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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连声称善,李县令便夹一筷子醋鱼到小盘中,笑道:“下一个吕贤弟。”
吕县令好歹是进士出身,自然不会被难倒,捏着胡须寻思片刻,便笑道:“墨在夜中,不明不白;写出字来,明明白白;墨变为字,容易容易;字变为墨,难得难得。”说着也夹一筷子菜道:“你们俩谁来?”
侯县丞抢着道:“我来!”他肚里墨水少,唯恐好容易想到的句子被沈默抢先说了,便急着道:“坛在窑中不明不白,拿将出来明明白白,大坛装小容易容易,小坛装大难得难得。”
吕县令笑一阵,便把目光转向沈默道:“就剩你了。”
沈默一指桌上的酒壶,呵呵一笑道:“酒在壶中,不明不白;倒进杯里,明明白白;我要吃酒,容易容易;酒要吃我,难得难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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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睡了,票票飞来……
第十八章 沈氏族学 (上)
众人东倒西歪笑一阵,却也没法说他错了。
见这次没难为到沈默,吕县令干笑一声道:“轮到本官了,我的题目是‘团团圆圆,牵牵连连,千千万万,千难万难’。”说着高声吟出早就想好的八句道:“旭日东升,团团圆圆;天上彩云,牵牵连连;夜空星儿,千千万万,要摘下来,千难万难。”
李县令捻着胡子沉吟半晌,突然一拍巴掌笑道:“有了,听我的。说‘池中荷花,团团圆圆;叶下藕根,牵牵连连;藕断有丝,千千万万;用它织布,千难万难。”众人连声叫好,虽然这句子不如吕县令的雅致,但一个是出题者,一个是应答者,两者孰难孰易,不言而喻。
这题有些难度,那侯县丞琢磨半天也想不起来,只好拿筷子敲一下碗,苦笑道:“饿着。”然后饮一盅白酒。
沈默是最后一个,心里早打好了腹稿,朝着那吕县令嘿嘿一笑道:“四人围坐、团团圆圆;觥筹交错、牵牵连连;行过酒令、千千万万;罚我喝酒,千难万难。”
“哈哈哈哈……”看到吕县令的鼻子都歪了,李县令爆出一阵欢畅的笑声,擦着眼泪拍桌子道:“你这个小家伙,刁钻的很呐。”风水轮流转,看到‘绿豆蝇‘吃瘪,李县令差点就喊出‘沈默,我支持你!’了。
吕县令两眼直冒绿光的盯着沈默,沈默笑眯眯的与他对视,目光中没有半分胆怯……他已经看明白了,两位县令似乎已经势成水火,自己则不幸成为他们角斗的着力点,即使退让容忍,也已经被吕县令恨透了。所以他干脆大张旗鼓的向吕县令开炮,还能以为会稽和县尊争光的名义,痛痛快快的公报私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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挨了一记闷棍的吕县令,好久才缓过劲儿来,双手撑着桌面道:“沈默,你敢跟我单对?”
“悉听尊便。”沈默微微一笑道。
“听我的上令!”吕县令一拍桌子,瞪眼道:“上联是‘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虾吃水,水落石出。’”四句首尾相衔,且层层相克。
“溪水归河水,河水归江,江归海,海阔天空。”沈默微微笑道。四句首尾想衔,且层层相生。
“水有虫则浊,水有鱼则渔,水水水,江河湖淼淼。”吕县令又出一上联道。
“木之下为本,木之上为末,木木木,松柏樟森森。”沈默眼皮不眨一下对道,登时引来李县令的喝彩声。
吕县令一瞪眼,直接骂上了:“默是黑犬,狗胆够胆吠大人!”这直接从沈默名字里挑字骂了。
‘日啊,敢骂我是狗?’沈默登时不客气了,冷笑一声道:“吕有双口,一口一口吃小民!”他也从吕县令名字里拿出一个字,骂他仗势欺人,欺压小民!
“好!”李县令又高声叫好,他发现这沈默真是绝了,不管什么对子张口就来,自己实在是捡到宝了。
吕县令却倍感灰头土脸,无奈叹一声道:“有木也是棋,无木也是其。去了棋边木,添欠便成欺。鱼游浅水遭虾戏,虎落平原被犬欺。”这是骂沈默不知好歹,以下犯上,如虾米土狗一般。
“大人言重了。”沈默双眉一扬,微笑道:“有水也是溪,无水也是奚。去了溪边水,添鸟便成鷄。得势猫儿雄似虎,褪毛鸾凤不如鷄!”委婉的告诉吕县令,人之所以有威风,是因为他所处的地位。若是两人易地处之,我们的威风就得倒换过来!
“好!”李县令兴奋地击掌道:“对得好!”
被人完美对上,吕县令只好连饮三杯,抓耳挠腮道:“晶字三个日,时将有日思无日,日日日,百年三万六千日。”
“品字三个口,宜当张口且张口,口口口,劝君更尽一杯酒。”沈默呵呵一笑,又端起一杯道。
吕县令只好又喝了一杯,知道这样对下去,自己非喝死不可,心中终于服气。刚想开口认输,却见一个丫鬟从画舫二层下来,装作添酒的样子,偷偷塞给他一张字条。
吕县令不露声色的在手心展开一看,不由喜形于色,呵呵笑道:“沈默,你确实是此中的高手,但本官还有一令,你要是能对上来,今天就算你赢了!”方才一番针锋相对,他其实已经彻底服气,只不过生性高傲,不认识一个输字罢了。
感受到对方的态度缓和下来,沈默自然乐得下台阶,便颔首笑道:“大人确实高才,学生已经是黔驴技穷了,只能勉力而为之吧。”
李县令也觉着今天赢得够本了,呵呵笑道:“二位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老夫和侯大人可是大饱眼福,大开眼界啊。”侯县丞赶紧点头附和道:“实在是太过瘾了。”
“我看不如这最后一对,我们全当切磋,不分什么胜负了?”李县令接着笑道:“自古便是文无第一,争来争去有什么意思?”
‘你是争够了哈。’吕县令暗暗腹诽,但也担心万一再输了,就实在下不来台了,只好干笑一声道:“好吧。”说着清清嗓子道:“这次我们来个宝塔词。”
“对一七令吗?”沈默微笑问道。宝塔词又称《一七令》。从一字到七字句逐句成韵,或叠两句为一韵。因为每句或每两句字数依次递增,形如宝塔,因而得名。
自古只听说有人做宝塔诗、宝塔词的,却没听说有人拿这个对对子。为什么?因为这个太难了,不仅要严守字数、逐句成韵,而且每一句都跟对方对上,末了对完之后,所有的七句还得完美成诗……要兼顾的东西太多,往往顾此失彼,还没听说有谁对上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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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今天周末,陪了陪家人,回来之后发现我们在新书榜上已经第二了,不由十分羞愧……不过不要紧,晚上还有两章哈。大家砸票保持住名次啊!!!!
第十八章 沈氏族学 (中)
如过江之鲫般得船只尽数散去,沈默他们的画舫便显得有些冷清。
但舫内的气氛,却已经热烈到了极点。
只听吕县令清清嗓子,吟出第一句道:“竹,竹。”
李县令不由倒吸一口凉气,竟然更困难的双叠句!
沈默轻轻起身,走到窗边凭栏而望,长舒一口气道:“诗,诗。”竹之清高唯有诗之奇崛可配,在立意便不输。
但还要看下面的,吕县令轻声道:“森寒,洁绿。”
沈默微笑道:“绮美,崛奇。”
“湘江滨,渭水曲。”吕县令也跟着起身,走到沈默面前道。
“锥心悲,展颜喜。”沈默轻声应道。
“帷幔翠锦,戈矛苍玉。”吕县令声调微高道。
“春花秋月,江南烟雨。”沈默也跟着笑道。
“心虚异众草,节劲逾凡木。”吕县令高声道。
“调清金石怨,吟苦鬼神悲。”沈默朗声应道。
“化龙杖入仙陂,呼风律鸣神谷。”吕县令步步进逼道。
“林喧竹语如诉,岩静泉声似泣。”沈默一步不退道。
“月娥巾帔静苒苒,凤女笙竽清蔌蔌。”吕县令紧紧盯着沈默的双眼。
“清吟浅唱神女醉,骊词华章仙子迷。”沈默如有神助的应和道。
“好!”这次不光是李县令了,就连侯县丞也跟着大声叫其好来。
就在众人以为双方就此收场时,那吕县令却继续吟道:“林间饮酒啐影摇樽,石上围棋清阴覆局。”竟然出了第八句。
沈默面色渐渐凝重起来,一字一句道:“月下太白举觞醉舞,江边子美仰天悲叹。”
“屈大夫逐去徒悦椒兰,陶先生归来但寻松菊。”吕县令不依不饶道。
“琵琶行伤怀珠玉含泪出塞曲铁胆尘沙卷石。”沈默已经额头见汗。
“若论檀栾之操无敌于君,欲图潇洒之姿莫贤二仆。”吕县令说出最后一句,便默不作声的看着沈默,表情十分的复杂。
“公认诗歌之盛莫过于唐;但求风雅之极还看周楚!”沈默感着自己已经空掉了。
好在吕县令也没词了,向他深深一躬道:“受教了。”
“不敢当。”沈默赶紧还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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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舫靠上码头,双方作别。
李县令和沈默登上等候多时的轿子,扬长而去了。
侯县丞也恭声道:“大人,卑职也要回衙门了。”
吕县令点点头,侯县丞便上了马车,往县衙方向去了。
在甲板上站了一会儿,吕县令便回到舫内,上到二层。
见他上楼,一个白衣胜雪,眉目如画的女孩笑盈盈迎上来,娇声道:“爹爹,那些人走了?”
吕县令颔首笑道:“都走了。”他有一双孪生子女,十三四岁的年纪。儿子叫吕恪,生得稍晚些,性子木讷稳重,正在蒙学用功读书、准备科考;女儿小名婉儿,年纪稍长些,却生得聪明伶俐,深得他的喜爱。虽不能出去上学,但吕县令也请了西席在家教导,本想教她些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一来可以解闷,二来陶冶情操。
谁知这姑娘天分极高,什么都是一学就会,再学便精,几年下来水平便超过了老师。西席先生无颜再教下去,只好主动请辞。之后婉儿便不再要求师傅,自读自习、自娱自乐,倒也十分快活。
只是有一桩,整日捞不着出门,难免会感到闷。吕县令十分心疼女儿,今日来风则江上看热闹,便把她带了出来。虽然一直待在上层,但该看的一样没落下,该听的也一个字都没漏,就连吕县令最后的那个‘一十令’,都是她写下来,让侍女送给老爹的。
现在父女俩联手,都没奈何沈默,让吕婉儿不禁有些好奇道:“这个沈默能不能比过青藤先生?”
“不大可能。”吕县令摇头道:“就算两人聪明才智难分伯仲,但徐渭比他年长不少,阅历也丰富许多,这都是差距啊。”
“父亲不是说后生可畏吗?”吕婉儿掩口轻笑道:“至少两人都是顶聪明之人吧?”
“不错。”吕县令叹一声道:“老天爷真有意思,给我个诸大绶,便给李前辈个陶大临;给我个徐渭便再给他个沈默,果然是不偏不倚,童叟无欺啊。”
“真想看看沈默和青藤先生比试一场啊。”吕婉儿憧憬道。
“不行。”吕县令断然摇头道:“今年是大比之年,徐渭要参加会试,不能在这时候分他的心。”
“哦……”吕婉儿突然秀眉微蹙道:“爹爹,要不您劝劝青藤先生,把他嬉笑怒骂的文风收一收,虽然大家很是喜爱,但想必考试时是会吃亏的。”
吕县令苦笑一声道:“爹爹说过多少回了,告诉他为了考中收敛一下,不要太过张扬,更不要针砭时弊,但他还是我行我素。”说着摇摇头道:“也许跌个跟头他便明白了。”
“最好还是顺顺当当高中吧……”婉儿双手合十,衷心为徐大叔祈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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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回那顶大轿上,笑容可掬的李县令和沈默相对而坐,县太爷是越看沈默越开心,心里就想吃了蜜一样,甜得都发腻了。‘你说怎么想睡觉就有人送枕头呢?看来老夫要否极泰来了。’李县令先自个美了一阵,然后觉着该论功行赏了,便笑眯眯对沈默道:“今年你就参加县试吧,案首非你莫属。”按照惯例,凡县试、府试之第一名,都会取得生员资格。这就是告诉沈默,只要大差不差,我便送你个秀才当当。
沈默苦笑道:“谢先生美意,只是……学生正在守制当中,今明两年是不能考试的。”按照大明律,丧父或丧母之后,三年之内不许参加科举,不准缔结婚姻,结了婚的也得分居不合房。至于一应庆典更是不准举行,就连过年都不能给亲戚朋友拜年。
那能干什么啊?除了十分认真的哀悼缅怀先人之外,还可以读书讲学,以游学的名义四处旅游也是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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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章节写着太慢了,不知不觉便12点半了,下一章只能留到明天,不要打我啦……
第十八章 李县令 (下)
“沈家族学的塾师是哪一位?”李县令问道。他打算给沈默换换地方,让他上本县最好的学堂。
“听沈京说,”沈默轻声道:“是青霞先生。”
“哦,沈纯甫啊……”李县令微微吃惊道:“他竟然亲自授课?”
“学生还没有去族学报道,但据说是这样的。”沈默点头道。
“能得到青霞先生的教诲,是你一生的福气。”李县令呵呵笑道:“本来想给你换个地方读书呢。这下没必要多此一举了。”便正色道:“青霞先生自幼聪敏、惊采绝艳,被提学谓为异人,拔居第一,补为府学生。二十四岁举于乡,三十一岁年中进士。之后为官清廉,执政,惠爱于民,百姓无不视之为父母。将来要想走仕途这条路,他便是你最好的榜样。”
沈默恭声受教,却又听李县令叹口气道:“但因他秉性耿直,不阿谀奉迎,反数度忤逆上官,是以考满不得升迁,居丧前仍是知县,也不知服阕后能否左迁。”说着语重心长道:“这一点你不要学他……人生短,仕途更短,有机会施展才华,赢得生前身后名才是最重要的。”
“所以要学会变通,要会保护自己,”见沈默凝神倾听,李县令满意的点点头,低声道:“像今天你跟吕县令较劲,固然十分的过瘾,但你想过后果没有?万一他怀恨在心,阻挠你的学业怎么办?”
沈默苦笑道:“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心中却不爽道:‘我若是不给你当枪使,你就会怀恨在心,还能如此和蔼的跟我说话?早就让我哪凉快哪儿待着去了!’前世的宦海生涯早告诉他了,当不得不做出抉择时,绝对不能首鼠两端,妄图左右逢源,结果便是两头都得罪,里外不是人。还不如帮着一个打一个,好歹有个靠山不是?
就像现在这样,明摆着李县令想让他出头对付吕县令。若是不听话的话,吕县令不会感他的恩,李县令却一定会记他的仇……实际上他是无从选择的。
不过他知道,李县令这样说,便是对自己的表现很满意,继而希望在感情上拉近一些,确立师生之谊,若是自己识相,便会着力栽培。想到这里,沈默做出一副恰到好处的害怕表情……既有些担忧又没有乱套的样子。
李县令心中一笑,果然转而安慰道:“今天这事你不用担心,老夫知道是那吕窦颖欺人太甚,定会回护于你……而且老夫也知道吕县令的性格,他虽然气量稍窄,不过还算是个磊落君子,不会在背后捅你刀子的。”说着语调一沉道:“但老夫没法护你一辈子,你也不会总碰上君子,所以在你足够强大之前,收敛自己的锋芒来。”
沈默肃容道:“学生谨记恩师教诲。”老李已经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了,沈默岂能不识相?
“呵呵,其实以你的聪明,自己也能明白这些。”李县令洒然笑道:“老夫说这话,不过是希望你能少走些弯路罢了。”
沈默再次应下,感激道:“多谢恩师教诲,学生铭感五内,终生不敢稍忘。”见李县令颔首微笑,他又讪讪问道:“恩师,不知到什么程度,算是足够强大?”这问题看似幼稚,却是弄明白大明官场规则的必需一问。
“这可不一定,关键是看你所处的***。”既然双方确立了师生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