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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玺也站出来道:“就是,姓陆的本来就是蛇鼠一窝,你分明和他们就是一伙的!一直以来,你都在帮着他们说话,明着是给我们出主意,实则就是不想让我们跟官府和解,好让苏州得不到安宁,开不了埠!”
“就是,就是,就是你这个叛徒!”众人也将陆鼎团团围住,纷纷指责道:“口口声声为我们好,其实只想把我们往死路上领!”
“一派胡言!”陆鼎大声呵斥着昔日的小弟们,就像他们往常所做,在他看来,今天并没有什么不同:“我向来是为大伙儿考虑的,何时胳膊肘子往外拐过!”
众人却越骂越生气,连日来的憋屈与惊惧,仿佛也找到了宣泄口,一下子奔涌出来,一发不可收拾。
偏偏陆鼎平日里作主惯了,受不德半点委屈,也怒不可解起来,大声道:“不识好歹的东西们,我再不管你们去死了 !”说着拨开众人就要往外走。
突然,有人大喝一声到:“打死你这个败类!”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头发已经被狠狠的抓住,被人一把拽了起来。
动手的就是潘庹,此人脾气暴躁,见他死不认账,还敢如此嚣张,不由得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冲上前去,抓住陆鼎的头发,大巴掌劈头盖脸地向他揍去。愤怒冲昏了潘庹的大脑,展开一手八十八路王八拳,斗大的拳头,如雨点般落在他身上的每一处,一边打一边骂道:“叫你老小子再嚣张!”
边上人也愣了,大家都是体面人,长这么大别说打架,就是骂人也从没有过,一下子愣在那里,不知道怎么办好。
再说那陆鼎,起初被打蒙了,但潘庹毕竟是养尊处优,又是六十好几。体虚无力,打着打着,竟让陆鼎缓过神来。死死抱着他的身体,感受到背上仿佛被捶鼓一样。陆鼎心里的怒火已经淹没了理智,竟然张开大嘴,一口咬在潘庹的耳朵上,伴着一声惨叫,登时血流不止!
王八拳对飞禽咬!门里门外的人,彻底的惊呆了。
这时彭玺不干了,他跟潘庹的关系最好,一看自己老兄第流血了,怒道:“你这个老王八,敢咬人!”便撸着袖子上前,要帮着揍陆鼎。
但王子让跟陆鼎关系好,自然不好不插手,便挡住彭玺道:“你瞎掺合什么……”话音未落,便被彭玺的大巴掌抽上了。他也急了,同样展开村妇拳,跟彭玺战做一团。
这时众人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心说这是干什么啊?还能更丢人吗?便赶紧上前,将两对、四人拉开,不让他们再打下去。
潘庹捂着被咬了半边的耳朵,彻底发疯道:“你们放开我,今天不把老东西的蛋黄挤出来,我就是他养的!”
陆鼎一擦满嘴鲜血,双眼通红道:“你要是我养的,生出来时就该把你掐死!”
这跟泼妇有什么区别?看他们已经彻底地失去理智。众人赶紧拉着潘庹先走,除了王子让,却没人再管陆鼎。
人一走干净,场面安静了,陆鼎也冷静下来,回想起方才的一幕,羞愤欲死,掩面道:“此生休矣!”便朝王子让深鞠一躬,萧索如落叶一般,失魂落魄的离去了。
场中只剩下一个王子让,他回望一下漆黑的大门,虽然看不见里面的人,却能清晰的感受到无尽的嘲笑,灰心摇摇头,也步陆鼎后尘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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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门缝看完这一幕,归有光不禁叹息一声。暗道:“本来多么强势的一群人啊。只因为一步走错,便落到这般田地,真是可怕啊。”
回到签押房里,他将看到一幕禀报给大人,沈默表情依旧如故,淡淡道:“镇川公是不是觉得,我把他们逼得太狠了?”
“瞒不过大人。”归有光对沈默畏惧,已经深植在骨子里,所以干脆有什么说什么,什么也不瞒他:“卑职担心,他们即使屈从了,也会有心病的。”
“本来就没打算让他们心悦诚服。”沈默沉声道:“近百年来,对士族的优待太过了,他们变得自私自利,愚蠢跋扈,只以为荣华富贵是他们应得的,却从不想为大明尽一点义务,承担任何责任!大明落到这般田地,他们要付主要责任!”说着紧紧握拳道:“这样的蠢物,牵着不走打着倒退,好言好语就蹬鼻子上脸,非得给他们点教训,才知道上下尊卑!”
归有光也严肃起来,他这一生,见惯了那些官员的嘴脸,搞不明白为什么明明饱读圣贤之书,怎么做了官就骄慢贪婪,不思报效,反而成了国家的蠢虫了呢?想到这,他问出了自己苦求不得其解的问题:“为什么会是这样?”
“是科举害人啊!”沈默沉声道:“对寻常人家来说,要三代积累。风调雨顺,到第四代才能让一人不事生产,专门读书,即使豪门大族。也要花大价钱延请名师,士子本人也非得寒窗苦读数十载,抛却尊严,历尽艰辛,方能从层层“磨成鬼” 的考试中,博得一顶乌纱帽上头。只认为功名是家族花钱培养,自己苦熬而得,不过是家族和自己罢了。”说着冷笑一声道:“可见如此用人,本来就不显朝廷待士之恩,而朝廷却责其报效,指望其为民着想,不是痴人说梦吗?”
“那该如何应对呢?”归有光面色沉重的问道。
“给他们一盆凉水,让他们清醒清醒!”沈默苦笑道:“目前我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这是他的戒条。
第六卷 春风又绿江南岸 第四一四章 债转股与证交所
沈默这一手敲山震虎,尤其适合色厉内荏的纸老虎。
翌日一早,衙门还没开门,便有几个缙绅悄悄来的衙门口,等候求见,他们昨天晚上商量了很久,觉着摊上沈大人这么强硬的府尊,还是乖乖低头的好,但关键还得抢在别人前头,捞个“降”之功,待遇肯定不同。
但最早的那几个没来多久,便又看见一拨,双方尴尬的点点头道:“来了……”“哦,来了。”
“挺早啊。” “你们也不晚呀。” 便各自低头数蚂蚁去了。
等到衙门开门,昨天的大户已经来了七七八八,甚至耳朵受伤的潘庹也包着半边脑袋,灰溜溜的跟在彭玺后面,要多低调有多低调的到场了。
门房这次倒没有为难他们,请他们二堂就坐,还给上了茶,问早点吃了没,他们倒了一晚上肠子,又起了个大早,哪个也没吃早饭,只是还得特谦和道:“吃过了,谢谢啊……”
伴着一声:“府尊大人到!”没有任何人指挥,众位缙绅齐刷刷起立,鞠躬,问安,显得十分乖巧。
沈默这次也不再难为他们了,在主位上坐定后,笑道:“诸位都请坐吧。”
“谢大人。”众人惶恐道,屁股只贴四分之一在椅子上。
沈默笑吟吟的目光扫过众人,笑道:“一个个眼睛通红,昨晚上休息的不好啊。”
彭玺一脸愧疚道:“经过大人昨天的教训,我们是如梦方醒,无比内疚,以至夜不能寐,今天一早便来向您请罪了。”
众人纷纷点头附和道:“是啊,大人,我们都认识到自己错了,真心实意的向您请罪了。”
“真的?”沈默收敛起笑容道:“错在哪里?不妨说一说。”
便七嘴八舌的发言,有人道:“我们太自私了,光想着自己,不想着苏州。”“我们太糊涂了,人家说什么就信什么。”“我们太幼稚了……”等等等等。有那表情丰富的,真是痛哭流涕,捶胸顿足,大骂自己不是人。
沈默知道,这些话其实都是被他逼出来的,当然他也没指望他们能检讨到灵魂深处,他要的,就是一个俯首帖耳的态度而已。所以等这些人说的差不多了,他才点点头,语重心长道:“诸位,教训很惨重啊。但能认识到错误,却是弥足珍贵的。”
众人一听有门,态度愈发诚恳起来,便听沈默道:“有道是,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本官也得给你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众人纷纷点头如啄米,小心翼翼的问道:“不知大人准备如何对上交代?”
沈默淡淡道:“只办首恶,不问胁从,诸位以为如何?”
“大人仁慈!”众人纷纷松口气。他们知道事到如今,不交出几只替罪羊,是没法过关了,便都道:“皆是陆鼎和王子让指使的。”
早猜到他们会把责任推到没来的人身上,沈默心中冷笑,面上却很严肃道:“这条线索很重要,官府会认真调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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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这一页掀过了,才进入正题。彭玺道:“大人,现在苏州城物价暴跌,票券的价格一落千丈,我们这些人事债台高筑,损失惨重,恳请您施以援手,拉我们一把吧。”
“苏州城的物价确实是个问题。”沈默缓缓点头道:“长此下去,确实会乱套的。”说着朝众人笑笑道:“但本官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有道是“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不知咱们群策群力,看看有没有什么好办法。”
众人假意思索片刻,道:“您看能不能让那些商家,将票券按原价收回去?”说着又心虚道:“当然半价也行,我们这次犯浑,该赔!可也得给我们留条活路啊……我们谁家都是成百上千口,总得吃饭不是。”
“这个,我其实已经问过粮油商会的古润东,”沈默皱眉道:“但是他说,连续数月粮价高企,他们又被票券所累,售价低于进阶,其实损失是很重的,如果让他们再把票券赎回去,苏州城的粮店就要全部倒闭了。”说着叹口气道:“这次咱们苏州城是鹬蚌相争,被人家渔翁得利了,也不要指望那些粮商了。”
众缙绅愁云惨淡道:“难道大人见死不救吗?”
“救是当然要救!“沈默坚定道:”但是不能靠赎回,而是得想个别的法子。”说着一抚掌道:“我有个建议,诸位不妨想想……既然问题出在票券贬值上,我们想办法使其升值不就行了?”
众人心说:“说的容易。”苦笑道:“前端时间物价奇高,恐怕还得再跌很长一段时间,想让票券升值,谈何容易?”
“如果票券不再是债务,”沈默沉声道:“而是转变成为商号的股份了呢?”
众人有些糊涂了:“大人,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既然他们没法兑现债务,是否可以将你们手头的债权,”沈默道:“转化为他们的股权,将原本的“见票付货”转化为按股分红。这样,你们就成了他们的股东。可以参与重大决策,但不干涉他们的正常生产经营。”说着顿一顿道:“但是可以按照股份,分享他们的利润,这个办法怎么样?”
众人见他说的头头是道,哪还不知道已经早有预谋了,但听起来似乎比血本无归强得多,便纷纷道:“大人能不能拿出个具体的章程来,让我们商议一下?”
“这个么,”沈默道:“我只能给你们一个草案,然后你们双方坐下来。开诚布公的逐一谈判,有道是一个巴掌拍不响,只要大家都觉得没问题才能去做,对不对?”
众人一听这样,都点头道:“全凭大人安排。”
于是沈默让他们先回去,等着他跟粮油商会沟通之后,尽快定下谈判的日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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缙绅们离去后,粮油商会会长古润东和新任副会长沈鸿昌,联袂而至。
与垂头丧气的大户们形成鲜明对比,这两位粮油界的大佬红光满面,意气风发,嗓门都特别的大:“大人,我们给您请安了。”
沈默笑容可掬道:“来来来,我们去后院说。”
便领着二人进了外签押房,上好茶,还有点心伺候。待遇显然不同:“这次能打赢这一仗。多亏两位和咱们商会的通力配合啊。”
两人强抑着兴奋,赶紧谦虚道:“都是大人英明领导、指挥若定,不然我们这些乌合之众草头并,都要跳吴淞江了。”
“哈哈,咱们先不要相互吹捧了。”沈默拍拍两人的胳膊,坐回大案后,语重心长道:“但胜利只是暂时的,还没到庆功的时候。”说着正色道:“如果不处理好善后事宜,情况肯能会重新恶化,一发不可收拾。”
“全凭大人教诲。”两人道。
“你们也应该知道,”沈默也不跟他们客套,沉声道:“那些当铺、钱庄的后台老板们,来本官这里哭诉了两天了……”其实那些缙绅原先只要半价赎回就满足了,但并不符合沈默的想法,所以他用“债转股”的提议,将那个想法给覆盖了。
“大人,万万使不得啊!”两人失声叫道:“此例一开,必然所有人都会来要求赎回,我就算砸锅卖铁,也还不起这个钱啊。”其实按照面值的一半兑现,他们还是可以做到的,只是钱进了口袋,想要他们再掏出来,那可就千难万难了。
“你们有偿付困难,我自然是了解的。”沈默不急不躁道:“但是欠债还钱,是天经地义的事儿,虽然我们关系近些,但倘若他们打起官司来,我也没法偏帮你们,对不对啊?”
“大人,您对我们粮油商会有再造之恩。我们也不敢隐瞒您,那么多票券在外面,我们是真的没法松这个口,”古润东愁眉苦脸道:“不然的话,所有的商号全得倒闭了,那些票券同样变成废纸。”说着小声道:“为今之计,只能先让他们宽限时日,我们慢慢兑现就是。”
“嗯……我当然没意见。”沈默笑笑道:“但你们想过没有,如果就这么拖下去,那些当铺和票号被债主逼急了,狠下心来,将票券价卖给百姓怎么办?”
两人登时脸就绿了,他们想想就知道,如果老百姓买了极便宜的票券,肯定会害怕物价再次上涨,涌进店里要求兑换。商铺哪有那么多货?百姓手里才几张票券?他们可不会跟大户那样,还担心店倒闭了,债券变成废纸怎么办?定然会强要兑现的,如果争执起来,店面可能都要不保了……想到自己可能会被闹事的暴民像过街老鼠一样追打,两人越想越害怕,足足一刻钟没说出话来。
原来,赖账的前景,也不是想象中的那么美好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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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在沈默的支持下,粮油商会的正副会长,以及八名其他行会的代表,与彭玺、潘庹等十位缙绅,于次日齐聚府衙三堂,共商“债转股”的事宜。
说是共商,其实基本上是沈默讲众人问,用了整整一天时间,他才将方方面面的问题讲清楚,最后总结陈述道:“为什么说这是一个共赢的好事呢?因为我们苏州府就要开埠了!一旦开埠,人口要激增,船队要补给,还要进货;对各种物资的需求就会暴涨,这是商家的良机啊。我敢打赌,只要大家别犯傻。赚的盆满钵满是一定的。”这话说的粮油商会众人笑呲了牙。
却听沈默话锋一转道:“但是你们的规模远远不够的!我当年在宁波府时,查阅当时的资料。发现正德年间,人家的商铺规模。就是咱们苏州城的五倍多了,”说着伸出个巴掌道:“咱们想要适应开埠后的需求,也得最少扩充到这个规模,而且必须是尽快!”指一指四周道:“天下十大商帮,有七个就在咱们周边,如果咱们不快点下手,这块肥肉就得被人家吃掉!你们愿意这样吗?”
“不愿意!”不仅十个商号领袖,那些缙绅也跟着一起大声说道:“绝对不能答应!”很显然,他们彻底沉浸在沈默描绘的美好前景中了。
“好,有志气!”沈默抚掌笑道:“可是光有志气行吗?如果没有大量银钱的支持,商号怎么扩张起来?!”
“大人,我们完全支持这个债转股!”诨号“一只耳”的潘庹大声道:“那些券转化为投资,给他们用吧!”缙绅们都没意见,心说一笔烂帐能化成注定大赚特赚的股份。这种好事哪里去找?
那边的商会也没意见,他们毕竟是不占理的债务人,事情能这样处理。已经是最好了,他们现在只想回去马上买地扩建,摩拳擦掌等待开埠。
既然大家都没了意见,那就签订协约吧,但当彭玺提起笔来,突然冷静下来到:“大人,这个固然是无比的好,可远水解不了近渴,我们还欠了一屁股债,这个怎么办?”厅里的气氛一下冷了下来。
“多少钱?”沈默道。
“四五百万两银子。”彭玺愁眉苦脸道。
让商号与票号交叉持股,相互对冲倒可以,但数额太过巨大了,以对冲的话,大家就都没钱了,成白兴奋一场了。
“这个钱我来想办法。”沈默沉声道:“但也是债转股的方式解决,你们没异议吧?”
“那样最好。”彭玺道:“但是希望能够是信得过,至少是您信得过的人接受。“没问题。”沈默点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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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靖三十六年五月初三,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