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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等一天皇帝不来,等两夭又不来、等三天还不来,这损失可就大了……现在可是农忙时节,役夫们都是家里的壮劳力,整天待在县城里候着,把家里的农活全都耽误了;而且那么多的酒食每天都要换新的,哪怕是富县都支撑不起;迎接圣驾的激动之情很快退却,大家就盼着皇帝赶紧来,赶紧滚蛋,最好路过不要停脚,大家好早日解脱。
当然,那只是一般老百姓的想法,但对于沿途的官员和宗室王爷们来说,平生想见一次皇帝,比登天还难,想要求官办事儿,到北京送礼,甚至连各部尚书都见不着,现在皇帝带着朝廷大员们来到家门口,给他们一个尽地主之谊的机会,那真是再苦再累也甘之若饴,只求能让皇帝和诸位大人满意……为的是混个脸熟。
不要以为只有官员才需要巴结上峰,那些宗室王爷们更需要因为当他们的王位需要传承时,究竟降不降格、推不推恩,全凭北京一句话;哪怕是在位的王爷,封地大小、年俸多少也会出现变化,哪能不小心奉承着皇帝、大学士和有司官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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肩负供给北京城的大运河变成了御道,其它船只自然禁止通行,嘉靖又走走停停,让大明的漕运命脉,一下子滞塞起来,南方的粮食没法运到北京去,结果一头嗷嗷待哺、米价飞涨,一头看着装了船的大米日渐发霉腐坏,都是一筹莫展。
粮食不运不行,可谁也不敢催促皇帝,只好另寻他途,人们的眼光自然转向了蓬勃发展的海运;这时候大明朝已经开海数年,官府和海商们组建起了十几支、可以经受住风暴考验、远赴南洋的大船队,想要把粮食走水路运到天津卫,自然不在话下,将漕运改海运的呼声也越来越高,但漕运牵扯的利益面太大,且正是与当权者的利益挂钩,所以一直未受批准。
但嘉靖四十二年这次南巡,却让海运成了唯一的选择,于是权力者做出了妥协,命漕粮暂由海路发运,待大运河畅通后,再改回漕运……
这些台面下的权力斗争,向来不影响台面上的风风光光,皇帝所到之处,大小官员迎接不暇,亲王宗藩出城候驾,跪迎道旁……嘉靖这次出来,本就有散散心、解解闷的恝法,现在这么多人奉承他,伺候他,所到之处排场阔绰的难以形容,又能饱览瑰丽的山河,自然心情舒畅,完全感觉不到旅途的疲劳。
在这一片巴结奉承的主旋律中,却也有那不和谐的音符……话说到了四月里,南巡的队伍才进了南直隶,结束了与当地官员的应酬,袁炜提前回到船上,安排接下来几天的行程,他看着悬挂在舱壁上的巨幅地图,缓缓吩咐左右道,“今晚连夜行船,如果皇上不下令停船,就一直南下,后日在淮安府驻跸。”每次停船靠岸,对他都意味着事无巨细的繁冗工作,已经让原本就不胖的袁炜,愈发消瘦下来,所以他在职权范围内,加快了队伍的行进速度。
袁炜拟定了下一站的驻跸之所,下面人赶紧快马加鞭,赶往淮安府城山阳县,督促当地准备迎接圣驾。
一路狂奔,换马不换人,当天下午就赶到了山阳县城下,但眼前的景象令官差们惊呆了……沿途所到之处,哪里不是店铺关门,彩棚沿街,老百姓全都被关在家里,只有穿着老百姓的兵丁充数?怎么到了这淮安府城,就两个样了呢?只见街上店铺照常营业,百姓们各行其是,万全看不到一丝迎接圣驾的架势,这是他们从没见过、也不敢想象的……
“竟然没有丝毫准备?”官员们从震惊中回过神来,马上意识到大事不好,因为皇帝出巡要求规格极高,地方上必须早作准备,全力应付,尚不能避免有疏漏,而遭到严厉惩罚——出京以来,已经有七品以上七十二名官员被逮入狱,拟以不敬之罪,罢官去职,甚至处以徒刑或被流放。
现在这淮安府山阳县,竟然丝毫没有准备,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活得不耐烦了。
“大人,这可咱么办?”身着便装的官员们凑到此行的头领,督办此次接驾事宜的太仆寺少卿王襞身边,一脸焦急的问道。
虽然嘉靖出巡绝对称得上铺张靡费了,但按照惯例,还是要做做勤俭朴素的表面文章,为自己装点门面,嘉靖在出巡之前,已经明文告示各省各府各州县,宣称自己生性简朴,不喜欢别人逢迎,各地应秉承俭朴节约,不要过分奢华,浪费钱财云云。
尽管下面谁也没把这圣旨当真,都比着赛着的奢华浪费,但朝廷的表面文章还是要做得。比如说一开始,不派官员督促地方、指挥接待事宜,让地方官们自己安排接驾,结果一个个错漏百出,不合礼制,还闹出不少笑话。
所以后来,每到一地之前,袁炜都会派出些官员,微服先行,到地方上督导接驾,以免再出什么纰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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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已经是王襞第八次执行督导了,却还是第一碰到这种若无其事的场面——皇上还有一天多就要到了,这里竟一点都没准备!让王襞无名火起,但现在不是发火的时候,他强压着怒气,问从身边经过的一个老者道:“这位老丈,您知道皇上南巡的事儿吗?”
老者是个爱说话的,闻言笑道:“知道,当然知道,老汉我姓包,人家都叫我包打听,哪有我不知道的事儿。”
“那太好了。”王襞又问道:“我从北方来,见一路上所有的府县都忙着接驾,怎么你们这淮安府、山阳县,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呵呵,这是我们府尊大人的意思,”老者答道:“府尊大人说了,接驾一事,只要听他的指挥便好,他不下令谁也不用忙活,等他下了令再干也不迟。”
“还有这等糊涂的知府?”王襞吃惊道。
“你怎能这么说我们府尊大人呢?”老者闻言不快道:“我们府尊大人,是天下最好的青天大老爷!得亏你是外乡人,得亏遇上我这脾气好的,要不你们非挨揍不行……唉,我还没说完呢,你们跑什么呀?”原来王襞一干人,已经快步往不远处的府衙走去。
到了知府衙门,已经到了晚饭时间,但府衙大门仍然敞开着,还挂着两个还没点着的灯笼,王袈定睛一看,只见灯笼上分别写着“清廉”、“公正”四个大字,再看门上的对联,也很有特色,上联是“漆黑衙门八字开”,下联是“有钱没理莫进来”,横批是“本府日夜受理案子”。
“呵呵,这淮安知府有点意思。”随员们笑道:“架势十足啊。”
“哼,表面功夫而已。”王襞冷哼一声道:“越是爱做表面文章的人,实际上越是昏庸无能、贪得无厌。”说着一指大门道:“开着大门,却连个门子都没有,这不是摆空城计,存心不让人进吗!
“大人,门边挂着牌子。”随员指着墙上的一块木牌道:“上面写着……本府不养闲人,入内无需通报,直入二堂击鼓即可。
“搞什么玄虚。”王襞皱眉道:“进去看看!”他现在对这位知府大人,已经有些好奇了
一行人穿过仪门,直入大堂,又过大堂,再入二堂,果然一个人都没见到,有随员嘟囔道:“不会是自知理亏,全吓跑了吧?”
王襞黑着脸,走到堂前的一面大鼓前,拿起悬在鼓架上的鼓槌,重重敲击起来,咚咚咚的鼓声,便传遍了暮色中的府衙。
王襞等了一会儿,没听到簌簌的脚步声,也没听到“威武……”的升堂声,不由冷笑道:“我说的没错吧,净做表面文章!”说着一挥手道:“给我找!看看这里有没有活的!”
“有……”手下人还没应声,一个清淡的声音便从后门处响起,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消瘦的中年男子,身穿布衣,头扎布条,手里提着个简陋的灯笼,从外面走进来。
见来人打扮寒酸、瘦骨嶙峋,王襞心说:“这淮安知府真是刻薄,看把府里下人给虐待的……”便皱眉道,“你们家知府大人呢?”
“我就是。”那人提着灯笼上堂,竟在大案后、知府宝座上坐定。
“什么?”王襞等人仿佛听到今年最好笑的笑话,闻言不由大笑起来,有人捧腹道:“你这样的要是知府,我们就是首辅。”
“本官就是淮安知府。”那人不卑不亢道:“你们有什么事情只管道来,明日府上来人,自然知道我是不是。”
见他神态不似作伪,王襞等人止住笑道:“你要是知府的话,为何不穿官服。”
第十一卷 严东过尽绽春蕾 第六六五章 大胆、胆大、胆大包天
“谁规定在吃晚饭的时候,”那人淡淡道:“还得穿着官服?”
“那你的三班衙役呢?”王襞道:“就算是下班了,他们也都该住在府衙里,你别想蒙我。”
“本府不养闲人,也养不起闲人。”那人冷冷道:“你们问了个够,现在该本官问你们了,你们到底是何人,?”
“本官太仆寺少卿王襞,”王襞沉声道:“这些都是随扈陛下南巡的官员,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真的是淮安知府吗?”
“本官正是。”那人早就看出这些人是京里来的官员,所以毫不吃惊,面不改色道:“你们找我有什么事?如果是公事,请出示上峰谕旨。”
“嗯……”王襞一愣,想不到对方在知道自己身份后,竟还如些淡定,不由脱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本官姓海名瑞字刚峰。”那黄脸的瘦男子道:“你说你是太仆少聊王大人,请出示您的关防文移,本官也要验明正身。”原来他竟然是海瑞,也不知什么时候从南京又调到淮安来了……
若是王襞在江浙闽一带混过,必然会在听到这个名字后,立刻改变态度,不再招惹这位海阎王,无奈他是北方人,又一直在北京当官,而海瑞还没有到全国闻名的地步,结果王襞根本不认识他,还以为遇到了个脑子受过刺激的官员呢。
“这个……”王襞郁闷的点点头道:“也罢,让你认明白人,咱们也好谈正事儿。”他身后一个年轻人,便从包袱里取出王襞的关防印信,拿给那海瑞看。
海瑞就着灯光看了,知道不是作伪,便点点头道:“原来是王少卿,失敬,失敬,不知您来此处有何贵干,需要本官行何方便?”
听他还打起官腔了,王襞哼一声道:“别装了,我就不信你不知道,我来干什么。”
“王大人说笑了,本官从不骗人!”海瑞沉声道,“我又不是算命生先,怎知道你们因何而来?”
“你……”王襞气道:“这时候太仆寺官员,来你这还能做什么?”
“能干的事情多了。”海瑞淡淡道:“比如说视察马政、收购良驹……本官可猜不出来。”
“淮河这边产马吗?”王襞险些崩溃,他还没说话,边上的随员忍不住了……他们一路上随着陛下南下,这样的差事也不是干了一两回,哪次地方官不是小心奉承着,一口一个大人,唯恐招呼不周。哪怕是巡抚布政使,也不敢在他们前托大。所以根本没把这准安知府放在眼里,指着厉声道:“你个姓海的,别跟我们大人装傻充愣,你敢说自己不知道皇上南巡的事情?!”
“皇上南巡……”海瑞点头道:“当然知道,下官早就收到了朝廷的行文。”
“那你能不知道我们是干啥的?”那官员瞪眼要吃人道。
“你们跟皇上南巡有什么关系?”海瑞一脸不解道。
“我们是为皇上打前站的官员。”身为京官,在面对地方官时,总有那么点优越感,所以王襞不愿在海瑞面前失去高贵,强抑着怒火道:“不瞒海大人说,后日皇上将驻跸贵府,请问你准备的怎么样了?”
“完全“按照”皇上的要求。”海瑞正色道:“已经准备妥当了。”
“准备妥当了?”王襞等人面面相觑,道:“你都准备什么了?”
“已将驿馆打扫干净,”海瑞道:“皇上随时可入住。”
“还有呢?”王襞追问道。
“还有……”海瑞想了一会道:“哦,还买了些土特产,请皇上尝尝鲜。”
“都有什么?”
“蒲菜、茶馓、还有捆蹄……”海瑞道:“都是本地特产,保准皇上没吃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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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了海瑞的话,王襞等人大张着嘴巴,半天合不拢,他们不知道海瑞是真傻还是假傻,如果是真傻,他又怎么当上这一府之尊的?如果是假傻,难道他老寿星吃砒霜,活够了吗?
良久,王襞才回过神来,暗暗盘算道:“无论如何,得先把这一关过了,不然我就得陪这个棒槌一起倒霉。”为了让督办官尽心尽力,袁炜命其与地方官负连带责任,地方官吃什么处罚,督办官也一样受着。
想到这,他放弃无意义的问话,单刀直入道:“海大人,不管你是真不懂,还是假糊涂,现在皇上不日即到,你这里什么都没准备,就没考虑过后果吗?” 说着提高声调道:“请你立刻发动全城官吏缙绅、富商百姓,一切由我指挥,利用这一天的时间,尽力补救一下;我再在皇上和袁阁老面前美言几句,帮你寰转过去……”
“王大人的好意,下官心领了。” 海瑞却不领情道:“但就不用麻烦了吧。”
“怎么不用?”王襞怒道:“你不怕死,别牵连别人跟你一起倒霉!”
“这话怎么说的,”海瑞一脸茫然道:〃本官不贪不渎,谨遵圣命,谁会要我的命
“皇上一路南下至今,运河沿岸的州县,哪个不是竭诚筹备,大肆采买,唯恐招待不周,根本不计成本?”王襞冷笑连连道:“就这样还有七十多名官员,因为怠慢、失礼、疏漏等罪状,而被革职查办,甚至有被东厂抓进还在诏狱的!你这淮安府竟故意怠慢,不是欺君罔上的死罪吗?!”
“王大人这话,倒把下官弄糊涂了。”海瑞朝北方拱拱手道:“上月下官接到省里抄送的上谕,上谕中,皇上明确要求,不许地方上以接驾的名义扰民、不许以接驾的名义浪费、不许以接驾的名义搜刮,应一切从简,以宣皇恩。”说着一脸感动道:“下官深以为然,并决心坚决执行!”又脸色一变,冷着脸对主襞道:“现在你来告诉我,要大肆采买、铺张准备……竟跟圣谕南辕北辙,究竟是谁的主意?”
“当然是……皇上的意思。”王襞闷声道,他简直要郁闷死了。
“那请出示圣旨。”海瑞大手—伸道。
王襞被他弄得有些晕菜,咂咂嘴,改口道:“你知道,有些事情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要体会上意……”说着小声道:“皇上下圣旨,不过是做做样子,你怎么能当真呢?没看到人家别的地方,该怎么准备,还怎么准备吗?”
“没看到。”海瑞绷着脸道:“恕下官孤陋寡闻,只知道本府的事情。”
“你!”跟王襞来的一个官员气坏了,指着海瑞道:“我看你就是存心捣乱!”
“本官秉承圣旨行事!从不逾规逾矩!”海瑞双目如电的注视着那人,一拍惊堂木道:“倒是你们,一没有圣旨、二不穿官服,就在这里信口雌黄,要求本官干这干那,才是真的捣乱吧!”
“跟你说不清楚!”王襞被他气得修养全无,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道:“这是袁阁老的亲笔信,自己看吧!”他担心跟地方官发生争执,谁也不听谁的,所以跟袁炜讨要了一份手令,当然,袁炜要求他不到万不得已,不能掏出来。
显然,在王襞看来,现在正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
海瑞接过来、就着灯光看那信,上面写着“兹派员某某,前往贵处督办接驾事宜,请亲命官务必配合云云。”落款是内阁大学士袁炜,还加盖了他的私章。
“这下你无话可说了吧!”王襞冷笑道。
“对不起,恕难从命!”谁知海瑞竟不买大学士的账,沉声道:“袁阁老的命令,与圣谕冲突,下官不知该听从哪一个。”
“当然是听阁老的了!”王襞的随员急道。
“那就是说,不听皇上的了?”海瑞似笑非笑的反问道。
“当然不是……”那人赶紧道:“皇上的更要听,但皇上也跟袁阁老一个意思。”
“我这里有白纸黑字的上谕,却是相反的意思。”海瑞双目如电的注视着那人道:“你的上谕又在哪里?不会是捏造的吧!”
“你……”那人被海瑞堵得哑口无言,这时王襞沉声道:“既然没法跟海大人沟通,请把你的手下集合起来,本官向他们训话,相信还是有明白事理的!”
“这个……”海瑞道:“你得等到明天卯时,才能见到他们。”
“为什么?”王襞道。
“因为他们都不住在府衙里,”海瑞道:“本官解雇了府衙的厨子,所以他们只能回家吃饭。”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