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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还小些的时候,曾经喜欢上同班一个大我半月的女孩。那时候我个子生得矮小,所会的事情只有一味读书而已。她却是歌舞绘画,样样皆通,是许多男孩子竞相追逐的偶像。我每天只是瞧着她进进出出,从来不敢亲口对她说一句‘我喜欢你’。直到数年之后,我离家求学,临行之前终于下定决心要去表白,不料她却已经举家远赴他乡,再也不回来了。”
他喝醉了酒,滔滔不绝地对着黄得功谈起自己心事来,道:“当初是这般,如今还是这般,我这毛病,当真一世也改不掉了。若是果决些退了周家的亲事向颜姑娘求亲,她便不至于生了歹念来害雪心;若是早些娶了雪心过门,她也就不会遇到这么多事情。雪心如今这个样子,我瞧在眼里实在心痛,可是又不知该如何帮她。倘若可以,我真情愿拿自己前程性命,换她一世平安。说来说去,总是我一个不好,无端端跑来这里,带累了许多人吃苦。”黄得功默然不语,雪心的事情他知之甚详,虽然心中颇替她感到委屈,可是却从来没将此归咎于桓震身上,反而觉得这位巡抚大人为情所缚,不能自已,似乎也十分可怜。这时代的人虽没甚么自由恋爱,可是在黄得功这年纪,对男女之情却也稍解,只觉雪心固然是无辜受害,巡抚大人也不必如此自责,甚至于那妒妇颜姑娘,所作所为也是出于至情,总怪老天爱捉弄人。一时不知该说些甚么开解于他,却听得桓震呼吸之声渐渐粗重,竟是已经睡着了。
卷四 明谟谐弼襄一人 二十五回
次日桓震自去同严愰等人磋磨开市条款诸般事宜,沈廷扬却受命微服去逛义州市集,他言语不通,便请了朴季文权充通译。说是微服,区区一个义州却又能有几个明人往来?街市之中朝国百姓见了,一个个更加卖力吆喝起来。雪心乘了小轿,掀开轿帘朝外瞧去,只见街市热闹虽然不比京城,可是与宁远等处相较却也不差多少,不愧是朝鲜北边的大城。街边小贩摆卖的物事,有许多是从来不曾见过的,但如丝绸茶叶玉器之类,却也有不少。
后金与朝鲜之间原本便相互通商贸易,两国之人衣服打扮迥异,女真人更都剃光前额,脑后垂了辫子,甚是好认。沈廷扬暗自在旁观瞧彼等买卖的货物,一一记在心里。一日从早到晚地逛将下来,沈廷扬固然疲累至极,连雪心坐在轿子里也都快要睡着了,两名朝鲜轿夫更是腿也抬不起来。一行人回到义顺馆,沈廷扬厚赏了轿夫,令彼等自去歇息。桓震却尚未回来,雪心在街头买了些零碎首饰,以及鲜族长裙之类,一落轿子便忙着去请馆中仆妇教她穿戴。
过不多时,桓震与黄得功、刘从祥、杜怀德一齐回来,一进门便寻沈廷扬,劈头道:“严府尹与我拟了一份草约,我拿回来大家商议,若无纰漏,便可择日用印。”沈廷扬不敢怠慢,连忙接过细看,翻来覆去地读了十几遍。桓震坐在一旁静静等待,只见他抬起头来,道:“此约甚好,只有两点不足。”桓震连忙要他快说,沈廷扬指着草约道:“此处有一条说明金之间倘有战事,不得累及朝鲜。此非我大明一方所能决之,大人但可应允彼等,我军决不在朝鲜境内挑起事端可也。”桓震点头称是,又问第二条。沈廷扬道:“大人前议在义州驻军保护大明商旅,莫非彼府不允么?”桓震道:“正是。严府尹声称此地既是朝境,来往商旅安全朝国自会尽心,始终不肯让我等驻军。这一节我却已经有了计较,不妨暂且先从彼意,慢慢再找借口不迟。”沈廷扬又看了一遍,道:“既然如此,那么便可就此订约了。”杜怀德却道:“学生今日忽然想起一事,咱们也算两国邦交,朝王何以只教义州府尹与大人交涉而已?莫不是还存了首鼠两端的意思?”桓震笑道:“我早料到如此。却也怪不得他们,朝鲜去金近而距明远,兵力又不足抗衡北国,自然要顾虑一二的了。”众人一齐称是。
桓震便要沈廷扬细谈今日市中所见所闻,廷扬道:“学生今日留意观看,发觉有一颇可获利之物。”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锦囊来。桓震伸手接过,方一打开,便闻到一股浓烈的烟草气味,不由得脱口道:“烟?”沈廷扬点头道:“此物我国呼之为淡巴菰,一名烟草,而朝国名之曰南草,虏邦却叫做丹白圭。盖此物是在丙辰年间方才传入朝国,四五年间已经吸食成风,比至流传入虏邦,亦不过数年前事耳。今日廷扬在市中瞧见一个鞑子同朝鲜商人交易,只需烟叶数十刀,便可易马一匹,实在是极划算的买卖。”桓震微微点头,烟草是万历年间才传入中国福建,这他大略知道一二,后世的东北烟固然出名,可是此刻料想尚未引种,东北人性子豪烈,北地气候又冷,本容易接受烟草这类嗜好品,说能赚钱当在情理之中。军中士兵有些是早年袁崇焕自广东带来的,多有吸食烟叶的习惯,桓震也早就见过,只是没想到后金境内烟叶竟然如此值钱,否则早该大肆走私贩卖才对。
遂问道:“那么虏邦境内,吸烟状况如何?”沈廷扬道:“廷扬也想到这层,料想那鞑子既然市烟,必是运回本国贩卖的。廷扬怕自己去问碰他钉子,是以请朴判官上去同他搭话,却问得了些许内情。”顿了一顿,道:“彼等军民之中,尽多好烟者,境内虽有人识种,可是虏酋以为吸烟无益于国,屡屡下令禁止,是以国内种植并不广泛。但好烟之人并不惧怕禁令,所谓愈革愈吃是也。”桓震沉思道:“似可从闽粤一带贩运烟草来此,甚至可以在山东引种。咱们金州的作坊,须得加上烤烟一项才好。朝鲜没有烟禁罢?”沈廷扬摇头道:“并无。”旋又疑惑道:“烤烟?那是何物?”桓震这才想起,所见过的吸烟人士全是抽的生叶,并没见过用烤烟的。想了一想,道:“那是将烟叶烤炙以后吸食之法,口味似乎更好。这工艺我虽不会,料来并不算难,细加琢磨便可成功。”沈廷扬击掌道:“如此,学生便设法开通烟叶由闽至辽的转运路线。”桓震点头道:“好。倘若当真有此暴利,郑芝龙料想会有兴趣。吴用久在彼处,差不多该回宁远来述职,正好要他带个讯去。”他与郑芝龙的贸易关系已经半公开化,沈廷扬等人差不多都知道了。
次日桓震对严愰言明更改事项,严愰犹豫良久,终于还是答应了。明金之约早已签过,金国与朝鲜之间却并不单独订约。由此亦可见朝王仍是存了侥幸之心的。
约莫过得半月,第一批货物自金州运到义州上市,几乎全是布匹丝缎之类。这些货物义州本地尽有出产,金州布在价格上虽不占太大优势,但论起制作精良,却是略胜一筹。加上各大布行缎庄要打明国的招牌招徕顾客,是以生意倒还不错,只是薄利多销,赚不了太多的钱。吴用回来过一趟,绕道赶到金州来见桓震,给郑芝龙带了一封信去,无非是与他商议贩烟贸易,桓震情愿优价自他处收买生烟,运到金州加工,然后再卖给金朝两国。但是在那之前,得设法让人们接受烤烟,造成流行才好。烤烟烘房如何建造,自己全然没有经验,不知是不是同吐鲁番葡萄干一般的做法?
自从开市以来,后金商人虽然也渐渐踏足义州,可是与朝鲜行商相比完全不成比例,大约是因为皇太极那边发下了甚么禁令限制,却也不得而知。反倒是朝鲜这边,甚至于连汉城、平壤的商旅也专程跑到义州来购买明货,真令桓震哭笑不得起来。当初开市本为了从经济上渗入后金,没想到反而变成了明朝贸易大行其道。
他从一开始便将商务多委杜怀德与刘从祥两人主理,自己只从旁监督一二。过了一段时间,两人长短优劣一目了然,刘从祥头脑精明,善于理财,杜怀德口才一流,却是侃价谈判的一把好手。桓震量才施用,委刘从祥为驻义州贸易结算使,杜怀德为驻义州贸易交通使,两人虽然都没官阶,却能节制义州境内所有明客商贸事宜。
武乡试是在十月初九,原本该由抚、按、三司一同主持,但其时老巡按胡德章已经死在任上,朝廷尚未任命继任,又不能单让巡抚一人主考,于是便令今年举子尽在山东考试。桓震上本力争,极言不便,却给科臣诘驳,打了回来。他只觉争得多了反倒不好,极有拉拢私人的嫌疑,是以只得作罢,一面巡视全辽境内大小堡寨,整顿边防,一面专心赚他的银子去。
从广义、宁远一带兜了一个圈子再回觉华岛上,已经是十月底了。刚刚下船,杨柳便飞也似地跑了过来,叫道:“师哥师哥,你交办的事情,师弟全办到了!”桓震摸不着头脑,反问道:“我交你办甚么了?”杨柳理直气壮的道:“师哥不是要我读完几何原本,再入书院求学一个月么?师弟已经做完啦。”桓震一笑,道:“原来如此。那么今晚我便给你出一张卷,试试你本领如何。”忽然闻到一股气味,忍不住伸头在杨柳身上嗅了一嗅,奇怪道:“你这是甚么味道?”蓦然想起,指着他叫道:“你学会抽烟了?”杨柳挠挠头皮,嘻嘻一笑,道:“整日在烟房泡着,不会抽也抽了。”说着自腰间取出一个烟锅,炫耀也似的道:“这是茅大人用造炮的下脚料给我做的,不错罢?”
桓震没心思与他胡闹,瞪他一眼道:“好不晓事!烟房烤出了烟,怎么不早报与我知?真真耽误大事!”杨柳吃了一番训斥,十分委屈起来,挺着脖子辩道:“孙大人起早贪黑,直到昨日才好不容易摸准了熏烤的法门,怎么反倒怪起我们来?”桓震只觉自己似乎错怪了人,讪讪一笑,急忙抽身去寻孙元化。一路问了几个兵丁,都说岛上烟雾升腾最盛的所在便是烟房,桓震极目望去,一找便找到了。
孙元化听得桓震在外呼唤,打开墙脚所开的小门钻了出来,躬身行礼。桓震连忙拦住,只觉他一身烟草气味刺鼻至极,连旁人闻到都要忍受不住,也真亏他钻在烟房之中竟没给熏昏过去。孙元化抖抖身上衣服,笑道:“这味道闻得多了,却也不觉难过,反倒醇香得很呢。烟草烤炙过后,味道确比生烟为好,不但少了辛辣之气,更加柔和,而且回味绵长,清香入鼻,很是不错。大人怎么知道这法子的?”桓震只推从前在异邦所见,糊弄过去。孙元化又道:“老朽弄这烟房,杨小哥出力颇多,日日来替老朽试烟,功不可没。”桓震笑道:“他不过是自己好烟而已,初阳不必放在心上。”当下请孙元化将烟房规格、烤炙方法细细整理成文字,以便传授工匠,依法仿制。
新军经过一个多月训练,素质已经大有提高,茅元仪听说桓震来岛,特地在东边小岛安排下一次演练,给巡抚大人阅兵。曹文诏、祖泽润两人各带本部,分作红黑两军,祖泽润守岛,曹文诏自海上攻来,两边攻防皆有章法,可见茅元仪是下过一番苦心的。曹祖二人都有大将风范,一个是起于行伍,另一个是名将之后,才能不相上下。最后海上风向忽然骤转,将曹文诏攻岛的船只吹离海岸,曹文诏没法子,只得认输了。桓震看得十分满意,令各部将官自行选择部下表现出众的,给予奖励。
他不愿在岛上久留耽搁时间,略加休息之后,便再行向金州去。杨柳将他的一张试卷答得出奇之好,桓震无话可说之下,只得答应他的要求,带他去金州见见世面。一行人始终不打巡抚仪仗,只是骑马而行。一路上桓震处处留意,但觉金州经过月余建设,已经非前可比,随着人口逐渐增多,货物出产渐渐丰盛,周围商旅也都聚集,遂有开设茶楼酒肆,旅店饭庄,供来往行人打尖宿歇的,更叫桓震惊讶的是,居然还冒出了一家青楼妓院。
进城不久,便给街中一群人堵住了去路,黄得功下马去看,不久回来说道,似乎是两名行商当街吵嘴,问要不要将他们驱散。桓震摇了摇头,跳下马来,挤进人群去细听,但见两人对峙而立,一个生得皮粗肉厚,满面虬须,身材高大,另一个却是细皮嫩肉,矮小瘦弱,一瞧可知一个是北方大汉,另一个是南边人。
再听口音,更是确然无疑,只是两人对骂,却是那南方人占据上风,将那北方人羞辱得面红耳赤,不住哇哇怪叫,一味只是挥拳想打,却又始终不敢出手。杨柳也挤进来看热闹,一时瞧得有趣,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桓震拦已经拦不住,那大汉听得背后有人笑他,一腔怒火尽数迁在杨柳身上,恶狠狠地扑了过来。黄得功抽出佩刀,大叫道:“巡抚大人驾前,谁敢无礼!”那黑汉怔了一怔,再看桓震正对自己微笑,这才醒悟过来面前这人竟是巡抚,吓得魂飞魄散,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与他吵嘴那南方人见势不妙,便要偷偷溜走,杨柳一把扯住,笑道:“哪里跑!”那南方人讪笑道:“小人不跑,小人不跑。”
桓震叫那黑汉起来,问道:“你姓甚名谁,哪里人氏,何以同他当街吵闹?”那黑汉见巡抚并不怪罪,胆子便大了起来,答道:“小人叫做吴诚,祖籍陕西……”一句话不曾说完,却听桓震忽然大叫起来,指着他结结巴巴的道:“你你你……你是吴天德?”一把攥住他左臂,掳起袖子,果然左边臂弯之处有一块长可尺许的火烧伤疤,那是吴天德的记认,桓震曾经见过的。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一面笑,一面用力拍着吴天德肩头,只笑得眼泪也迸了出来。
吴诚如坠雾中,全然摸不着头脑起来,只道巡抚发了癔症,一时有些害怕。桓震好容易止住笑,在他耳边低声道:“昔日小五台被迫出走,多蒙吴大哥仗义相送,桓震至今铭感。”吴诚愕然,一对眼睛瞪住了桓震,许久不曾移开,好半晌方才笑了起来。这几年来桓震容貌固然大变,吴诚也非复往日山贼模样,甚至于连名字也改了,是以骤然会面,一时之间两下竟都没认得出来,多亏桓震尚记得他声音,这才想了起来。
桓震对众人哈哈一笑,道:“这位是某的故友,大家给个面子,就此散去了罢。”众人见这黑汉竟是巡抚大人的朋友,也就不敢造次,一一离去。那南方人这回当真吓破了胆,跪下来抱住吴诚双腿,不住悔恨讨饶。吴诚心情正好,笑道:“滚你娘的蛋罢!”桓震拉他走出人群,问道:“吴大哥何以不在彼处讨生活,却来某这里勾当?”吴诚叹道:“当年兄弟走后,过不多久那萧当便在大将军耳旁煽风点火,说吴某有意将兄弟放走,定是有意勾结官府,里应外合,危害山寨。大将军耳根子软,给他说来说去,渐渐对我也疑心起来。吴某不愿伤了兄弟和气,只好洗手不干。流落江湖数月,幸蒙现在的主人收留在旁做个保镖护卫,前些天主人来辽贸易,吴某便随了来贴身保护。”回头指着那南方人道:“那人欺负我家主人实诚,使手段抢去了我家主人预订的货物,吴某气不过去,寻他讲理,反给他抢白一番,真真可气!”
桓震笑道:“你我久别重逢,莫管这些煞风景事,且寻个去处痛饮一番再说。”吴天德迟疑道:“家主尚在客栈,吴某须得回去禀报一声。”桓震连道不打紧,问明了所在,要黄得功前去报知一声,料想他也定会卖巡抚大人一个薄面。
吴天德离了贼中之后,已经弃了原先姓名,改叫吴诚。虽然自言要将以往之我抛在九霄云外,可是见了桓震,两人仍是异口同声地谈起当年在小五台聚义时候的话题来。桓震叹道:“当初同二弟三弟结拜,不知他二人眼下都怎样了!”吴诚道:“听流言说,大将军已经率部归了高闯王,不知是真是假。”桓震点头道:“高迎祥么?他也快该死了罢。”其时他并不知道高迎祥究竟死于何时,但他若不死,岂不没有后来的李闯王了么?吴诚并没明白他话中含义,喝了一大口酒,道:“死不死的也罢,我早已经看透了,那帮混账名为顺天应命,其实一个个都怀了自家鬼胎,打起仗来尽顾得争先恐后的搜罗富豪,抢劫金珠财物,全不理兄弟们死活。姓吴的这条命替自己卖卖也就够了,何必又白送与他们?”
卷四 明谟谐弼襄一人 二十六回 施恩义图清吏治 行私驿运转四方
桓震击桌叫道:“正是正是,只是吴大哥武艺超群,难道就这么替人看家护院,直到终老么?”吴诚叹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主人以大恩待我,我岂能不以性命相报?”桓震一笑,道:“我素知大哥义气深重,否则当年小五台中桓某四面受敌之时,大哥也不肯为我挺身而出了。有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大哥何以只顾自己义气,却不给做兄弟的一个机会?”吴诚一怔,还没明白他甚么意思,桓震已经站起身来,冲他深深一揖,道:“兄弟军中缺少一个武术教头,吴大哥倘若不弃,不妨来帮兄弟的忙,兄弟感激不尽。”吴诚犹豫起来,桓震的提议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