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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代历史研究--玉搔头中短篇集-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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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绅的本官是中书舍人,翰林学士是他所兼的差使。李逢吉请旨将李绅调为御史中丞。御史中丞是御史大夫的副职,与中书舍人同为正五品上。因御史大夫在安史之乱后经常空缺,中丞号称“宪台之长”,属于次对官,赴阙听对时的序列只在宰相之后,也很有权势。李绅平级调动,又是调任较好的位置,所以李宥不疑有他,很快同意了李逢吉的建议。但是,细心的人却注意到,经常空缺的御史大夫突然也有了人选,那就是赫赫有名的韩愈。他从吏部侍郎改任京兆尹,兼御史大夫。这是一个居心叵测的人事调动。奥妙就在于京兆尹虽然坐镇京师,在长安城威风八面,但规格上同于省官,按旧例上任时应赴御史台谒见执掌风宪、地位超然的御史中丞,这就是所谓的“台参”。但是,韩愈改任京兆尹时兼任“御史大夫”,是御史中丞的上官。从这个角度看,情形应该反过来,由御史中丞李绅以副贰的身份参见韩愈。

  这是一次精心安排的混乱。

  褊直暴躁的李绅遇上了同样褊直暴躁的韩愈,两人谁都不愿意让步,指责对方不遵循旧例。此事很快就弄得沸沸扬扬,朝野皆知。这时候,李逢吉没有偏袒任何一方,而是用有失大臣之体的名目将争执双方都数落了一通,并请旨将韩愈罢为兵部侍郎,而把李绅贬为江西观察使。貌似公允的处置掩盖了一箭双雕的阴险。李逢吉对韩愈的打压多少是属于附带的。这一番布局的核心目的在于将李绅赶出长安。为了确保目的不落空,他又精心制造出种种假象,诱使浑浑噩噩的李宥错误地认为,李绅本人有意离开长安。韩愈在不自觉中充当了李逢吉排挤李绅的工具。

  就这样,长庆贡举案中风光一时的翰林三俊全军尽墨。

  面对如此阴险的手段,李绅用自己的泪水唤回了天子的同情。不过,李逢吉并不担心。如果自己的政敌只能依靠泪水来抗衡自己,那就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李绅的族子李虞由于文章博学而知名一时,他自称不愿做官,因而隐居在华阳川。等到他的叔父李耆任左拾遗后,李虞写信给李耆,请求向朝廷推荐,不料这封信误送到李绅手中,李绅便写信讥讽他,并把这件事在大庭广众中张扬。李虞得知后非常气愤,于是,求见李逢吉,把李绅平时暗地里议论李逢吉的话全都告诉了他。李逢吉更加憎恨李绅,于是,让李虞和补阙张又新,以及侄子、前河阳掌书记李仲言等人探察李绅的过失,然后,在士大夫中间张扬,并说:“李绅暗地里窥察士大夫,凡有人在一起议论,便指斥为朋党,向皇上告状。”由此士大夫也大多忌恨李绅。

  李逢吉不露声色地把李虞、程昔范、姜洽等爪牙陆续安排到拾遗、补阙等位置上。这些官职最重要的职能就是弹劾大臣。李逢吉要让李绅陷入白章纷飞的窘迫境地。考虑到程昔范、张又新等人毕竟是士大夫,搏击李绅的时候多少有所顾忌,力度可能不够,李逢吉听从张又新、李续之的建议,从河北找来了凶悍的前邓州司仓参军刘栖楚。李逢吉需要的,就是这种无所顾忌的政治打手。

  面对李逢吉的步步进逼,形单影只的李绅束手无策。他唯一可以依靠的,就是病入膏肓的天子。

  李宥终于一瞑不视。李逢吉一党知道他们解决李绅的时机到了,开始日夜策划。在楚州刺史苏遇的建议下,他们为了避免李绅给新皇帝留下好印象,决定在第一次开延英殿听政之前就对李绅下手。李逢吉让知枢密王守澄对新皇帝说:“陛下所以能被立为皇太子,我全都知道,主要是李逢吉的功劳。像杜元颖、李绅这些人,都是要立深王李察的。”度支员外郎李续之等人接着上奏,也同样说。这时,李逢吉也上奏说:“李绅不忠于陛下,请予以贬谪。”二月,癸未(初三),贬李绅为端州司马。于是,李逢吉率领百官上表称贺。退朝后,百官又到中书省称贺。这时,李逢吉正和张又新在中书省交谈,守门人不让百官进去,百官等待很久,只见张又新挥汗而出,向百官作揖说:“李绅贬官端州一事,我不能再退让了。”

  百官都惊愕退下,惧怕张又新。百官称贺时,只有右拾遗内供奉吴思不作祝贺的表示,李逢吉发怒,任命他为吐蕃告哀使。丙戌(初六),贬翰林学士庞严为信州刺史,蒋防为汀州刺史。庞严是寿州人,他和蒋防都是由李绅推荐到翰林院任职的。翰林三俊的势力被扫荡一空。李逢吉一党坐大的局面已经形成。

  给事中于敖向来和庞严关系密切,他把贬谪二人的敕书封还朝廷,百官都以为他要为二人辩解,因而替他担忧说:“于给事敢于为庞、蒋二人辩冤,触犯宰相,真是不容易啊!”后来,于敖上奏辩驳时,反而说对二人贬得太轻。

  李逢吉在取得绝对优势以后的表现,正如《旧唐书》所说的那样,“欺蔽幼君,依凭内竖,蛇虺其腹,毒害正人”,而他身边的“八关十六子”攫取高位以后,一边充当李逢吉的爪牙,在朝廷中肆无忌惮地欺压还有些正义感的士大夫,一边贪污纳赂,“有求于逢吉者,必先经此八人,无不如意者”。这种明目张胆的倒行逆施最终把李逢吉一党弄到了天怒人怨的地步。他们离覆灭的日子也不远了。

  张又新等人仍然忌恨李绅,每天上书朝廷,认为对李绅贬得太轻,敬宗许可杀李绅。朝臣都不敢再言,只有翰林侍读学士韦处厚上奏,指出李绅被李逢吉的党羽进谗言诬陷贬谪,人们都感到震惊,无不叹息。李绅是由穆宗提拔任用的大臣,即使他有罪,也应当本着对父亲尽三年孝道的精神,对他予以宽容,何况他根本无罪!李逢吉一党的倒行逆施激怒了多数文官士大夫,他们开始寻求途径,打破李逢吉奸党独揽朝纲的局面。那么,谁有资格对抗位高权重的李逢吉呢?翰林三俊刚刚铩羽而归,短时间内很难恢复元气;韦处厚资历还浅,不足以抗衡奸党;萧俛的资历和人品倒是让人信服,但他一心求退,无意进取;更何况,萧俛的同年令狐楚还是李逢吉的密友。只有一个人,论资望、论才干、论人品,都在李逢吉之上,是抗衡和取代李逢吉的最佳人选——那就是山南西道节度使裴度。敬宗看到裴度的奏折上没有同平章事的官衔,问韦处厚是什么原因?韦处厚就把李逢吉怎样排挤裴度的情况作了详细的汇报,敬宗说:“怎么到了这种地步!”这时,李程也劝敬宗对裴度表示敬重,于是,丙申(十八日),敬宗加封裴度同平章事的职务。

  只有他才能得到文官集团多数人的拥护,裴度的朋友,甚至和裴度曾有过节的人,现在都聚集在裴度的旗下,汇聚成一股强大的反李势力。于是,唐敬宗多次派人到山南西道的治所兴元去慰问裴度,向他秘密地转告即将召回朝廷重用的日期。于是,裴度上奏朝廷,请求入朝参见皇上。

  裴度刚到京城时,百官纷纷前往看望,以至门满为患。谁都能看出,李逢吉一党的地位已经岌岌可危了。

  冰山将倒,八关十六子们人心涣散。他们有的还想垂死挣扎,李逢吉和他的党羽千方百计地诋毁裴度。敬宗虽然还年轻,但也洞察张权舆的诬陷和诽谤,对裴度更加亲近信任。京兆尹刘栖楚开始悄悄地尝试改换门庭,希望能侥幸躲过这场清算。可是,太晚了。

  随着李逢吉一党的瓦解,中唐的党争也即将呈现出新的局面:

  第一,该党的核心圈一分为二。一支以李仲言,也就是李训为代表,包括了张又新等人,潜伏多年后卷土重来,在长安兴风作浪,并最终导致惨绝人寰的“甘露之变”。更多的人随着李逢吉罢相离开了长安,淡出了决策层。据《程氏人物志》载,程昔范“会朋党事起,坐李公累,堙厄累年,卒于家”;刘栖楚被韦处厚赶到岭南烟瘴之地,任桂管观察使,并死在任上。

  第二,李逢吉一党的边缘势力,和李逢吉保持着良好关系并分享他的权力,但又没深度介入他们的种种恶劣活动中的人物,如牛僧儒、李宗闵等,则在新的形势下重新整合,逐渐孕育出一个盘根错节的朋党——牛党。

  第三,与李逢吉奸党抗衡的翰林三俊中,元稹暴疾卒于武昌军节度使任上。另外两位则和郑覃、陈夷行等逐渐结合。在翰林三俊的蛹里,李党破茧而出。

  中唐党争的高潮牛李党争终于拉开大幕。 


唐朝衰弱的华尔兹回旋

  “强势君主缺位——强势君主缺位所导致的官僚集团恶性内耗——由此造成中央与地方力量的消长”。

  这种一唱三叹、一波三折的步调在我们的历史中一而再再而三地重现,使我相信,我已经找到了历史的舞姿。我们可以在唐朝不同年代的故事里体会这种历史的舞蹈。这种不断的节奏,将“王朝的衰弱”这一母题反复阐释,在几段主题相同的旋律叠印、衔接、交错、延展中深化那个母题带给我们的独特体悟。

  从元和宫变至长庆贡举案,再到河北复叛,逝去的三个春天很经典地表现了我们所说的那种历史的舞步。说实话,三年来发生的一切并无多少新意。可逻辑上前后照应的三起事件如此整齐地排列在三个连续的春天实在提供了一个绝好的观摩机会。

  以元和宫变作为一个历史段落的起始,暗示了衰落的起因在一定程度上被归结为宪宗皇帝遇弑,归结为一个至刚至强的人物离开了他至高无上的位置——为了表达方便,姑且称之为“退出”。在这里,“退出”概念与汤因比在《历史研究》中所使用的“退隐”有着截然不同的含义:汤氏的“退隐”是与“复出”联系在一起,它们是向下弯曲的马蹄形轨迹高高翘起的两头;而“退出”只表示衰落的启动程序,一条下行射线的起点。

  还记得元和十五年正月二十七那个阴风砭骨的深夜么?不是每一次“退出”都有凄怆的寒柝、暗昧的下弦月一类的意象,都意味着非正常死亡。玄宗在天宝年间的退出就不是缘起于一次骇人听闻的政变,而是刻骨铭心的一回千古之爱。迟暮的他越来越缠绵于七月七日长生殿。金风玉露、夜半私语和太真出浴时一番衣带裹不住的丰腴气象……那些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浪漫竟然在我们的陈述中与厚重的廛帷、狞厉的鳞族,还有毛骨悚然的谋杀划上了等号,它们都是帝国核心人物“退出”的方式。诗人用美仑美奂的辞章描写出圣明天子是如何淡出政治生活的:

  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在玄宗对政事的兴趣日渐衰减时,反比例增长的是官僚们内部倾轧的烈度。虽然张九龄与李林甫积怨很深,他们之间的摩擦常被上升为“词臣”与“能吏”之争,我也还不能十分肯定这种摩擦已经超出了常规的界限,从而构成王朝衰弱过程的一环。但是李林甫与政敌们后来的较量无论从那一个角度看都属于党争范畴,甚至比中唐党争更血腥。

  天宝三载是值得书写的一年。在那一年,女道士杨玉环悄然开始了“三千宠爱在一身”的后宫生涯;还是那一年,李林甫的政敌在科举舞弊案中迂回包抄,假手远在渔阳的安禄山打击了他掌握的吏部。下一年里,急于报复的李林甫同样借口铨选舞弊伤害了李适之领导下的兵部。他熟练地以明升暗降来剥夺韦坚;以挑拨离间撩拨裴宽和裴敦复;来京献捷的节度使皇甫惟明还没有来得对李林甫做什么,后者就将他和韦坚在景龙观隐秘的会晤不动声色地透露给天子,兴起一场大狱……李林甫凌厉无伦的攻势使李适之为之褫气,仓皇求去。与他们有些瓜葛的太子李亨也噤若寒蝉。太子妃韦氏由于是韦坚的妹妹,不得不陪伴着青灯古佛了却残生。党争终于在杜有龄一案中结束了不流血状态。我们可以开列一份长长的死亡名单来:前左相李适之父子、前刑部尚书韦坚和裴敦复、前河西陇右节度使皇甫惟明、前北海太守李邕、前邺郡太守王琚、前善赞大夫杜有邻和他的女婿柳勣……他们象鸟雀一样扑棱棱乱飞,却又都没有逃过李林甫的“罗钳吉网”。教人毛骨悚然的一份份排马牒仿佛饱吸血浆的蝙蝠,从罗希姡У恼菩奶诳斩穑┕苊茉言训耐鄞苋朊挥械阕旱钠岷诶铮员倍纤烈獯プ潘劳龅难断ⅰK劳龅奶炻薜赝郧盎Р可惺榕峥淼故峭幻妗歉鱿蚩崂暨凳灼蛎睦先擞幸话俑隼碛煽梢曰狡鹞颐堑耐橛肓酰核錾碛谇骞笪薇鹊暮佣崾希簧莆拇剩锷洌畲锢窠冢皇且桓瞿芙阎荽淌返钡桨傩找灾瘛⒔堆艚诙仁沟钡揭南闹宋薏恍姆夭降牧祭簦涣谝灿谩暗卤柔吩撇迹娜缃濉钡氖淅丛廾浪O衷冢薹⒉匀坏乃床坏貌辉谝桓鲂∪嗣媲白餍〉头矗艿秃艿停恢钡偷搅寺就晾铩康笨吹秸舛渭窃兀业哪谛淖苡斜鹧哪咽堋0袅俗宰鸬纳鼓苡卸嗌俨兄担康痴刮墓倜鞘チ怂撬涤械囊磺校汗傥弧⒈Ц骸⑸妥鹧希

  一连串触目惊心的死亡不是党争的句号,是省略号。李林甫没有放过自己的潜在对手王忠嗣。后者曾领有西北四镇的雄师劲旅,又是太子的总角之交,拥有深厚的宫廷背景。对王忠嗣的任意摆布证明至少到天宝六载,中央对最强大的地方势力也依然拥有绝对优势;但王忠嗣的贬死本身却是中央内耗加剧的表现。因为官僚之间的斗争已经深刻地影响了边境和东宫的安宁——前者关系到帝国统治的空间范围,而后者影响到它在时间上的延续。

  仿佛一阵风似的,从霓裳羽衣底里吹来。政坛的阵阵冷风吹散了那些人和事,吹散了黄叶。安禄山在长安叶落的时节里立马关山,腆着便便大腹,虎视眈眈地向西张望着。但是,终李林甫有生之年,地方势力的增长没有象长庆初年那样导致危机全面、迅速地爆发。因为笑里藏刀的李林甫也是一个强悍的政治人物。虽然无论是政治地位还是战略目光,他都没有达到玄宗曾有过的高度。但作为一个制度专家和一个玩弄权术的高手,他的存在确实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了玄宗退出后的权力真空。他是让安禄山在寒冬里也冷汗淋漓的十一郎。

  可他也死了。

  杨国忠继承了李林甫的职位和大部分兼差,还用李林甫式的手腕继续清除左相陈希烈、刑部尚书张筠和他的兄弟太常寺卿张垍、京兆尹李岘,当然,还有李林甫遗留的势力和影响。但是他比李林甫又等而下之,没有任何政治建树,对安禄山也没有威慑力,在没有威慑力的情况下又没有周旋到底的忍耐和自控能力,也就没有可能填补李林甫留下的空白。有资格递补为宰相的文官们都刊在前面开列出的死亡或罢黜的名单上了。所以,即使是玄宗有意振作,他手里也没有足够的牌。

  在君、相相继退出后,中央的危机表面化了。渔阳的铁骑旋风一样地踏过大河之上坚冰——地方势力终于以规模空前的内战来宣告:长时间潜滋暗长所引起的质变发生了。

  那些闪烁着绿芒的目光里充满了对土地、对金帛、对权力的极度渴望,而不象后来的河朔三镇,仅仅盯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长安直到此时还保持着高傲的面孔。所以,双方缺乏妥协的基础。战争不会象长庆和宝历时那么短暂。每天,扼守着西入长安绾毂要道的潼关总要如期用火焰来报告不知道还能维持多久的平安。天宝十五载六月九日黄昏,两目眵昏的玄宗痴痴地伫立在风中,期待着,可意想中的平安火始终没有燃起。

  长安东望,是无疆的夜色;夜色里注满了伤逝之痛……

  再回首已百年身,历史的身影转瞬就转过了天宝,也转过了元和,踏进了号称“小太宗”的宣宗皇帝撒手人寰的那一年——大中十三年。

  大中十三年八月的某一日,我们确实已无从知道是哪一天了,当左神策军中尉王宗实与副使亓元实满腹狐疑地推开咸宁殿虚掩的门,发现御榻上的李忱不知何时已一视不暝,尸首向东静静地躺着——这次,唐宣宗从红尘纷扰中暧昧地退出开启了新一轮衰弱过程的序幕。他的继任者甚至比穆宗、敬宗还要不堪:后两位无能但不无耻,荒淫但不残暴;可懿宗李漼和僖宗李俨没有这些不是长处的长处。

  主听不明,则群臣有党。不是韦保衡、路岩对刘瞻、于琮的排挤,或韦、路自相倾轧;也不是郑畋与卢携的;不是崔胤与陆扆的——他们的抵牾不那么要紧。现在的官僚斗争要一分为二来说:一是宦官家族纠纷;一是南衙北司之争。

  拿大中朝之后的情形与前两次衰落的过程比较,有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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