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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一个简单的例子便知道,在原先那段历史上,崇祯年间为了节约财政,大规模砍掉了全国驿站,结果让个叫李自成的驿卒失业,然后……
崇祯皇帝动了驿递系统,都不敢动漕运,改海运的危险程度,也就可想而知。
运河既然时常发生困难,海运又被排除在外,因此便有缩短海程的提议,这就是胶莱河工程。胶莱河横贯山东,南北流向,南流至胶州湾入海,北流至莱州湾海沧口入海,这是天然的水道。如果胶莱河能通漕船,漕运便可以由淮入海由胶州湾入胶莱河,再由海仓口出海直入天津,漕运大为便利,北边的粮饷便有把握,国防问题、经济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
然而单凭一条天然水道,根本谈不上漕运,因此便有人提议在中间另凿新河,沟通南端的胶河,北端的莱河这便是所谓胶莱新河。此建议由来已夹,虽然始终未曾动工,但却不断被提上朝堂。隆庆四年黄河决口导致漕运中断后,这个建议又一次引起了重视。
当时总督漕运河工的潘季驯,极力主张重开胶莱河。然而另一位与他齐名的水利专家,工部尚书朱衡,却顾虑到水源的问题。胶河和莱河的分水岭要凿已经够困难了;而且有了水道,还要有充足的水,水从哪里来?山洞不是没有水,但是水量不够行船,更谈不到刷沙;在河水不能刷沙的时候海沙侵入河身,倒是河道很快淤塞,谁来负责?
两人都是公忠体国,也皆是河工方面的权威,潘季驯年轻,天才绝伦、锐意进取,朱衡年长,经验丰富,稳重持国。因此各有一票支持者争来争去,最后皮球被踢到高拱那里,高拱是很支持的,但慎重起见,还是下函咨询了山东巡抚林润。林润在和沈默统一意见后,回函支持朱衡。
高拱从林润的态度,就知道了沈默的态度,加上张居正也是反对的,此事最终不了了之。
沈默本身是不支持这项工程的,现在却又让潘季驯上书,朱衡自然会全力接招。不过单单为了牵住个朱衡,就要引发一场旷日持久的口水仗,似乎有些小题大做了。
当沈一贯道出自己的疑惑,沈默只回答了他八个字:“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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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了午饭,沈一贯就走了,临走前他对接替自己的张元忭千叮咛万嘱咐,唯恐这位隆庆五年的状元郎,自恃清高,失了本分。张元忭不禁苦笑道:“不疑兄,你担个什么心?你不知道在我们绍兴人心中,元辅大人的地位有多高。我要是敢不用心侍奉,传回去我爹妈会出不了门的。”
张元忭是绍兴山阴人,沈默在苏州府学的学生,因为侍奉双亲的缘故,前年才考了进士,一下就中了状元这已经是绍兴人连续第二次科举夺魁了,风头甚至盖过了天下文脉所在的金陵,而开创这一时代的琼林七子,尤其是连中六元的沈默,更是被父老乡亲顶礼膜拜,成了神话般的人物。
沈一贯走后,沈默吩咐张元忭好生看家,也命人备轿出门,往纱帽胡同的张府去了。
自从去岁败下阵来后,张居正便生了一场大病,之后一直在家中休养。其实他的病并没有那么严重,只是一直没有拿定主意,到底是不是该辞官回乡,和京城说再见,所以索性就一直病下去……
其实,原本没什么好犹豫的,成王败寇,愿赌服输,从冯保被打死那天起,他就对自己的政治生命不做指望了。然而沈默的态度令他又生出一丝期望……那颗蜡丸是他和冯保勾结的铁证,沈默不声不响还给他,放他一马的意思再明显也不过。
但张居正不会因为对方不追究,就赖在内阁不走。他今年已经四十九岁,眼看就要知天命了,怎么可能再伏低做小,继续当孙子呢?何况现在的首辅比他小十二岁,把自己熬到坟里,也等不到出头那天。
钩动他心神,让他一直没有离开北京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一条鞭法’。虽是称病,他的耳目却依然灵通,从去岁下半年起,朝廷要在改元之后全国推行新法的消息,便源源不断传到他耳中。
张居正登时就放不下了,一条鞭法啊,那是他准备用一生去做好的事呀!你叫他怎能放得下,离得开?
且说这天下午未牌时分,张居正午睡不着,便在书房中翻阅刚拿到的《新法细则》,一边看一边摇头叹气道:“胡闹,真是胡闹,人要是这样正直,早就天下大同了!”说完把那丢在一边,背着手在堂中来回踱步,自言自语道:“真是走眼了,这个小会计竟是个纸上谈兵的花架子。”然后忍不住冲动道:“不行,我得去趟内阁,不能让他这么乱搞?”这大半年闷在家里当宅男,昔日半天不说一句话的冷面张相公,已经养成了自言自语多动,还给人起外号的毛病。
“……”刚要让人备轿,他又站住了,摇头道:“不行,人家虽然放过我了,却断不会让我再出来多事,要是此去自取其辱怎么办?”过一会儿,却又改主意道:“豁出去了,一人受辱是小,乱法祸国是大!”
就在他自己跟自己斗争,纠结在去与不去的边缘时,外面传来游七的声音道:“老爷,小会计来了。”
“小会计来了……”张居正先是一喜,旋即勃然变色,怒喝道:“狗奴才,竟然侮辱当朝首辅!”
游七这个郁闷啊,是你整天小会计小会计的叫人家,我为了哄你开心,才这么跟着叫的,怎么现在又怪我了?合着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这半年眼看着张居正成了明日黄花,连带着管家都不像原先那么畏惧他了。
见游七口称‘知罪’,脸上却带着不以为然,张居正冷哼一声道:“明天立刻滚回老家伺候太爷去,这里用不起你这样的大管家!”
游七这才吓坏了,筛糠似的跪在地上,磕头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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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法什么的,就当个故事看吧,后面再没有一段那样的分析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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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卷【海雨天风独往来】第八八四章 百年大计(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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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居正本打算出迎,但一转念,让长子敬修代自己出迎,他则除下外衣,躺到床上装病去。
当沈默被迎进卧室,张居正让嗣修、懋修搀扶自己起床行礼。沈默见其慢吞吞的动作,还真像那么回事儿,但张府上的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耳目……不过他也不拆穿,一把将张居正按回被窝里,对两个大侄子道:“快给你爹盖好被子,小心着凉了病情加重。”
嗣修和懋修都是敦厚君子,难免面色很不自然,张居正只好应付道:“我这个病燥热,盖不住被子。”说着给儿子递个眼色道:“你们下去吧,为父和首辅大人说话。”
“是……”儿子们如蒙大赦,赶紧撤了出去,在这种场合待多了,实在有损心中伟岸的父亲形象。
沈默坐在床边,看着张居正红润健康的脸色,叹气道:“原先还以为老兄只是称病,现在一看你这脸色,才发现真是病得厉害。想不到我兄春秋鼎盛,怎么就病成这样了呢?”
张居正心中直翻白眼,暗骂道:‘你哪只眼看我像长病的?’面上却流露出淡淡的哀伤道:“唉,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算是看开了。”
两人又不咸不淡的扯了几句,沈默才一脸惋惜道:“我这次来,一来是为了探视仁兄,二来是想看看你能不能出山,新朝改元,万象伊始,正是推行新政、振衰起隳之际,离不开仁兄出力啊!”
“呵呵……”张居正也不否定,也不答应,只是笑笑道:“元辅太高看我了。长江后浪推前浪,朝中那么多青年俊彦,多我一个少我一个都一样。”
“唉,少不了你这根中流砥柱。”沈默假假道:“只是你现在这个状况,我看了很痛心啊,怎么能再让你出来受累呢?”说着摇头道:“真是国家的一大损失啊……”
这两个人虚头巴脑,不过是在争一个主动权。其实也没什么好争的,但明争暗斗了半辈子,已经成为一种习惯。
“说到新政,我也了解了一二,”毕竟心境不同,张居正担心沈默真以为自己不想出山,于是岔开话题道:“正有些看法想向元辅提出呢。”
“怎么样,不错吧?”沈默笑眯眯道:“可费了我不少脑汁。”
“您想听实话还是假话?”张居正斜眼看着他道。
“假话怎样?”
“元辅大人宅心仁厚,大行王道,焉有不成功之理?”能借着机会讽刺沈默一番,他自然不会留情:“假以时日,必然海晏河清,天下大同,您的英明也能传之万万年!”
“那真话呢?”沈默依旧笑道。
“真话就是,首辅大人的法令看着花团锦簇,完美无缺,可实际要执行的话,恕我直言,法令太松弛了……如果那些商人和官员,都是老实本分之人,才有可能实现。”张居正摇头道:“自古未有靠道德成事者,欲行大事,还是要用法家的一套。”
“愿闻其详。”沈默点点头,正色道。
“元辅说,要加强监管,用户部监督折色,用地方官监督商人,用都察院监督户部和地方官,自然不能算错。”张居正不知不觉坐起来,斟字酌句道:“因为这正是太祖皇帝的一套。何况要这样做,肯定要大量增加官位,百官肯定拥护,但是效果怎样呢,不欺心的说,我不看好!毋庸讳言,太祖皇帝最后不是靠这套制度统御文官,而是靠无孔不入的锦衣卫。”
“为什么会这样呢?”沈默问道。
“这不是元辅的问题,也不是太祖的问题,而是千年以来,我们就走了错路。”张居正叹口气道:“自从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之后,我华夏就以开始道德代替法制。伦理道德成为了治国的标准,朝廷以《四书》取士,就是要求我们这些官员正心诚意,仁民爱物。只有朝中都是这样的官员,一切制度才能完美执行,才能实现国泰民安。”
“只是这现实么?在书生眼中,自然是现实的,圣人不是说人性本善么?这才是堂堂正正的帝王之道么!”张居正道:“圣人的话当然不会错,错的是这个世界,谁让这个世界物欲横流,将一张张白纸染成墨色?千年以来的历史早就证明,赤子之心、道德之士不是没有,但这些人都被挂起来,当成偶像膜拜了。为什么?因为物以稀为贵,那是人们的理想状态,可能达到的实在凤毛麟角了。这世上绝大多数人,都是有私心私欲的。”
“官员们也不会因为读了几天圣贤书,就真成了圣贤。他们十年苦读的动力,是千钟粟、是颜如玉!而不是挂在嘴上的治国平天下!首辅大人你是出身大户,自然可以视钱财如粪土,但大明朝的读书人,却大都像我这样,耗尽全家全户的资财,才换得一人金榜题名。为什么要这样?因为全家人都将做官当成改变命运的希望。就算我们本人想要洁身自好,你对得起含辛茹苦的爹娘,对得起资助你的叔伯老舅么?”
“事实上,一人得中进士,立即有人前来出谋划策,如何买田放债,如何玩弄诉讼,如何利用权势作额外收入的资本!北京的一些放债人,经常借钱给穷困的京官,一俟后者派任地方官,这些债主就随同上任,除了取回借款之外,还会本外加利,利又成本。”张居正道:“世风如此,又有几人能海瑞那样出淤泥而不染?绝大多数官员都是要下海的,只是程度各有不同。能把握住一个度,只在合法又似非法之间,取些外快补助官俸的不足的,就算是清官了。”
“所以说,靠官员自觉,就像让狼看着羊,指望他们老老实实不偷嘴,是不可能的。”看来张居正这大半年是歇过来了,说了这多话,依然神完气足,口不干舌不燥:“至于那层层监督,虽然制度完备,看似天衣无缝,但问题还是一样,得靠人来宗成。官场一大绝症,便是各种这样的关系网,座主和门生的师生关系。出生于一省一县的乡谊;同一年考中的年谊;还有彼此通婚形成的姻谊。这多种的‘谊’让文官私下的关系错综复杂。他们名义上任职于各部院寺,各有其官方的组织,但是背后又有他们私人派系。而他们真正服务,终生不渝的,往往是私下的‘谊’却不是这个朝廷,不是自己的官职!”
作为朝中最大的派系老板,沈默被说得老脸微红,咳嗽一声道:“那么你说怎么办?”
“那些措施都很好,都不用改!”张居正已经进入状态,不知不觉两腿着地,光脚踩在地毯上道:“只要加上一条,就可以了!”
“加什么呢?”沈默看他站在地上,也不点破,依然虚心问道。
“考成法!”张居正道:“这些年,我在南直、山东、江西、两广推行条编和清丈,都是靠这个法子。这么好的办法怎能不用呢?”
“是吧……”沈默点点头,慢悠悠道:“我要是把这条加上,怎么能把你的病治好了呢?”
“哦……”张居正不禁一愣,旋即才回过神来,原来自己一时激动,不自觉地就跑到地上来了。登时恼羞成怒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这家伙就喜欢玩这套!我怎么又上你的当了?!”
“呵呵,莫怪莫怪。”沈默笑眯眯道:“这也是因为你病得太久,我才下了点药。”说着有些得意道:“怎么样,药到病除了吧?”
“请首辅大人先去书房喝茶!”张居正直接撵人道:“鄙人要更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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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盏茶之后,张居正穿上衣袍出来相见,两人都不再提生病的事情,而是就推行的《一条鞭法》展开了细谈。
“兵法有云,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在张居正面前,不需要像对葛守礼那样,满嘴的冠冕堂皇,只需要有一说一:“朝野上下,对新法的抵触不小,要想顺顺当当的通过,日后少惹非议,这些表面上的功夫不能少。”顿一下道:“但你说的不错,仅靠这些冠冕堂皇的东西还远远不够。我这次来找你,就是商量一下文字之外的东西。”
“只有考成法,能办成此事!”张居正斩钉截铁道:“天下之事,不难于立法,而难于法之必行;法之不行也,人不力也,不议人而议法何益?”
“诚斯言,妙哉!”沈默颌首道。
“政务办不通,不是机构的缺乏,所以我不主张增加机构人员。也不是法令的缺乏,大明建国二百年,已经渗入因循的成分‘置邮而传之四方’成为一切政令的归宿。法令、章程,一切的一切,只是浪费笔墨纸张而已。几个脑满肠肥的人督率着一群面黄肌瘦的人,成日办公,其实只是办纸!纸从北京南纸店里出来,送进衙门,办过以后,再出衙门,进另一个衙门归档,便从此匿迹消声,不见天日!公文政治打不倒公文政治,所以我不主张提出新的法令、章程,只能徒增浪费。”
这种方式的谈话,张居正同样直言不讳,提出对沈默的批评道:“我们只要清清白白的一个交代。
办法很简单,要求户部以下,各省府县衙门,每年开初就把要完成的工作一一列明,抄录成册。再同样造成两本账簿发到京城。一本送各科备注,执行一件、注销一件,如有积久尚未实行的,即由该科具奏候旨;一本送内阁随时稽考。这样谁没有完成任务,就进行相应的处罚。征赋不及八分,便降职使用,再完不成,再降,直到卷铺盖回家!一切都在白纸黑字之上,谁也没法弄虚作假!”
“其实我在苏州时,就学过你的这个法子,确实立竿见影。”沈默笑道:“太岳兄实在是经天纬地之才啊!”
“你在苏州时?”张居正有些糊涂了,十年前自己还在教书呢,哪里来的考成法?
“这个就按你说的办。”沈默笑着岔开话题道:“不过我想和你议的,不是这个,而是我大明的百年大计。”
“百年大计?”
“嗯。”沈默点头道:“方才你说了太祖的不是,为了让你放心,我也说两句。”张居正笑笑,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