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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道行冷眼看着这丑陋的一幕。但视若无睹,一言不发。只见大殿的人越来越少,不消一刻钟。便只剩下七八个道士还在那儿,没有丝毫要走的意思。一看这些人是老面孔,最少都是跟了他三年的,不禁感叹一声道:“果然是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原来俺老蓝,为人还不算太差,竟有你们愿意奉陪到底。”说着挥挥衣袖道:“你们心意俺领了,但实在没这个必要,都快走吧。”
那些道士互相看看,其中一个仿佛是头目的道:“天师您误会了,俺们是奉命看着您老的,以防您偷着跑了。”
“你们是东厂的番子?。蓝道行面色一变道:“潜伏我府中有五年了吧?”他不禁一阵毛骨悚然。心说看来传说是真的,我朝的特务真可怕啊!
“那到不是,俺们是龙虎山的人。”那些道士不好意思的摇摇头道:“奉掌门之命,投靠在您老门下的。
都到这时候了,他们自然实话实说道:“现在您老闯下弥天大祸,我们掌门说,要是把您放跑了。我们天师道就得替您背黑锅……”
“不用说了,”蓝道行看到店门口,出现一行头戴尖顶帽、脚踏踏白皮靴的男子,摇头苦笑道:“我已经跑不了了。”
那些道士闻言回头一看,见到东厂的人来了,赶紧一拥而上,将蓝道行紧紧压在身下,大喊大叫道:“抓住蓝道行了,抓住蓝道行了!”
那些番子上来。将垫罗汉似的道士们围在中间,然后才请厂公过来。
陈洪出现在道士们身前,啧啧有声道:“哎呦,这是干什么呢?把你们天师藏哪儿去了?”
道士们赶紧邀功道:“俺们把他压在身下了,怕他施法跑了。”
“跑?上哪跑去?”陈洪冷笑道:“你们放开他,让杂家看看,他能怎么跑。”
道士们这才一个个起身。等最后一个也起来。才看到了已经被压得皱皱巴巴的蓝天师。
“啧啧……”瞧瞧这是谁呀?”陈洪摇摇头,一脸不屑道:“这不是大名鼎鼎的蓝天师吗?”说着奇怪道:“您老不是能掐会算可以通鬼神、晓阴阳吗?怎么就没算到自己会有今天呢?”此言一出,引得那些番子一阵爆笑,纷纷附和:“就是就是,有本事怎么算不算自个呢?”
蓝道行哈哈大笑道:“我能给所有人算,就是不能给自己算,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们都不懂吗?”
“为什么?”番子们不明所以道。
“笨蛋。”陈洪大感没有面子道:“因为他是在耍你们的!”
“胡说,我怎么会耍你们呢?”蓝道行呵呵笑道:“不信,你们舔舔自己的胳膊肘,是不是舔不到。”
听了他的话,番子们纷纷照做,伸长了舌头去舔自己的胳膊肘,果然舔不到,不由纷纷点头道:“确实舔不到。”
“再舔舔别人的试试,这次一定能舔到。”蓝道行又道。
番子们照着他说的,去舔别人的胳膊肘,还有个稀里糊涂的,竟去舔陈洪的胳膊肘,果然顺利的舔到了。不由惊奇道:“他说的没错,真的能舔到哎……哎呦……还没说完。便被陈洪狠狠一肘子,打得脸上开花,抱着脑袋就蹲在了地上。
看着手下被耍成这样,陈洪气得直骂道:“一群蠢货!”狠狠瞪一眼蓝道行:“奉上谕,捉拿妖道蓝道行归案!”又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齿:“回去看我怎么招待你!”说着狠狠一挥手道:“带走!”
番子们便将蓝道行提起来,五花大绑,押往大牢里去了。
蓝道行被捕的消息,无异于一声震天霹雳,炸响在京城上空,登时人人变色,几家欢喜几家愁……
“哈哈哈哈……”嚣张的大笑声,在严家别院的上空响起,严世蕃忘情的庆祝着,乐得直捶桌子。边上的胡植等人,也忘情的捧腹大笑,估计打下生那天起,就没这么卖力的笑过。
“陆炳死了,蓝道行被抓了!”胡植抹着泪笑道:“这真是又娶媳妇。又过年啊!”
“是啊是啊!”许久没出现的万采、何宾等人,此刻也重回严世蕃身边道:“东楼公实乃大富大贵、大吉大利之人,连老天爷都帮我们,这下徐党可谓是十死无生了!”
严世蕃靠在美姬高耸柔软的怀里,得意洋洋的领首道:“这就叫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谁让徐阶老儿串通道士,陷害于我?”说着狠狠一拍那美姬柔软的大腿。桀桀笑道:“敢算计我这玩阴谋的祖宗,真是老寿星吃砒霜,活得不耐烦了!”
他在宫里耳目众多,早就知道自己骤然失宠,转折点就是蓝道行组织的那次扶乩活动 蓝道行以神仙的名义,宣布他们父子是奸臣,并请嘉靖帝清除此二人,这对老迷信嘉靖带来的影响,绝对是巨大而恶劣的。
虽然皇帝一时没有动他们父子,但在之后的一系列的时间上,已经流露出明显的倾向,对徐党越发袒护。对严党的态度却愈加严厉,这从冯天驻当上吏部尚书,沈默在猛烈地弹劾中安然无恙,只是被皇帝放了假,便可见一斑。
如果再不能改变这一局面,等待他们的必将是只有更悲惨、没有最悲惨的未来。
但天佑严党,蓝道行竟然在此时出事儿了!严世蕃那只独眼,立刻意识到大翻盘的机会到了!嘉靖为什么不喜欢他们父子俩了?是因为神仙不喜欢,而不是蓝道行!所以只要蓝道行招认。那天写在沙盘上的字,全都是他自己所写,根本不是人家紫姑神的意思,那问题不就金解决了吗?
放在平时,人家是炙手可热的蓝神仙,严世蕃自然不敢动他分毫,但现在陆炳被他间接害死了。皇帝悲痛之余,将他投入了东厂大牢。那可就是羊入狼穴,任由他严东楼摆布了!
当然,要是能顺便把徐阶拉上,让蓝道行招认,这一切是徐阶在背后捣鬼,那他徐家人可就吃不了兜着走,死啦死啦滴有!
严世蕃这个振奋啊,他意识到这个蓝道行绝对是个大宝贝,只要他招出什么人,马上就可以抓进东厂,然后施以酷刑,还不想让说什么就说什么?用这种方法兴一场大狱。把那些讨厌的徐党骨干全都干掉。看看谁还敢跟老子作对!
到那时,所有的一切都将回到起点,甚至连嘉靖皇帝,也会对这种局面无可奈何,只能默认了……
严世蕃兴奋的满连通红,顿觉一阵燥热,淫笑一声道:“诸公失陪了,本公要去乐呵乐呵了。”说着便抄起那美姬,朝后院去了。
对他的荒淫无度,众人早就不以为意了,又坐了一会儿,便各回各家了。
东边日出西边雨。那边严世蕃笑得开心,这边徐阶却愁眉不展,对坐在下首的张居正道:“太岳啊。这一关太凶险了,弄不好为师就有杀身之祸啊!”
“不至于吧?”张居正轻声道:“老师你是内阁次辅,出了什么事儿,也牵连不到您吧。”
“别的事儿是这样。”徐阶摇摇头道:“但唯独在对付严阁老一事上,不管是谁做的,皇上第一个都会怀疑我。
蓝道行要是被屈打成招,说是我指使他做的,那可就坏了。”到时候雷霆一怒,还指不定会怎样发落自己,徐阶不由苦恼的揪着胡子道:“唉,谁能熬得过东厂酷刑?这可如何是好啊!”他其系想起了恩师夏言,那老头跟嘉靖的关系可比自己铁得多,还不是说弃市就弃市了?
张居正想了想,轻声道:“不如,我去问问拙言吧?”
徐阶老脸一红道:“不妥不妥。”他虽然老奸巨猾,但毕竟还是要脸的。刚刚摆了人家一道,怎好意思到回头去求他帮忙。
张居正摇摇头,正色道:“学生有些话,其实早就想对恩师讲了。”
“但讲无妨。”徐阶颔首道,人都是这种时候才会特谦虚,虚怀若谷。
“沈默毕竟是您的学生,且鞍前马后,立下了不少汗马功劳。”张居正道:“于情于理,您都该会保护他、提拔他,而不是设法暗中打压他。大家的眼睛是雪亮的,看到您对自己的学生尚且如此,又怎能不会心寒呢?”
“是吗?”徐阶不禁暗自苦笑道:“傻子,不也是为了你吗?”但此时此刻,他没有争辩的兴趣,点点头道:“看来以前,我确实对他有点过了。”说着笑笑道:“好吧,听你的。以后对他好一些。”
“老师虚怀若谷、从善如流,倒是学生唐突了。”张居正赶紧躬身道:“向老师赔不走了。”
“无妨无妨。”徐阶摇摇头道:“有什么想法直说便是,老夫不是听不进意见的人。”
“是。”张居正点头道:“就像我所说,沈默是您的学生,一旦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他也必然被殃及,所以此时须得同舟共济,齐心协力的共度难关,想必拙言是明白这个道理的。”
徐阶闻言微微颌首道:“你说的不错……”只是,我怕他这次,也没什么好办法。”说着挥挥手道:“也罢。你就去见他吧,权且死马当成活马医了。”
“是!”张居正冉言大喜道
离开徐府,张居正便马不停蹄的赶往棋盘胡同,见到了形容憔悴的沈默。
“拙言兄,你怎么这样了?”张居正简直要认不出沈默来了。
“唉,悲痛啊,夜不能寐,茶饭不思。”沈默苦笑一声道:“你说好好一人,怎么说走就走了呢?”
“拙言兄,你要节哀啊……”张居正赶紧劝说道。
“无妨无妨。”沈默命人看茶。坐在张居正边上道:“太岳兄,阁老那边还好吧?”
听他这样问,张居正深感欣慰,在被徐阶坑了之后,沈默竟然毫不记恨。开口第一句便是问徐阶的状况,丝毫没有幸灾乐祸的意思。确实是个厚道人啊。
沈默又问一遍,张居正才回过神来道:“阁老的情况很不好啊,忧惧难耐。不知如何过去这一关。”
沈默叹口气道:“确实是难过啊……”说着缓缓闭上眼睛道:“东厂,对我们来说是个空白,压根没预料到它的崛起,也就错失了预先布置的机会。现在想临时抱佛脚,实在是太难了。”
“我知道难,不难也就不找拙言兄了!”张居正急声道:“我相信你一定有办法的。”
“你到是比我还自信。”沈默嘴角扯出一丝苦笑,竟将一只腿收到椅子上,把下巴搁到膝盖上道:“我这里有一本日志,是锦衣卫的弟兄给我的。他们说,要让我留作念想,等将来好还他们清白。”说着从袖子里掏出来那本日志,递给张居正道:“你看看吧。”
张居正接过来。快速浏览一番,不由悚然道:“这里面有疑点啊!如果顺着查下去,会牵扯到宫里的。”
沈默点点头,伸出大拇指道:“好毒的眼光,确实如此。”
说着笑笑道:“你我这样的书生尚且一眼就能看出来,朱九那样的老刑名,岂能不洞若观火?难为他们说得这么委婉。把如此要命的东西,在这个节骨眼上交给我,意图再明显不过了,不就是想借我的口,向皇帝伸冤!”
“那拙言兄,如果我们把这件事干到底,胜算如何?”张居正追问道。
“跟你交个底吧,太岳兄,在我看来,当今的局势,七分在人,三分在己。就是咱们把能做的做到最好,如果那个人熬不住,一切也都是枉然。”
“你是说,蓝道行?”张居正轻声问道。
沈默点点头,面上的痛苦之色一闪即逝道:“是啊,关键就在蓝道行,看他能不能挺得住了。”说这句话时。他笼在袖子里的双手,攥得无比的紧。手掌都要被指甲刺破了……
第九卷 鬼哭神啸朝天号 第五七二章 东厂诏狱
在北京城东安门内,有一处青砖灰瓦的普通衙门,其貌不扬。里面的布置与普通衙门稍有不同,正厅边上的庙里,不是供着城隍,而是武穆岳飞的雕像。在西侧的祠堂前还有一座“百世流芳”的牌坊,加上岳飞的雕像,让不明底细的人,还以为到了什么模范单位了呢。
但当你走进西侧的祠堂里,仔细端详那供奉着的十几个檀木牌位上的名字,便会发现这些“先人”,都有个一模一样的头衔——“钦差总督东厂官校办事太监某某”,简称就是提督东厂太监!
不错,这正是历届东厂厂主的牌位,全都供奉在这祠堂内享受珍藏,那这个衙门的真实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便是令人闻风丧胆的东辑事厂,简称东厂。
这地方可是老北京止小儿夜啼的良方,只要对不听话的孩子喝一声:“再哭,让番子把你抓去!”便能把孩子立刻吓得没了声儿。许多北京人就是听着这个衙门的恐怖故事长起来的,其实在很多年轻人的记忆里,东厂番子的凶猛,只是个老人口中的传说罢了。在他们看来,东厂只不过是锦衣卫的一个分舵,跟陆太保麾下鲜衣怒马的锦衣卫比起来,那些后娘养的东厂番子,实在是不够屌。
但是现在。东厂的现任督公陈洪,决意重振东辑事厂的威风,在他的号令下,懒散许久的番子们抖擞精神,迎接重见天日后的第一仗!
正午时分,陈洪从宫里出来,来到自己的小王国里。他的弟弟陈湖,也带着掌刑千户、理刑百户,并子丑寅卯十二颗掌班、领班、司房四十多人,在院子里跪迎厂公大驾光临。
陈洪端足了架势。挺胸腆肚的穿过跪了一地的人群,才淡淡道:“都忙去吧……”又对胞弟道:“你跟着就行。”
陈湖闻言凑上来,笑逐颜开道:“哥……”
“嗯?”陈洪斜睥他一眼。从鼻子里哼一声道。
“哦,不。我该死。”陈洪轻轻抽自己一个嘴巴子,陪笑道:“那个厂公,您老今儿来有何贵干?”虽然陈洪是东厂的头头,但他的根基却在司礼监,在皇帝身边。所以大多数时间,陈洪得在宫里侍奉皇帝,这里都是由他弟弟看着。
“看看那个人……”陈洪垂下眼皮道:“陛下又问了。严东楼也催得紧,你们问出什么了吗?”说着话,兄弟俩到了后院,守备森严的大牢前,这就是东厂的诏狱。天子之令为诏,系囚之地为狱,所以诏狱便是关押皇帝下令逮捕的犯人的地方。原先只有锦衣卫诏狱,但后来东厂势大,觉着每每有犯人还得解往锦衣卫,着实麻烦,便自己也建了个用着方便。
那锦衣卫诏狱。从外面看起来还算正常,除了守备森严点、围墙高一点,与寻常监狱别无二致。但这东厂的诏狱不愧是太监的地盘,从里到外透着骨子邪性劲儿。
这座大牢没有安通道,只有唯一个入口,四周围墙将近三丈高,用方正的青石垒成,底部最厚处竟有一丈,上面机关密布,触者即死。从大门进去。要连续通过三道闸关,每一道中都藏着数千斤、乃至上万斤的断龙石。一旦有事,马上落下,闯入者就只有拆墙了。
“什么叫固若金汤?这就是钢浇铁铸的!,所以即使现在东厂番子的水准下滑的厉害,陈洪也不担心有人会打里面犯人的主意。
穿过三道闸门,进去黑黢黢、阴森森,散发着浓浓腐臭味、淡淡血腥味的牢房,陈洪赶紧用丝帕捂住鼻子,这种鬼地方,每来一次回去好几天都吃不下饭,所以不是万不得已,他是不会进来的。便硬着头皮。让陈湖打着灯笼在前面带路。
这诏狱分上下两层。上层住的是使了钱的犯人,好歹能透风、且正午时有些许阳光射入,下层住的是没给钱的犯人,整天整天的空气不流通,见不到阳光,里面的环境极其恶劣,关在里面的犯人。有些只是犯了小罪,只因没能行贿狱卒,便被关在下层。一茬茬死去。反倒是那些穷凶极恶之徒,阎王不收。竟能在这恶劣的环境中存活下来,久而久之,这里变成了活生生的人间地狱。
只听陈湖小声提醒道:“这里的犯人心性古怪,您老要留心脚下。”说着让四个膀大腰圆的狱卒。将陈洪紧紧围在中间,护着他走到地牢尽头。
陈湖将灯笼挂在灯台上。伸手摸索了一会儿,摸到一个铁环,将其按某种顺序左右转了转。便听到“卡拉卡拉……”的声音。只见面前的砖墙缓缓向两边打开。露出一条漆黑的甭道来,这里是密牢,用来关押审讯钦犯、要犯和死刑重犯,被戏称为“第十九层地狱”。
陈湖取下灯笼,往甭道里一照,只见一座粗铁浇筑的栅栏门横在眼前,门后站着两个持刀的狱卒。嘶声对外面人道:“验牌!”
陈湖存心让陈洪看看自己的号令森严,所以很配合的拿出腰牌,递了进去,里面人验看之后,惊呼一声道:“二珰头!”赶紧把栅门打开,恭敬的递回腰牌。
沿着密牢的石廊走到尽头,便到了此行的目的地,关押蓝道行的牢房。
陈湖命人点起了一排火把,牢房内登时亮如白昼,陈洪一看蓝道行,不由乐了,对陈湖赞许的点点头道:“干的不错!”在诏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