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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里拿着沈叔叔给的风车,阿囡在院子里快乐地跑来跑去,她两个姐姐躲在门帘后,也兴奋地看着那些扎红头绳,今年终于可以夙愿得偿了,不由觉得沈大人是世上最好的大人了。
不光她们这样想,现在全苏州城的百姓,都这样认为,如果在苏州做个民意调查,会发现沈默的民心指数,已经远远超过海瑞了。其实他还是老样子,既不亲民,也不勤政。甚至还有些个风流韵事,但人们就是发自内心的爱戴他,因为在老百姓心里,清官还不是最好的官,能让大家过上好日子的大老爷,才是最棒的。
从海瑞家出来,沈默又送了几家。看看车后面,还有两份年货,便道:“去浣纱巷。”还自言自语道:“哎,苏教习也是市舶司的官员。差点忘了她。”边上的三尺和铁柱吃吃直笑,心说大人真是欲盖弥彰啊。
苏雪已经从潇湘楼搬出来,在浣纱巷租了个清净的院子,带着弟弟妹妹安静地住在那里。
自从周庄回来后,两人接触不少。却止于公务,甚少私下接触,似乎真成了单纯的朋友加同事。
但圣人云,男人和女人间的友情,注定不能永远纯洁下去,日子一久,总会发酵出,一种叫暧昧的东西。
第八卷 书生何须百万兵 第四五五章 瞧这年过的
在苏雪那里说了会儿话,下了盘棋,好像还听了个曲子,便已经夕阳西下了。
“真是白驹过隙啊。”一脸不尽兴的沈默起身道:“还有几家没送完,我得抓紧了。”
“嗯,”苏雪起身给沈默拿大氅,要为他披上。
“还是我自己来吧。”沈默飞快地接过来,自己穿上道:“好好过年吧,要是还有什么困难就说……”
苏雪摇摇头,不再说话。
沈默嘿嘿一笑,没头没脑地说一句道:“其实我是个挺胆小的人。”便挥挥手走掉了。
望着他的背影,苏雪无奈地叹口气,转身进了屋。
“姐,你那么不舍得沈叔叔。”她妹妹抱着沈默给买的布老虎,人小鬼大道:“为什么不让他留下一起过年呢?”
苏雪捏一捏她粉嘟嘟的小脸,苦涩地笑一声道:“因为,他是别人的布老虎……”
“哦……”小女娃似懂非懂道:“那姐姐自己买一个不就得了?”
“因为布老虎太少了。”苏雪摸着她的头顶,轻声道:“姐姐买不到呀……”
“送完戚将军,完事儿就可以回家了。”快到戚继光家时,沈默道。
“哪个家?”三尺促狭笑道:“是府衙前街的,还是伍大夫巷的?”
“掌嘴……”沈默低骂一声道:“大过年的少惹麻烦,让嫂夫人听到了,你还让元敬兄过不过年?”
“哦……”三尺缩缩脖子道:“其实不少人都知道了,就是瞒着戚夫人罢了。”
“哎,瞒一时是一时吧。”沈默叹口气道:“我也不知道这事儿怎么收场。”
两人说着话,马车到了戚继光家门口,还没停稳,便见一人:披头散发,衣衫不整,赤着脚、牵着马从正门跑出来。
沈默的护卫以为戚家遭了贼,赶紧把那人拦住。可那人竟然功夫极高,翻身上马,如游鱼一般穿越阵型,然后掩面而去……
事情还没完,这时门口又出现个手持利刃的劲装女子,娇叱一声道:“哪里走!”便见她翩若惊鸿、飘若游龙,同样如入无人之境的穿过阵势,直追那骑马的人去了。
只见那骑马的男子拼命的跑,持剑的女子玩命的追,兔起鹘落间,两人已经消失在街尾了。
这不可思议的一切,让卫士们不禁骇然,他们虽然一时大意,摆出的五行阵不甚严密,可也是秘战法中的变招之一,怎会让一个偷马贼和一个女人,如入无人之境了呢?
恼羞成怒的侍卫刚要上马去追,却被沈默叫住道:“不要追了,定是戚将军伉俪切磋武艺呢。”邻居住得久了,什么秘密也都没有了。对戚夫人时常借比武之,殴打戚将军,沈默也是略有耳闻,有时一起饮酒也常拿这事儿开他的玩笑。
每每此时,戚继光都很男人道:“我连倭寇都不怕,还会怕一个女人?我那是让着她,好男不跟女斗,就是这个意思。”
“看来今天,戚将军又让着嫂夫人了。”沈默嘿嘿笑道:“把年货放进去,咱们就回去吧,看着怪尴尬的。”
边上铁柱却有异议道:“看他们俩的样子,哪里是切磋比武?分明是戚夫人在追杀戚将军呀!”
沈默一想也是,有道是“家丑不可外扬”,戚夫人虽然私下里时常蹂躏元敬兄,但当着外人的面还是很给他面子的,现在竟然追杀出门,可见一定发什么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猛然想起一种可能,他一拍脑袋道:“可能是东窗事发了!”便高声吩咐道:“快去伍大夫巷,晚了就要出人命了!”
三尺等人立刻策马,簇拥着大人往城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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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大夫巷躲在城西大和街的深处,环境幽静,又很不起眼,是金屋藏娇的好地方。
沈默一行人冲到巷子里的第三家,哐哐砸门道:“快开门,快快开门!”
“什么人?”里面传来警惕的声音。
“我是沈默。”
门马上开了,竟然是戚继光的老亲兵戚管,一看果然是知府大人,这位老兵奇怪道:“大人,我们将军回去过年了,这会儿不在这儿。”
沈默也不跟他废话,直截了当道:“这里暴露了,赶紧跟我转移吧。”
戚管一下子老脸煞白道:“什么,难道夫人知道了?”这位血与火的战场上走下来的老兵,竟然不自禁地打起摆子来。
“八成是这样,快走吧,晚了就来不及了。”沈默焦急地张望道:“你家夫人随时会杀到这里。”
正在说话间,巷口又驶来一骑,进了一看,乃是戚继光的另一个老亲兵戚严,他跳下马来,看到戚管在门口,也顾不上沈默在侧,便急声道:“夫人知道这了,快转移!”
沈默不禁佩服,戚继光果然是大将这才,显然用一招调虎离山,将夫人引开,然后派亲兵把小妾接走。
这下戚管确信无疑了,赶紧朝里面招呼道:“二位姨奶奶,快点上大人的车吧,大奶奶要杀来了。”这时候最安全的地方,无疑就是沈默身边了。
便看到两个女子一脸惊慌的从里屋出来,且都挺着大肚子……她们就是戚继光偷偷养在外面的小妾,跟了他已经有一年多的时间,即是说,他在宁波时便已经顶风作案了。
待搬到苏州后不久,戚继光又偷偷把她们接过来,安置在这隐蔽的伍大夫巷中,做起了家外有家的一等男人,因为军阵训练紧,任务重,所以他时常可以借口住在营中,然后乔装打扮跑来外房过夜,虽然辛苦些,却胜在相当刺激。
戚夫人为人大气,全心全意的相信丈夫,只道他军中事忙,也没往别处想,如此相安无事大半年,但纸里终归包不住火,到今还是露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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泄密之人正是戚继光自己,因为他龙精虎猛,把两个小妾的肚子都鼓大了,他约摸着怎么也得有一个是个儿子了,便十分亢奋,连午睡时在梦里都嘿嘿直笑。
戚夫人知道他有说梦话的习惯,起先并不在意,只是好笑的问道:“你笑什么?”
“儿子,我要有儿子了。”戚继光咂咂嘴,随口答道。
戚夫人还以为丈夫想儿子想到梦里了呢,轻声道:“对不起,都是我没用。”
“不要紧,”戚继光呵呵直笑道:“马上就有了。”
戚夫人感觉不对劲了,装做不经意地问道:“什么时候?”
“最晚二月……”戚继光信口答道。
“谁给你生的?”戚夫人玉手变成铁钳,距离戚将军的耳朵只有半寸距离。
“我养在伍大夫巷的俩小妾,嘿,要说她俩真争气,比家里那母老虎强多了……”话音未落,戚继光便感觉耳内被撕下来一般,痛得他“嗷”的一声,从床上跳起来,还茫然无知道:“你干什么呀?叫我起床用那么大劲儿?”
“我不叫你起床,”戚夫人的胸脯剧烈起伏,眼里的怒火有若实质道:“我要让你长眠!”说着“嘡啷”一声,抽出悬挂在床上的宝剑,直取戚继光的面门。
那可是毫无保留的一剑,带着凌厉的剑气直取戚继光的面门,他想也不想,赶紧一招懒驴打滚,堪堪躲过,大叫道:“你这女人,要谋杀亲夫吗?”
“我说过,你要是敢找别的女人,我就杀了你!”戚夫人咬碎银牙道:“大不了给你陪葬!拿命来!”便刷刷又是两剑!
戚继光只好又是两个懒驴打滚,已经从床边滚到门口了,还狡辩道:“夫人,我对你是忠贞的,心里没有别的女人啊。”
“那伍大夫巷的女人是谁?”戚夫人手持着宝剑,目眦欲裂道。
“啊……”戚继光一听坏了,东窗事发了,一时也是六神无主,见夫人仗剑来取自己的狗头,吓得他屁滚尿流,撒丫子就往外跑,然后就是沈默看到的那一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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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沈默真是高估他了。那时候自顾尚且不暇,戚继光压根没想到自己的外室。是忠心耿耿的老家人戚严,见夫人知道了姨奶奶的住处,赶紧跑来报信的。
丫鬟扶着两位姨奶奶上了马车,她俩还舍不得家里的细软,还要拿东西,被沈默喝一声道:“命都要没了,还要什么东西?!”给吓得缩回马车里。
“戚夫人杀过来了!”巷口望风的护卫急匆匆跑过来报信道。
“快走!”沈默一挥手道:“从巷尾出去,然后到河喧换乌篷船出城,到军营里避一避去!”
“是!”三尺应一声,便匆匆地赶着车走了。
他前脚刚走,杀气腾腾的戚夫人便出现在巷口。
“让开!”戚夫人已经进入狂化状态,六亲不认了。
“都让开,都让开。”沈默摆摆手,一脸讨好的笑道:“嫂子你好,我们帮你捉奸来了,那两个女人被堵在里面,专等嫂子发落了。”
戚夫人阴着脸,倒提着宝剑进去院子了,沈默便做个开溜的手势,便在一众护卫的簇拥下,仓皇逃走了……这女人杀气太盛,小生实在是怕怕。
回到府衙,他便命令关紧大门,上好门闩,铁柱道:“大人,是不是紧张过度了?”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沈默擦擦汗,叹口气道:“也不知元敬兄现在是死是活……”当年戚继光“龙山卫三箭大逆转”的英姿,他还历历在目,想不到这样一位猛将兄,竟然被媳妇手持白刃,撵出家门,想戚继光大过年的仅穿着内衣,至今生死未卜,沈默便一阵提心道:“出去找找吧。”
“哎。”铁柱应下,开门出去了。
沈默回到内院,把这事儿跟夫人一说,若菡的反应却与他大不相同……他是觉着戚夫人太过凶猛,让男人的面子扫地,生命安全都受到了极大的威胁。若菡却与那戚夫人同仇敌忾道:“王姐姐真是好样的!给我们女子出气了!”说着又心疼道:“她现在一定难过极了,不行,我得去看看她……”
“看什么看?”沈默赶紧按住她道:“那女人现在疯了,拿着把剑到处砍人,我看已经是六亲不认了,你小心被她伤了。”
“王姐姐可不是那种人。”若菡摇头道:“她是恩怨分明的女中豪杰。”
“反正不能去,”沈默不放心道:“不能让你跟她学坏了。”
若菡不再强要出去,却似笑非笑道:“是不是特庆幸,我不会武功啊?”
“哎……你这人来。”沈默大感无趣说:“说别人呢,怎么扯到我身上来了?”
“天下乌鸦一般黑……”若菡小声道:“没有猫儿不吃腥。”
“我就不吃。”沈默撇撇嘴道:“送到嘴边都不吃,就为了给你守身如玉,你还冤枉我,”还引经据典道:“《山海经》上早说了,有白乌鸦这个品种。”
若菡道:“我没说你。”
“你就是说我呢。”沈默瞪眼道:“我跟你解释多少遍了,我和苏雪之间是清白的,我一指头都没动过她!那些绯闻都是别人谣传的!”
“哦。”若菡点点头,继续缝她的小衣裳。
见她爱答不理的样子,沈默这个憋屈啊,要是真干了对不起她的事儿,那还好说,可明明嘛都没干呐!受冤枉的滋味最憋屈了,他烦躁的在层里转两圈,便起身往外走。
“你要去哪里?”若菡道。
“我需要冷静冷静”沈默没好气的丢下一句,掀开门帘,便与柔娘撞了个满怀。
伸手将她扶住,一把拉到怀里,狠狠在她额头亲一下,沈默便气哼哼走出去了。
只留下一脸错愕的柔娘,不知老爷这是吃了什么不消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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爆竹声声辞旧岁,蛇年完了是马年,转眼便到了新年,只是这个年沈默过的着实不算痛快,虽然后来和若菡和好了,却总是有些别扭……他感觉若菡现在对肚子里的孩子,看的比自己还重,所以才根本不关心自己的感受,还瞎冤枉自己。
偏偏他又是个极好面子的人,不会跟若菡说:“我感觉自己被冷落了。”便一直问着,可老问着也不是个事儿,便决定出去转转,散散心。
不过苏雪那里,他是决计不会去了。“不然道理就不站在我这边了。”沈默愤愤想到,也不知是哪国的逻辑。
唐代有个心理阴暗的和尚,叫王梵志的,曾经写过一首诗道:“他人骑大马,我独跨驴子。回顾担柴汉,心下较些子。”意思是,当你感觉自己混的很惨时,一定要找找比你混得更惨的,这样心里才能平衡些,不至于走极端。
沈默本着这个想法,不去找王用汲,归有光之流,他决定舍近求远,去找戚继光耍耍……因为沈大人寻求心灵疗伤的人选,非他莫属。
话说当日戚将军被夫人追得走投无路,只好从桥上跳水,游了好几里,才爬到一艘小船上,想让人家把他送出城,却被人当成坏人撵下水。没办法,只好爬到岸上,勉强支撑着走到城门口,却已经关门落锁了。
寒冬腊月的,他浑身水淋淋,湿漉漉,饥寒交迫,孤独无助。却又不愿让人看到自己凄惨的摸样,所以谁家也不去,哆哆嗦嗦裹着床草席子,准备在城墙根下猫一晚。
后来若不是铁柱寻了下来,未来大明朝的战神,可能就真成了卖火柴的小女孩。
如此一番折腾,饶是他身强体壮,也还是得了重伤风,大年三十都高烧不退,声嘶力竭胡话道:“夫人,对不起、饶命啊,夫人……”
一时间军中不忿者众多,大家都觉着戚夫人太过份了,哪有这样的凶恶婆娘呢?他的属下将领更是深深忧虑,这件事会不会对将军的威信造成损伤,从而影响部队的战斗力?竟然把戚将军怕老婆的事情,提高到了战略高度上讲。
第八卷 书生何须百万兵 第四五六章 男女战争
沈默带着点补品,便溜溜达达到了戚继光的军营里,戚将军毕竟是习武之人,将养了几天,已经可以下地,可以喝酒了。
难兄难弟见了面,弄上几个小菜,烫上一壶好酒,叫上几个陪酒的属下,便边喝边聊起来。大过年的,不说公务,只捡些荤段子、黄笑话说,说来说去,却如何也绕不开戚将军的遭遇,一个属下愤愤道:“有道是“男儿本色”,哪个男人不好色?怎么到了将军这里,就成了老大的罪过呢?”
“瞎说,”戚继光披着袍子,十分郁闷道:“我戚继光以身许国,死而后已,岂是那种贪花好色之徒?”
“都是自家兄弟,还说那些空话干什么?”沈默斜靠在床榻边,烤着火道:“圣人都说,食色性也……好色那是男人的天性,金屋藏娇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儿。”
“真不是那么回事儿!”戚继光郁闷道:“我真的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啊!”说着望着欢快的火堆,轻声道:“大人应该知道我是将门之后。”
“那是,听说你十岁就是四品将军了。”沈默笑道:“我十岁的时候,裤子还露着屁股蛋呢,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那不是元敬的功劳,”戚继光正色道:“是先祖用生命换来的。”说着便自陈家史道:“先祖讳祥,当年太祖爷出濠州、进定远之时,便成了他的亲兵,跟随太祖爷东征西讨,为大明的江山基业,立下了汗马功劳……”他平素从不自夸,今日打开话匣,便一下子到了一百四十多年前。
饮一口烈酒,戚继光沉声道:“洪武十四年,先祖随同大将傅友德、蓝玉率军远征云南,一路所向披靡,大获全胜,却在昆明城匣不幸阵亡。太祖爷知道消息后,十分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