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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一个问题冒出来:他还在乎她吗,在乎到什么程度?当然。和他结婚的时候他们是很相爱的,但是那时她也就意识到和他结婚会有很多便利之处。比如说,两人都受命于外星的研究站,这样他们就能有更多的机会来完成更重大的研究,有所创新。而且,通常结婚的夫妇比单身的人更受欢迎。因为一般的理论是,成家的人会比单身的人更不容易分心。第一个孩子出世后,他们按惯例就要搬到城里去住。
她已经为了生孩子的事和休吵过好几次了。社会的压力——舆论、暗示,还有人由于尴尬而故意转移话题——都在迫使他们快点生小孩。在人口控制范围内,保持基因库数目也很重要的。再说她已经快过了生育的最佳年龄。休当然也想要孩子了,只是他又理所当然地认为他妻子应该管好家、整理好家庭事务,而他则继续实验下去。
不管怎么说,当休跟克莉苏拉散步回来时,即便他和她调过情了,也一定不要责备他了。她这几天很经常发脾气,甚至完全变成一个泼妇,直到休受不了咆哮着走出去,或是抓过一瓶威士忌猛灌。他并不是一个坏男人,虽然在很多方面太轻率疏忽,可是总还是好意的——听以,她随即纠正自己——应该说,在本质上,他是一个好人。
然而——她感到自己的脸开始红辣辣的。忍不住做了个手势想挥去记忆。可是记忆还是来了,她回想起两天前的事。
从阿奇那儿得知“光明时刻”后,她就想要搜集一些会发光的昆虫的幼体标本。迄今为止,人类只知道成虫大约每年成群地飞上来几次。如果这个对汉森尼亚的居民很重要,那么她就有必要深究下去。她先自己观察。然后再号召生物学家、生态学家以及化学家参与进来。她问皮尔特·马雷斯要到哪找标本,皮尔特·马雷斯说他可以一起去。他说:“我早就该想到这个了,这些虫子以腐殖质为生,应该会影响植物的生长。”
在加藤站附近,湿润的土壤太稀有了。他们赶了数公里路到了一个湖泊。走路其实不难,因为树都枝繁叶茂的,地上的矮草不怎么长。他们脚印所到之处都很松软,茂密的树木在头顶,如同大华盖一般。光线透过树叶枝桠,穿过弥漫的雾气和香气,在地上留下斑斑点点。偶尔有什么小飞虫掠过,仿佛七弦琴被拨动的声音,只是看不到演奏的人。
“真好啊!”过了一会,皮尔特开口说道。
他看着她,不再往前走了。她注意到金发的他英俊无比。她赶紧提醒自己,他很年轻,差不多要比她小十岁。可是他却很成熟、体贴,很有教养,是一个十足的男子汉。“是的,”她脱口而出,“如果我能像你那样欣赏这些就好了!”
“但这儿不是地球。”他答道。她这才意识到她极力想要装做若无其事,却没成功。
“但我并不为我自己感到遗憾,”她急忙说,“请别那么想。在这里,我的确可以感受到美。感受到迷人的魅力,感受到自由。是啊,我们能来美狄亚星是很幸运的。”她想笑出声来掩饰一下,便接着说道。“喔,那我该为奥拉尼德人做点什么呢?”
“你热爱这一切。是吧?”他郑重地问道。她点了点头。他把手搭在她露在外面的手臂上,说:“杰妮卡,我知道你的内心充满了爱。”
她努力想从他眼中看清自己:中等个子,身材迷人,黑发披肩,其中有几缕发白了(她多希望休能说那只是早生的华发),颧骨很高,鼻子高挺,褐色的眼睛,皮肤白皙。皮尔特虽然是单身汉。但是像他那么英俊的人,他可以和城市里的一些女孩子去约会,然后和她们通过三维立体视屏器保持联系,他根本不需要这么不顾一切。他不该对她着迷。她也不应该回应的。事实上,她在婚前婚后有过一些男人。但她从不在加藤站和男人来往,因为在同一个地方会有太多的复杂关系,就像如果休和当地人有什么绯闻的话。她自己也会发疯的。她更怕的是,如果皮尔特不仅仅是想和她玩玩而已,这样后果就更不堪设想。
“你看!”她说着,躲开他的碰触。用手指着一个包着种子的果球给他看。此时,她理智占了上风。她说:“我差点忘了告诉你一件事。今天我接到中心打来的电话了,导致发光的昆虫发生蜕变和聚集的原因找到了。”
“哦?”他不相信地眨了眨眼,说,“真没想到已经有人在研究这个了。”
“嗯。我在和我的那个奥拉尼德人一起研究后,就有了这个想法。他——我是说阿奇,他告诉我时间并没有严格的周期性,也就是说在热带地区这并不是很重要。主要取决于‘伊阿宋星’,也就是卫星的运行情况。”
“他说当伊阿宋星经过南船星表面时,这些变化就会发生,”她继续说,“大略算,差不多每四百天发生一次吧。准确地说。这个周期等于美狄亚星上的一百二十七天。有时可能会相差一点点。这里的居民跟其他地方的居民一样。都对天体现象很感兴趣。奥拉尼德人把这些东西成群出来的时间当成节日了,他们还把它们当成美味。所以呢,我就有了一个想法,我打电话要求中心做一个天体计算。看来我的猜测对了。”
“可是,天体的信息,和地里的虫子能有什么关系?”皮尔特叫了出来。
“你看。想到伊阿宋星是怎样引发南船星上面气体的电子反应,你肯定会想得到。这就像太阳系中的木星和它自己卫星的关系了。在这种情况下,产生的无线电频率上会有一种微聚束效应,那是一种自然微波激射器。那些微波只有在两颗卫星到了特定位置时。才能到达美狄亚星。这恰恰就是我的那个朋友向我描述的那个周期。这个周期一点都没错。”
“但是,那些小虫子怎么可能察觉到这么小的信号呢?”
“很明显它们可以。只是怎么做到的,我也不知道。这需要专家的帮忙。但是,要记住。‘佛里克索斯星’与‘赫勒星’的影响其实是微乎其微的。生物本身的灵敏性很惊人的。你知道吗。不用五个光子就能刺激你眼睛里的视紫红质。我认为来自南船星座的光波可以深入土壤几厘米深,引发一系列的生化反应。毋庸置疑。这是那时伊阿宋星和美狄亚星的运行情况和季节交替吻合的标志。当然现在已经是经过进化了。任何动摇变化都会影响卫星的活动,你是知道的。”
他静默了片刻,开口说道:“我一直都知道你是一个超凡的人,杰妮卡。”
她强制自己平静下来,尽量让两人之间的对话不偏轨。直到他们到了那个湖泊,在湖边,有一瞬间,她再一次感到颤抖。
湖泊和他们之间隔着一片甘蔗地。他们穿过甘蔗,停在一片覆盖着一层琥珀色的苔状草皮上面。这里的水藏在森林深处。完全不受人类污染。水面满是水草,冒着气泡,风吹过时带来一阵原始的香气。如此柔和的色调、盎然的生命气息,让人感到十分惬意。不过在美狄亚星上,这些只是平常景象而已。
忽然她嘘了一声。
“怎么啦?”皮尔特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是德罗米德人吗?”
一群德罗米德人走过来喝水,有一些则走远了。杰妮卡注视着他们,仿佛第一次看到他们一般。
离他们最近的是一个年轻的德罗米德人。肯定是未嫁的,因为她有六条腿。身体修长,带着条长长的尾巴。身体还没长全,有两只手臂,再往上边是一个狐狸般的头。高度差不多只到杰妮卡的胸前。她的皮毛在两个太阳照射下发出蓝黑色的光泽。此时。南船星隐没在树之后了。
三个长着四条腿的母亲,看着八个小孩。从其中几个小孩的个头可以判断他们的妈妈又快要生产了:先经过交配怀孕,不久后就会蜕下第二节外壳,然后顺利生产。有一个已经到了用两条腿走路的阶段了,不再具备女性特征,但是男性的特征还未完全发育。
她并没有看到生育年龄的男性。他们一般都在交往方面显得好色、急躁而且比较激烈。倒是有三个中性的德罗米德人。他们的头发已经有点花白了。但是看上去还是很强壮,让人很有安全感。他们两条腿的速度虽然比不上同伴们闪电般的速度。但是对人类而言已经是望尘莫及了。
他们每个成体都全副武装。除了尖锐的牙齿,还携带着尖矛、斧头、匕首等。
没等杰妮卡看仔细。他们便走过去了。他们并不是害怕她,只是作为美狄亚星上的生物。他们速度本来就比杰妮卡快很多。
“那些德罗米德人。”她艰涩地说道。
皮尔特·马雷斯看了她一会。然后轻声说:“他们追捕你那些亲爱的奥拉尼德人。你告诉过我,在发光的虫子出来时,情况将更糟糕。但你不能怪他们,他们也是受害者啊。”
“没错,他们是有存在不育的问题。可是他们怎么可以这样迁怒于奥拉尼德人呢?”她松开紧握的拳头,说,“我们工作去吧。我们去搜集一下标本,然后就回去,好不好?”
他完全能够理解她此时的心情。
——她努力把自己从记忆中拉回来,继续和丈夫为那晚实验做准备工作。
休在日落不久就和妻子分别各自上路。他们的飞船低声轰鸣着起飞,到达适当的高度。有一会儿,飞船盘旋着,休和杰妮卡在确定方位。然后跟对方告别。即将落去的“科尔基斯星”的余晖洒在飞船的侧翼上,从下面望去,两架飞船恰如两滴泪滴一般。
“好好捕猎啊,杰妮!”
“哈?我不想听这个。”
“对不起。”他用僵硬的语调说道,然后就切断了线路。他说话固然是有些缺乏技巧,但她也没必要反应这么激烈啊!
不过没关系吧,反正他自己有很多事情要做。伊拉已经答应他大约这个时候到这个悬崖附近的。因为她的同伙们从聚居地出来之后都要沿着海岸北上,直到转进内陆。之后她的行踪就难以估计了。所以,他必须尽快锁定她的接收器的位置。杰妮卡的飞船慢慢远去,朝着她自己的目标物飞去。休设置了自动飞行状态,开始仔细检查系统。他知道一切都不会有问题,所以他只是机械地完成着这项工作,思绪早已飘远了。
从飞船上往下看,是令人震撼的景象。下面黑压压的是一簇一簇的山,分散四处,如同是从一条银线般的河释放出来一般。又像是从此起彼伏的悬崖边上散落的。“环海”把东边地平线映成了水银色泽。西边的天空,两个太阳留下一点红紫色的痕迹。头顶依旧是漆黑一片。但却很柔和。而且似乎随着他的每一次心跳,越来越星光灿烂起来。他看到两轮月亮,因为很近,所以能看清月亮圆盘的两面——一面是锈红色的,一面是白色的。他还能看到另外几颗卫星,但是这些看上去就只是一些小亮点而已,从位置上判断它们应该是处在星座的前沿。海面上来一些就是南船星座了。再往上的高处完全是白天,光环绕着红色的球体的四周,光芒四射。马上就要经过伊阿宋星,虽然在光亮中,休要找到它还挺费劲。
他看到海岸了。于是他打开他的探测器,让飞船在上空盘旋。指示灯变成绿色,他搜到信号了。他把飞船定在三千米高处。因为他要集中于大脑接收,需要有足够的空间来容许他可能犯的一些驾驶上的错误。另一方面,这样一来,那些土著人才不会看到飞船或听到飞船的声音从而行为受影响。飞船安稳之后他找到面盔。戴好,然后打开开关。其实面盔并不很重。伊拉的神经系统里的一切经过传输、扩大、转化、转换,然后再发生感应,就到了他的神经系统里。
但是他根本无法完全掌握那德罗米德人的全部知觉,因为他和她之间的沟通还困难重重。他一生中的职业都用于试图与德罗米德人进行完全感应。尽管他和德罗米德人尽量保持耐心,多年来一试再试,可是他对接收到的信号的翻译解读也总是差强人意。德罗米德人的大脑运作速度之快根本没有一点帮助。反倒因为其不断重复。还增加了解析的困难。作一个简单的类比。就好比一个人想要听懂一段讲得很快又很难听清的话,他又不是很懂这门语言,又漏听了很多词。不过,事实上,休接收到的并不是口头上的话语,而是有影像,有声音,还有很复杂的感觉,包括内在的一些感觉,如平衡感、饥饿感,还有一些休觉得自己从未体验的感觉,如梦境暗示的感知等。
他看到大陆从他身边呼啸而过。丛林、树枝、山坡,还有山脊上的群星。他边前进着,边感觉着陆地上的弯弯转转及其纹理。他还听到了各种各样低回的声响,看到了大地的富足。各种各样的景象扑面而来,使他应接不暇。不过大多数都是模糊不清、转眼即逝的,只有最迷人的部分才能让他完全忘了自我,和地面上的那个东西合为一体。
也许他自己的腺素也被激发起来了。他感受到的最清晰的是伊拉的情绪和决心——伊拉想要为自己抓一个飞妖。又是一个漫漫长夜,可能很难熬。休多么希望自己有带着一两瓶提神剂。因为人类从来都没办法从古老的休息节律中摆脱出来,不像德罗米德人只要小寐、奥拉尼德人只需要冥想或遐思。
他还是和往常一样很想知道杰妮卡跟她的试验对象工作得怎么样了。可是他和她似乎从来都没法好好和对方交流。
进入山林之后,阿奇一伙发现了很多星火虫。高处的树木没有下面的茂密,这样很好,因为这样他们那闪闪发光的猎物就不会飞得太高,再说在树丛之下。还经常会遭受怪兽的攻击。密密麻麻的树木之间,到处是覆满草皮、石块星罗棋布的空地。在最大的那片空地,一条狭窄的溪谷蜿蜒而过,看上去一团漆黑。
无数的星火虫舞动着,冲来冲去,四处躲闪,数不胜数。它们这样只是为了获得交配的愉悦。当然。那些想要捕猎它们的人,也将因为获得丰收而享受其中。尽管阿奇做事谨慎,他还是受不了诱惑。只是他忍住了没有和他人一样打开气阀放掉气然后匆匆降落。因为这样做的话,他再要上升时就没那么容易了。他压缩自己的球体然后下降,这样球体在不同密度的气体条件下还能反弹变大。他也没有通过放气来让自己前行。吸气管在清风带动下,有节奏地吸着气。带着他慢慢地蜿蜒前进。根本不用急,因为这些虫子的数量远远多于他们能消受的数量。他们吃饱之余还会有很多星火虫可以飞走,去排卵繁殖,成为他们下一次寻猎的美食。
四周都飞满了星火虫。阿奇吸了第一口。他似乎感到香甜的气味在他的肌肤歌唱。他的同伴们密密麻麻地在他四周飞啊、摇啊、转啊,疯狂舞动着各自的触须,天空中弥漫着音乐,他们已经完全忘记了危险。尽管受精卵没有办法落到水中,也没法萌芽,但是交配也不是毫无目的的。爱,让每个人联合在一起了。在“如伊星”的光亮下,雾气弥漫,四处飞扬。
忽然一声怒号,什么东西从树下跳了出来。阿奇看到一支尖杆刺进了他身旁的一个伙伴的球体里去。鲜血四下溅开,气“哧哧”地漏出来,他的身体倒了下来,如同一片枯萎的死叶。当一个怪兽最后一次抓住他,用尖牙撕扯着他的身体时,他长长的触须还无力地挥舞着。
场面一片混乱。他不知道同伴死了多少。大多数逃命了,只有那些有带武器的留下来。开始扔掷石头或是树枝来反击。可是似乎并没有杀死任何一个怪兽。
阿奇松了一下球体上的肌肉,一下子就升上天了。安安全全的,他就能加入大伙里面去另外找个地方来重新开始盛会。但是他的愤怒和悲痛已经难以控制。他一直在想:那些怪兽根本不把我们族人的死亡当回事。他身上带的那个东西,时不时发出一些很神秘的声音——
而他还带着一把刀呢!
他不顾一切地放掉气体,摇晃着,开始降落。大部分怪兽又隐没在树林里。有一些没有离开,还在狼吞虎咽。他小心翼翼地停在一个安全的高度,窥伺机会。因为他没法像石头一样一下子降落,所以他就得假装要攻击其中一个,而后迅速地转换目标。攻击另一个。很快刺中对方。然后上升,等着下次的偷袭。
有一束微弱的光射向他。原来是有一个从暗处跳出的怪兽,那束光就是怪兽头上发出的光!
阿奇的情绪爆发了。这个就是跟他一样和人类有紧密联系的怪物。他自己是由此得到一把刀。那么那个家伙又得到什么东西了呢,或是将得到什么东西,来对付自己的族人呢?应该把她杀了,让她的同伴对自己的杀戮行为三思。
阿奇准备战斗了。而在他四周。星火虫依旧在尽情地飞舞。快乐地交配着。
杰妮卡花了一个小时才找到阿奇的位置。奥拉尼德人的位置从来都不是很容易被监测到的。她的奥拉尼德人一接上接收器就告诉她。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