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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啪!”两声脆响,却是他终于受不了内心的自责,狠狠抽了自己左右两个耳光,待再要打下去,却被柔娘死死抱住胳膊,哭道:“大人,您要打就打我吧,是我没有照顾好姐姐……”
看着满眼血丝,憔悴不堪的柔娘,沈默这一掌是怎么也打不下去了,他狠狠一甩手,抱头蹲在地上,拼命揪自己的头发,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喃喃道:“我真是个自私鬼,若菡真是瞎了眼……”
看他仿佛魔怔了一般,柔娘心碎无比,跪在沈默面前道:“大人,奴婢求您千万不要这样了,考试消耗那么大,若是再如此自责自伤,恐怕会……”
“我恨不能陪若菡一起躺在这!”沈默面色狰狞道。
柔娘垂泪道:“那谁来给姐姐看病呢?”
“看病?”沈默如遭雷击,一下子直起身道:“对了,若菡病成这样,你们怎么没有给她请大夫?我不是说去京城最好的医馆,请最好的大夫吗?!”
面对劈头盖脸的质问,柔娘小声道:“已经去京里最有名的“千金堂”,花最高的诊金,请了最好的大夫,一直给姐姐诊病呢。”
“怎么说?”沈默着脸道:“那“名医”怎个治法?”
柔娘轻声道:“大夫说,姐姐生长在南方,又没有吃过苦,身子较弱,抗不得风寒,又一路上奔波劳顿,心情紧张,最易感受寒邪,以致外寒入体,经久不散,故而气血凝结、阻滞经络闭塞不通……”
沈默是读过医书的,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不想再听下去,便沉声道:“我问的是怎么医治!怎么用药?!”
柔娘心疼的望着要吃人的沈默,嗫喏道:“大夫原本开了些温补的药剂,说放松心情,慢慢调养过来便好,但大人被关进北镇抚司,姐姐怎能不忧心如焚?白日里四下托人打点,晚上成宿成宿的睡不着,更要命的是,她为了瞒过大人,还吃了些如狼似虎的老参,以致亢阳之气过甚,将寒邪之气逼入脾肾……”顿了好长时间,柔娘才哽咽道:“这次病倒之后。大夫说,他们治不了了……”
沈默泪如雨下,轻轻抚摸着若菡失去光泽的面容,口中喃喃道:“傻姑娘啊,傻姑娘,你怎么就把我看得这么重呢?!”毋庸置疑,比起若菡对他的全情全心的投入,沈默的付出实在太少了……无论感情还是行动上的。
这世上总有全心全意无私对你付出,将你照顾的无微不至的人……当你渴了,温度合适的茶水便送到你手边,当你饿了,可口香甜的饭菜,便摆在你的面前;当你要出发,会帮你默默打点行装,用最温暖的话鼓励你;当你陷入低谷,失败无助时,会柔声细语的安慰你,做你最温暖的避风港湾。
这种爱没有惊涛骇浪,只有春风化雨,润物无声,让你觉着如呼吸的空气一般平常,直到快要失去的一刻,才知道那种痛苦,就像呼吸没有了空气……
不等到要失去才知道珍惜……
第五卷 京华烟云雪满天 第三三四章 延医
当沈默突然意识到,若菡不会像他原本以为的那样,永远追随他、陪伴他、照顾他,也有离他而去的一天时,他终于体会到那种要把心撕成两半的疼痛。
决不能让她离去,不然这辈子再辉煌也是失败,再成功也只有苦涩!沈默紧紧攥着拳头,嘶声道:“集合!快集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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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的北京城中,有一队骏马在奔驰,每到一处医馆前,便会跳下一个骑士,拍响已经关门的店门。面对着满脸怒气的伙计,二话不说,拿出一百两银子的官票道:“帮我请最好的大夫,这钱就是你的!”
有银弹开道,自然无往不利,待见到医馆的镇堂大夫后,那些沈家亲卫们,便跪呈一千两的官票,请大夫跟着出诊!
沈默的脑海中已经没有钱的概念了,他大把的挥洒着银钱,将京城最好的十八名大夫,连夜招至客栈,对着齐聚一堂的大夫,深深鞠一躬道:“只要哪位先生能把我妻子治好,学生愿将全部家资奉上!”顿一顿,又道:“如果是联手治好的,就平分!”
原本同行是冤,医生们是不愿一起会诊的,但看沈默出手如此豪阔,都约莫着他有百万身家,就算不会全拿出来,能掏个十万八万,这辈子也不用再看病了。
正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在白花花的份上,大夫们压下自尊,答应了沈默的要求。
但经过一晚的诊治,到天蒙蒙亮的时候,大夫们却都流露出了失望的神色,这让在边上忧心如焚的沈默如坠冰窖声问道:“先生们可有良策?”
众医生纷纷头道:“千金堂的大夫诊治无误,确实是治不了了……”
“那还能坚持几日?”沈默心说,我就是去五湖四海,也要把全国的名医请来。
“最多不过三日……”
沈默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众人连忙七手八脚扶住。这么多医生在场,虽然治不了若菡的病,但区区晕厥还是不在话下的,便有一位擅长用针的大夫,耍耍刺几下,就将他唤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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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默睁开满是血丝的眼睛,马上跟没事人一样,紧紧攥着身边两位大夫的手道:“真的没救了么?”
大夫被他捏得生疼,但医者父母心,不会怪这痴情郎君的,都怜悯的望着他,轻声道:“我们这些大夫没法治,四九城的医馆也就没法治了,”看他一脸的灰败若死,大夫们不忍心让他绝望道:“但京城不光只有医馆,还是太医院。”
“太医院?”沈默的目光中再一次绽放出希望。
“对,太医院。”一个白须飘飘的大夫道:“太医院中有一些地方举荐入都,供奉于内廷的名医。他们侍候于君王左右,大多身怀绝技,又有宫廷医书可参详,往往是我们这些民间杏林不能比拟的……”
“他们在哪里,我去请!”沈默扶着椅子起身道。
“却是不大可能的。”大夫们摇头道:“要不早就和你说了。”
“为何不能?”沈默嘶声问道:“我掏得起诊金!”
“太医院里医官虽然不少,但是能称得上太医的,只有寥寥几人。”大夫们分解道:“这些人要给万岁和千岁们看病,已然是劳神劳心了;即使六部九卿,想要劳动他们还得请王爷和公主们帮忙,所以他们更是不会给平民百姓瞧病的……”
“怎么如此不近人情?”沈默怒道。
“倒也不能全怪他们,若是此例一开,上门求诊之人还不要踏破门槛?所以太医们是不会开这个口……”大夫们还没说完,却见沈默已经大步往外走去,便问道:“您去哪?”
“请太医!”丢下三个硬邦邦的字,沈默便出去了。
大夫们面面相觑,都说这人疯了……
沈默当然没疯,相反,在最初的慌乱之后,他变得无比冷静,他知道这时候自己不能乱,必须要保持清醒,不然若菡就真没救了……他要去找陆炳,他知道这个奇怪的特务头子,一定会帮忙的!
他出现在院子里时,东方已露鱼肚白。铁柱也是一夜未眠,一直守在外面,立刻牵马过来道:“大人,咱们去哪?”
“大都督府。”沈默清一清火辣辣的嗓子,铁柱赶紧将水壶递上。
在这初春的早晨,饮一口清冽的凉水,已经疲惫不堪的身心便是一震,沈默沉声道:“走吧。”
便带着铁柱,两人双马,行驶在清晨无人的大街上,只留下一串急促的马蹄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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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大都督府前,却见府门紧闭,不管周围紧张兮兮的暗探,沈默捶响了大门,用一百两银子才抑制住门子的怒气,得到一个令人沮丧的消息……陆都督作为此次会试的总监官,正在贡院里关禁闭呢,得下月阅卷结束才能出来。
天哪,你真要把若菡夺走吗?沈默只感觉五雷轰顶,天昏地暗,浑浑噩噩的离开大都督府,在长安街上漫无目的走着。唯一的救命稻草竟然没法指望,他现在举目无亲,求助都不知该找谁,怎么办,怎么办啊!!
“你不要命了!”正在神思恍惚间,自己的身子便被身后的铁柱一拉,不由自主的歪到一边,但那声音却是前面人发出的。
沈默茫然抬头,只见一辆马车险之又险的在身边停住,惊魂未定的车夫,勒着马缰,正在破口大骂道:“长眼睛管喘气呢?怎么都不看路,要是惊了我家大人,你吃罪的起吗!”说着又换一副口气回头问道:“大人,您没事吧?”
轿帘一掀,一个身穿六品官服,面如冠玉,眉目俊朗的青年官员探出头来,皱眉道:“大清早的咋呼什么?还不看看碰到人没有。”
那车夫不情愿的回过头来,嘟囔道:“连毛都没伤着!”
那官员这时也下了车,对沈默拱手道:“没有惊扰尊驾吧……”
沈默这才回过神来,定睛一看,不由吃惊道:“张大人!”
“你认得我?”那官员也吃一惊,仔细端详沈默……虽然他形容憔悴,不及平时潇洒之万一,好歹没有走样,加上那“张大人”记性极好,双手一拍道:“是你啊!”
“正是学生。”沈默礼道。
却说这张大人是哪位,正是十天前,沈默进考场时,那位龙门官大人。
那张大人呵呵笑道:“你呀你,这是第二次了,你怎么这么冒失呢?”心说这家伙肯定考不中,考中了也没个好名次。
沈默却没有闲心与他扯淡,再施一礼道:“冲撞了大人,学生万分抱歉,但今日有万不得已之事,请您海涵,学生改日再登门赔罪。”
“是我的马车太快,不对的是我……”那位小张大人眯眼望着他道:“我看你印堂发青,青是忧思之色,可是有很重要的人病了?”
“是。”被看穿了,沈默也不吃惊,他那一脸哭丧的样子,谁都能瞧出个端倪来。
“可是要去找大夫?”张大人又问道。
既然张大人这么热情,沈默也不隐瞒,便将自己的情况言简意赅说出来……他本来嘴巴极牢,但潜意识里的一丝绝处逢生的幻想,让他和盘托出。
那张大人听得很耐心,边上车夫催促他“要迟到了”也没用,直到听完沈默所说,才长叹一声道:“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人,这个忙我一定要帮一帮。”
沈默虽然心存了一丝侥幸,却真的不大相信一个区区六品官能请动太医了,脸上便流露出了恰到好处的……难以置信。
小张大人十分耳聪目明,立刻看出他的意思,笑道:“我当然没那么大面子,但有人有就行。”便让沈默上马跟他走,沈默也是束手无策了,抱着病急乱投医的想法,竟然真跟着这位,在京里丢块石头能砸到三个的六品官大人,沿着长安街往西去了……
沈默打量两边,发现渐渐到了王公贵族聚集的地方,心里的希望稍稍多了一分,等马车在一处朱墙黄瓦的大府邸前停住时,他心中的希望之火腾的燃起,只见那蓝色的匾额上写着三个烫金大字道“裕王府”!
这时,那张大人下了车,对沈默道:“你在这稍等,我去请谕旨。”
沈默应下后,轻声道:“学生沈默,还没请教大人台甫?”
“啊……你就是沈拙言!”张大人也吃一惊道:“我叫张居正,幸会幸会!”
第五卷 京华烟云雪满天 第三三五章 比太医还牛的人
沈默想不到自己这么出名,讪讪不知该如何回话。
这时府门渐渐打开,已经不是说闲话的时候,张居正朝沈默点点头道:“拙言,我草字叔大,不过还是叫我太岳吧,等我出来。”便转身进去了。
说让在外面等着,可王府门前哪是久待的地方,张居正的车夫道:“咱们去那边喝茶等着。”车夫都是察言观色的好手,知道自家大人很看重这个落魄的家伙,态度登时大转弯。
三人便在王府对面一个茶铺子坐下……是的,这是高尚住宅区没错,但就是有这么个不伦不类的早点铺子,也许天潢贵冑们就爱这口?
反正无论如何,那车夫已经在此吃了半年的饭,熟门熟路的要了满满一桌早点,便和铁柱放开肚皮大吃起来。
沈默却没有胃口,只勉强喝了点豆浆,便不时望向大门口,那车夫一边胡吃海塞一边炫耀式的安慰他道:“放心吧,我家大人是裕王爷他老人家的老师,这点事情,王爷还是给面子的。”
“王爷的老师?”沈默吃惊道,这个张居正是他上辈子就听说过的第四个人,好像后来做了大官,还有他的“一条鞭”似乎很厉害,至于其它的,就啥都不知道了。
张居正的官太小,连带着车夫也不自信起来:“当然了,裕王殿下不止我们大人一个老师,不过我家大人是教授重要课程的,也是殿下最亲近的老师,要不哪能这么早来上课?”
沈默对他的说法其实是不信的……可听说裕王最亲近的老师,是高拱高新郑,似乎还轮不到小张大人什么事。但也没有揭穿他的兴致,便点头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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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居正办事还是很麻利的,过了最多两刻钟,便从府中兴冲冲的出来,招呼沈默道:“快上车,咱们去请太医去。”
沈默立刻起身,铁柱马上会账,车夫当即驱车过来,张居正邀沈默同乘,沈默自然没有推辞的道理,便上了他的马车。
车上两人叙了年齿,张居正是嘉靖四年生人,沈默是嘉靖十六年,这让张居正不由唏嘘道:“我总觉着自己还年轻,不到竟然比拙言大十二岁呢。”
终于看到希望,沈默也有了谈话的兴趣,轻声道:“大人说笑了,我要是三十岁能有您一半,也就心满意足了。”这话他自己都不以为然,不过是敷衍一下的场面话罢了。
张居正摇头笑道:“拙言过谦了,我二十三岁才中进士,你这就比我早四年,到我这么大年纪,恐怕要成为大明朝最年轻的侍郎了。”
沈默失笑道:“大人,成绩还没公布呢。”
“叫我太岳,别叫我大人。”张居正笑道:“你乡试的文章我拜读过,已经得荆川公八成的功力,还要远在我当年之上,别说中进士,就是进翰林院也绝对不在话下……说不定再过一个月,咱们就在一间值房里喝茶了。”唐顺之与王鏊并称时文两大家,乃是天下士子的偶像,张居正说沈默有他八成功力,实在是了不得的赞誉。
别人高看自己,沈默就得愈发谦逊,只是还没谦逊几句,马车便停了,太医院到了……大明朝的太医院,位于承天门前,紧挨着皇宫与天潢贵冑的府邸,果然是服务体贴又周到。
两人下了车,便见一堵朝西的朱色照壁,上有黑漆书写“太医院”三个遒劲大字。两人绕过照壁,只见一座同样朝西的大门,门房出来人拦住。
张居正出示了裕王写的条子,便领着沈默畅通无阻的进去,直奔后院东房第二间的“庶务处”,还小声给沈默解释道:“如果是宫里或王府有病人,直接拿牌子从前院“听差房”请轮值的太医就是。咱们这个不属于人家的正差,所以得先跟院判知会一声,让人家派人。”
沈默哪管那么多,能请到太医就万岁了,点头道:“让太岳兄费心了。”
“好说好说,”张居正笑笑,便让沈默在门口稍后,自己进了“庶务处”,过不一会儿,被一位肥肠满脑的中年官员礼送出来,看两人那个热乎劲儿,显然是没问题了。
但沈默对那位像贪官多过医生的太医院高层,产生了强烈的质疑,待其进屋之后,便小声问道:“这种人也是太医?”
“当然不是了。”张居正摇头道:“官僚而已,不过是管着太医们的官僚。”沈默这才释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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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到相当于太医院副院长的院判大人的签字,终于可以名正言顺的延请太医了,张居正这才问道:“对了,请哪一科的太医?”
“都有那几科?”沈默轻声问道。
“十一科:大方脉、小方脉、伤寒科、妇人科、疮疡科、针灸科、眼科、口齿科、正骨科、咽喉科、痘疹科。”张居正为他介绍道。
“伤寒科。”沈默心说所以还得当统治阶级啊,普通老百姓看病,那都是一个大夫内外、男女兼治,哪有这样仔细的分科?
张居正便带着他去找那位传说中的伤寒圣手……一位须发皆白,容貌清矍,极有名医派头的老太医。
老太医早晨刚给公主家的驸马瞧了病,回来屁股还没坐热呢,自然有些不情愿动弹。
但沈默一说,四九城的大全都束手无策时。老太医便立刻精神起来道:“他们说没救没救了么?别的病我不敢说,这伤寒一症,阴阳虚实,最为复杂,往往看着命悬一线的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