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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三尺点点头道:“大人请吩咐吧!”
“你们的任务是……”沈默缓缓道:“假扮我军斥候,在半路等他们,狠狠杀杀他们的威风!”说着面色凝重的对三尺道:“你我兄弟知心,应当知道,如果不是万不得已,我不会派你们犯险的。”
“大人,您不用多说,”三尺笑道:“我们都太明白您了。”
沈默点点头,艰难的笑笑道:“我也不跟你说什么建功立业,只让你保证安全……虽然是一比一百,但希望你多动动脑子,回来的时候,三十个弟兄,一个都不能少。”
三尺一咧嘴,露出洁白的牙齿,笑道:“这么说,下雨还不是件坏事儿呢。”下雨天,弓箭、火铳不能用,危险大大降低,不然他也不敢应承……当然,还得祈求对方没有弩,弩的威力虽然在雨中也会打折扣,但总比弓箭强得多。
三尺带着护卫们,骑上好容易聚集起来的战马,便先行出发了;随后焦英也集丅合大部队,准备尾随而去,却见沈默骑着马过来了。
“大人,您要训话吗?”焦英赶紧迎上去道。
“不是,我跟你们一起出发。”沈默淡淡笑道。
“这个……您就不必亲自上阵了吧?”焦英连连劝阻:“何况您还有伤呢。”
“不碍事儿,……沈默道:“咱们走吧。”说着便一夹马腹,当先出发了。
现在他是老大他最大,焦英也无可奈何,只好一挥手道:“都跟上!”然后骑马到沈默身边,小声道:“您真的没必要来……”
“我不放心啊……”沈默摇摇头道:“咱们的士气在低谷,官兵们的心思难猜啊。”他有后半截话没说——兄弟们的性命,托付给谁我都不放心!万一这些人踯躅不前,那他就把兄弟们害惨了,这是沈默绝对不愿看到的。
沈默所料没错,到下午时分,三尺他们便与十几倍的敌军,在一个小土坡前遭遇了,然后迅速弃马,退到坡上严阵以待。
伊王军的首领,看到这支明军斥候竟然不退,第一反应是,会不会有埋伏?担心遭到袭击,不敢贸然前进,停留在山包西北侧,徘徊踌躇,迟迟不敢进攻。
三尺等人也不着急,沉默着仿佛一群雕塑。
时间一点点的流逝,伊王军的首领终于失去耐心,派一个百人队前去试探,很快,山包上一阵鸡飞狗跳,他的人丢下十几具尸首,便仓皇逃下来了。
“怎么如此不堪一击?”首领怒道:“我是怎么训练你们的?一群饭桶!”
“大人,您不信自己去试试。”那百人长不服气道:“那些家伙太厉害了,针扎不进、水泼不进,弟兄们根本伤不着他们!”
“哼!”首领抽他一马鞭道:“滚开!”便将那百人长打到一边,然后指着那山包道:“四面包抄上去,让他们顾此失彼!”这次他派了四个百人队去进攻,不是不想多派人,而是那土坡太小,根本施展不开。
这是三尺选定的战场,就是为了扬长避短,让对方发挥不出兵力优势,而让己方的大五行阵能威力全开……这也是鸳鸯阵的变种,适合固定防御,每个小五行阵,由一狼芜、二长枪、二朴刀组成,最大的特点是防守细密,滴水不漏。
仗着阵法精妙、练习烂熟,敌人虽然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但卫士们夷然不惧,用长满倒刺的狼筅横扫,用长枪短刃差遗补缺,真是配和娴熟,让对方有如老虎啃刺猬,无处下口!加上每人身上价值两千两白银的精良甲胄,就算被兵刃划到也不会受伤,简直成了对手的噩梦。
但卫士们杀人却毫不含糊,那几经改良的狼筅,每一根刺都锋利无比,被扎到者立刻皮开肉绽,痛不欲生——然后便被长枪趁机取走了性命;当然也有躲开狼筅,冲到近前的,却又有两把削铁如泥的宝刀候着,根本没有能活着出去的。
双方交战不一会儿,小土坡上便被鲜血浸红了,却全是伊王军的血。
这些人当兵扛枪,只不过是想混口饭吃,谁还真心给伊王卖命?在鲜血和死亡面前,他们开始畏缩不前,然后由畏缩不前渐渐发展成且战且退,再然后便呼啦一声,潮水般退下来,拦都拦不住。
把首领的鼻子差点气歪了,连这点人都收拾不了,还造个屁反?于是重新组织攻势,派出最精干的力量,并亲自带着督战队,谁敢退就砍死谁!
这次的进攻终于见了起色,虽仍然没法啃下这块硬骨头,但只要一直保持强大的压力,不愁明军不崩溃。
感觉火候差不多了,三尺高声叫道:“弟兄们,再坚持一刻钟,援兵马上就到,咱们可不能丢武骧左卫的脸!”
“武骧左卫!”卫士们便一齐吆喝道:“天下无敌!”
原来这就是禁军的实力啊!竟然还有援军呢!如果再来这么三五百,我们便直接投降得了,伊王军的一下子慌了神。
雨天黑的早,当沈默他们出现在战场外一里时,天色已经一片苍茫,只能看到远处山坡上有打斗的人群,却分不出哪帮是哪帮。
“我们赶紧去支援吧。”焦英道:“他们撑的时间不短了。”
沈默摇摇头,带着他们绕到战场西北侧才停下来,天黑加上下雨、双方仅距不到二里,竟没有被发现。
沈默对众将士道:“你们的任务很简单,就是拼命的大喊、敲打。”
“喊什么呀?”焦英问道。
“胡广兵已经到了!伊王已经逃跑了!你们被抛弃了!朝廷慈悲为怀,只要丢下兵器、脱下盔甲,朝廷就概不追究!”沈默想一想道。
焦英吃力的记下这一长串,道:“好,我们这就出发了,大人您千万保重。”
沈默点点头道:“知道了。”说完狠狠催动战马,便一马当先冲了出去。
“反了,反了。”焦英叫道;“那是去战场的方向!”他这一叫不要紧,终于引起了对方的警觉,炸了锅似的七嘴八舌道:“什么人?”人马骚动起来。
一看情势紧急,焦英哇哇大叫道:“小得们,快追上去,保护沈大人,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咱们吃不了兜着走!”大明有条军规,上级阵亡,下级逃回后也会被处斩,所以他吓坏了,赶紧追了上去。
有道是“兵是将之威,将是兵之胆”,见一文一武两位主官冲在前面,官兵们心说,人家千金之躯都不怕了,咱们还有什么好怕的?于是也撒丫子跟了上去。
焦英原以为好一会儿才能追上沈默,谁知只是转眼之间,就跟他并驾齐驱了,东宁伯来不及想明白其中的道道,焦急道:“大人,太危险了!您快回去吧!”
“不用担心。”沈默目不斜视道:“喊!”
“喊什么?”焦英有些糊涂道。
“教你的口号,不会忘了吧?”沈默翻翻白眼道。
“没有,没有。”焦英便放声大叫道:“对面的人听着,我们是荆州军……”
官兵们也跟着喊了起来:“你们被包围了!”
其实这时候,小土包上的战斗已经到了转折点,三尺他们毕竟不是机器,在体力下降后,破绽开始多了,再精良的甲胄也没法挡下所有的攻击,伤亡已经开始出现。
但听到那阵阵喊声,伊王军的乌合之众们慌了,天黑咕隆咚,也看不清到底有多少敌军杀过来,但感觉四面八方都是喊杀声,有耳朵尖的听清了对方喊什么,不由失声大叫道:“王爷抛下我们逃跑了……如果沈默知道他是谁,一定会给他颁个大勋章的,因为这一句话顶的上焦英他们喊一万句。
误信了官军编造的谣言之后,叛军的斗志就像沸汤泼雪一般,他们的想法很朴素,连几十个都对付不了,现在成千上万的杀过来,不跑还等着送死吗?斗志彻底消散一空,许多人趁着夜色脱下盔甲,丢掉兵器,撒丫子便跑。
看到有人开始跑,大家便都跟着跑,唯恐落在后面,成了明军的出气筒,几乎是转眼之间,原先还声势浩大的一群人,就还剩小猫三两只……倒不是他们勇敢,而是在逃跑中被人踩伤甚至砍伤,不能动弹了的。
见大势已去,再不跑真要被明军瓮中捉鳖了,那首领只好郁闷的下令收兵,在亲信的簇拥下,也撤出了战场。
“将军咱们往哪撤?”亲兵们问道。
“回去张村呗,还能去哪?”首领烦躁道。
“可明军不是说,王爷已经逃走了吗?”亲兵不解道。
“你是猪啊?人家说啥信啥?”首领破口大骂道:“荆州在哪里?插翅膀飞过来吗?”
虽然他很明白,但已然兵败如山倒,说什么都晚了。
见敌军彻底败退,沈默却没法松口气,策马来到已成尸山血海的小土堆,不顾胸口的疼痛,大声道:“三尺、铁鹰、石勇、石敢……却没有任何人回答他。
沈默一下子瘫倒在马背上,脑海一片空白,整个人像傻了一样。
“劳驾……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道:“是在叫我们吗?”
沈默一下子坐起来,霍然转身,只见一群满身血污的家伙,勾肩搭背,在笑眯眯的望着他。
他的眼泪夺眶而出,赶紧转过头去,低声骂道:“一群混账,敢耍我!”
第十一卷 严东过尽绽春蕾 第六九七章 连环鸳鸯阵!
沈默虚虚实实的一番计策,着实称不上有多高明,但究竟灵不灵,还得看对手——幸运的是,这次的对手比他还不如,竟让他耍得团团转,稀里糊涂就大败亏输。
但那首领绝对不会承认,败退回去后,为了减轻自己的责任,他使劲吹嘘官军的强大,什么装备精良、训练有素、彪悍勇武之类的全都出来了,吓得伊王脸都白了,连声道:“严世蕃误我,严世蕃误我啊!”
再清点一下人数,三千人出去,只回来了一半,其实那首领很清楚,大部分人是逃跑了的,但他坚持说,是被明军杀伤、俘虏了。这下他倒是没受到重罚,可伊王爷却受到了沉重的打击——昨日那钦差的圣谕,今日这一场惨败,让他再没有哪怕一丝斗志,若不是严世蕃的手下拦着,当时就要收拾东西撤退了,后来虽然被强留下,但打定主意龟缩不出,绝不再找皇帝的麻烦了。
打扫战场之后,沈默率军返回小乐山,与来时压抑凝重的气氛截然相反,队伍中充满了欢声笑语,官兵们兴奋极了,大声的讨论着那些难以置信的场面,他们原本都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谁知却得到了最好的结果。
他们都明白,有了这一仗的战功,估计回京后,就不会跟着某些人倒霉了。当然他们也知道,这一切都拜什么人所赐——看向沈默和他的护卫们的目光,充满了感激和崇敬,还有不可思认……就这么二三十个人,怎么在长达半个时辰的围攻下,杀敌百余人,自身才付出三死五伤的代价呢?
不少人把目光投向沈默,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脸,但大家都觉着,此时此刻的沈大人,一定充满了兴奋和自豪吧!
但和他朝夕相处的护卫们,却感受到大人此刻满心的悲痛……从得知伤亡情况那一刻,沈默便再没笑过,让焦英都觉着他有些矫情了,其实在任何人看来,以一敌百,取得这样辉煌的战损比,已经是奇迹中的奇迹,不能再强求了。
但沈默不会这样算,他只知道,那都是默默陪在他身边、保护他、服从他、无条件信任他的老兄弟,多少年来,早已不是家人胜似家人了,甚至连家人,也没有他们陪在自己身边的时间长。他怎么会忘了,巡查浙江时的生死相随,自己落难时的不离不弃……可以说他们每一个人,都是沈默的亲人,他不愿他们任何一个受到伤害!
幸运的是,这些年来,弟兄们全都好好活着,还都成家立业、开枝散叶,其实已经不适合再做这种刀口舔血的营生了,沈默也早就有给他们另安排出路的想法,但弟兄们都说,严世蕃还没彻底完蛋,危险并未解除,不会离开自己的岗位。于是又陪着他下了江南,沈默是真的下了决心,等这一趟回去,无论如何都不让他们再当护卫了,要找些体面的差事,让他们风风光光的过下半辈子。
谁知,还没等到把这话说出来,他竟然亲手将这些亲爱的兄弟,送上了死路……
“对不起大人。”三尺拨马到他身边,低声道:“我没把弟兄们保护好…”
“不,你已经做到最好了,”沈默摇摇头,艰涩道:“错的人是我——把这个任务交给你们的人,我,才是真正的罪人。”
“怎么会事大人呢?”三尺激动道:“若不是我们已经山穷水尽,以大人的性格,又怎会孤注一掷呢?您是为了保护那些人,迫不得已才这样做的!要怪,也只能怪那把我们害惨了的人!要不是……”
“住口!”沈默低喝道:“你不要命了!”他知道三尺说的是谁,说实在的,他对那人的怒火,也已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但是,他是天子,这世上最有权势的人!可也不能随心所欲啊!难道不知道,有多少想要取而代之吗?多少人苦口婆心,劝他不要南巡,甚至有义士以死相谏,都不能换得这个独夫回心转意!
这下好了,大臣死了十几个,官兵民夫更是折损七八千,活着的也个个受伤,饿着肚子,瑟缩在一处等待救援,把大明朝的尊严丢得干干净净!耻辱啊!这是大明朝的国耻啊!
这一切,都是因为皇帝的自私自利,不管不顾造成的!只要他主意已定,就没人能阻止他,但他犯了错误,却要大家一起承担!这次还好说,说不定下次就亡国!
“圣人不死,大盗不止!”在回去小乐山的后半段路上,沈默脑海中就一直盘旋着这一句话。
回到小乐山时,告捷的消息早就传回来,凯旋的队伍受到了夹道欢迎,却见不到沈默的身影,对此焦英的解释是:“沈大人伤口崩裂,找太医包扎去了。”一众人都表示理解,齐声称赞沈大人的奋不顾身。
沈默的伤口当然没事儿,他也不是矫情到不想见这些人,而是遇到了一个人,或者说是三个人——林润,和他两个随从。
沈默便让大部队先走,自己与林润说话,两人嘀咕了很长时间,才分头各自行动去了。
第二天,沈默宣布,鉴于断粮已经两天了,必须派一些士兵和民夫去临近乡村收粮,虽然高拱等人深不以为然,但现在沈默的威望如日中天,而且他们也确实饿得发慌,只能睁一眼闭一眼了。于是一大早,沈默派出两千人下山,往东走寻找村庄取粮;至于剩下的人也不能闲着,构筑工事、加高寨墙、削尖竹片,都被他调动的溜溜转。
与此同时,得到这边消息的严世蕃,气势汹汹的赶到张村!他原本是想坐收渔人之利的,谁成想朱典楧这个窝囊废,竟然龟缩不出了!加上前天夜里,罗龙文把阻断的任务搞砸了,让他原本算无遗策的计划,弄成了现在这个鬼样子……
真所谓“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严世蕃的无名业火,简直要把他烧成烤乳猪了!
当他来到张村,见到伊王时,朱典楧竟然拉着他的手哭起来道:“东楼啊东楼,你可把我害惨了,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啊?”
严世蕃一听,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甩开他的手道:“你怕个球啊?我的人没告诉你,官军的辎重衣甲兵刃尽失,已经如丧家之犬,人尽可欺了!”
“可是,可是……”朱典楧道:“三千多人被打了个稀里哗啦,到底是谁欺负谁呀?”
“那是他为了免遭处罚,才胡说八道的!”严世蕃道:“不信你把他叫过来,我问问他,到底见到了多少官军?都是什么装备!“
朱典楧真的把那首领唤过来,一见严世蕃到了,那人立马瘫软在地,磕头不已,他知道以自己的智商,骗骗伊王还行,要想糊弄严东楼,还没那本事。
“说,那天你看到多少人?”严世蕃厉声问道。
“三五千……”那人小声道。
“嗯……严世蕃道:“你忘了我最讨厌什么了。”
“您最讨厌被骗。”那人磕头如捣蒜道:“其实当时天黑了,真的没看清有多少人,不过……”
“不过什么?”严世蕃冷声问道。
“属下跟他们的斥候交手,”那人一脸不可思议道:“见其各个装备精良、武艺高强,还会组一种奇门遁甲似的阵势,让人怎么都攻不破。”
“哼,那些人一共三十人左右,对不对?”严世蕃恨声道。
“您怎么知道?”那人抬起头来,吃惊道。
严世蕃却懒得回答他的问题,对伊王道:“要是朝廷的军队都那样,还有什么北虏南倭?早就杀光光了。”
“那他们是什么人?”伊王吃惊道。
“他们是沈拙言的私人护卫,一共就那么三十人,也是官军最后的战斗力了!”严世蕃冷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