱玄同听了哈哈大笑,他平时以不回家为常,又不吃学校的包饭,常称与人相约上馆子找雅座为“雅”一回,没想到又被新校长逮住
范文澜忙帮着去学士居叫菜,蔡元培又摸出那把方形锡壶,还端来一罐夫人黄仲玉烧的霉干菜焖肉。两个人抿着醇香的绍酒,谈起了许多家乡的旧事。校长室内,不时爆出钱玄同爽朗的笑声。
范文澜却沿着刚才钱玄同的话题,思考起许多复杂而又矛盾的问题。像作为一代学人,譬如黄侃和钱玄同,在同样的文化背景和学术思想下,为何会产生不同的甚至对抗的政治见解 还有那隐藏在白话和文言之争背后的新旧思潮的较量,都是那样神秘和令人费解。他觉得有必要晚上与傅斯年他们好好地探讨一番。
蔡元培平时偶尔也吸烟,但瘾头不大。临行前,他摸出钱,特地让范文澜去校门口买回两包梅兰芳牌香烟。还轻声关照道:“仲甫烟瘾大,今后去看他,别忘了带点香烟去。”
小憩片刻,三人乘坐孙宝琦送蔡元培的那辆旧式马车,趁兴驶出了昔日的四公主府。
3
哭号的老北风,厉鬼般地追逐着行人。这真是一年中最冷的日子,灰暗的大街结满了薄冰。远远望去,蔡元培的马车,像一只冻僵的甲虫,艰难地在路上哆嗦着前进。当车驶进东安门的箭杆胡同时,只见陈宅门前的那对石狮子,也似乎冻得缩成一团,失去了昔日的威严。
开门的是一位清丽女子,病恹恹的瓜子脸上露出一丝惊疑。他们的行李刚安顿下来,怎么就会有人来拜访
蔡元培自报了名号跟随而进。虽是初次见面,但有关高君曼的排闻倒是听说了不少。陈独秀与这位多情的小姨子,还是七年前在杭州同居后结的婚。这是个普通的四合院,陈独秀租居了三间北房,用雕花木隔扇一分,两边先作了卧室,中间用来供他会客和写作。
屋子里没有生火,像个冰窟。陈独秀却正襟危坐地趴在案前写作,嘴角叼着根纸烟,任一管狼毫疾如游龙地在纸上挥洒。
“好一个仲甫,真是个工作狂呵!”
一声轻喝唤醒了主人,陈独秀目光如炬地侧过脑袋。先是一惊,见三人眉间沾满晶莹的霜花,突然感动起来,一把上前拥住了蔡元培。
“大老冷的天,怎能如此劳您大驾 ”
他双目炯炯地盯着对方的镜片和山羊胡子,神情严肃地打量了好久,那宽厚有力的嘴里终于爆出一声大笑。
“像!你真像俄国的车尔尼雪夫斯基 ”
蔡元培面对着那张棱角分明,浩气凛然的脸,也感慨地说:“那你就是大风雪中,我们迎来的普列汉诺夫罗!”
一屋的人,都被这幽默而又充满象征的调侃惹笑
陈独秀一见钱玄同,就急切地问:“第一期《新青年》,看到了 ”
钱玄同故弄玄虚地仰起头,说:“你让胡适之从美国来放火,咱北大这座老炕都快被你烧通了!”
陈独秀快活地大笑,忽然,他像悟到了什么,又正色地说:“蔡先生,你是想让我来帮忙的。但兄弟可能只会给你添乱!你怕 ”
蔡元培也神情肃重地摇摇头:“不怕!”
“说句心里话,只要你犹豫了,兄弟立马打道回府。我是准备先试三个月的,北大的旧派人物大多,我这脾气又寸步不让。”
蔡元培见他吸的是劣质烟,忙摸出带来的好烟。陈独秀历来不拘小节,但见老先生如此真诚,还是感动得叹息起来。
高君曼给客人上完茶,便退了下去。听说她正在咯血,也受不了满屋子的烟雾。双方很快谈起了《新青年》。
陈独秀猛吸口烟,神情严肃地说:
“说实话,对胡适这篇文章,我并不很满意。这小老弟或许是洋墨水喝多了,反而有点瞻前顾后起来,文风也不像当年与梅觐庄和任鸿隽论战时那般痛快 你们看,连标题都不敢提文学革命,一口一个讨论和尝试。为了补救他的书生气,我正在赶写一篇声讨檄文,准备抢在第二期发稿,正式在全国亮出‘文学革命’的旗号!”
他说完,颇为得意地拿来案头的手稿,递了过来。
最早领教陈独秀那种凌厉文风的还是他的《扬子江形势论略》。当时令他惊异和钦佩的是,这位才18岁的年轻人,除了因乡试去过一次南京,并没到过其他地方。但在文中竟然对长江水文及两岸地貌了解得如此细致入微,并进而提出了他对建设江防的方案。好像他对长江及南北两岸做过实地考察似的。今天,当他一看到标题上“文学革命论”五个大字,又不禁怦然心动。他被这位领袖欲极强的人的霸悍文风所吸引,忍不住一气读了下去。他不得不佩服此公的气魄和才情,你看,文章一开始,就以磅礴之势,纵横中外,点明了发动这场文学革命的初衷大义。
今日庄严灿烂之欧洲,何自来乎?日,革命之赐也。欧语所谓革命者,
为革新更新之义,与中土所谓朝代鼎革,绝不相类;故自文艺复兴以来,
政治界有革命,宗教界有革命,伦理道德亦有革命,文学艺术,亦莫不有
革命,莫不因革命而新兴而进化。近代欧洲文明史,宜可谓之革命史。故
曰,今日庄严灿烂之欧洲,乃革命之赐也。然我国政治界虽经三次革命,
而黑暗未尝销减,大半原因是盘踞吾人精神界根深蒂固之伦理道德文学艺
术诸端,莫不黑幕层张,垢污深积。今欲革新政治,势不得不革新文学。
最令他叹息的还是陈独秀那种狂飚突进,一锤定音的性格。与他淋漓酣畅的文笔相比,胡适之确实太温和 他隐隐觉得,随着以下主张的提出,沉闷的中国将掀起一场精神风暴。
文学革命之酝酿已非一日,其首举义旗之急先锋,则为吾友胡适。余
甘冒全国学究之敌,高张‘文学革命军’大旗,以为吾友声援。旗上大书
特书吾革命军三大主义:曰,推倒雕琢的阿诙的贵族文学,建设平易的抒
情的国民文学;曰,推倒陈腐的铺张的古典文学,建设新鲜的立诚的写实
文学;曰,推倒迂晦的艰涩的山林文学,建设明了的通俗的社会文学。有
不顾迂儒之毁誉,明目张胆以与十八妖魔宣战者乎?予愿拖四十二生的大
炮,为之前驱!
蔡元培被这激扬文字所感染,情绪先亢奋起来。他把文稿递给钱玄同,仿佛又回到了当年的上海,回到了他办《警钟日报》时的日日夜夜。他像喝了杯快酒,面色潮红地感叹道:
“仲甫不愧是位老革命党,始终不忘文学革命是启迪民智,改造社会的利器。嗨!与仲甫在一起,浑身的血都会燃烧呵!”
他环顾一眼这凌乱狭小的房间,面容闪现出一种慈祥恺梯的感情。
“想不到这就是大名鼎鼎的文学革命军司令部。哎!你那要拖四十二生大炮宣战的十八妖魔,又是何物 ”
陈独秀受到赞赏,来了情绪。他快活地眨着眼睛,卖弄起来。
“主要指明中叶以后的前七子和后七子,还有桐城派的归有光、方苞、刘大白和姚燮。这前七子以李梦阳和何景明最著名,那后七子以李攀龙和王世贞为代表。他们都是文学的拟古主义者,自然列入扫荡范围 至于归有光,虽然也反对拟古,但因太推崇唐宋八大家,也必须炮轰。还剩下的三位妖魔最为可恨,虽是同乡,因一味吹捧拟古的骄文,非用重炮炸得血肉横飞才肯鸣金收兵。”
众人听了大笑,钱玄同却一反常态,故意抬起杠来。
“不对,你对桐城老乡还似乎留着点面子。如要我参战,就干脆直呼为‘桐城谬种、选学妖孽’!”
陈独秀先是一愣,见他怒目圆睁,气势逼人,倒真有点心怵起来。说实话,他和胡适发起这场文学革命,又把《新青年》迁来北京,最担心的就是北大。在北大,又最担心这帮国学深厚的章门弟子,如能把这位疯态可掬的钱玄同拉过来,阵容将为之大变。据他所闻,这位章门弟子也快谢师 章太炎是古文经学大家,在辛亥前就写文章痛斥过康有为的《新学伪经考》。而钱玄同却在六年前改弦易帜,拜同乡前辈崔适为师,研究起今文经学来。最近还为康有为的文章写了序文,说了许多好话。
陈独秀瞥了一眼这位性格多变的小老弟,用一种带点儿鼓动的口吻说:
“完全接受批评,咱们一言为定如何?你马上来一篇重磅级的。”
钱玄同是个爽快人,最喜欢热闹。看了两位的文章早已心痒,略一沉思,就答应
“好!我来给胡适写一封信,搞点小批评大帮忙的招式助助威。”
正当陈独秀面露喜色时,钱玄同又冷不丁地捅来一枪,弄得他好生尴尬。
“不过,要搞文学革命,旧瓶装新酒不行。你看看胡适和你自己的文章,口号叫得震天响,却满嘴的之乎者也腐儒腔。我提议,今后《新青年》的文章一律改用白话。说实话,我对孙文本来印象不错。但一见他老是用文言大谈革命方略,入党还要捺手印,搞宣誓效忠那一套就反感。”
陈独秀倒从心里佩服起他来,感慨地对蔡元培说:“我自认为是个激进派,想不到当今世上惟玄同的思想最激进,又最清晰。”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了敲门声。开门一看,竟是鼻隆脸阔的沈尹默。
“好个沈二,听说刘三也快来北大 兼士兄弟身体好些了 ”
“好些了,嫂夫人 ”见沈尹默叫得亲切,高君曼忙从里间出来陪客。因是熟人,三人谈起往事,倒很随便。
沈尹默向蔡元培介绍道:“仲甫是1909年到杭州定居的,刘三当时已是江南著名文人,两人又同在陆军小学任教。当时大家正逢年少,过的又是诗酒豪情的生活,正像仲甫在诗中描绘的让人难忘呵!”
他显然动了感情,用一口与钱玄同相似的吴兴话低首轻吟起来。“垂柳飞花村路香,酒旗风暖少年狂;桥头日系青骢马,惆怅当年萧九娘。”
陈独秀也逸兴遗飞,仿佛又回到了西子湖畔。他风趣地说:“记得我第一次见面就骂你字写得不好,多年不见,来!写个条幅看看。”
当时在北大,沈尹默的字已小有名声。见众人不解,他又调侃起来。
“我与仲甫相识还真可谓文坛趣事呢。记得有一天,我和老大沈士远到刘三家饮酒。回家后即兴写了首五言古诗,翌日送请刘三指教。刘三张挂于壁间,正好被来访的仲甫看见了,便问这沈尹默何许人也。第二天,他就找到我寓所来 一进门,就大声地说,我叫陈仲甫,昨日在刘三家看到你写的诗。诗做得很好,字却其借入骨。当时我听了颇觉刺耳,但转而一想,我的字确实不好呀。也许是受了他当头一棒的刺激,从此就发愤钻研书法 ”
蔡元培轻声地开导范文澜,说:“这就是仲甫的可爱之处,事先没人介绍,又是第一次上沈二家,就敢给主人当头一棒。这种坦率挚诚的性格,已不多见 所以我们看人处世,都要抓住本质。”
沈尹默还言犹未尽,又接着说:
“仲甫也有一大缺陷。他工宋诗,每当革命低潮心情苦闷时,诗做得极好。像在杭州时,他常以香草美人自况,有时于脆就以屈子自喻。如他的‘湘娥鼓瑟灵均泫,才子佳人共一魂。’还有‘坎坷复踽踽,慷慨怀汨罗。’但到他政治活动顺利时,就只有政论文 我看今日的仲甫,只会议论文学革命,绝对写不出好诗。所以,我对他的评价也是,诗第一,文第二,演讲最差。此公一口安庆土话,到北大教书,怕要误人子弟呢。”
一席话惹出满屋子的笑声,驱散了心头的寒气。陈独秀指着沈尹默的鼻子骂道:“你这人好损呵,人家刚到就这般待我。记得当初我还为你写过《杭州酷暑寄怀刘三沈二》两首诗呢。”
沈尹默笑着拱手作揖,“小弟有礼了!不过,你那首‘夜雨狂歌’倒真写得瑰丽奇诡。以长吉的诞幻,嗣宗的咏怀,合为一手者惟仲甫也。来!笔墨伺候。我将它誊写出来,一则请你指点书法,二来也让诸位领略兄的诗才。”
范文澜忙上前磨墨理纸,沈尹默略一沉思,便一气默写下去。
夜雨狂歌答沈二
黑云压地地裂口,飞龙到海势蝴囗。
喝日退避雷师吼,两脚踏破九州九。
九州嚣隘聚群丑,灵琐高扁立玉狗。
烛龙老死夜深黝,伯强拍手满地走。
竹斑未灭帝朽骨,来此浮山去已久。
雪峰东奔朝峋嵝,江上狂夫碎白首。
笔底寒潮撼星斗,感君意气进君酒。
滴血写诗报良友,天雨金栗泣鬼母。
黑风吹海艳地纽,羿与康回笑握手。
钱玄同率先喝彩道:“好一个‘笔底寒潮撼星斗’,气势不让古人呐!”
蔡元培不愧是位老翰林,也咬文嚼字地评价起来。“仲甫作诗意境绝高,胎息亦厚,高傲愤世之情,非时人士流所能窥也。”
陈独秀自嘲地摆摆手,说:“我可只是个八股秀才,不登你那大雅之堂。不过多年不见,尹默老弟的字倒是大有长进了,工力之深非眼面朋友所可及。但字外无字这一点,与几年前无大异也。你是学二王一路的,据我所知,存世的王献之数种近真,王羲之字多为米南宫临本,神韵犹在欧褚所临兰亭序之下。就是刻意去学,字品终在唐贤以下,不知尊见以为如何 ”
那天下午,大家谈兴甚浓。不知不觉已近黄昏。蔡元培原想与陈独秀商议些学校的事,他是想从文科入手,整顿校务的,又觉得今天不是时候。见时辰不早,便起身告辞 临走时,又意味深长地关照陈独秀:
“请以我的名义给胡适写一封信,听说他七月份将通过博士论文,请他务必来北大任教,待遇尽可能从优。”
快出门时,钱玄同又叫嚷着回转身直奔案头,将那张条幅折好放进了皮包,得意地说:“仲甫的诗,沈二的字,数百年后传给子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