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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却也根本跑不快——至少,没有雪橇快,蒙古骑兵始终没法甩掉明军,心情大为焦躁,射出的箭准头更差,甚至跟明军的命中率都有一拼了。
士气大振的明军士兵,轻松缀在蒙古人的后头,投出一支支标枪,哪怕准头欠佳,也造成了极大的杀伤。竟然追着追着,把蒙古兵撵回了他们的营地。
这真是多少年没有的胜利啊!但明军士兵来不及欢呼,便纷纷拨转雪楼,使出吃奶的力气往回赶——因为他们看见,对方营地里,冲出许多划着雪橇,拿着弓箭的蒙古兵。这并不稀奇,因为滑雪作为一项古老的狩猎技巧,向来为蒙古人所掌握,他们的马背上。都带着一副雪橇,只是方才那队人,没时间取下来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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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段时间,已经足够让那些老百姓逃进城去了,城上人的心情也稍稍放松下来。
“有件事卑职不懂,请大人赐教。”年永康小声道。
“讲。”沈默点点头道。
“马在雪地里奔行不便,弓箭在潮湿的天气威力锐减。”年永康奇怪道:“对蒙古人和常年打仗的军人来说,这些是常识吧?”
“当然。”沈默点点头道:“只要经过这种天气的人便都知道。”说着回忆道:“在江南抗倭时,地上多泥泞,所以双方从不用骑兵,下雨天多,弓箭也几乎不用,双方都是用长矛、标枪做远程杀伤……很显然,这些常识在北方也存在,南方士兵都知道,北方的也不可能不知道。”
“那为何?”年永康小声问道:“敌我双方都没意识到呢?”
“不是没意识到。”沈默摇摇头道:“而是不在意。蒙古人出现了麻痹大意了,他们根本想不到,做惯了缩头乌龟的宣府兵,竟伸头咬了一口。”
“伸头乌龟?”年永康不由笑起来,看看城外,突然皱眉道:“禀性难移啊,又要缩头了。”原来,跟着邢玉出城压阵的八千明军士兵,心说任务完成了,兄弟们也可以回城了吧。便不等那些追出去的战友,纷纷转身准备回城。
然而此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那万斤重的城门,竟轰然落下,挡住了他们回程的路。
短暂的错愕之后,宣府兵纷纷破口大骂,问候发令者的十八代祖宗。
“都住嘴!”邢玉还是有威信的,大喝一声,让场面安静下来,他抬头望着城上道:“哪个下的命令?”
“本官。”沈默低头沉声道。
“大人开什么玩笑?”邢玉强抑着怒火道:“我们已经把老百姓救回来了,您还要我们怎样?”
“你们干得很好,但还不够。”沈默摇摇头,提高声调对城下的邢玉和宣府兵道:“宣府兵杀老百姓冒功一案,杨顺固然是首恶,罪不容诛,但你们身为帮凶和刽子手,也一样罪责难逃。”
城下一片哗然,想不到这时候,沈默竟然跟他们算起账来了……
城上的气氛紧张极了,三尺率领着亲兵,年永康和朱十三带着锦衣卫,牢牢护卫在沈默身边,唯恐出现哗变,有人会对他不利。
但沈默浑不在意,对邢玉道:“本官承诺,会为你们开脱罪责的。但皇上的雷霆之怒,不是我一个人可以熄灭的,想让皇上息怒,你们只有将功折罪!”说着一指越来越近的蒙古兵道:“你们一共冒杀了五百名无辜边民,便用同样双倍的蒙古兵首级抵罪吧!前夜已经杀了六百一,今日又杀了一百左右,还欠老百姓三百九,杀到了数,本官便开门!”便猛地一挥手,发令道:“开始吧!”
眼看着蒙古兵越追越近了,已经没时间再聒噪,邢玉脑海闪现出沈默那无比蔑视的话语:“还是不是男人?还是不是男人?”不由暴喝一声道:“不就四百颗首级吗?又有何难?”竟一撑滑雪杆,当先滑了出去,他手下的亲兵赶紧紧紧跟上,其余宣府将领也察觉出今日蒙古兵雄风不再,便都大喊着“四百人头”怪叫着跟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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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的蒙古兵人数并不算太多,只有不到两千人。毕竟他们是马背上的民族,而不是雪橇上的民族,又人丁稀少,不可能将宝贵的骑兵,全都变成雪橇兵,来跟明军作战,他们承受不起可能的损失。
但就这两千雪橇兵,也具有极大的杀伤力,他们的弓箭刚刚从包袱中取出,还没有松掉,仍能保持着精准而强硬的射击……若不是在雪橇上射击,需要更长的瞄准时间,更多的射击调整,导致射速缓慢的话,真能让那些追出来的明军一个也逃不掉。
就这样边射边追、边追边射,蒙古人便重新追近了宣府城——只见成千上万的明军,怪叫着铺天盖地的冲过来,扬起的雪沫遮天蔽日,竟有骑兵集团冲击的威势。
远处观战的丙兔台吉大惊失色,赶紧吹撤退的号角,谁的孩子谁心疼,那两千雪橇兵可都是他的子民。
但距离有些远了,号角的声音被明军不要命的大喊大叫所掩盖,绝大多数蒙古人没有及时听到命令,当反应过来,再想撤退时,已经来不及了……
第十卷 莫道浮云终蔽日 第六零八章 四百就四百
宣府城前的雪原上,明军高喊着“四百就四百!”,嚎叫着向蒙古兵冲过去。
蒙古兵天生便擅长战斗,显然技高一筹,方才那些人吃亏就吃在麻痹大意、猝不及防上,出现意外后便一下子慌乱,方才被明军敲了闷棍。
但这些反扑出来的,却做好了充分的战斗准备。看着来不及再射箭,他们便不慌不忙的将硬弓背在背上,也不用什么兵刃,就用那七八尺长的滑雪杖,猛地戳向冲过来的明军。
前面的明军纷纷变道躲避,却被后面冲上来的同袍撞了出去,明军顿时乱成一团,而蒙古兵却靠着那一杆子的反冲之力,潇洒的完成了变向,想要收回杆子,往回划去。
大部分都顺利的完成了摆脱,但也有一些被拖住了!
只见明军仿佛打了鸡血,高喊着:“四百就四百”。牢牢抱住一些动作不太利索的蒙古兵的滑雪杆,死活不让对方收回去。眼见着后面的明军扑上来,蒙古兵无奈弃也不是撒手了事,而是猛然变拉为送。个接力反弹出去,同时也把明军诳倒一片。
眼见着蒙古人瞬间摆脱纠缠,退出了一两丈远,邢玉气得嗷嗷直叫。大吼道:“连四百个鞑子都留不住吗?”
“四百就四百!”明军士兵背城一战,要是杀不掉四百蒙古兵,就进不了城。也是真红了眼,纷纷越过倒地的同袍,使出吃奶的力气往前冲。当然还少不了那句挂在嘴边的口号。
“思拜旧思拜?”远处的几个台吉都听得清清楚楚,不由面面相觑道:“难道是句咒语吗?”不然怎能让羸弱的明军改头换面呢?便都望向萧芹,希望这位专业人士,能够答疑解惑。
萧芹虽然惯于装神弄鬼,但也正因如此,才知道哪有什么灵光的咒语?不然自己也不用看蒙古人的脸色了。但他深恨那一鞭之耻,更恨黄台吉不讲信誉,滥杀他的子民,便瞎扯道:“在你们密教中,有金刚不坏咒;我们白莲教,也有“刀枪不入”的法术。想必这是哪路高人施展的咒语吧,能让明军摆脱怯懦,一往无前。”
四个台吉也不是被骗大的,但见对面的明军确实很反常,跟他们打交道这么多年,何曾见他们主动出击过?现在铺天盖地冲过来,那必然是被施过法的……所以竟对萧芹的话深信不疑。
“大哥,城内有高人啊。”布彦台吉道:“我看咱们这次可讨不着好了。”
“少废话。”黄台吉都快要郁闷死了,自己第一次发动了点大事儿,结果却成这个样子,他简直想找块豆腐撞死了。
平日里话最多的丙兔台吉,却一言不发,死死盯着场上局势的变化。谁家孩子谁心疼,那可都是他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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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古人在前面拼命跑,明军在后死命追,速度竟然差不多。按说蒙古人滑雪的技术可比明军好多了,但他们有不少兄弟没了滑雪杆,便要两人拉一个,才能使其不落入明军的手中。
明军这边也有些牛人,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关键时刻表现出能力来了。他们能够跟三人组的蒙古人并驾齐驱。双方离着也就两尺左右的距离。但边上的蒙古人,要一手拉着兄弟,一手撑着滑雪杆。可惜爹娘没给生出三只手或者三条腿,所以只能眼睁睁看着人家举起朴刀,猛地砍过来。
生死时刻,绝大多数人都松开拉着兄弟的手,选择了自己躲闪。然后小组解散,一个逃生,另两个失去平衡,踉跄着摔倒在地,成了明军的刀下鬼。
余下的三人小组,见状只好分开。两人逃出升天,剩下一个中间的。只能落在后面,转眼被明军吞噬。
这时,那些起先被追的短矛手,又反身追上来,朝蒙古人的后背。猛烈的投掷出最后的武器,极其精准的命中,登时倒了一片。
这对明军来说,又是个莫大的鼓舞。他们高叫着“四百就四百”的咒语,穷追猛打,虽然斩获寥寥,却胜在气势十足。一直追到蒙古人大营前,也丝毫没有停歇,便蒙头闯了进去。
要说蒙古人下营的技术,简直比明军的野战技术还要糟糕,没有鹿砦也没有栅栏,只是挖了个壕沟而已。不知是谁的天才建议,他们又用挖出来的土,在沟外垒了个不算高的围墙。若是平时当然很好,等于变相加深了壕沟嘛。
可是在这样连天大雪的情况下,就出大问题了。北风把大量的雪吹倒围墙下,然后压实冻住,经过两天多的鬼斧神工,竟然形成了个光滑的坡面,且正好跟围墙一样高。
那些技术高超的蒙古兵,退到围墙外时,来不及从营门进去,便下意识的朝围墙冲过去,沿着围墙的坡面猛然上去,又被惯性抛条优美的弧线,正好越过了壕沟,稳稳落在营地里,心说可算松口气吧。
然而他们却忘了,后面的追兵也划着雪橇,且已经追红了眼……这种持续而不衰竭的追击,在明军是极其罕见的,除了沈默的一番连拉带打的激将外,主要还是交通工具所带来的附加值——如果换成是用跑的,缺乏耐力的宣府兵,早就累的口吐白沫,半道放弃了;若是改成骑马,就连追都别追了,人家蒙古人在马背上出生、在马背上睡觉,想追上蒙古骑兵,除非插上翅膀飞。
只有滑雪这种不太费力气,双方水平又相差不太大的竞速方式,才能让追击持续下去,这也让明军大喜过望,气势如虹,高呼着“四百就四百”跟蒙古人冲上斜坡,飞过壕沟,竟杀进蒙古人的大营中。
其实,据大部分明军事后回忆,之所以如此彪悍,是因为滑雪速度太快,如果一下子停下来,可能就会被后面的同袍狠狠撞上,所以不得不一往无前,不敢停下也不敢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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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在蒙古人看来,这却是那神秘咒语的作用,竟让一贯懦弱的明军士兵如此悍不畏死……加之此役连连受挫,蒙古人已然沮丧无比,士气十分低落,虽然立刻展开狙击,弓箭精准而猛烈的向明军射去,并立刻造成了很大的杀伤;但因为明军的速度太快,来不及二轮射击,就已冲到左翼前排数丈的地方!
他们只好收起弓箭,用滑雪杆阻挡对方前进,同时且战且退。
“大哥,快下令撤退吧”。布彦台吉着急道:“咱们的勇士不能骑马,好比雄鹰折断了翅膀,不能白白消耗在这里。”
黄台吉阴着个脸,他骑在马上,何尝看不到部下已经战意全无,拼下去不论胜负,都会损失惨重。但一个“退”字想要出口却这么难,那代表着他的第一次,就这样彻底失败了。
正在胡思乱想间,一支黑色的羽箭,带着尖利的呼啸,冲着他的胸前便飞过来,黄台吉没回过神来。边上的丙兔台吉猛地推了他一把,堪堪避过要害,却被射在左边肩肿骨上。
黄台吉闷哼一声,仰面摔倒在马背上,短暂的失去了意识。
远处明军前锋,邢玉收回他的祖传硬弓,揉着酸麻的肩膀,咧嘴笑道:“快喊吧!”边上的亲卫便一起放声大喊:“黄台吉中箭了!黄台吉中箭了!”
明军又被打了一针鸡血,蒙古人听了则人心惶惶,就连本阵和右翼,也出现松动的迹象。
“大哥,大哥……”黄台吉被从昏迷中唤醒,看到弟弟们焦急的脸,他张张嘴,作出个撤退的手势。
“黄台吉有令,全军撤退!”布彦台吉立刻高声宣布道。
“呜呜……”撤退号角呜咽吹响了,早就战意全无的蒙古人。立刻撑起滑雪技,全线向后撤退。
明军从没想过会出现这种局面,也不知道如何在追击中有效消灭敌军,所以只会傻追一气,捡一些掉队的、摔倒的蒙古人来杀,双方渐行渐远,白白浪费了绝佳的歼敌机会。
但就这样,也兴奋得明军嗷嗷直叫,见已经追不上了,他们便渐渐收住脚,在雪原上又蹦又跳,仿佛提前过年一般。
邢玉仍然满脸通红,不过这次是激动的,他命令部下开始打扫战场,尤其是寻找蒙古人,取了首级好凑齐四百之数。身边的副将们谀词如潮,都说这次至少阵斩上千蒙古人。
谁知最后清点完毕,仅仅找到三百多具尸首,让邢玉脸上一阵火辣辣,骂一声:“雷声大、雨点小……”
边上副将连忙安慰道:“我们虽然没有杀多少人,但缴获了蒙古人上万匹战马,当得上一场大胜了。”原来蒙古人见雪地骑马不便,便下马上了雪橇,然后赶上兵败,争先恐后的逃走,也顾不上战马,只能全留给明军作战利品了。
其实这些马看到主人跑了,也想追来着,但雪太深了,小跑一会儿就累了,只好站下歇歇,放弃了对忠诚的追求。
望着眼前密密麻麻的战马。邢玉咧嘴笑道:“是啊,就算一百匹马顶一个人,应该可以交差了吧?”便命令部下把马牵回去,这可都是上等的蒙古战马,虽然体型矮但吃苦耐劳,冷静听话,是最上等的军马。
只是想收服上万匹认生的军马。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只见雪地上处处马嘶人叫,人仰马翻,一直折腾到天快黑,才将这些不听话的东西,全都牵住带回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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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回走的时候,天已经黑了,邢玉他们却分明看到两条明亮的火龙,清晰照亮回城的道路。待走近了一看,竟然是宣府城的军民百姓,打着火把,站在道两旁。为凯旋的将士照亮回家的路。
看到这种场面,即使平时最油的兵痞,也不禁昂首挺胸;最麻木的混蛋,也眼圈泪珠子打转,他们不知道这是所谓的荣誉感和自豪感,却都切身体会到这种感觉……真他妈的好。
陈府台率文武官员半道出迎,朝邢玉齐齐施礼道:“恭迎将军凯旋!”
“劳烦各位了……”邢玉一边抱拳应付,一边眼珠子打转,四处寻找着什么人。
“钦差大人已在总督府设下盛宴,”陈丕德知道他在想什么,小声笑道:“给将军庆功呢。”
邢玉这才咧嘴笑笑,道:“弟兄们的伙食安排好了吗?”
“那是当然,准备一下午了。”陈丕德笑道:“酒肉管够,一醉方休!”引得官兵们一阵欢呼起来。
“请邢将军与诸位千户以上总督府赴宴!”陈丕德伸手恭请道。
邢玉便一马当先,往总督府去了。
总督府中果然是灯火辉煌,美酒飘香,沈默笑吟吟的站在门口,他已经除下官服,头上戴着月白色的逍遥巾,身上穿一件半旧的青灰缎面的薄棉袍。下面露着白布袜,黑缎鞋,纤尘不染、丰神潇洒,从头到脚都是家世清华的贵公子派头,完全没了往日里杀伐决断的狠厉劲儿。
但邢玉让他搞怕了,丝毫不敢怠慢,推金山、到玉柱,俯身行礼。沈默伸手将他扶起,微笑道:“快洗把脸入席吧,一天没正经吃饭,该饿坏了吧。”语气柔和至极,仿佛对待远行归来的游子一般,润物无声,滋养心田。
邢玉跟他的将领们到后面洗了脸。换上准备好的干净衣裳,发现每个人的都十分合身,仿佛量体裁衣一般,不由惊奇道:“这是怎么做到?”
边上伺候的小吏笑道:“是钦差大人命我们先去诸位大人家中,借一身诸位大人的衣服,然后让裁缝比着做出来的。”
众人不由大为感慨,心说钦差大人真是太客气了……连最后一丝对沈默的怨气也消失不见,其实打赢了这一仗,便一好百好,大家都好,这才是主因。
回到总督府的花厅中,众人分文武就坐,沈默端着酒杯起身敬酒,要对邢玉表示祝贺。
邢玉面带羞愧道:”不敢当,不敢当,我们最后清点战果,才斩首三百余人,离着大人的要求,还差一百个呢。”众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