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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界-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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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愣住了。从这些片言只语中,我足以猜到爷爷焦灼的原因:北京有大震!
在亚运会期间!

    大概听到我的动静,爷爷那边不说话了。我小便后躺在床上睡不着,木隔板
那边,姐姐睡得正香,鼻息绵绵细细。犹豫了半个小时,我跳下床,偷偷溜到爷
爷的电脑前,打开它。爷爷的资料库设置有密码,但他对密码太相信了。爷爷70
岁开始学电脑,现在已经能熟练地应用,不过毕竟老了,他只能浮在电脑的表层
程序而我能下潜到水底。没费什么事,我就破解了密码,打开爷爷的文件,一帧
帧地寻找,终于找到我要的东西:90。07 号震情预报:预测三要素为:时间:1990
年9 月20日地点:北京昌平一带震级:7。0~7。5 级附注:已提交90年5 月5 日政
协第七届全国委员会昌平?7。5 级地震?亚运会期间?我简直傻了。屏幕上似乎
闪出唐山大地震的画面:倾颓的楼房,阳台在半空中摇晃……扭曲的钢轨,阴森
森的地裂……我打一个寒颤,揉揉眼,另一些画面又占据了屏幕:死在窗台边的
母女,半空中倒吊的男人……令人作呕的腐尸气味……

    有人拍拍我的脑袋,我惊得一乍,迅速扭回头,是姐姐,正揉着眼奇怪地看
着我:“郁郁,你在干什么?已经夜里两点啦。”她睡意浓浓地说。我赶忙关了
电脑,强笑道:“没事没事,我在查一份资料。姐姐,别告诉爷爷奶奶啊。”

    我溜回去,睡到床上,姐姐解手后还隔着木板壁问一句:“郁郁你在查什么?”
我装着没听见。我不敢告诉姐姐,女孩子的嘴巴总是要松一些。虽然14岁是一个
满不在乎的年龄,但从小受爷爷熏陶,我知道地震预报泄漏出去是多么严重的事
情。

    我想那晚我一定会失眠的,一个小时后我还是进入梦乡。

    因为心中藏有这个恐怖的秘密,我在一夜之间长了10岁。我独自从欢快亢奋
的社会氛围中游离出来,惊悸地注视着亚运会的进程。开幕式已开始彩排,看过
彩排的同学眉飞色舞地说:美极了!报道说,萨马兰奇已经确定要出席亚运会,
定于9 月21日到京。内幕消息说,将在念青唐古拉山下的当雄县城采集天火作为
亚运圣火,采火人已经内定,是一个叫达娃央宗的藏族姑娘。节日的北京如一条
奔腾喧闹的河流,河道两旁花团锦簇……而在地下,那个魔鬼正一步步向我们逼
近,它只要抖抖身躯,打一个吹欠,就会带来惨绝人寰的灾难。我常常想跳到大
街上去高喊:你们干嘛还要搞这些花花稍稍的东西?快准备吧,“它”要来了!

    爷爷不再计算,看来已不需要复核了。他总是坐在正间的竹圈椅中,神情肃
然地盯着不可见的远方。奶奶肯定知道内情,她仍保持着过去的节律,采买,做
饭,偶尔同研究所的后辈们通通电话,不过,我能察觉到她内心的焦忧。在我们
这个四口之家里,只有姐姐什么也不知道。随着亚运的临近,她的情绪越来越高
涨,每天回家,自行车没停稳,就开始通报今天的花边新闻。她根本不知道,在
我听来,这些新闻是多么浅薄可笑。

    有时我甚至对爷爷的沉默心生怨恨。爷爷,作为一个预知天机的人,你为什
么不到街上大声疾呼,唤醒满街的梦中人呢。如果是受法律所限不能张扬的话,
你至少该考虑到家庭的自救,带我们悄悄迁移到别处躲躲嘛。不过总的说我理解
爷爷,关键是没人能确切肯定自己的预报绝对正确,而一旦误报将造成巨大的损
失。像1989年,美国气候学家布朗宁预报圣路易斯市12月份上旬有大地震,引发
民众的歇斯底里,造成6 亿美元的损失。中国唐山地震后,一个回乡民工在火车
站听到几句谣传,回烟台后散播,在烟台掀起一场恐慌……地震预报真是天下最
难的事业,进也难退也难,一字重如千钧呀。

    不知道国家地震局的专家们此刻是什么心情?亚运会牵涉到国内外,当然不
可能随便改期,但地震——这个在地下潜行的魔鬼,它可不会顾忌人世间的什么
典礼或赛事,它可不管背上驮着的是首都还是乡村。它在狞笑着逼近。开幕式上
万众欢腾,中外贵宾齐集一堂,可是忽然天崩地裂……那时,地震局的人可是万
死莫赎其罪了。

    这个秘密锁在一个14岁中学生的心里并悄悄膨胀,我的胸膛快要爆炸了。我
变得十分神经质,上课时听不懂老师的讲课,下课时老一人愣着,听不见同学唤
我。特别是在夜里,我的耳朵变得十分灵敏,一点风声、落叶声都能使我从床上
惊跳起来。容容姐是一个又迟钝又敏感的家伙,她一直没猜出家庭中这个秘密,
却看出我的惊怵。她关心地一再追问:郁郁你怎么啦?你这几天就像是干了什么
亏心事似的。我没法儿回答,我真可怜姐姐。

    书房里挂着中国活动断裂图,我看过不下百遍,但这些天我简直不敢面对它。
全国尤其是京津唐地区的断裂带纵横交错,就像母亲乳房上划出的刀痕,十分碜
人。我不禁生出一个想法:如果1949年这张图挂在第一代领导人在河北西柏坡的
办公室里,他们大概不会选北京作首都吧。但即使首都不在北京又有什么用?中
国几十个大城市位于活动断裂带上,无处可迁,中华民族注定要生生世世与魔鬼
为伴。丧气的是,这个魔鬼是无法驱走的,总有一天,它会来敲你的门。

    在哪本书上看到一句话:灾难、疾患、死亡是人类不可豁免的痛苦。我曾一
本正经地把它抄到笔记本上,其实当时并没什么感悟。只有到现在,我才对“不
可豁免”这四个字有了最深切的体会。

    这天晚上,奶奶把姐姐和我叫到他们的卧室,似乎无意地说:“小郁,你不
是想当地震专家吗?今天忽然想考考你,你说,地震发生时如何自救。”

    我看看奶奶,她当然不是毫无缘由地问到这个问题,但奶奶的表情中看不出
什么异常。我看看爷爷,天真的爷爷已不大会隐藏感情了,他躲开我的目光,笑
容中浮着愧意。我说:奶奶我知道,关键是及时自救。地震的纵波(P 波)速度
快,每秒7~8 千米;横波(S 波)慢,每秒4~5 千米。纵波破坏力较小而横波破
坏力较大,所以要利用纵横波的时间差迅速自救。

    奶奶说:对,这段时间很短的,所以一旦发生地震,千万不要打算帮助我们,
你们要先自救,然后才能想办法救别人。这两天咱们来一次演习,只要听见我或
爷爷喊地震来了,马上滚下床,躲在床边(不要钻到床下),依靠床的高度掩护
自己。各人床下放有干粮和水瓶。你们要记住啊。

    姐姐再迟钝,这会儿也看出苗头,她怀疑地问:“是不是有地震?爷爷你是
不是预测出地震?”

    我觉得爷爷更窘迫了,忙推推姐姐:“不会的,这只是一次演习罢了,要有
地震爷爷肯定会告诉咱们的,对吧。”

    奶奶说:“对,这只是预防万一。由于你爷爷的身份,你们在外面千万要谨
慎,说错一句话都会引起混乱的。千万小心啊。”

    我回到自己房间,朝床下瞄瞄,那儿果然放着一包饼干和一瓶水。这两样很
平常的东西在我心中简直是魔鬼的化身,夜里我睡不安稳,老是梦见《一千零一
夜》里的魔鬼吱吱叫着在瓶里挣扎,它马上就要把瓶子挣破了——后来我知道,
那个声音倒是真实的,是耗子在咬塑料袋,我的饼干让它们美美地打了一顿牙祭。

    亚运会开幕前两天,9 月20日晚上,爷爷把我俩叫到一起,平静地说:“容
儿,郁儿,有句话我总算可以说出来了。今天国家地震局正式发布中等强度地震
的震情预报,其实我在四个月前就预测到了。”

    非常奇怪,听了爷爷迟来的宣布,我突然觉得一阵轻松。我想爷爷也有同样
的心情。实际上地震的危险并没有消失,它甚至更现实了,但是,能在家里公开
谈论这件事,本身就是对我的解放。我忍不住大声喊道:“爷爷我早知道了!昌
平地区,9 月20日左右,7。0~7。5 级浅源地震。”爷爷愕然地看着我,我咧嘴笑
着,“爷爷我向你道歉,我破解了你的密码,查到90。07 号震情预报。不过你放
心,我没对任何人透露过,连姐姐也没有。”

    姐姐马上反应过来:“那天夜里你是在剌探爷爷的情报?哼,你竟然瞒着我,
你们全家瞒着我!”

    姐姐十分气恼,因为姊弟间从来没有秘密的,而现在她第一次被排除在某个
秘密的知情圈子之外,这严重挫伤了她的自尊心。她对我怒目而视,气哼哼地说
:“好啊,你个小崽子,竟然敢……”

    我大叫起来:“姐姐,你别得便宜卖乖了!我巴不得和你换换位置。这么多
天担惊受怕,又不敢和任何人谈这桩秘密,我都快憋疯了!”

    姐姐扑哧一笑,又赶紧绷起脸。爷爷看看奶奶,欣慰地说:“好啊,能守住
这个秘密,咱们的文郁已经是男子汉了。”他又说,“这些天睡觉要灵醒些,好
在咱家是平房,危险要小得多。关于地震时自救的办法前天也温习过了,地震来
时要镇静。”

    我们严肃地点点头。姐姐担心地问:“亚运会会不会改期?正赶上开幕啊。”

    爷爷苦涩地摇摇头:“不会,毕竟这只是预测。不过,国家地震局早就处于
一级战备,有征兆会及时发出临震预报。”

    我笑着指责爷爷:“爷爷你真狠心啊,这么长时间把我们蒙在鼓里。万一地
震来了把全家人砸死,你后悔不后悔?”

    这个玩笑肯定不合适,看来它正好戳到爷爷的痛处,奶奶急忙向我使眼色。
爷爷愣一会儿,难过地说:“我当然后悔,我会后悔一辈子的——可我不能透露
啊。”

    他的语调苍凉,透着深深的无奈。奶奶忙打岔:“睡吧,睡觉吧。”把我俩
赶走。临走时我看看目光苍凉的爷爷,忽然蹦出个随意的想法:作一个通晓未来
的先知或上帝,真不是轻松的职业啊。

    9 月22日,亚运会开幕,彩旗如云,万众欢腾。这天,北京西北昌平一带发
生4。5 级地震,北京有震感,楼房晃了一下。

    一个又一个电话打到我家:文老,还有主震吗?多大震级?会不会是第二个
唐山地震?文老,你是大家信服的预测大师,你说一句话我们就心中有底了……
爷爷疲惫地一次次回答:“不知道,我没有就此作过预测。很可惜,无可奉告…
…”不过,在他打给国家地震局的电话中透露出他的真实想法:“老张,我的预
测没有变,很可能只是一次前震,不要放松警惕。”

    爷爷没有放松警惕,爷爷的神经之弦始终紧绷着。亚运会的日历一天天翻过
去,我和姐姐毕竟年轻,我们兴奋地计算着中国的金牌,慢慢忘了地震这档事。
但爷爷没忘。有时夜里起来小便,还能看到他静静地坐在竹圈椅中,就像雁群睡
觉时那个永远清醒的雁哨。

    他还在等待,等待那个按照计算“理应到来”的强震。他的神经之弦绷得那
样紧,我总觉得若不小心碰着他,那根弦就会铮然断裂。奶奶没有劝他,只是关
照他按时吃降压药,也常常拉他出去散步。有一天,我忽然悟到这件事对爷爷的
意义——他已经把这次预测的正误设定为对自己理论的最无情的检验了!如果预
测错误,意味着他12年的辛苦白白浪费。刹那间我竟然盼着……啊不,不能这样,
连想想也是罪过呀。但愿爷爷错了,那个地震魔鬼不会来了。

    亚运会结束了,魔鬼没有来。它至今也没有来到北京。

    爷爷预测错了。在他后半生最大的一次战役中,爷爷悲壮地输了。

    2 12年后的冬天,我在美国加洲大学洛杉矶分校读完博士回国,在国家地震
局找到自己的位置。上班后正赶上局里组织的一次大检查,对象是局属的各地震
观测台站,包括GPS 观测网,地磁、地电、重力、电磁观测站。现在国内观测网
站已经接近国际水平,能从宽频带、大动态范围和数字化地震资料中,对地震破
裂的时空进程成像,以指导地震的预报。这些年也有一些成功的范例,比如对95
年7 月12日云南勐连地震、97年3 月5 日日本伊豆地震都做出成功的长、中、短、
临预报。但总的说来,地震预报尤其是短临预报还远未过关。比如云南丽江96年
2 月3 日地震,在已经做出正确的长、中、短预报的有利条件下,却未能做出正
确的临震预报——恰恰这种临震预报对减轻伤亡是最重要的。

    想想爷爷生前的研究条件,与现在真是天壤之别。不过,具有讽刺意味的是,
这么好的条件,预报成功率却一直徘徊在30% 以下,并不比爷爷高多少。

    国家地震局的网页上,对于中国地震预测能力给出字斟句酌的自我评价:
“能对某些类型的地震做出一定程度的预报,但还不能预报所有的地震。较长时
间尺度的中长期预报已有一定可信度,但短临预报的可信度还比较低。”

    读此文时我揶揄地想:这个评价真是千金难易一字呀。

    我分在西北检查组,检查阿克苏、包楚、甘河子、高台等地震台。我们乘坐
越野车,风尘仆仆地跑了20天,观看那些在密封山洞中静静倾听魔鬼脚步声的各
种仪器。张爷爷也在这个组,他已经退休了,这次被返聘来参与检查。他脸上皱
纹纵横,那是多年野外生活留下的痕迹。一见面他就说:“小郁,洋博士回来了,
接上你爷爷的班啦,隔代遗传啊。”

    我笑道:“对,隔代遗传,我姐姐也接了奶奶的班,在医学科学院工作。她
这会儿也在西北,在青海省。”

    “不错,不错,你爷奶九泉下也安心了。晚上去找我,聊聊你爷爷。”

    晚上宿在祈连山下一个简陋的旅馆里,没有暖气。窗户对着戈壁旷野,黑色
的乱石上堆着薄薄的积雪。我敲响张爷爷的房门,他趿着一双劣质塑料拖鞋开了
门,又赶紧回到被窝里,说:“你也上来,上来暖和。”我跳上床,坐到床的另
一头,拉过被子盖住腿脚。被子又凉又硬,简直像石板,但张爷爷已经习以为常
了。他问:“在加州大学跟谁读的博士?”

    “陈坎先生。”

    “我认得他,退休前和他有联系。怎么样,国外现在的预报水平?主要是美
国和日本。”

    “不比咱们强。日本地震学家一再预测的东海大震至今没来,相反,没人关
注的兵库县却来了个7。2 级。美国地震局网页上曾登过一幅自嘲的漫画,一只惊
恐的大猩猩大叫:为什么我能预报地震而科学家不能?”

    “苦中作乐么,美国人比咱想得开。76年唐山地震,我和你爷爷在现场大哭
一场,怕影响年轻人,躲到远处去哭。从那时一直到退休,我的精神一直高度紧
张,如果真有一场大震溜过警戒来到北京,那可是万死莫赎其罪啦!可是,北京
这场大震迟早总要来的,而按目前的水平,即使工作再负责也不能排除漏报的可
能。我的胃溃疡就与精神高度紧张有关,一退休马上好了。虽然还要关心,毕竟
不是职责所系。”他问,“小郁,还记得1990年那次预报么?”

    “当然。”我讲述了那时我如何偷窥爷爷的资料,并为此遭受两个月的心理
酷刑。张爷爷笑了:“原来还有这么一段小故事啊。小文你知道吗?那时国家地
震局里信服可公度计算的人不多,但我对你爷爷的科学功力近乎迷信,再加上那
时北京地区确实有不少地震前兆,所以,在你爷爷6 月22日放过那个响炮后,我
几乎要提出亚运会改期。现在想想都后怕,如果亚运真的改期,牵动国内外,劳
民伤财,最后只是楼房晃那么一下……如今我常为你爷爷遗憾,以他的睿智,晚
年怎么会钻到‘可公度计算’的死胡同里呢,那时他的脑子又没有糊涂。”

    听着对爷爷的批评,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勉强为爷爷辩解道:“我想是因为
他对科学的信仰太炽烈了吧。他相信万物运行都有规律,这些规律常常是简谐而
优美的,并终将为人类认识。有了这三条,他才敢去走‘可公度计算’的捷径—
—却走进死胡同。”

    “过犹不及。我不是批评你爷爷,这是我的自我反省。”他补充道,“我比
所有人更了解文先生为此做出的牺牲,所以——真为他遣憾。”

    “那么,”我缓缓地问,“站在今天的知识平台上,你认为地震预报尤其是
临震预报最终能取得突破吗?”

    张爷爷惊奇地说:“当然能!否则我们研究地震干什么?”他半开玩笑地说,
“你不会到国外转一圈就变成不可知论吧。人类必将逐步掌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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