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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妮卡花了一个小时才找到阿奇的位置。奥拉尼德人的位置从来都不是很容易被监测到的。她的奥拉尼德人一接上接收器就告诉她。他和同伴们位于麦克唐纳山附近。她马上飞往那里,在黑暗中搜寻半晌,指示灯终于变绿了。建立好连接后,她马上飞到三千米的高空。将飞船设置为自动驾驶状态,然后开始慢速盘旋。她的奥拉尼德人不断地朝东北方向移动,她只好一次又一次地改变飞行航线。
她尽量想让自己和她的奥拉尼德人融为一体。她得到了一些她从没有想过要去问的问题的答案。社会习俗、信仰、音乐、诗歌及空中芭蕾等,这些都是她从表面上看永远都无法理解的东西,还有一些是她无法写进科学报告的东西:愉悦的感觉、渴望、风、光、香气、云、雨、还有很缥缈遥远的感觉,那是一种近乎空灵的感觉。这些都是一些零零碎碎的片段,事后已经很难记起,但却真的把她带离了她自己。把她带到一个充满神奇的全新的世界。
今晚阿奇的兴奋情绪加剧了她的颤动。在她记忆里。这是她能感受到阿奇的体验最最强烈的一次。她飘游在空中,四周充满了生命的气息,还有歌声。她仿佛成了巨大的“如伊星”之下的汪洋中的一滴小水滴。她再也不很渴望那个家,因为对她来说,哪里都是家了。
最后,阿奇一伙飞到了一片黑压压的星光虫群的上方。杰妮卡的世界也开始跟着混乱、狂野起来了。
有一会儿,她有些受惊,把头盔摘掉。但理智还是掌控着她的手。正在进行的一切,只是她之前就感受过的走到了极端而已。奥拉尼德人很少会一次吃很多东西。如果他们一次性吃太多就会中毒。她曾经感应到他们的性爱,但阿奇的男性气概却影响不了她,因为那太不真实。就像休的德罗米德人影响不了他一样。今夜,奥拉尼德人都在极度纵乐。
但是,这次她被这些感觉征服了,一次又一次达到高潮。如果有个男人在这里就好了。不!那又不一样了。这样会玷污了这神圣的壮丽!
怪兽到了。忽然间,恐惧冒了出来。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了奇怪的声音。似乎是要报复她刚刚消逝去的喜悦。
伊拉沿着光秃秃的山脊跳跃着,她觉得自己是追随着一道若隐若现的蓝光而行的。她并不是很确定,但她还是满怀希望地不断调整她的路线。她在乱石和荆棘之间攀爬一会儿之后,那道亮光消失了。肯定是黑夜在作怪。也许是升腾的轻雾中的月光呢。但是这样想并没让她感到轻松,因为关于飞妖的一切都总是带着悲剧的色彩!
因为这个原因,她一直落在队伍后面。她从同伴此起彼伏的“嘿——嘿——嘿——”叫声中获得第一个关于猎物的信息,然后她有点疑惑地回喊过去。虽然她可能赶不上咬死一个敌人,但她还是朝那个方向过去了。如果飞妖没有好的风力帮助的话,她就可以追上他们,而不被发现。再说假如他们运气没那么好,没有碰上星火虫然后迅速补充好能量的话,也许他们就没有体力飞得比她远呢。她的喉咙发出困难的呼吸声。山顶上一些看不见的岩石刺痛了她的脚。但她还是满怀渴望地继续飞着,直到到达那个地方。
这是一片空地,尽管有着斑斑驳驳的阴影,但还是亮如白昼。这片空地中间有条小山涧隔开。那些星火虫在黑漆漆的林问飞舞着。又像是闪闪发光的飞尘。有一些雌的同伴伏在草地上,撕扯着她们的猎物。其他的已经离开了,按伊拉的计划去追寻那些潜逃的飞妖。
她停在树梢上喘了口气。抬头看看,忽然感到一阵寒冷。大批大批的飞妖正缓慢而毫无秩序地往西边飞去,偶尔会有一些停下来。投掷一些讨厌的武器。其中有一个,头顶发出一束光线。她终于找到她要找的目标了!
“啊……”她大声叫着,往前跳去,挥动着标枪。
“来吧,恶棍,来受死吧!用你的血来为我死去的孩子报仇。让我的下一批孩子成活!”
没有惊讶,这就是命运吧。那个形状怪异的东西盘旋着,越来越近。今天一切都会见分晓了。她,伊拉,已经被一种神奇的力量攫住了,她成了先知的使者。
她缩起身,然后用力地掷出她的矛。只见她的矛直奔他背上的那讨厌的东西而去。但是偏了一丁点儿,没有打中。几乎同时,他向她径直攻击过来。
人类不会给他什么吧?他紧紧抓着的那是什么,还会发光?
伊拉又从背后拿出一支标枪。此时,她的敌人看起来愈发强大了。她看清了,原来他拿着的是人类造的刀,看上去像黑曜石片,但又更薄、更锋利。她退缩了。因为她的尖矛现在已经处于弱势了。她没有足够的空间施展投掷。她只好用刺的了。
标枪头击中他了,她不禁欣喜若狂。矛还没完全刺穿飞妖的身体。他就开始往旁边滚去,但已经被刺中了。只见暗黑色的血和气体从他的伤口汩汨涌出。
他拿刀朝她刺去,却被她挡回。他的刀刺了又刺。伊拉能感觉得到他的刀在刺。但并不感到痛。她把武器扔下,挥动手臂,咬紧牙关奔跑过去。她牙齿咬进他的肉里了。瞬间,她觉得嘴里、喉咙里腾起一股力量。
可是。忽然,她后脚踩空,向前摔去。她尽力想要用前脚和手抓住点什么来稳住自己,但没有成功。她摔倒在地,撞到山沟的边上。然后滚了下去。她最后看了一眼天空,群星依旧闪烁着,还有星火虫闪闪发光。那个飞妖飞过,鲜血淋淋的。然后她就失去知觉了——
加藤站的人诧异地问杰妮卡和休为什么回来得这么早。他们避而不答,只是匆匆回到了他们的住所。进门后马上关上门了,随之马上把窗户也关上了。
有一会儿,他们只是无言地看着对方。熟悉的房间并没有给他们带来安慰。昏黄的灯光有些刺眼。与窗外树林里不同,这里的空气显得毫无生气。外头偶尔传来细微的声音。更显得房间里面安静得可怕。
最后,他摇了摇头,然后闭上眼睛,把头转开,不再对着她。“伊拉死了,”他喃喃地说,“这叫我怎么接受呢?”
“你确定吗?”她轻声问。
“我……我感觉她的头被砍下来了……见鬼,为什么我感觉好像我自己的脑袋被击中一样……你就只是为你那个珍爱的奥拉尼德人伤心……”
“阿奇受伤了!他们的族人可对医术一窍不通。如果不是你一直在那儿咆哮不停,如果我能在你飞船碰撞之前就劝你回来……”杰妮卡停住,用力地咽了口气。
松开握紧的拳头。最后她平静地说:“反正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也没有办法了。我们还要继续探究下去的,试图找出原因所在,然后杜绝类似的悲剧再次重演。不是吗?”
“当然!”他走到食品室,喊过来,“你要喝点什么?”
她犹豫了一下,回答:“葡萄酒吧。”
他给她倒了满满一杯,右手则拿着给自己的一杯不加水的威士忌。他边走着就开始喝了。
“我感觉到伊拉已经死了。”他说道。
杰妮卡拿了一张椅子,说:“是啊,我也感觉到阿奇的伤势严重。你也坐一下吧。”
他重重地在她对面坐了下来。两人各自啜饮着杯里的东西。一般刚到美狄亚星的人都会认为这里的酒水比食物有特色,曾经有个诗人就在一首关于孤独的诗章的开头这样描述过。诗被作为新闻的一部分送回地球,不过来自地球的回应在长达一个世纪后才姗姗来迟,所以也没人能想象出当时的殖民者到底是如何看待这个的。
休耸耸肩。“好吧!”他几乎是怒吼了,“我们还是在忘记之前先交换一下意见,然后各自思考一下,可能的话明天再交换一次意见。”他伸出手去打开录音机。他开始冷静下来,音调也变低沉了。
“这是最好的选择了。”杰妮卡提醒他,“工作,进行逻辑性的思考,这些能帮助驱除那些噩梦。”
“这完全一百分之百一正确!”他似乎又恢复活力了,“让我们来重新分析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奥拉尼德人是去捕猎星火虫的,而德罗米德人是去寻猎奥拉尼德人的。你和我正好目睹了这场恶战。当然我们都不希望看到这一幕,你肯定也为此祈祷吧?但是我们知道,在很多地方都充斥着他们的仇恨。而真正让我们不知所措的是,为我们工作的那两个也加入了这场战争。”
杰妮卡咬了咬嘴唇。说:更糟糕的是。他们两个都在寻猎对方。这已经不是偶然的碰面。这是一场决斗。”
她抬起眼睛。问:“你没告诉伊拉或是其他德罗米德人我们还和一个奥拉尼德人有联系吧?”
“当然没有啊。你也没告诉奥拉尼德人我的事吧?我们都清楚最好是不要让他们知道的。”
“站里的其他人对当地两种土著语言懂得很有限,所以应该不是他们泄露的。但我告诉你,阿奇的确知道了。我也是在战争开始的那一刻才知道的。那时好像这个信息到达他的头脑里,然后他就朝我喊过来。不是什么成文的话。但肯定不会错的。”
“我知道。伊拉的情况也差不多。”
“亲爱的,我们都知道我们不想看到这样的结果。我们不是简单地从各自的研究对象那里接收信息,我们是在转换信息,还有反馈。”
他无力地举起一个拳头,说:“到底是什么见鬼的东西向他们传达了这个信息的呢?”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就是那个帮助我们联系到他们的无线电光束了。也就是与我们进行感应的信号。你看看星火虫的例子就可以知道了,肯定还有我们不知道的其他例子。我们都知道美狄亚星上的生物对无线电极其敏感。”
“嗯,是的。美狄亚星上的生物的速度都快得惊人。他们的主要分子比起我们自己的要高效多了……哦。等等,不管是伊拉还是德罗米德人,他们对英语都是一知半解的。再说,你看看我们,虽然在大陆上学了好多,到了这儿还是费了很多工夫才开始有点能与他们交流。他们根本没有一点儿科学的方法,没有理由能做到这个啊。他们肯定认为我们只是心血来潮或是什么魔法之类的才要他们背那个东西到处逛的吧。”
杰妮卡耸耸肩,说:“也许我们在和他们进行感应时,我们大部分都是用他们的语言进行思考的,可能我们自己都没意识到这一点。不管是奥拉尼德人还是德罗米德人,他们的思考、观察,还有学习速度都比人类快。反正我觉得他们和我们之间的沟通并没有我们和他们的沟通那么顺利。如果我没说错的话,那就是无线电频带宽度太小了。我认为他们从我们这里得到的信息也许只是一些潜意识的东西而已。”
“我想你是对的,”休叹了口气说,“关于这个问题,我们还要咨询一下电子学家和神经学家。但是我自己肯定找不到一个比你这个更好的解释了。”
他把身子往前靠了靠:“我们还是把整个事情前后串联一下,也许我们可以得到一些启发,看看他们到底从我们这里接收到什么样的信息。我们再想想汉森尼亚上的德罗米德人和奥拉尼德人为什么会战争不断。我们一般是这么看的:德罗米德人快要灭绝了,因此怪罪于奥拉尼德人。可是,我们、加藤站是不是也有可能是罪因呢?”
“什么?怎么可能?”杰妮卡很震惊的样子,“你知道我们一直都很小心的。”
休很不自然地笑了笑。说:“我想到的是思想污染。”
“什么?那不可能!在美狄亚星上没有其他地方……”
“安静一下好吗?”他大声嚷道,“我要看看我那被你的朋友杀死的朋友到底给我传递了什么信息。”
她脸色苍白,意欲站起来,后来又坐了下去。她等待着。她拿酒杯的手开始颤抖了。
“你总是喋喋不休地说你的那些奥拉尼德人有多好,多温柔,多有感情,”他几乎是冲她发火了,“你为他们美丽的信仰着迷——他们凭风飞到‘远边’,很尊严地离世,找到天堂等等。其他我忘了。让那些卑鄙的德罗米德人见鬼去吧!他们除了造造工具,生生火,带带小孩,聚集而居。然后创造一些艺术啊哲学啊,和人类没什么两样。你到底对他们什么感兴趣呢?”
“好吧,那我就再告诉你一次我以前说过的话。德罗米德人是有信仰的。如果我们能比较的话,我肯定要站在他们这边。他们的信仰可比那些奥拉尼德人要强烈,而且有意义多了。他们总是尽力地想要去理解这个世界,你难道对他们的努力一点都不同情吗?”
“好了,我知道他们对事物的合理存在有着极大的敬意。当一些严重的错误产生时一就像大罪恶、过失或是耻辱发生时——他们就要这个世界因此受罪。如果这些错误没有纠正过来,一切都会变糟的。这就是他们的信仰,但我实在不知道他们都懂了多少。”
“那些高贵的奥拉尼德人对德罗米德人可不曾在意,但是这并不代表德罗米德人反过来对奥拉尼德人也不在意。奥拉尼德人就如同南船星。或是科尔基斯星,或其他任何的一种自然存在一样醒目。在德罗米德人的眼中,他们也都应该拥有属于自己的位置和轨道。
“但是奥拉尼德人在一瞬间改变了这个。他们在死去时不再选择回归到土地。回归土地本该是生命最后的选择。可是他们选择了往西飞去。越过海洋。朝着那未知的地方,也是太阳每天落下的地方。你不觉得那很诡异吗?就好像说树会走路了,或是死人站了起来。而且那还不是一个两个的情况,而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如此。你是说精神引发的流产?我也无法得知。我只知道德罗米德人被奥拉尼德人的所作所为吓坏了。那样做多么荒谬啊。那确实是伤害到他们了!”
她跳起来,把杯子扔到地上,大声叫道:“你说荒谬?那种‘道’。那种信念。不。你的那些朋友的想法才是荒谬的。他们竟然认为要攻击一些无辜的生灵并吃掉他们这是可行的。我恨不得他们快点灭绝了!”
他也站了起来:“你当然不在乎孩子死掉。你又怎么可能会懂得为母之道呢?你就只会像那些气球人一样,四处飘荡,四处撒下种子,然后就抛到脑后去了。种子自己会发芽、生长,然后别人就会来带回去养了。你从来都不在乎什么,除了你自己的快乐。”
“奇怪了,你是说你希望自己能成为一个母亲吗?”她讥笑道。
他没有拿杯子的手朝她挥去,她躲过了。两人似乎都受惊了,都僵在那儿。
他想说点什么,却不知道如何开口,于是他不断地喝酒。整整过了一分钟,她轻轻地说:“休,我们各自的土著朋友是从我们这里接收到信息的。不是口头的话语,是一种无意识的信息。是不是通过他们——”她哽住,“我们也要彼此互相残杀吗?”
他吃惊地盯住她,然后笨拙地放下杯子。向她伸出双臂,说:“不,不是这样的——”他都有点结巴了。她朝他走去。
最后她上了床,静静地躺着。低声哭泣。他则走了出去,继续喝酒。
风声把她吵醒了。她躺一会儿,听着风呼呼吹过墙的声音。她再也睡不着了,于是她睁开眼睛,看看钟。钟上的夜光指针指向三点。她想她最好也起来吧,也许她能让休好受点。
厅里的灯亮着。休躺在一张椅子上睡着了,旁边还放着一个酒瓶。他脸上的皱纹看上去好深好深。
外面的风声可真大。也许气象中心测到的本该在海上的风。转向朝这边来了。美狄亚星的气象预测还很落后。可怜的奥拉尼德人,他们的节日被破坏了。害得他们四处飞散,甚至还生命垂危。一般情况下他们可以驾风而行,可是某些情况下却也可能引来灾难,比如说遭到闪电的袭击,或是撞上悬崖峭壁,或是被缠挂在树上不得挣脱。而那些生病的或是受伤的可能更惨。
阿奇。
杰妮卡咬了咬嘴唇,尽力想要去感应阿奇的伤势。但是一切都显得那么混乱,而且休也分散了她的注意力,片刻她就从感应中迷失了。再说,阿奇也不很清楚他自己现在的情况。也许不严重。也有可能很严重。他可能已经死了,或是垂死。也许他没接受帮助就必死无疑呢。
她是有责任的——也许从道德定义上说,她自己无须负疚。但她还是有责任的。
她下定了决心。如果天气还不转好。她就要出去寻找他。
一个人去吗?是的。因为休肯定会反对的,然后不让她去,甚至强制阻止她。她给他留了言,她自己也觉得留言内容有点公式化,但最后还是决定不想说太带感情的话。是的。她是想要妥协,休应该也想和好。但是她绝对不会讨好。她重新穿上工作的服装,披上一件夹克衫。然后往口袋里塞了几条食物棒,就离开了。
风在她耳边呼啸着,她顶着风的洪流前进。厚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