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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你的房间已经收拾好了,吃饱喝足了,就去睡觉吧。”
“那样会积食的,”沈默笑道:“咱爷俩这么多年没见,我可是时常想起,当年在西溪别墅,咱爷俩谈天说地下象棋,那真是一段神仙般的日子。”
这一说,也勾起殷老爷的兴致,斜瞟沈默一眼道:“怎么着,想来两局?”他可不是一般的臭棋篓子,平生赢得次数最多的,就是和沈默对弈的时候……当然,以沈默的棋力,闭着眼都不可能输给他,但谁让他想要讨好未来老丈人呢,所以每每在惨烈厮杀后,或是惊险获胜,或是堪堪战平、或是遗憾告负,让殷老爷以为是棋逢对手,一有机会就想和他下棋。
但沈默自从和若菡确定关系后,便推三阻四的高挂免战牌,实在躲不过,才勉强杀两局,便草草收兵,让殷老爷实在没法过瘾。
见沈默这次主动挑战,殷老爷大喜道:“来来,大战三百回合吧!”两人便楚河汉界摆好阵势,捉对厮杀起来。
两人杀了几盘,殷老爷过足了棋瘾,才发现沈默虽然话很多,但都围绕着若菡啊,他的两个外孙啊,这些他感兴趣的话题展开,关于亲家的事儿,一个字儿也没问。虽然这样让他省心不少,但为亲家分忧也是他的义务,想一想,殷老爷小声问道:“你就不想问我点啥?”
“该问的都问过啦。”沈默摆好棋子道:“您想说的,自然告诉我,不想说的,我问也没用。”
“呵……臭小子有意见了?”殷老爷望着他道:“嫌我不和你说实话?”
“小婿不敢。”沈默假假道。
“行了,别装了。”殷老爷丢下棋子,伸个懒腰道:“我跟你说吧,其实它是这么回事儿……”沈默登时支楞起耳朵来,等着老丈人爆料,谁知他老人家几度张嘴,欲言又止,最后也没说出来个丁卯来,道:“这事儿吧,我还真不好说,”说着烦恼的摆摆手道:“你明天回去问你爹吧,你爷俩的事儿,还是你们自己解决吧,我得回去睡觉了,你也赶紧歇着吧。”言罢,便落荒而逃了。
望着老泰山逃跑的背影,沈默无奈的耸耸肩膀,黑暗处闪出三尺的身影,低声道:“大人,需要我去查下吗?”
“查什么查?哪有查自己老子的?”沈默翻翻白眼道:“快回去睡觉吧,跟着跑了一路,累坏了吧。”
“还真是有些腰酸背痛嘞,”三尺闻言叹息道:“看来真是老了,想当年马不停蹄七八天,也不觉着累呢……唉,大人别关门啊,真是的,话都不让人说完……”
第二天,沈默起了个大早,但还是没有老丈人早,人家殷老爷已经在院子里打拳了,沈默跟着像模像样的比划了一阵子,便听老丈人问道:“我这拳打得怎么样?”
“有意境,有水平,看不出来,泰山大人还是位高手呢。”沈默赞道。
“少拍马屁,”殷老爷缓缓收功道:“吃了饭就回去吧,你爹昨晚上该没睡好了。”
“他不会,”沈默摇头笑道:“天塌下来,呼噜也打得山响。”
“哪有这样说老爹的……敢情他没心没肺啊。”殷老爷忍俊不禁道。
“这可不是我说的。”沈默耸耸肩膀,扶着老岳父去了饭厅,慢条斯理的吃了早饭,又坐在那儿不紧不慢的说话,一点走的意思都没有。
殷老爷催了他好几次,直到临近午时,沈默才慢悠悠的起身,坐车回家去了。
这次的待遇与昨日截然不同,沈默刚下车,便听一包含着激动、惊喜,兴奋的声音道:“少爷回来了!”然后府门大开.身着统一服装的奴仆,分男女左右列于阶前,一起高声道:“欢迎少爷回家!”声音整齐划一,显然是有练过的。
倒把沈默吓了一跳,心说这又唱得哪一出啊?
正在出神呢,刘老六那张虾子似的老脸,映入了他的眼帘,只见着老家伙无比卑谦的弓着腰道:“少爷请回府,老爷正在家中等待。”
沈默点点头,迈步往里走,这次终于没人栏着,让他顺利的进了大门。沈默一进去,就见一脸憔悴的老爹,翘首以待的站在院中……一看到沈默,沈贺先是一件激动,然后又有些局促起来。
沈默却没有丝毫犹豫,两步抢到他的面前,一撩衣袍下襟,便给老爹双膝跪下,磕了三个响头道:“父亲大人万安,不孝儿给您磕头了。”
“哎呀呀,快起来,”沈贺连忙扶起他道: “都是大官人了,怎能随便下船呢。”
“这不是跟自己老爹吗?”沈默笑道。
“自己爹也不行,”沈贺大摇其头道:“我儿要保持尊严,除了皇帝谁也不准跪。”
这简单的话语中,却蕴含看骄傲、宠溺,期许等…… 一个慈父对儿子的所有感情,让沈默眼圈一红,咧嘴笑道:“那不行,啥时候都是老爹在上,请受孩儿一拜。”说完又要磕个头,沈贺把抱住他,佯嗔道:“你这孩子,脾气是一点也没改……”
“您不也一点没变吗?”沈默笑起来道,父子俩便亲热的抱在一起,那点因为长久分开带来的生疏,一下子就消失不见了……这种父子间亲密的关系,是人家沈贺又当爹又当妈,辛辛苦苦挣来的,一般人羡慕也没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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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默扶着老爹进屋,只见家里的装潢摆设,越发典雅简约起来,再没有当初的那点暴发户气息,可见这些年老爹养尊处优的同时,还是注意修身养性的,境界都提升了一大截,却也有美中不足的地方——
仔细端详墙上悬挂的几幅字画,除了当年从徐渭那里敲诈来的山水花鸟之外,就是自己手书的一副中堂,内容并不出奇,无非是“百善孝当先,积善有余庆;忍得风雨过,云开月更明……”之类的老调陈词,书法也比不得徐渭浑然天成,自成一家,因为那本来就是自己的练习之作,却被挂在最醒目的位置。沈默不禁有些害臊道:“爹,我这手字可称不上大家,跟文长兄的搁在一起,那不是出丑吗?”
沈贺却有不同看法,摇头道:“这虽是我儿十五岁时的习作,但堂堂正正,正气浩然,我觉着比徐渭写得好。”这真是媳妇是人家的好,孩子是自家的好,在沈贺眼里,自己的儿子是完美无缺的,谁也比不了。
见老爹如此看重那副字,沈默只好住嘴,尽量不看就是了。
父子俩说了一会话,沈默见那位还不出来,沈贺也绝口不提,只好主动问道:“那啥……您那位……新夫人呢?”心说怎么这么别扭那?其实他本来想说,“我那位姨娘呢?”但到了嘴边就变成了“您的新夫人”
沈贺一听,赶紧纠正道:“不是新夫人,你爹我没有续弦,我夫人永远只有你娘。”说着小声嘟囔道:“我只是……只是我找了个偏房做做伴”
“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反正您又不是在位的官员了。”沈默微笑道:“我娘已经过世多年了,您把她放在心里就行了,我相信她也不愿意成为你们的绊脚石。”
听沈默说出这话,沈贺吃惊得合不拢嘴,好一会儿才转过来头脑道:“偏房就挺好,还是不必扶正了吧。”
“这是你的自由,”沈默轻声道:“我只是表明自己的态度,绝对不会阻挠你们的如果遇到什么麻烦,我来解决。”
像不认识的端详着儿子,沈贺眼圈通红道:“潮生……”
“呵呵,”见父亲这样,沈默心里很不好受,因为这说明,自己往昔给他的心理压力太大,实在是太不应该了。于是连忙岔开话题道:“这下可以请出姨娘来,让我见见了吧?”
“唉,实在不巧,她前日回娘家去了,”沈贺有些脸红道:“过两天才能回来……要不,我派人去把她接回来?”
沈默一见老爹脸红了,便知道他在骗人,因为以往经验看,沈贺一编瞎话就脸红,从来没有例外……而且这回编的瞎话尤其杂乱,明天就是沈贺生日了,他新娶的姨太太又怎会这时候回娘家呢?
心中不由犯起了嘀咕,难道昨天晚上,老爹让丈人把自己拖住,就是为了让那位“姨娘”藏起来吗?有那必要吗?自己又不是不知道他再娶的事儿。
“那到底是咋回事儿?”沈默终于也犯嘀咕了,等到午饭后,回房休息时,他对三尺道:“去查一查,那位姨太太是哪里的人氏,现在在哪里,有何异常。”
“大人不是说,”三尺小声说道:“不能查自己的父亲吗?”对于大人的朝令夕改,三尺显得很无奈。
“我说过吗?好像是。” 沈默揉一揉有些发晕的脑袋道,“我让你去查的,是那位姨太太,这总可以了吧?”说着好似为自己辩解一句道:“我只会让事情变好,不会使其相反,快去吧,我等你消息。”
“是,大人等我消息。”三尺沉声应下,转身出去道。
“希望不会是什么丑事,” 沈默深深叹口气,轻声道。“只要能让父亲下半辈子过得好,我愿意做一切事情。”那一闪而过的杀机,却惊动了敏锐的鸟儿,扑棱棱全飞上天,惊恐的望着沈默。
“靠,这是什么?鸟屎!我的新衣服啊,真该死……”
第十一卷 严东过尽绽春蕾 第六七八章 沙勿略见闻录
绍兴城悠悠千年,一直是绿水晶莹,粉墙黛瓦;石桥飞架,轻舟穿梭,一切都是那么优雅,就连人们的说话声、叫卖声、嬉戏声、唱戏声,都透着股子悠闲、安定的味道,仿佛千年来都没改变过它的节奏。
这里的人们享受这种安逸的生活,但也会觉有些乏味,总感到缺乏些新鲜感似的。但今天人们不会乏味,因为他们遇到新鲜事儿了,准确说……是城里来了个新鲜人。
当那人一出现在城中,就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因为他的样貌,着实迥异于人们日常所见——高大的个子,服饰却与中国的读书人没有区别,只是他的头发是人们从未见过的金黄色,眼睛是蓝色的,鼻梁很高、特别的高;眼窝很深,目光炯炯有神,这形象确实是人们前所未见的。
大家远远的围拢上来,纷纷猜测他是何方神圣,反正一定不是中土人士,但就在此时,更奇怪的事情发生了,这个金发碧眼的异国人,竟然说起来说起了中国话,那和蔼可亲、彬彬有礼的神态,如同一块磁铁,陡然间就将大家吸引住了……只听他说的是:“大家好,我叫沙勿略,来自欧罗巴的西班牙……”
这人正是沙勿略,按照他去世后披露的日记看,他在船上睡了一宿,第二天一早便问明绍兴城的方向出发了。
虽然来大明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但一直只在上海城内活动,而且据说上海才建成几牟,当然不能代表大明的本来风貌,所以在沙勿略看来,这一次才是他中国之旅的真正开端。于是也不坐车,就这么一步步往绍兴城进发。
一路上阡陌交错,沙勿略吃惊的发现,道路两边竞没有看见一片未被开耕的土地。所有的土地都被整齐的划分,上面种植着碧绿的水稻,不时能看见农夫们,驱使着驯服的水牛在田间劳作;西班牙也用牛耕地,但这里的方法可巧妙多了,这里人仅仅用一只水牛拉犁,有个人骑在它背上,在牛鼻子上穿了绳子,很容易指引牛按人的想法前进。
他还看见成群的鹅,有成千上万只,被人们赶到田里去,他远远的问,这是在干什么,人家告诉他,是为了让鹅吃掉长在稻田中的杂草,还有危害稻田的鱼虾蟹子之类的……真是一举两得的好办法,沙勿略不禁赞道。
稻田的远处,是望不到边的果园和桑林;田野间还能看到五彩缤纷的野花,散发着宜人的香气,点缀着这层层叠叠的绿色,还有鸟儿在歌唱,好一派安详和美的景象,让沙勿略的心情分外愉快。
当他离开鉴湖的范围,踏上平坦宽阔的官道时,顿时看到了另一番景象,只见大道上南来北往的旅客不绝于途,有的步行,有的骑马,还有乘着小轿的;除了行人之外,这条大道上还不断有驮马、骡子之类的往来,但这么多人和牲口,道上却一点都不拥挤,因为这大路很宽,十多人并排骑行,谁也不妨碍谁,而且地上铺以大石头,平整易行;两侧高大的树木抄手连荫,使行人们免受太阳炙烤之苦,道边还有不少乡民,在售卖水果、凉茶,供旅客们消暑解渴。
走着走着,沙勿略感到有些口渴,看到道边有清泉,便学着人们的样子,蹲在水边捧起一杯尝一尝,口味甘甜清冽,他忍不住饱饮了一顿,待抬起头来才发现,一些人在满脸好奇睢围观自己。
沙勿略不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了,他对那些人报以友好的微笑,并用纯正的大明官话自我介绍起来,凭着这两样利器,加上他良好的修养,误会很快解除,人们便对他和善起来,还送给他新鲜的瓜果品尝,待他耍付钱时,人们却笑道:“什么钱不钱的,你大老远来我们大明,那就是客人,哪有管客人要钱的。”
沙勿略心中暗道,原来孔子的教诲已经深入人心,就连农夫都在朴素的践行“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的待客之道啊。
在跟那些人的交谈中,沙勿略听说,像这样的道路,在南方比比皆是,若是到了北方,虽然没有这样的绿树成荫,但宽阔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真让他吃惊不小,要知道,在西班牙马德里,都找不到如此宽而平坦的道路,仅从这一点看,两国差距还是不小啊……
而且他还对南来北往的商队产生了好奇,通过询问得知,他们不仅将一省的东西贩运到另一省,甚至也在同一省内做生意,同样可以获得高额利润,而且这些商人言谈举止温和有礼,显得十分有教养,完全没有西方商人的市侩气,让沙勿略十分的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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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息好了,他便告别热情的路人继续上路,中午时分到达了绍兴城外,只见这座城市的入口极其雄伟,城墙高十五丈以上,宽阔厚实,正面就有三座门,都用铁板坚固的包覆城墙根上还有如林的倒刺,显然是为防备倭丅寇所建。
也只有这些零星的军事设施,还留着昔日抗倭的痕迹,据他所知,整个浙江已经三年多没有倭丅寇的踪影了,绍兴更是五年未燃烽火,和平又一次降临大地,人们尽情的享受安宁和富裕的生活。
凭着沈默给他开的介绍信,沙勿略很顺利的通过了守卫的盘查,进入了绍兴城内。便见到十分美丽,又富有人文气息的街道景象,街道依着河而建,道路全用青石铺就,河水清澈见底,上面有样式精美的石拱桥连接道路,下面的桥洞可通大船。
道两侧全是白墙黑瓦的精致楼房,临街的一楼,都开着各式店铺,挂着特点鲜明的招牌,摆满了各种奇特而精致的商品,甚至有许多非必要的,如各种丝绸、琥珀、香料等奢侈品。沙勿略年轻时,是去过水城威尼斯的,他不得不承认,虽然那里责为欧洲的商业中心,但跟绍兴比大小、宽敞、整洁、繁华,都要输一大截,更别提别的欧洲城市了。
意识到这一点,沙勿略有些气馁,但也更坚定了他,在这片神奇富饶的东方土地上,开创一番事业的决心。
沙勿略完全沉浸在这美轮美奂的江南城市中,直到身边围满了人,才回过神来,向众人问好,人们问明了他的来路,便不再抱以警惕,表现的十分有礼貌。
城里的闲人多,和他搭话的也多,一来二去,双方便熟识起来,沙勿略正有一肚子问题呢,便竹筒倒豆子般,全都提出来……比如说,他在城内看到许许多多漂亮的门洞,却既没有没有围墙也没有大门,不知是干什么用的。大伙儿便笑着告诉他,那不是门,而是牌坊,是朝廷用来表彰孝子贤妇、忠孝节义、还有为读书好的、做大官的立的。
“哦,是用来弘扬善的。”沙勿略点头道:“那真应该多建些。”又引得众人一阵欢笑。
大伙儿愉快的交谈了一会儿,便到了午饭时间,于是纷纷散去,各找饭辙去了……人们大都在外面解决了,回家吃饭的人很少,因为城中有很多饭馆,陆上有、河里也有,都整齐干净,饭菜可口,而且以当地人的收入水平来说,价钱也很公道。
几个方才和沙勿略说话的人,热情的要宴请他,接着继续聊下去,尤其是听说他来自九万里之外,更是对异域风情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沙勿略实话实说,自己已经吃过了,那些人便把他领到另一类“餐馆”……一间“茶楼”中坐下,这里提供有各种果脯和奶制品,还有水果和杏仁糖之类,人们极亲善的请他享用。
沙勿略只好留下和他们愉快的交谈,向他们讲述欧罗巴的风情,海上航行的惊险,还有非洲、印度、南洋这些地方的独特景致,他是老牌传教士,口才自然过硬,又是亲身经历,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