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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那人说,“我的一种感觉仿佛长进了另一种感觉里,还不仅仅是颠倒,而且是掺杂在一起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给您试着分析分析。我估计是神经出现了裂变,一部分味觉神经中枢长进了视觉及听觉里,当我看到及听到什么时,我嘴里还会出现味觉。”
“能举个例子吗?”
“比如说……我会在电视机前,那里的××(他提到一著名女高音歌唱家的名字,恕我不予公布)在台上演出,当她唱《妈妈》这首歌的时候,我嘴里却产生了甜得发腻的点心味,这就是昨天的事。”
“真有趣,”我点点头,“我甚至要为大家缺少这种混合感而遗憾了,其实这能使我们更加正确评价艺术作品。设想当会议上某些演说家说得天花乱坠时,您却会闻到一股恶臭,这该有多好……不过您在读书时又怎样?比如科幻小说让您引起的是什么感受呢?”
他思忖了一下,说:“也不一样。当我打开××(他说了一位知名度甚高的经典科幻作家的名字,不过我同样略而不提,以免使人难堪)的长篇小说时,那滋味犹如冰凉的小麦粥,色都变了。”
我们安静了一会,我考虑将来如果做到使每个人的感觉都能任意转换倒也不坏,当然不要是车祸造成的就行。假定你去听音乐会,进入音乐学院的大厅,坐进座椅,你就可以把视觉神经转到听觉区,由于我们的视觉接收器更为完善,所以得到的效果肯定会更加丰富。这可以叫做“耳观六路,眼听八方”了。
他很同意我这种想法。还说在紧急情况下,例如在潜水艇中就可把人的所有感觉器官,包括嗅觉和触觉在内,全部投入到听觉上去。
有一段时间我们沿着这条思路大谈特谈,最后我们才想到:恐怕这样干不会有什么好处。比如在音乐会大厅中,你的听觉会由于前面一位姑娘肩上披的红围巾而受到干扰,造成米亚斯科夫斯基的交响乐中出现刺耳的不协调音。潜水艇的情况也许更糟:监听员被机油的气味搞得晕头转向,辨不清其它船只的发动机声。
我们又要了一杯咖啡,我问:“这样,能描述一下对我的印象吗?”
他斜着那双暗淡无光的眼睛,朝另一个方向睨视。
“您穿的是灰色上装和黄衬衫,所有这些我似乎是听到而不是见到的。至于说到味觉嘛……”他一下嗫嚅了,“我有点说不出口。”
“说吧,说吧!”
“不,不该说。”
“无论是什么,”我鼓励他,“但说无妨。”
“您的脸引起我的感觉是……一种腌黄瓜的滋味,”然后他打了个圆场,“不过腌得不算是太咸……但您别觉得委屈,我对整个世界的认识也许是不正确的。”
我们双方都没再说话,不知为什么我开始对这怪人没有好感,觉得他故弄玄虚。
“不过,”我后来说,“您认识的世界正是它本来的面目,除了您那个味觉不算在内。”
“为什么?”他表示异议,“我是用眼睛来听的,这本该用感知光线的器官,并不用来接受声音。”
“那又怎么样?您自己对我说过只是神经中枢乱了套,但你还能用眼睛接受光线,用耳朵接受声音。只是到了进一层,在大脑中这些感觉才变成了另一种。”
“的确是变成另—个样子,”他说,“而且是不正确的……”
“那还很难说,”我截住说,“我们不知道哪些是正确的,哪些是不正确的。别把现象本身和对现象的反应混为一谈。晚霞不一定是红的,盐也不都是咸的。我看见天空是蔚蓝的,但对没有视觉的微生物来说,天空可能就是酸的。如果把通电的电线戳到您身上,您会因触电而猛然跳起,但如果把这靠近仪器,那就只会使指针倾斜。不能说只有您的感觉正确,而仪器是不正确的……就算您的一切都搞乱了,但您还是看到并听见了我。只要我们能正常交往,就说明您能够正确地认识世界。”
他又在思索,他始终认为自己是个特殊的人。他额上冒出大颗汗珠,被迫用手帕去擦。我从镜中看见那位经理还在惊恐地注意我们的动态,红裙子依然提心吊胆,不敢瞅我们一眼,只在远处徘徊。
“相信我,”我的邻座叹了口气,“我的确看见了您所说的话,而您的视觉形象在我这里只是作为听觉而产生的。”
我对这个问题并不让步:“但最后您还是完整地认识了我,不是吗?您和我们大家是同样的。”
“不错……”
“那么从何知道您的一切都乱了套呢?或许根本就不是那么一回事吧。”
这位秃发先生再次冒汗,他很不自然地在椅子上扭动。
“但我觉得是不对头……我有X光照片,那上面明显看到前额转到了后面;其次,我的感觉是混淆的;第三嘛,”他窘迫地笑笑说,“我对东西连一眼都不用瞥就能看得见……我还能感知重量。”
“感知什么?”
“重量……我可以扭过脸,而您从口袋里掏出点什么,我能来把它说出来。”
于是他别过身去。
我上衣内袋里有一小瓶香水,于是我把它摸出来。
“那是香水,”邻座说,“是石花牌香水,20元可以买三瓶。”
他又转过身来,真像在变戏法。
“还有重量问题。”他带有歉意说,“给我一分钟,让我来感觉重量。”他拿过香水瓶在手中掂了掂,“有91克重……我都说不出是怎么知道的,就这么看见了重量。你们不也是看见一幢房屋就马上能说它是四层的吗?只要我走进餐馆,一接过盘子就能说出里面的肉分量够不够……我不必索取意见簿也不必去投诉,他们全都非常怕我。”
我看了一下表,已到了该走的时候。
红裙子接过钱,我向邻座告辞后就离开了。
在存衣处我把号牌递给存衣员,这时身后传来浊重的呼吸。
“听我说,您什么也别信他!”那位睁大眼睛的小吃店经理说,“纯粹是个疯子,就是和您坐在一起的那人。如果他说什么酸奶油掺了水或分量不足的话,那全是胡说八道。您自己也尝了的,对吗?”
经理身上发出一股麝香葡萄酒的酒味,这种酒要七元钱一瓶。他穿的是英国名牌,蓝色的上等衣料。
他朝大厅那边望望又说:“蛊惑人心,造谣生事,真是个神经病,早该进去了……”
“那他在哪儿上班?”我问。
“好像是什么香料厂。据说他的嗅觉极为灵敏,但是头脑不正常。我担保对您说的都是实话。”
我把雨衣拿在手上走到街上。在走过小吃店窗口时,那位邻座还和原先一样坐在那里。他举手向我致意,不过他瞅的是另外的方向。
一回到家,我立马从邻居那儿借了台小秤,那个小香水瓶的确是91克。但是我也马上想到,这种牌子是常见的,他本就在香水厂工作,也许他早就闻到了我袋中有瓶香水。至于他不看就能知道一切,那是因为大厅四周都有镜子,我自己就从里面见到过经理。
后来我多次去过那家小吃店,可再也没能尝到那样美味的炸肉块或汤了。
《守边者》作者:'英' 克里斯·贝克特
李艳青 译
英国作家克里斯·贝克特常为《交叉地带》杂志投稿。他曾是一位社会福利救济工作者,目前居住在英国剑桥,是一所大学的讲师。他的小说《玛西娜》曾收录在第九辑年度选中。
社会批评家常常抱怨我们的社会不稳定,流动性过大,没有什么是永久的,工作和人际关系短暂易逝,很少有人长期待在同一个地方——但是如下面令人不寒而栗的小说所示,这些人其实还没见识过真家伙呢!
“那……嗯……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年轻女人问。(聚会上跟陌生人的寒喧一般都是这样开始的,很难有什么创意。)
年轻男人精神一振:“我是移民检查官。”
“哦,我……”
他略带嘲讽地笑了笑:“老实说吧,我可不是你期待在聚会上遇到的二三十岁的激进人物!”
“我并没有这么想过,我猜……”
“你可能以为我是教师,或者是软件工程师,却不是驱逐非法移民,把眼泪汪汪、寻求庇护的人推回飞机上的人。”
男人审视了一下自己(顺便提一下,他的名字叫皓欧)。
“对不起,”他为刚才说的话感到后悔,“那样听起来肯定有点冲。实际上我喜欢把自己看做是一个二十来岁的激进派,有时候我觉得自己与同辈人相比有点像个贱民。’’
“我可以想像。但实际上……”
她本来想表达她的同情,因为她自己的工作也常常招致非议,但她决定换一个问题。他是一个风趣的年轻人:衣着朴素,但很得体,神态自若,浑身上下散发着迷人的魅力。
“那你为什么要当移民检查官呢?甘愿当贱民?或者……”
“我觉得贬斥这种工作很容易,比如说那边的米奇……”皓欧指指一个头发凌乱的大学讲师,“或那边的苏珊。他们总是指责我,说我把那些想留在这儿的人赶回去是不公正的。米奇总是说:‘如果没有充分的理由,一个人是不会离开自己的祖国的’。但我总是反驳他,他的意思是不是根本就不应该控制移民?或者人们完全应该凭自己的意愿跑到这个国家来?如果那样的话,就意味着这个国家每年要多吸纳一百万人。他从来不回答我的问题,总是闲扯几句不会有一百万人来之类的话,但从来没有正面回答过我的问题。”
“我能想像得出。”年轻女人说,她对米奇略知一二。
“一个国家多多少少需要点边界。”皓欧继续说,“任何一种实体都需要边界。如果国家有了边界,就意味着有些想进来的人会被驱逐出境,这是不可避免的事情。我们会说服那些人自动离境,这样都不管用的话,只好使用武力了。在我看来,米奇那样的人实际上并没有提供什么建设性的意见。他们的立场概括起来就是:让别人去干这个苦差事,只要我手上干净就行。”
他笑了笑:“好了,现在我该闭嘴了。”
“不,请接着说,我很有兴趣。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为什么会做一名移民检查官呢?”
“为了刚才我解释的原因!因为守卫边界是必要的,必须有人干这种事。米奇和苏珊那样的人认为做这种工作的都是些种族主义者和反动分子。如果头脑开明的人都不准备加入,那就只能选那些人了,不是吗?”
年轻女人笑起来:“是的,但你还是没有说清楚干这份工作的原因啊。这个世界也需要头脑开明的医生、这是毫无疑问的,而且还需要教师和……警官……反正各种各样的人都需要。但是这个职业有什么特别之处吗?你为什么要做这一行呢?”
“我……嗯……”
皓欧真的有点迷惑了。他隐隐觉察到这确实是个完全不同的问题,他还从来没有这样问过自己。这个问题仿佛让他朝一扇门里望了一眼。这扇门也许连接着另一个房间,更令人烦恼的是可能会通向另一个完整的世界。他发觉自己把注意力停留在了这个年轻女人身上,但并不是以观察异性的特别角度,只是注视着她。她让他和她都觉得彼此之间已经不可分离了。
“这我就真的不知道了。”皓欧有些无可奈何,“你认为会是什么原因?”
她笑了,不知为什么脸红了起来,他也跟着面红耳赤了。
“可是我对你并不了解!”她为自己辩解道,“我怎么会知道呢?”
“刚才我还以为,你那样说有什么理论依据哩。”
她把脸转过去,这个动作让他觉得非常优雅和楚楚动人。看着眼前这个女人,他的心里忽然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感觉。她耸了耸肩,又转回头看着他。
“不错,我对你并不熟悉。但既然你这样问了,我猜想你一定有什么想法,要不你干吗对边界防卫这么关注呢?也许你心里有什么烦恼的事,你想把它们藏起来,或者外界什么东西让你感到惊恐不安;再就是你不敢和谁靠得太近,你怕他/她会侵犯你并把你吞噬掉。”
她看到皓欧的脸上滑过一丝难堪。
“对不起,”她说,“那样说有点……”
“没什么,是我让你说的,不过对我来说恐怕有点难以理解。”
“刚才那番话冒犯你了,”她说,“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别傻了。”他说。
但他突然转移了话题,让人没有任何防备。他随便说了一通跟三十岁有关的无聊话(今天是苏珊的三十岁生日聚会),以及之后就会迈人四十不惑之年了(救命),这将是另一次大的跨越,到时又会是怎样一种境遇呢?他们之间刚才的那份默契好像已经荡然无存了,已经变得无话可说。她说要去尝尝那些诱人的美味,很高兴见到他;他则匆匆地又喝了一杯葡萄酒。
“该死!”他想,“我为什么会被那个问题镇住呢?为什么要让她看出我被这个问题吓得发抖呢?”
后来他又想起来:“我只顾着自己,还没有问她叫什么名字呢,她到底是干什么的,还有其他问题,这些我都忘了问了。”
他去找她,但她好像已经吃完东西离开了。
聚会结束后,皓欧回到公寓里,不知为什么,他有个习惯,就是休息之前得用某种方式让自己平静下来。每当这个时候,他就会从抽屉里取出一个笔记本,然后在上面写点东西。他想用某种方式来定义自己。
“守边者。”他在纸的开头写下这个单词。
有时候古词可以起到很大的作用,“守边者”比“移民检查官”更能表达出这个职业的特性。他在纸上接着写道:
“让我们披上盔甲
让我们穿上光亮的青铜胸甲
戴上凶神恶煞的面具
让我们纯洁,让我们承受严寒
让我们舍弃对爱情的追寻
让我们驰骋在火山熔岩铺就的不毛之地
而城堡就是钢铁……”
他对这篇大作感到相当满意(那时夜已深了,而且他还喝了不少酒),感觉差不多找回自己了,于是脱衣上床,很快便进入甜美的梦乡。
早晨七点钟,电话铃响了,是皓欧的老板罗杰打来的。罗杰告诉他小镇以南的特殊类别住宅区新近发生了一起案件。公司里的其他人都在忙别的工作,想问他可不可以直接到那儿,着手调查。
八点半,他坐在车里等着通过住宅区检查站的检查。昨晚喝了太多酒,他感觉有点不舒服。他前面还有两辆车。检查站前面竖着一块巨大的牌子:
特殊类别管理部
伍斯特区
欢迎光临佩里麦都
按照福利管理法案规定,这是一处特殊类别住宅区
请出示您的身份证明
特类管理部
让我们共同解决问题
其他车都通过了,皓欧把自己的身份证递给特类管理部的警官。这道关卡是更广阔的天地与要求福利者(这些人被称为“渣滓”)的世界之间的分界线。
警官把皓欧的卡在读卡机上刷了一下。
“移民服务部的,对吗?”他看着卡,心照不宣地咧嘴笑了,“你们与那些偶然现身和失踪的传闻无关吧?”
皓欧向他挤出一丝笑容。他不喜欢这种游戏:“对不起,老兄。无可奉告。”
“没什么,”警官说,“非常好。欢迎您到佩里麦都来。”
皓欧到过不少这样的地方。倒不是因为他所在的机构与特殊类别住宅区的行政管理有什么关系,而是因为他处理的那一类案件经常发生在这些地方(监狱、精神病院和私立寄宿学校)。
有些住宅区隐没在陈年混凝土的丛林中,都是些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以前的“地方当局拥有的地产”。而佩里麦都是一处新型住宅小区。小区里的乔木和灌木丛,还有假山交相辉映,形成一座座屏障,使小区的居民们远离了世外的繁杂与喧嚣。这里有装备精良的运动场和金碧辉煌的社区活动中心。小区里的住宅设计风格都非常别致,至少十种截然不同的样式足以吸引众人的目光,独具匠心的设计还挺风趣,例如圆窗、有的还附带有钟楼或者风向标,所有建筑外层都漆上了一层亮丽的色彩,充满喜庆的气氛,好像幼稚园一般。
“这些不是‘沉没住宅区’,”负责特殊类别管理的州务卿最近声明,“也不是‘渣滓’住宅,它们是人们身份的象征:我们这个社会的同胞,不管什么原因,只要觉得自己经济能力不足,要求得到特殊和集中的帮助,我所在的部门就都能够帮助他们在小区里找到他们向往的生活方式……”
然而看到那些钟楼和风向标,皓欧觉得佩里麦就仿佛是一座现代化的动物园。在这里,人们可以享受到类似于其他物种自然栖息地的生活条件,但从某种意义上讲,“动物园”却不给予他们真正当家作主的机会。
心里涌动的这些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