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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 作者:[美] 弗雷德里克·波尔-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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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这并不是说拉桑德·华盛顿是一个身弱体虚之人。地球人若见了他,恐怕没有一个会这样以为,但是海克利人的块头可不是地球人比得了的。他们也清楚这点。那怕他们当中有谁冲着桑迪大发雷霆,也不至于会朝他挥拳动脚。一方面是因为他们知道,小分队中这惟一的地球人要是出了什么事的话,等着他们的将会是什么。另一方面,他们对桑迪还是蛮感激的,大家都欠他的情。他们明白,要不是因为需要给拉桑德·华盛顿这个地球人找些同伴一块儿成长——当然这种同伴不可能是人类,因为飞船上也没有其他地球人,海克利人只能设法给桑迪找些尽量与地球人相像的伴儿——极可能到现在他们还被冷冻在飞船上巨大的低温育婴房里,是一个个尚未孵化的卵呢。
  其他队员还在打打闹闹,桑迪从墙上滑下来,缩进一张凳子后的角落里。那儿有一排排海克利婴儿将要用到的巢——它们未来的小主人现在还在孵卵器里呢,这些巢刚好成为隔离这场斗殴的防护屏障。能从墙上下来,桑迪感到自在快活。他舒舒服服缩在角落里,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子和一支笔,他把头埋得低低的,以免被空中乱飞的东西击中,然后开始写起诗来。
  写诗对海克利人来说,并不是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自然,在那些生来就是为了在飞船外部干重活、或是在发动机房有害的辐射环境里工作的目不识丁的粗汉们看来,写诗就是件稀罕事了。桑迪的六个队友经常写诗,这是一种炫耀自己才能的方法。桑迪早就写了大量的诗作,不过,和他那些队友的作品一样,他的诗都是以海克利文写的。海克利文是一种表意文字,不是字母文字。海克利人写诗很讲究经过巧妙构思呈现于纸上的诗歌造型,他们认为这与文字的含义同等重要。桑迪现在想做的是件其他人没做过的事:写一首海克利式的诗,不过要用英语写。
  桑迪早已打好了草稿,开始着手把一个个单词以最巧妙的方式重新组合起来。这时门口传来一个成人的声音,说的是海克利语:“嗨,捣蛋鬼!出工不出力的家伙!净顾着玩,不知道干活。快住手!别闹了!听见没有?”
  桑迪听出这是谁的声音:玛莎拉回来了。她生气之极,轻轻打着嗝,伸直了两腿,居高临下望着队员们。她改用英语训斥他们,盛怒之下,她的发音愈加不清楚,有的字也说漏了:“你们这四(是)怎了?怎么跟一群胡西克一样?这些娃娃就要孵出来了,没有个安传(全)的环境怎么行!”
  队员们僵在原地,十分尴尬,鼻子哼哼着。他们闹得满室狼藉,绑好的弹力索有大半被扯了下来,撕得一缕一缕的,垂在婴巢丛中,再也没法用了。戴米气喘吁吁,低声下气地说道:“对不起,玛莎拉,不过这事该怪波顿,是他先扑向……”
  “别老索(说)波顿!瞧瞧你们自己都干了些森(什)么!现在赶快把仄(这)堆垃圾搜(收)四(拾)干净,快动手!”
  等3个1/12日①的工作期结束了,他们回到自己的舱区。玛莎拉催促桑迪去试试衣服。桑迪实在有些饿了——其实大伙都饿了——但是玛莎拉的话就是命令。这20多年当中,大部分时候桑迪都觉得,在他小小的世界里玛莎拉是最睿智的、也是最好的人。他现在也还这样认为。出于莫名的冲动,桑迪问了玛莎拉一个长久以来一直困扰着他的问题:“玛莎拉,你以后会升为‘长者’吗?”
  【① 1/12日(及后文出现的“12日”):海克利人是采用十二进制来计算时间的。】
  玛莎拉吃了一惊:“拉三(桑)德,你怎么会仄(这)样想?我僧(生)来就不四(是)当‘长者’的,资(知)道吗?”
  “是吗?”
  “四(是)仄(这)样。要资(知)道,在卵孵出前,科学家们都要把它们的基因稍作变动。正因为仄(这)样,你的队友们才能把英语所有的音都发准确,包括仄(这)个要命的S音。”
  “我知道,这谁不知道?”桑迪说。
  “而且,我并不具备当一个‘长者’所需的禀赋;比如索(说)字(智)慧,才能……”
  “你的智慧跟才能一点儿都不欠缺。”桑迪诚恳地说。
  玛莎拉颇为感动,说道:“好孩子,但四(是),我没有曾(成)为‘长者’所必需的基因,对不对?这也四(是)天经地义的四(事)情嘛。其四(实)我活得挺开心的。我的工作很有意义,真正的快乐就在于此,桑迪,就在于恪尽天职。”
  “什么有意义的工作?”
  “你指什么,拉桑德?”
  “你刚才说,你在做很有意义的工作。我想你仅仅是在照看我嘛。”
  “四(是)啊,这不四(是)很有意义吗?三(桑)迪,资(知)道吗,你可四(是)无价之宝啊。整艘飞船上你四(是)绝无仅有的一个,所以你才显得与众不同。来瞧瞧这些衣服,好吗?”她侧过身子,用四个拇指抓住了桑迪背后的显示屏操纵柄。屏幕上很快一幅接一幅地出现了穿着各式服装的地球男人的图片。
  想要决定拉桑德登上地球时该穿些什么,可不是件容易事,这得怪人类,他们老是随时代的变迁不断改变穿衣的习惯。更糟的是,地球上的电视台老是乱七八糟地播些历史片,尤其是其中一些经典旧片,想要看出它们是什么年代摄制的,根本就无迹可循。海克利人能肯定的是,托加袍①在地球上已经过时,佩剑以及饰有翎毛的帽子应该也不再流行了。看来,穿职业装倒是保证不会闹笑话的——但是穿哪种呢?单排扣的还是双排扣的?大翻领的还是小翻领的?系不系领带?领子要不要做得坚挺点?裤子上要不要加几道褶边?穿不穿马甲?如果要穿,是做一件跟外面所穿的茄克颜色相配的呢,还是用红色或黄色的布料,或者格子花呢来做呢?
  【① 托加袍:古代罗马市民穿的宽松袍子。】
  当然,除了这些以外,还有一个恼人的问题:为桑迪准备的衣服该用怎样的布料来做?地球电视节目传输过来的图像中,最清晰的那些倒是能让人看清他们衣服的颜色,有时甚至能看得出浅层的纹理,然而,这些衣服所用布料的某些奥妙之处,飞船上还是没人能够辨识清楚。船上最聪明的学者们仔细研究了100年来从地球传输过来的图像,反复作了比较与分析,对于地球布料的纺织方法已经连学习带推敲地掌握了好多。尽管如此,他们仍然不清楚一件外衣该是单层还是双层,要不要加衬里,如果要,那么衬里和衣服又是怎样连接在一起的。而这些对桑迪比对他的队友们要重要得多。他那六个朝夕相处的海克利同伴也穿地球人的衣服,或者说至少穿得像那么回事。由于他们的腿又粗又长,还是弯曲的,为了使他们穿得舒服,他们的短裤都是精心缝制的。他们穿着短袖前克,有时甚至戴顶帽子。他们的脚可大着呢,穿鞋是不可能的,不过有时候他们倒愿意穿平底凉鞋之类的东西。而拉桑德呢,什么时候都得是一副地球人的打扮。他甚至不得不在镜子前练一练“打领带”,就像他们看到电视上的地球男人所做的那样。但他以前从未料到挑衣择帽也是一种折磨。
  “我可不想穿这些玩意儿!”他大叫道,“穿了我可怎么大小便啊?”
  “专家们说,大小便时最好把衬裤脱掉,”玛莎拉安慰他,“你做得到的,拉桑德。”
  “我穿着这些像个傻蛋!”
  “不,你穿上这些一定会很帅!”玛莎拉信誓旦旦地说。她敲击键盘,把最后几幅服装图片输入机器,“地球上的女人会舔你的舌头的,我保证!”桑迪对她皱皱眉,表面上装做不太高兴,其实一颗心砰砰狂跳,玛莎拉最后说:“好啦,我们吃午饭去吧。”
  午餐车一时还没来,为了找点事做,也为了松弛一下处于紧张状态下活力四溢的内分泌系统,队员们索性赛起了篮球。
  他们脑子里对于篮球比赛的规则并不十分清楚。每方只有三人,另外再加上一名裁判。要是拉桑德没处理完有关衣服的琐事,他们就连裁判都没有了。打球的方式也不像地球电视上纽约尼克斯队或洛杉矶湖人队那种打法。并且他们房间附近也没有地方可以作为符合比赛规则的场地。但他们尽量克服困难。桑迪·华盛顿一有空就催促队友们比赛,因为只有在打篮球时,他才有机会给他们点颜色看看。他们比他要壮,但是身手没他敏捷。
  桑迪轻易就说服了并不太喜欢打篮球的欧比耶退出当裁判,然后自己加入比赛。现在打篮球已经不如以前有意思了。那时候他们有几十个一块长大的同伴一起打球,有时候每一方能有12个人。自从赴地小分队的成员确定之后,他们就跟那些同伴隔离开了。但比赛还是进行得不错。舱里的气温下降了一点,因为飞船现已结束为了减速而靠近太阳的运行。这对桑迪来说既是好事又是坏事,好的是他的队友们不再挥汗如雨了,坏的是他们没那么容易感到累了。
  然而桑迪自己倒是感到累了。离开饭还有好久,他就退了出来。其他人松松垮垮地跑动着,欧比耶又上场了,半路上瞅机会踢了波丽的大腿一脚。波丽揉着大腿,一瘸一拐地朝桑迪走过来。
  “他踢疼我了。”波丽抱怨道。
  “你块头比他大,揍他嘛。”桑迪开玩笑地怂恿道。
  “喔,这可不行!”波丽听上去有点吃惊。她没说为什么不行,其实她也用不着说,现在谁都看得出来欧比耶快到发情期了,所以她为什么不生欧比耶的气,那还不是显而易见的吗?“你现在又不打球,干嘛不把午餐车去推来呢?”波丽问。
  “我昨天去过了,今天轮到海伦了。”
  “要是海伦去的话,球赛就会停下来的。”波丽有点恼火。
  “我不管。”桑迪说着,转过脸去。
  桑迪走到一个角落,打开他个人专用的显示屏,看起电视来。按照规定,在用餐时段,小分队的队员们可以任意收看电视节目,这样能有助于他们练习英语。这次桑迪选了一部叫做《海绿花》①的电影。当然这不是他最喜欢的那类片子,而且他打心眼里也不觉得看这个能有助于他了解地球上的情况。影片讲的是法国大革命时的故事,里面人物所穿的服装跟那个时代驴唇不对马嘴,另外情节也太复杂,以至于有些人物之间究竟是敌是友,连那些海克利学者也无法断定。但是桑迪入迷地看了一遍又一遍,因为这部电影的主人公是一个间谍。毕竟,海克利人把他送回去,就是要让他去做间谍的。
  【① 《海绿花》:据英国作家BaronessOrczy的同名小说改编的电影,“海绿花”系书中人物SirPercyBlackney的别名,他营救了恐怖统治的受害者并帮他们从法国偷渡出境。】 



第二章
 
  这艘巨大的星际飞船上有大约2。2万个海克利生命,但只有一个桑迪·华盛顿,因此有时他会感到势单力薄。他不仅仅是孑然一身,并且,除了那些肉用动物之外,他算得上是飞船上个头最小的成年生物。一个成年海克利人的体重总有160~340千克,具体要看他的年龄及生下来的用途。比如说,在电厂和飞船外部干活的工人长得几乎和最年长的元老们一样身躯庞大,当然因为工作原因,他们很少能活到后者的岁数。海克利人的身体构造基本相同:前臂短而灵活,两腿像袋鼠的后肢一样强壮有力,面孔又长又尖,像柯利牧羊犬的脸那样。但是,有些特殊种类拥有更为强壮的双手,或是稍短的尾巴,甚至没有尾巴。海克利人的手长有两根大拇指和三根手指,加上一根被称作“辅指”的又粗又短、指甲坚硬的指头,看上去挺像人类的手掌,只不过多了一个从人的手腕部位伸出的辅指。如果说飞船上的海克利人形形色色、各有不同,那么在本土他们就更多样化了——部分是因为他们要适应更加多样的用途,部分是因为他们的数量实在太多了。在他们自己的“太阳系”及其占据的邻近两个星系的行星上,总共有超过3万亿海克利人。飞船上的海克利人从未见过另外那3万亿同类中的任何一个,而自从这艘飞船在3000地球年之前开始了它的航程,那3万亿海克利人也不曾见过它。
  电影《海绿花》还没演到那令人感动的结果——难民们脱险了,莱斯利·霍华德胜利了,女主角扑入他的怀抱——餐车便送来了丰盛的午餐。
  队员们一窝蜂拥过去,只有桑迪慢吞吞落在后面。他从来没有学会如何“正确”地用餐,返地小分队的所有朋友都遗憾地下结论说他永远也学不会了。在抢吃东西时他缺乏自信的表现就证明了这一点,因为“举止得体”的海克利人用餐时不是吃,而是囫囵吞咽。
  桑迪的队友们狼吞虎咽地大嚼着午餐,吃的时候发出很大的响声。桑迪斯文地嚼着肉块,他的朋友们则大块大块地撕咬着熟肉,一边往嘴里塞进一团团块茎和调味脆饼,长而有力的下颚出声地咀嚼着,脖颈上的肌肉随着一吞一咽而抖动着。他能看见一团接一团的食物你追我赶地滑下他们的喉咙。尽管他们没人真会抢走桑迪为自己切下的小块食物,他还是把它们遮遮掩掩的。他们一边嚼,一边大口大口喝汤,一种带有鱼腥味的清汤,里面漂着一块块面饼。他们发出的声音就像六台油泵同时轰隆运转。
  海克利人在餐桌上不大交谈,要么只说些“把汤碗递给我”或是“嘿!那块是我的”之类的话。桑迪才不白费力气试图去跟他们讲话,只是耐心地坐着,细嚼慢咽吃他的饭,等待他们狂吃海喝的劲儿消退下去。这只是几分钟内的事。大块食物最终抵达他们各自的胃,循环系统便将血液输往消化器官以满足需要,咀嚼的动作越来越慢,最后停了下来。他们一个个变得两眼无神,四肢乏力,不到五分钟,便都失去知觉,直挺挺地倒下了,进入了他们的“昏厥时间”。
  桑迪叹了口气,慢慢走到餐车前。残羹剩饭里还有一大块被咬过几口的胡西克肉,还剩几块调味脆饼。
  他拿上能拿的,踱到自己的工作间去安安静静吃完这顿饭。队友们消化食物时都丧失了知觉,他无事可做,便看了一场电影,这是他最爱做的事。
  拉桑德·华盛顿生活中最美好、也是最重要的时光,是观看那些来自地球的旧的电视节目录像。他和队友们人人都必须看,因为这是他们学习地球语言和生活方式的途径。不过,他还是挺爱看的。看的时候,他最喜欢蜷在谭亚或海伦身边,甚至波丽身旁,如果那天她心情好的话,享受着他们身上鳞片的气味和身体的温暖。他们的体温比他至少要高10℃。他们一块儿看纪录片和新闻,这是按要求必须看的,可一有自由选择的机会,他们就会看《我爱露西》、《皮帕斯先生的朋友们》和《留给比弗》。这些影片的录制效果并不好,因为是从十几光年以外的地方录来的。实际上,它们只是些电子信号,被这艘飞船不停搜索的感应器所捕捉,就是这些信号让海克利人第一次惊觉到,他们通过望远镜发现的那颗小小的6…2恒星的某个行星上居然存在着拥有智慧并掌握了技术的生命。
  这些旧的家庭类电视情景喜剧大都很滑稽,然而看着看着,桑迪却有些惆怅起来。有时,他会想如果他在地球上长大,生活在人类、而不是海克利人中间,他的生活将是什么样子。他会玩棒球吗(这在飞船上是不可能的,没有场地,没有球员,也没有足够小的重力可以把球击得像杜克·辛德尔和乔·迪马基奥那样远)?他会和他的“哥儿们”泡在“麦芽酒馆”里吗(且不管“麦芽”究竟是什么东西。电视上没一个烹饪节目教过它的作法,海克利专家们也确定不了它是甜的还是酸的)?他会不会……可不可能……有个女朋友呢?
  这可是拉桑德心里最大的问题。有个女朋友,可以触摸到她(触摸的感觉“似火,”“似电击”——真要是这样,怎么会让人感到愉快呢?可书上就是这么说的),可以吻她(比酒还要甜蜜的吻!不管“酒”是什么东西),甚至还可以……
  可以做人类在性爱阶段所做的事情。具体是什么,他不能确定,只知道海克利人的做法。他的队友们处于这一阶段时的情景,他可见得多了。人类也做同样的事吗?遗憾的是,他无法知道。如果地球上的电视有色情频道的话,飞船的接收器一个也没收到过。显然,地球上的男人女人彼此亲吻,这个动作做得很多。他们互相宽衣解带,然后一块儿上床。有时,他们钻在被单下面,被单便动个不停……可他们从来不把被单掀开,让人看看是什么让鼓起的被单老是一上一下的。
  拉桑德每晚都做梦。几乎所有的梦都是一模一样的。梦中充斥着女人,她们完全清楚该做什么,而且这么做了(尽管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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