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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事情还是我的事情。我是真把自己当成主人的。秩序是我的秩序,交通是我的交通。我不认为那是警察的事情。我还用警察管么?我那么低档么?
我的这种认识和期许最初来自轻信,来自少年时代不加验证地接受的某种关于主人的理论,以为自己真是国家的主人,至少也是主人的接班人。后来我保持了这种自我期许,则是因为西方经济学关于公共服务的道理讲得透彻,从中我看到了理想社会的逻辑。按照这种逻辑,假如我真想成为宪法意义上完整的公民,我就不能妄想只享受公民的权利而不理睬公民的义务。这两种关于主人的理论,一个来自过去,一个来自未来,都不是现实的产物。
从这个意义上说,民主制度的真正实行,也是提高公德水平的一个重要的前提条件。因为公德无非是主人翁的道德,不是主人翁,继续当臣民甚至奴才,这道德便没了根基。
把上边提到的比喻再发挥一步:如果我雇小时工或者保姆来家打扫卫生,没想到他反客为主,仗着自己膀大腰圆在我家里当上了主子,这时我会作何反应?我被迫出去挣钱养家糊口,被迫给他发工资,这完全是因为没别的办法,不这样就会挨揍。那我还会在乎穿着雨靴踩地毯么?只要这室内卫生的事情还归那位当上了就不肯下台的小时工管,我才不在乎他忙不忙呢。累死他才好,累跑他更好。我怎么会体谅他的辛苦?他是猫,我是老鼠,我体谅猫的心情干什么?以皇帝为最高代表的统治者,就是这样的公仆。公仆如此德行,我的公德应该是什么样子?
三
大约2000年前,王充在《论衡》中谈论人性问题,说尧和舜当政的时候,百姓没有狂和愚的人。他还讲到一个古代的传说,尧和舜时代的老百姓,可以〃比屋而封〃,而桀和纣时代的老百姓,挨着屋子杀掉也不冤。他说,圣主的老百姓和恶主的老百姓如此不同,根源在于〃化〃,而不在人性。(2)
按照这种说法,刁民乃是政府〃化〃出来的,是政府培养出来的,并非天性就刁。当然刁民反过来也能培养贪官。不过要改变这种恶性循环,下手之处当然在政府。这是王充的高见。
中国古人讲到尧舜,经常有一些理想化的赞美,但我还是相信王充讲的传说。尧舜时代是什么时代?那是中国的第一个王朝尚未建立的时代,尧和舜都是大家选出来的,每个人都是一个范围不大的熟人社会的成员,彼此几乎都知根知底,而每个人的行为都会影响别人对他的长期看法。人在这样的社会里生活,想不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是根本不可能的。无论这行为是好是坏,恐怕都不那么容易归功于或归咎于首领或别的什么人。按照我们对原始社会的理解,这些人确实也可以称为贵族,在这样的社会里,〃比屋而封〃应该是可能的。
到了桀纣时代,人心就不行了,这也是有道理的。桀纣是主子,其他一概都是臣民或奴才。如果主子们像桀纣那样,连一点替天行道的遮掩都不讲,臣民的道德水平自然也应该坏得没遮拦。
但我对王充的说法有个疑问。刚才谈论尧舜的逻辑和生活常识都提醒我们,聚族而居或者在小村庄中生活的人,如果不出这个小圈子,其实是坏不到哪里去的,不然就要自作自受。而桀纣时代,血缘社会还没有解体,人们如何能坏到〃比屋而诛〃却不制造冤假错案的程度呢?
我估计,恐怕那些坏都坏在了〃公德〃领域,坏在与〃公家〃王公之类的统治集团及其掌管的〃公务〃的关系方面。而在〃私德〃的领域,在家族内部,在朋友邻居和乡亲之间,我们的祖先就未必落后,说不定还能领先世界呢。中华民族长期处于世界先进水平,大概就有这〃私德〃的一份功劳。私德好,社会管理成本低,生产者也能安心努力地干活。可是公德不好,先进就保不住,别人不打自己也要乱,早晚要大乱。
四
如今,我们的血缘社会和地缘社会都解体了,而西方所谓的〃市民社会〃又没有建立起来。满大街的人谁也不认识谁,想随地吐痰就吐,想干坏事就干,连丢脸都不用怕,只要能躲过警察就不必承担责任,就可以不遭报应。随着私德领域的缩小和公德领域的扩张,我们的优势没了,劣势却露馅了。中国社会陷人了历史性的危机。
这个危险期,至少自明朝起就露出了端倪:因果报应的说法深入人心,关帝庙遍地开花,关云长所代表的无血缘关系的兄弟义气成为我们民族的理想。这些东西都是药,如果我们看见一个人不断吃镇静药,自然可以推断他的神经或精神出了毛病。
这种危机似乎还在加重。负责维护公共秩序的政府,本来还有无道的权威支持,可以得到被统治者的认可,统治集团也容易无争议地团结在真命天子周围。现在孔家店被砸了,天道和天命没人信了,本来就很弱的公德领域又少了不受置疑的维护者,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刻。
从这个意义上看,我们现在和过去一样处于大病未愈的时期。如果说有区别的话,无非是试验了几种药,效果都不那么理想。天道的变种和替代品在一百多年的历史试验中先后丧失了权威,人们重建观念世界的努力一次又一次地失败。各种药物的疗效和副作用总叫人不满意。譬如毛泽东思想的猛药,治疗贪官污吏的一时效果不错,但我们在毛泽东时代买东西的时候却整天招人白眼,被那些售货员训来训去。工人农民干活也大规模地偷懒这都是大家在社会分工中安身立命的领域,表现出来的竟是这副德行。
现在,经济发展了,售货员(国营商业还不敢保证)却不敢训斥我们了。这就是社会进步的成就。工人(国有企业的正式工例外)农民和售货员并没有接受更高强度的道德教育,干起活来却认真多了,尽管这认真精神也难免体现在制造和贩卖假货上。我想,这种进步所以能够取得,关键在于现实的报应机制。没有人愿意掏钱买售货员和服务员的训斥,于是老板就要招募懂礼貌的人,就要培训员工笑迎他们的衣食父母。不能约束自己就可能被市场竞争淘汰出局除非这老板得到了国家特许的垄断地位,当了某个领域的老虎和霸王。
这里说的是经济领域。我想,市场竞争在总体的方向上应该有利于实现孔老夫子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理想,因为人们更愿意为包含了这种品德的产品和服务掏钱。
政治或者叫公共领域显然不那么乐观。如果像经济领域一样建立某种竞争机制,好服务得到选票,于是升官;坏服务丢掉选票,于是丢官甚至丢掉饭碗,我们在前边为不守公德辩护的理由就要站不住脚了。
当然社会生活不仅仅包含政治和经济这两个领域。我的一个在美国生活了多年的朋友告诉我,美国人很怕坏了自己的信誉。他们轻易不敢赖账,轻易不敢违反交通规则。我这位朋友在一个月之内曾经两次驾车超速,被警察叫了下来,登记了他的社会安全号码。不久,他的违规记录就遭到了报应。他接到了来自保险公司的通知,他的汽车保险费用从200元增加到400元。美国人的社会安全号码就好像中国的身份证号码,是惟一的,也是公民得到福利待遇的凭据。但是他如果赖账,如果在公共信用方面有了不良记录,任何跟他做生意的人都会查出这个记录。被他的不良行为害了的银行保险和交通管理之类的部门,自然也愿意登记这个记录。结果,假如你要在一个文明宁静的地方租一间房子,房主一定会要你的社会安全号码,要是你的品德和信用记录不好,就别想以正常价格租到这间房。我的这位朋友认为,这种精密的报应机制,就是美国社会公德水平比较高的根基。这套机制奖励公德,惩罚缺德者。
本来,我对发达国家的报应机制的叙述到此就结束了。写完后,我将这篇文章传给一位在英国的朋友看,她说我忽视了一个重要的方面,那就是公正高效的司法体系。征得她的同意,我把她的部分论述翻译过来充实本文:
法律和司法系统在维护西方的社会秩序方面起着非常重要的作用。比如,按照法律规定,如果谁超速驾驶或酒后开车,他就要冒吊销驾驶执照的风险。真值得冒这么大的风险吗?如果违反了法律规定,你至少在一年之内无权开车。假如你习惯了每天驾车上班,现在却不得不改乘公共汽车或者出租汽车了,这自然非常不便,而且要为日常交通花更多的钱。更多的麻烦还在后头:即使过一段时间拿回了驾照,你也不再是一个干净驾照的持有者了。那意味着你不是一个老板可以完全信任的人。在英国求职,你必须出示你的干净驾照,以证明你是一个守法的公民。
在这里,维护良好社会秩序的核心角色是法律,而不是道德原则。离开了法律对人们行为的规范,道德原则什么也不是,至少是苍白无力的。
在西方社会,你可以在超级市场、地铁车站和加油站之类的地方违反规定,但是你不能不面对自己的行为引起的后果。几乎没人愿意去干那种违规的事情,拿自己的前程、职业、家庭生活等等冒险。我们听到过一个故事,有个中国留学生在超级市场偷拿东西,他立刻就被驱逐出境了。在我看来,绝大多数人都觉得违规是不值得的。就是这样。
说到司法的公正和高效,我们又回到了政治领域。这真是一个绕不开的下手之处。
五
走出恶性循环的实际努力开始之后,自然还有不可替代的精神方面的工作。譬如我们要找到一种类似信仰的东西,一种操守的基础。儒家的基础已经被骂倒了,新的信念的基础在哪里呢?
我想,这基础其实就在我们的生活之中,无须到天堂和地狱中寻找。譬如造化的报应。前边已经说过了,我们现在正在遭受报应。而且这报应一点也不神秘。
我们的祖先一直说天道好还,报应不爽,希望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其实造化把这报应的工作交给了人类自己,交给他们设计和建立的制度。如果这个社会倾听这种要求,在尊重个人的基础上建立了权利和义务平衡的制度,建立了恰当的责任追究制度和贡献奖励制度,报应的体制就建立了。如果这个社会不建立这样的制度,那么,这个社会就会遭到报应,它会被其他有着更合乎造化要求的制度的社会所淘汰,或者被它自己所破坏。我们中国的2000年王朝循环就是造化给予帝国制度的报应。
报应不仅落到了整个社会和制度的头上,也落到了每个人的头上。我们随地吐痰,我们不排队,我们遇到不道德的国际行径和国内行径都假装看不见。这些严重缺乏公德的行为遭到的报应还不清楚么?我们被人家看不起。我们自己的生活环境和健康环境下降,使得每个人都生活在一个他不喜欢的世界里,这就是报应。为了让自己生活得更有尊严,也更健康,更美好,究竟值得不值得约束一下随地吐痰之类的毛病呢?或者,请一些执法者来管这件事情,而每个中国人都要为他们的工作多掏一笔税金。花钱雇人强迫你,并且用侮辱惩罚的手段迫使你自己不吐痰,然后我们再掏更多的钱行贿,逃避处罚,这不是很愚蠢很可笑么?干吗不约束自己一点,非得获得如此愚蠢可笑的报应呢?造化的报应就是这样的东西,你愚蠢,它就还你一个愚蠢。你可笑,它就还你一个可笑。所有的行为都会计入收支账目,真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任何社会和个人都要为自己的失职付出代价,你自己逃避了这种代价,别人就要替你付。人人都能逃避这样的代价,那就要由这个允许逃避的社会和民族的整体付,变本加厉地付。我们的黑头发可以染,黑眼睛和黄皮肤却难以掩饰。
造化终究是令人敬畏的,是不容糊弄的。我们自己,我们中国,我们人类,都是这造化的一员,我们今天的行为必定要影响我们的未来和我们的命运。这造化并不仅仅是一个威慑者,它还是一个鼓励者,是一种宽广的、诗意的生活的基础只要你对它有足够的理解和尊重。
中国现在是一个人们正在逃离的社会,这个社会和我们这些社会成员正在为过去和现在的背离造化而遭到报应。我们接受报应,我们不抱怨,这一切都是我们应得的。同时我们要努力,为未来建立新的报应机制,合乎造化的体制,跳出恶性报应的轮回。
注:
(1)本文的开头和问题的提法,深受茅于轼先生在《南方周末》上发表的一篇文章的启发。
(2)《论衡·率性篇第八》。
古今中外的假货
读纪晓岚写的《阅微草堂笔记》,发现了几个关于假货的故事。纪晓岚是乾隆年间的大才子,四库全书的主编,他记载的这几件发生在北京的旧事,距今已经200多年了。
一件事是纪晓岚买罗小华墨。我不懂墨,不知道这个牌子有多么响亮,想必当时是很出名的。这墨看上去〃漆匣黯敝,真旧物也〃,可是买回去一用,居然是泥抟的,染以黑色,还带了一层白霜,利利索索地把纪晓岚骗了。
另一件事是买蜡烛。纪晓岚赶考,买了几支蜡烛,回到寓所怎么也点不着,仔细一看,原来也是泥做的,外面涂了一层羊脂。
纪晓岚的从兄万周,一天晚上见灯下有吆喝叫卖烤鸭的,买了一只回去,竟然也是泥做的。这鸭子的肉已被吃尽,只剩下鸭头、鸭脖子、鸭脚和一副完整的骨架。骨架里搪上泥,外面糊上纸,染成烤鸭的颜色,再涂上油,灯下难分真假。
纪晓岚家的奴仆赵平,曾以2000钱买了一双皮靴。自以为买合适了,沾沾自喜。有一大下雨,赵平穿着皮靴出门,光着脚回来了。原来那靴子的腰是乌油高丽纸做的,揉出了皱纹,貌似皮子。靴子底则是破棉花粘糊的,再用布绷好。
讲了这几个假货的故事之后,纪晓岚又讲了两个更难以想像的假夫妻和假房客的故事。说来话长,恕不转述。有兴趣的可以去翻翻《阅微草堂笔记·卷十七·姑妄听之·三》。
这些年我们老说假货泛滥,以为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似乎过去就没假货,至少是没有那么多假货,看来这是偏见。实际上,不仅我国制造和贩卖假货的技艺高超、历史久远,假货的普及程度恐怕也不在今天之下。我没有统计数字,但是不妨在情理之中推测一番。就说那做烤鸭的,肯花如工艺品一般精细的做工,再搭上等鱼上钩的时间和被人识破打一顿的风险,只为了赚一只烤鸭的价钱,这种高成本低收人的买卖,当今还有几个人肯做?为了这点小钱尚且有人费心费力地制假贩假,更多更大的机会自然更不会轻易放过了。这恐怕也是当时人生之艰难和资源之贫乏所决定的。这一点,现在应该是有所改善了。
另外还应该提一下商业方面的〃制度安排〃。纪晓岚提到的那几件假货,显然都是在地摊买的。当时似乎还没发明百货商场。本世纪北京人闹起来的东安市场,直到〃文革〃前还类似一个地摊汇集,并非现代意义的百货商场。西方人发明的百货商场是个好东西,它可以降低〃交易成本〃。一方面不用顾客花很多时间满世界地寻找他要买的东西,另一方面也相对降低了卖主的等待时间。在百货商场里卖假货,更有〃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的麻烦。因此,沾新制度的光,如今的北京人在大大小小的百货店里买东西,应该比当年纪晓岚在地摊上买东西的风险小多了。
如今人们都觉得假货泛滥,恐怕也是国营商业体制的背景衬托出来的,再一个原因大概是假货的标准变宽了。国营商店的盈利是国家的,亏损也是国家的,职工们犯不上为了国家的利益冒险买假货。国有企业也犯不上为了国家的利益生产假货。这种缺乏激励的机制也抑制了假货二三十年。现在忽然放开,假货也忽然冒了出来,大家很不习惯,便觉得假货特别的多。再说,假货的标准也比古时候严格了。古时候也没那么多的名牌,假冒的自然也就少了些。不过,无论何时何地,只要有名牌就难免有冒牌货。譬如〃王麻子剪刀店〃就有〃老王麻子剪刀店〃和〃真老王麻子剪刀店〃及〃真真老王麻子剪刀店〃之类的竞争者。李逵碰到过李鬼,孙悟空遇到过六耳狝猴。这些事发生的时候还没有中华人民共和国呢。
说到这里,我想起美国了。美国的假货并不少见。我在美国街头的许多地摊上见过劳力士表,外观极其漂亮。一问价,才二三十个美元。我笑道:〃假的吧?〃对方也笑笑:〃你看看价钱呀。〃我在美国街头还遇到过推销瑞士军官刀的。在纽约的百货商店里,瑞士军官的多功能刀卖30多美元,而街头的年轻黑人,手里拿着同样的刀,吆喝着只卖3美元。后来我在一个亚裔人开的小店里,花3。5美元买了一把冒牌货。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