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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笑了。“哦,”他量着酒,以蔑视的口吻说,“我们都是以这种方式开始写作的。我对自己生活中遇到的一些事情涂写乱画,主要是写诗。除了喝酒,我对一切再也无能为力了。”
玛勒端着冰块返回来了。“到这儿来,”说着,他把冰块放在桌上,伸出一只胳膊搂着她的腰,“你还没亲我呢。”她仰起头,冷清清地接受着他那感情炽热的吻。
“我在办公室里可真是再也打熬不住了,”说着,他把泛着泡沫的水冲进杯子里,“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去那个倒霉的地方,我看起来举足轻重,而且还要在许多无聊的文件上签上自己的名字,除了这些,我还能做什么呢?”他美美地喝了一大口,然后,示意我坐下,他蓦地坐进宽大的莫里斯安乐椅里,“啊,舒服多了。”尽管他根本没干一点儿活,但仍像一个疲惫不堪的商人咕哝着。他招呼着玛勒,“在这儿坐坐,”说着,他拍拍椅子的扶手,“我想跟你谈谈,我给你带来了好消息。”
就在刚才,我目睹了一个非常有趣的场面。他是否在装模作样地施惠于我,我还纳闷了半天。他试图要按着她的头,想再粗暴地吻她,但她死活不依,说,“嗯,瞧,你在犯傻。可别喝酒了。等会儿你醉醺醺的,那就跟你聊不成了。”
她把一只胳膊搭在他肩上,手指插进他的头发里揉搓着。
“你看她多霸道呀,”他转向我,“老天保佑娶她的那个可怜虫吧!我急急忙忙赶到这儿是要告诉她一个好消息,不过……”
“哦,什么好事,”玛勒插进话来,“你咋不说呢?”
“你要成全我,我就告诉你,”说着卡鲁瑟斯柔情地拍打着她的屁股蛋子。“顺便问一下,”他转向我,“不愿意再倒一杯吗?也给我来一杯,这是说,你要是征得她同意就好了,我在这儿可没发言权。总的说来,我这个人就让人讨厌。”
这种挪揄和唇枪舌剑的交锋看起来没完没了。我想,时间太晚了,办公室是回不去了,今天下午又打发了。我第二杯酒下肚,心里就想着呆在这儿,并要看它个究竟。我注意到玛勒可没喝酒,我觉得她是想要我离开此地。那个好消息也变得不重要了,或者早已被抛在脑后。或者,他也许偷偷地透露给她了,因为他似乎很突兀地撇开这个事了。也许她恳求他讲出这个消息的时候,早就告诫似的拧了拧他的胳膊(哦,什么好事?而且她这一拧,就是让他不要当着我的面脱口而出)。我全然不知所以。我坐在另一个沙发上,小心翼翼地卷起沙发垫,看上面有没有几页纸。看来没有。等会儿我会听到事实真相的,我们还要再磨一磨。卡鲁瑟斯是个地地道道的酒鬼,也是个善于交际的乐天派。跟那些酒鬼一样,他时醉时醒,从来不为食物发愁,有着不可思议的记忆力,眼力敏锐,但是面对这个世界,他却意识不清,情绪低沉,不闻不问。
“我那幅画搁在哪儿了?”他死死盯着墙上挂画的那个地方,突然问道。
“我取下来了。”玛勒说。
“这我明白。”他那粗言厉声的口气还不太让人觉得讨厌,“我想让你的朋友在这儿过过目。”
“他早看了。”玛勒说。
“哦?看了吗?那后来,没关系吧。再者,我们什么都没对他隐瞒,对吗?我不想让他错怪我。你知道,我要得不到你,别人也休想得到。说得不对吗?要不然,一切都太顺利了。她想搬到这儿来,就一两周。我告诉她我得与你说说这房子的事,因为你正占着这个地方呀!”
“这可是你的家呀,”玛勒探着他的口气,“什么都由你。只是,要是她进来,我就搬出去。我自己有地方住;我只是来这儿照应你,别让你喝酒喝得上了西天。”
“真逗,”他转向我说,“这俩姑娘可都互生怨恨呀。按我说,瓦瑞非常可爱。她没头脑是真的,但反过来讲,那姑娘可没啥大毛病;除此以外,她有男人需要的一切。你知道,我跟她处了一年还多,我们处得也是好极了,直到这个姑娘来,”他朝玛勒的方向点了点头,“你我之间,我觉得她嫉妒瓦瑞。你该见见她,要是你逗留很长时间,你会如愿以偿的。我料想天黑前她要顺便来此转一转。”
玛勒笑了,笑得那么卑鄙、丑陋,让我觉得好陌生。“那个笨蛋呀,”她不屑一顾地说,“她为啥连看也不去看一个引火烧身的男人呢?她是个活着的畸形人……”
“你是指你的朋友弗洛莉?”卡鲁瑟斯傻乎乎地咧着嘴说。
“我希望你不要提她的名字。”玛勒愤愤然。
“你见了弗洛莉,不是吗?”卡鲁瑟斯不理睬她的话,“你可曾见过比她更淫荡的小骚货吗?但是玛勒还一直把她当成淑女呢……”他放声大笑,“真不可思议,她碰到的都是些操皮肉生意的。罗伯特,那可是个冲着你极其风骚的娘儿们,总是乘坐大型豪华轿车到处转悠。她说,那个姑娘的性格让人摸不准,其实,真实的情况……哦,就咱们俩的看法,她只不过是个懒散的流浪女。可是我把她一脚踢开后,玛勒还得庇护她,照应她。说真的,玛勒这个姑娘挺聪明,而你是装出来的,有时你的行为举止与傻瓜差不了多少,除非……”他若有所思地望着天花板,“再与女人交欢交欢。你根本搞不清……”他依然盯着天花板,“她俩形影不离的原因。谚语说得好……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可依然不可思议啊!我认识瓦瑞,也认识弗洛莉,还认识这个姑娘。她们我都认识,然而,你要是问我她们的情况,我是一概不知。跟我们这代人相比,她们又是一代人;她们就是雌性动物。她们一开始就没有道德感,谁也没有,不愿意做个有教养的人。她们做爱犹如搞动物展览。你回到家,发现有个陌生人躺在你床上,可你还得为自己这种贸然闯入开脱。要么,她们伸手向你要钱,好去旅馆与男朋友春宵一夜。万一有了性病,你还得找大夫给她们看。男女交欢是带劲儿,可有时也让人厌恶,还不如跟野兔搞舒服呢,你说呢?”
“他一醉就唠叨这些。”玛勒试图用笑声来摆脱这尴尬局面,“你说呀,把我们的事再抖落一些,我敢肯定他听得津津有味。”
我不信他喝酒喝醉了。跟那些醉鬼一样,他醉不醉都要信口开河,甚至说一些异想天开的事;实际上,他清醒着呢。痛苦、幻灭的男人,习惯于装出遇到什么事都处变不惊的样子;究其实,他们多愁善感得无以复加,感情一受挫就借酒浇愁,这样,不至于在难以预料的时候号啕大哭。女人看到他们魅力十足,是因为他们从不提任何要求,从不真正地嫉妒他人,尽管他们对外可以摆出各种各样的姿态。对丧失生活能力、处处受挫的妻子,他们常常不堪重负,出于懦弱(他们称之为同情或者忠诚),他们愿意为这些可怜的人肩负起生活的重担。卡鲁瑟斯就是这种情况。我从他的谈话中得知,卡鲁瑟斯要找个迷人的年轻女人与他共筑爱巢,真是易如反掌。有时就有两三个女人与他同时淫乱。为了不让女人把他当成十足的傻瓜,他可能还得表现出嫉妒欲、占有欲的样子。至于他的老婆,我后来才搞清楚,她的处女膜完好无损,她只是在这个程度上算个病人。卡鲁瑟斯那几年就一直忍受着无法性交的痛苦,然而,当他意识到自己几年后年龄不饶人时,他突然像个大学生开始到处疯癫,接着他沉迷于酒精之中。为什么?他觉察到自己已经老得不能满足精力旺盛的年轻姑娘了吗?他突然对他那几年的禁欲生活后悔不迭吗?是玛勒亲口告诉我的这个情况,当然,她说起来就特别没有表情而且不偏不倚。不管怎么样吧,她的确承认自己常在这同一张沙发上跟他睡觉,我一想就明白他可不是个挖空心思骚扰她的人。她又紧接着补充说,别的姑娘可是心甘情愿地同他上床,这言外之意当然是说,他只“骚”那些送上门来甘愿被骚扰的女人,我不明白玛勒有种不愿意被人骚扰的特殊的原因,要么我就应该认为他不愿意骚扰给他带来幸福的姑娘。与她分手时,我们就因为这个事吵翻了天。我们白天黑夜地疯狂做爱。我玩得疲惫不堪,倒在地上便呼呼大睡。我们是在饭前玩的,干完后我肚子里咕咕直叫。据玛勒说,卡鲁瑟斯对我的这种行为非常愤慨,她好说歹说劝他千万别往我头上砸瓶子。为了平息他心头之火,她与他在沙发上躺了一会儿。她没有说他是不是想“骚扰”她,反正他就小睡了一会儿。一睁眼,他就觉得饿了,想马上吃点儿东西。他睡的时候早把我这个访客忘了;看到我躺在地板上一副睡着的样子,他又火冒三丈,然后他们一同出去,好好地吃了一顿,回家途中,她哄他给我买了几份三明治和一些咖啡。我想着这些三明治和咖啡就如演出时的幕间休息。卡鲁瑟斯因为瓦瑞的到来早把我给忘了。这事尽管很模糊,但我还能记起来。我看到一个年轻漂亮的妞儿走进来,然后伸出手臂抱住卡鲁瑟斯。别人给我端来一杯酒,然后喝的就什么都不清楚了。那后来呢?哦,就像玛勒解释的那样,她自己与瓦瑞有点小摩擦。卡鲁瑟斯呢,喝得昏天黑地,不省人事,跌跌撞撞地跑到街上,就不见了。
“可是,我醒来时你可坐在他的大腿上!”我说。
哦,她承认有这回事。不过,在此之前,她就出去找他,在村子里转来转去,最后碰巧在教堂的台阶上找到了他,然后坐上出租车带他回了家。
“你就觉得他肯定能跟你玩而不怕引火烧身吗?”
她不否认,可不想再给我讲那事了。
这样,你们在傍晚云雨了一番。那瓦瑞呢?瓦瑞摔碎一个昂贵的花瓶就怒气冲冲地走了。不过,我想搞清楚,搁在我旁边的这把面包刀是做什么用的?这个吗?哦,那是卡鲁瑟斯在冒傻气。他装出要挖我心的样子。从他手中夺走刀子,她还嫌麻烦呢。卡鲁瑟斯这个人没什么恶意,连个苍蝇都不敢拍死。我心里想,把我叫醒当属明智之举,这是一码事。我想知道接下来的事。只有天知道他们黑灯瞎火时干的勾当。要是她能让我跟她颠鸾倒凤,而她知道卡鲁瑟斯会随时进来,既然我愣着出神,聪明才智一点儿也派不上用场,她肯定会让他“骚扰”她一会儿的(只要是能消消他的气就行)。
现在可是早上四点钟,卡鲁瑟斯正在沙发床上酣然大睡。我们站在第六大街上的一个门口,想达成某种协议。我一味坚持要她允许我送她回家,可她说时间太晚了。
“即使还剩一个小时,我也要送你回家。”我铁了心不让她再回到卡鲁瑟斯的淫窝。
“你不清楚,”她请求着,“我已好几周没回家了。我所有的东西都在他那儿。”
“然后你就同他睡觉。你咋不早说?”
“我的确没有同他上床。只是临时住一住,等我一找到住处,我就走。我再也不回家了。我同继母吵翻了,我就出来了。告诉他们永远不回去了。”
“那你父亲,他说什么呢?”
“吵架时他不在场。我知道他肯定要伤心,可是我再也受不了了。”
“很抱歉,”我说,“要是这情况还行。我想你也是身无分文。你肯定累得够呛,我送你回去吧。”
我们就在空旷的大街上心不在焉地着。她突然停下来,把我搂住。“你相信我,不是吗?”她看着我,泪水在她眼眶里打转。
“我当然相信你。不过,我希望你再找个地方住吧!我总能付起一间房的租金吧?你为什么不让我拉你一把?”
“哦,我现在不需要任何帮助,”她欢快地说,“哎呀,我差点儿忘了告你那个好消息了,是这样的,我要去乡下呆几周。卡鲁瑟斯要送我去他那简陋的小屋,这个地方在北部森林的深处。一起去的有我们三人:弗洛莉、汉娜、我本人。这可是个名符其实的休假。你可以跟我们一块儿玩吗?试试看,不好吗?不乐意吗?”她停下来吻了我一下,“你看清楚了,他不算一种坏人,”她补充说,“他自己坏不起来。他想让我们玩得尽兴。他要是如你认为的那样爱我,何不约我一个人去那儿呢?他不喜欢你,这我承认。你太正儿八经了,难怪他怕你。总之,你让他产生了某种反感。要是他老婆死了,他就会毫不犹豫地央求我嫁给他,这不是说他爱我而是他想保护我。你现在明白了吗?”
“不,”我说,“我不明白。不过,这没什么。你当然需要休假,但愿你去那儿玩得高兴。至于卡鲁瑟斯吗,不管你说啥,我都不喜欢他,也不相信他,而且我根本不相信他在按你描述的那种君子风范行事。我可盼他死呢,要是我能给他施点儿毒,我巴不得呢。”
“我每天都给你写信。”我们站在门口互相道别时,她说。
“玛勒,听着,”说着,我把她拽到身边,跟她咬着耳朵,“今天我有许多话要跟你说,可是早已无影无踪了。”
“我知道,我知道。”她兴奋地说。
“也许等你一走,事情会有变化的,”我接着说,“很快就会出事的,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我也这么想,”她温柔地说着,充满深情地挨近我,“我讨厌这种生活,等我到了那里一人独处时,我要好好地想一想。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老是不顺。”
“好,”我说,“也许我们以后会想到一起的。你要给我写信,绝不食言!”
“没问题,我会……每天……”她转身要走时说道。
她转身进去了,我在那里伫立了一会儿,想知道,我放她走是不是很愚蠢;想知道,如果我跟她磨蹭时间,而且死活要憋出一条办法来,娶不娶她,干不干活儿,这是否不太好呢?我脑子里依然翻江倒海,我索性离开这个地方,不过,是我的两只脚载着我回了家。
第06章
玛勒寄来一张明信片,背面的风景很美,色彩斑斓的松球自缅因州的松树上飘落而下。她在这上面密密麻麻地写了好多话。哦,她离家去了北部森林,其实刚刚落脚,跟她做伴的还有那两个骚货呢。她们在那儿真是事事如意呀!有那么两个林区工人,干什么都很拿手,对她们百般照顾,又是做饭,又是教她们猎击飞禽走兽,还在繁星闪烁的夜晚靠着门廊为她们弹吉他,吹口琴,对她们有求必应,照顾得无微不至。
我立即赶到卡鲁瑟斯的淫窝,看他是不是还在城里,他确实没走。看到我,他满脸惊诧,一副不大乐意的样子。我撒谎说是来借那天晚上让我看上眼的一本书。他冷淡地说早已不朝外借书了。他板着脸要把我扫地出门。我正要离开,却发现他把那幅我心口上扎着匕首的漫画挂到墙上了。他知道我注意到了,不过没有吭声。
我觉得自己脸上有点儿挂不住,不过转瞬之间又特别宽慰自己。因为她曾跟我交了底呀!我狂喜万分,在途中买了一本信纸和一个信封,就直奔公共图书馆,坐在那儿好好给她写封信,等关门时间到了我才写完。我清楚靠给我邮信是来不及知道她的情况的,于是就告她给我拍电报。邮了信,我写了一份很长的电文,然后很快发了出去。过了两天,她杳无音信,我又拍了一份比上次内容更多的电报,给她快速发走后,我就在麦卡阿尔卑旅馆的门厅里坐下来,又给她写了一封信,这次比头一封信的内容更多。到第二天,我收到她的一封短笺,写得柔情蜜意,全然一种孩子气。她没有提到第一份电报的事,这真让我怒火中烧。她可能给我捏造了个通信地址,可她为什么要如此这般?管它呢,最好再拍份电报!问她要个详细地址和最好联系的电话号码。那第二份电报以及那两封信她收到了吗?“万望留意信函及往后要返的电报。时常来信,有可能就来电,往回返就特告。我爱你,我为你疯狂。内阁部长。”
这“内阁部长”几个字肯定是跟她开玩笑呢。她很快给我这个格兰猎手来电,随后又寄来一封签有维多利亚(格兰猎手、维多利亚都是哈默逊作品中的人物)名字的信。她写信时心中充满神圣。她说自己看见了一头鹿,于是在森林里跟踪追迹,不幸却迷了路。那两个林区工人发现了她,把她带回来。这两人非常耿直坦率,于是汉娜和弗洛莉都爱上了他们,与他们乘划子玩,有时还在森林里与他们通宵睡觉。她一周或者十天之后就回来,离开我这么长时间,她再也熬不住了。她然后写道:“我就要回到你身边,我想嫁给你做老婆。”她的言与行就是这么开门见山,简单明了。我想着与她颠鸾倒凤肯定美味无穷啊。她这么直截了当,心地坦荡,我越发爱她了。我欣喜若狂,高兴得来回踱着步子,想这想那,于是一下子给她写了三封信。
我激动万分,眼巴巴地等着她归来。她说过星期五晚上要回来的。她一进城肯定会很快往乌瑞克的画室给我来电话的。到了星期五晚上,我坐在乌瑞克的画室里等她的电话,到了凌晨两点,电话铃也没响。乌瑞克这个人总是疑神疑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