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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看看钟金道:“但不愿意打仗的族人,你得给他们以剪羊毛为业的自由,这才是真正的自由,不是么?”
“你知道的,我对你的花言巧语,从来没有抵抗力……”三娘子笑了,柔声道:“只是你莫要坑了我的族人,不然我,我就成了罪人了。”
“放心吧。”沈默轻轻拢顺了她几丝淘气的秀发,微笑道:“在我眼里,没有华夏狄夷之分。”
“那就好。”三娘子重新靠在他肩头道:“不管了,不管了,这十年来,我可算尽心竭力,不管结果如何,都问心无愧了。
“我知道。”沈默轻声道:“听说你在济农城中辟出街道,择部中和悦者为商,然后市售特产,人出劳力;再邀四方商贾,幅凑于此,往来牵马过关,北货南销,伊牧民之利;还邀汉人来河套开垦田地,开诶织厂、硝制皮革。这些事情说起来就让人头大,你却能都做得很好很好。”
‘原来他不是对我不管不问……’听了沈默的话,钟金心中欢喜雀跃,嘴上却道:“你又没亲见,不过是道听途说,做不得数。”
“怎么没有亲见?虽然我在京城,却常见百姓食用奶茶乳酪,冬日亦多服裘踏靴。每次看到这些,我都很是骄傲。”沈默微笑道。
钟金笑颜如花,甜蜜道:“你不怪我招降纳叛吧?”
“呵,周礼以本俗安万民。倘牧民亦能美其宫室,族其坟墓,联其兄弟,敬其僧儒,信其朋友,正其衣服:此永葆和平之道也!”沈默摇头笑道:“况且到内地的蒙古人更多吧。”
“还说,我好端端的控弦之士,都被你拐去拨算盘了!”三娘子气鼓鼓的瞪他一眼,问道:“奇怪吗?这样大权在握的蒙古女人,却非要千里迢迢来找你?”
沈默略作思索,缓缓道:“看来,老夫果然是魅力无穷啊……”
“老不休……”三娘子毫不客气的一把拧住他腰间软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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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来的原因有三个。”离开内阁,返回棋盘胡同的马车上,三娘子拨开窗帘望着外面繁华的街景,幽幽道:“第一,汉蒙之间,已经用不着我来交通了,那些王公都越过我,直接和朝廷联系上了;第二,我的身份日渐尴尬……那些王公怕我听我的是因为你,但我们毕竟没有什么关系。所以我只能通过把汉那吉,对他们施加影响。然而把汉那吉一死了,我连个名义都没有了。”她没有说第三个,而是定定的望着沈默道:“我这次来就是要问问,你是打算怎么处置我?是把我嫁给黄台吉,还是自己留着。”说着语带挪揄道:“要是你自己留着,我可就回不去草原了。”
“还有一个原因呢?”沈默轻声问道。
“你先回到我,我再说。”三娘子笑道:“放心啦,不管你怎么选我都不会怪你的。”说着,她把头偏向另一侧,不看沈默的眼睛道:“说实在的我倒愿意你放我回去,黄台吉已经答应我,虽然娶了我,但只是名义夫妻,我们以黄河为界,他占土默川,我治河套……”
“放屁!”话没说完,便听沈默怒喝道:“简直胡说八道,借黄台吉十八个胆,他敢娶你么?!”
“你能当一辈子首辅么?”三娘子依旧不看他,冷冷道:“早晚有回家种地的时候。”
“我回家也不会种地的……”沈默怒道。
“放羊也是一样!”
“真是无法无天了!”沈默怒不可遏道:“进门之后,家法伺候,让你知道什么叫三从四德!”
“谁稀罕进你家门了!”三娘子的嘴角微弯,但依然不让沈默看到自己的表情。
“现在后悔已经晚了!”沈默恶狠狠道:“你还没说第三个原因!”
“说就说,有什么了不起!”三娘子终于转过头来,大声道:“我想你想得发狂!我不要当一辈子有名无实的三娘子!我想每天都能看到你!可以了吧……”
话没说完,唇瓣便被沈默火热的嘴唇堵上。
钟金只一错愕,就无比热烈回应起来。
车外,是京城最繁华的棋盘天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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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停在棋盘胡同,沈默跳下来,掀开门帘,扶三娘子下车。
钟金已经除去了蒙古装扮,换上了汉家衣衫,只见她头戴八宝凤冠、上身百凤云衣、下身是红骨朵云裙。一身红装,极类嫁衣,这是若菡刚刚差人送到的。
一看到‘沈府’的牌匾,天不怕地不怕的三娘子,竟然有些腿软,她感觉面红心跳的厉害,就要钻回车厢里。却被沈默紧紧拉住,像提小狗一样提溜了下来。
“到自己家了,怕什么。”沈默给她个鼓励的眼神道。
“也对,丑媳妇总得见公婆……”钟金干咽唾沫道。
“瞎说,你婆婆早就故去,你公公远在绍兴,这里只有你两位姐姐。”沈默微笑着拉她下来,道:“看,孩子们来迎接你了。”
钟金抬头一看,只见门前果然立着四个模样俊俏的青少年。
沈默为她介绍道:“三子永卿,今年十八。长女宝儿,十四岁,都已经定了亲事。幺子曼卿,幺女馨儿,都是十二岁。”
四个孩子都是修养过人的大家子弟,自然行礼如仪,让人挑不出任何毛病。但三娘子何等人物?一眼就看出他们自以为藏得很好的抵触和冷淡……当然,最大的那个小子除外,这个叫沈永卿的,就像和他爹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但她不会跟孩子一般见识,往后日子还长着,还怕收拾不了这几个小兔崽子?便也用极为标准的礼节回礼,还给每个孩子准备了一分恰当的见面礼,让一直心存轻视的孩子们吃惊不小。
进院之后,一位华贵大气的中年夫人迎了出来,她身侧稍后一些,还跟着一个年龄稍小,秀气温柔的女子。不消说,这就是沈默的大娘子和二娘子了……
若菡和柔娘先向沈默行礼,然后向三娘子万福。三娘子虽然委屈,望望沈默,只好有些艰难的开口道:“婢子……见过主母和姐姐……”说完俯身要拜,已被若菡扶住了:“娘娘不要折杀……”
“婢子不是郡主了。”三娘子柔柔弱弱道:“来之前,已经把金银册退还给礼部了……”
夫人有些意外的望望沈默,见他微微点头,轻叹一声道:“这又何苦呢……”
“如此方可两全。”三娘子道。
“也罢,我们便是亲姐妹。”若菡拉着她的手道:“不理那些虚的东西。”
于是相携来到后院。三娘子带着好奇的目光,跟着夫人,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只见若菡动容端庄,资色蔼然,走路时婀娜摇摆,轻柔无声……确实不是自己这个草原野丫头可比。
分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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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卷【海雨天风独往来】第八九一章 桃花依旧笑春风(中)
前前后后忙活了近一个月,终于完成了皇帝的大婚庆典。结婚之后的皇帝,无论从哪方面讲,都算是成年人了,自然再没有一月两朝的道理,鸿胪寺便上奏,请皇帝改回五日一朝。
其实按照祖制,是每天都应该早朝,风雨无阻,常年不辍的。打破这一传统的,是万历的叔祖正德皇帝。这位在历史上以荒唐嬉戏著名的武宗皇帝,自然不受陈规的束缚,十天半个月不上朝是家常便饭,甚至数次离京数月,把早朝的规矩破坏殆尽。到了嘉靖皇帝,曾有一段时间的振作,但到了中年以后,嘉靖住到了西苑,专心致志的修坛炼丹,二十多年不上朝。虽然靠着强大的手腕,权柄未曾失去,但早朝这项礼仪,已经名实俱亡了。
万历的父亲隆庆,出奇的懒惰懈怠,对国政毫无兴趣,临朝时如同木偶,常常让大学士代答其他官员的呈奏。初期几年还能五日一朝,到了后期的几年里,则索性把这如同具文的早朝也加以免除。
连续六七十年形同虚设的早朝,这比朝中绝大多数官员的年纪还长,所以就连负责早朝礼仪的鸿胪寺,都认为五日一朝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只有少数的卫道士,才呼吁恢复每日一朝。但这些声音终究不是主流,无论从哪方面讲,大臣们都不能接受,恢复每日三更即起、风雨无阻,事毕汇报、圣心独裁的祖制了。
对于这种安排,万历算是比较满意。这也难怪,大凡初当新郎倌的人,开头一些日子,都是恨天黑得太晚、亮得太早。万历虽然贵为天子,但跟普通的饮食男女没有任何不同。李太后唯恐他过早沉迷女色,重蹈他父亲的覆辙,因此大婚之前对他严加管教,竟真让小皇帝以处男之身等到了大婚。
但凡事物极必反,如今一旦开禁,万历皇帝那叫一个食髓知味、如痴如醉,只要一闻到闻到粉黛之香,触到肌肤之腻,甚至不用接触,只要看看皇后那鼓蓬蓬的胸部,他按捺不住,不分场合地点的欲求鱼水之欢。然而王皇后是千挑万选出来的端庄女子,怎会允许他白日宣淫?只能在夜里上床以后,才会放开矜持。
所以大婚以后这些日子,万历皇帝夜夜笙歌,那天晚上不捣鼓个四五次,绝对睡不着觉。可是这样一来,多年养成的习惯早起,就成了难以忍受的折磨若不是想着,早朝是亲政的开始,他连五日一朝也觉着多了。
这天又是例朝的日子,皇帝又是折腾了一宿,正和皇后相拥,睡得死沉死沉。
外面便响起三下梆子声,然后是太监那尖细的声音:“恭请皇上起床啦……”
万历睡得沉没听见,王皇后却一直留神听着,在大婚之后,李太后可谓耳提面命,让她做贤内助,切不可拖了皇帝的后腿。所以她一下就醒了,把皇帝推起来。然后传尚寝局的女侍进来,替自己和皇上穿衣梳洗。用过早膳后,恭送哈欠连连的皇帝坐上御辇,往中极殿上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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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三声鞭响,百官迅速序班完毕,万历在金台御幄中升座,待必须的仪式演过之后,传旨太监高唱道:“有事具本早奏,无事卷帘退朝……”于是鸿胪寺官员开始高唱退休及派赴各省任职的官员姓名,被唱到的人进殿对皇帝行礼谢恩。然后四品以上的官员,以及科道御史鱼贯进入大殿,各衙门的负责官员向万历报告政务并橡求指示,皇帝则提出问题或作必要的答覆。这一套节目在日出时开始,而在日出不久之后结束,每天如此,极少例外。
是的,非常之快,快得就像年轻人的房事,刚刚摆开阵势,就已经鸣金收兵了,能起到多少实际作用,也就可想而知了。其实早在成化年间,早朝便沦为一种意义大于实用的仪式了……本朝初年创业伊始、励精图治,在早朝之外还有午朝和晚朝,规定政府各部有一百八十五种事件必须面奏皇帝决断,皇帝每天要处理数以千件的奏章和报告。
这种非人的劳动量,只有太祖皇帝和成祖皇帝这种马上得天下的铁人能够承受,到了他们的后世子孙,便无能为力了。而且还有一个因素不能排除,就是后世的皇帝,虽然坐在他祖先坐过的宝座上,但他们的职责和权限,已经和祖先大有不同了。开国皇帝的一言一行,都被臣下恭维为绝对的天宪法度,无不遵照执行。而他们却是在臣僚的教育下长大,他们的责任范围,便是这群文臣所安排的……甚至其处理政务的是非标准,都不能违反文臣制定的标准,不能掺杂个人情绪,否则便会遭到无情的批评和劝谏,直到皇帝改正为止。
这种权力的变迁,尽管在表面上很含蓄,但实质上却毫不含糊。究其原因,是因为开国皇帝创建了本朝,同时也设立了作为行政工具的文官制度。而在建国百年之后,尤其是皇帝接连怠政的最近一个甲子,文官集团早已成熟,完全可以独立运转国家机器。所以,御前陈奏毫无悬念的流于形式……所有陈奏的内容,都已经在之前用书面形式上达,并按照事件的重要程度,依次由各部院、内阁、乃至廷议集体决策出来,只有必须让全体官员获悉的事情,才在早朝时重新朗诵一遍……其实就连这一项也没有必要,因为内阁会通过廷寄,将这些文件以书面形式下达给各衙门。
而万历要做的,便是安静的听大臣们汇报,然后不停的准奏……因为按照‘陈五事疏’后定下的国策,他不能压住大臣的奏章,当然他也可以不准,并提出自己的意见,但那意味着否定了各部院、内阁、乃至全体大臣的意见,他必须拿出充足的理由,摆事实、讲道理,使被否定的人心服。
但讲道理是大臣的专长,辩论一百次,皇帝也不可能赢一次。因为他的年龄、学识、经验乃至权谋,都全方位的不敌手那些历经三朝,精明的如妖孽般的大臣。
万历一直很困惑,大臣们明明把‘圣心独裁’、‘乾纲独断’挂在嘴上,自己这个皇帝却为何什么都做不了主?原先他以为,那是因为自己还小,不够资格担当国务的缘故。但大婚之后已经数月,还是没有任何改观……早朝依然是走形式,所有的奏对都是程式化的。
随着年龄和阅历的增长。敏感的万历皇帝,自然能感觉出,这种可怕的程式化,严重削弱了自己的权威。那次严重的冲突之后他渐渐意识到,大臣们所需要的,只是一个个性平淡的皇帝,作为天命的代表,其任务就是演练各种礼仪,作为政府合法的象征,也就是代表天命。说白了,就是皇帝最好毫无主见,才能更好的代表天命……就像他的曾叔祖弘治皇帝,父亲隆庆皇帝,越是谦抑温和、听凭大臣们的摆布,大臣们便越是称颂他为有道明君,并希望后世皇帝以他为榜样。
原来所谓的‘亲政’,其实是‘亲争’,就算你是皇帝,也得撸起袖子来,露出后槽牙的全力去争,大臣们从来不会把权力主动奉还……
万历不想像自己的父皇那样,成为一尊高踮金台的泥塑,他认为那是被绑架的皇帝;他更希望像祖父那样权掌天下、随心所欲,他认为这才是真正的皇帝。为了达到这一目的他曾经在大婚之前,便用强留张居正,和廷杖胆敢反对言官,向文官展示自己的铁腕……朕已经长大了,成为一个迥异于先帝那样的皇帝,你们最好放聪明点!
事后万历反思那一次的教训他开始后悔那次听了张四维的话,用罪己诏结束了那场纷争,他觉着自己应该再强硬一些……像自己的祖父那样把所有不肯听话的大臣,管他一百还是二百人统统廷杖,然后都赶出京城去!那样才能天下太平……
然而像上次那样的轩然大波,毕竟是多年不遇的,绝大多数时候,朝堂上还是死水微澜的……尤其是张居正去后,最大的不安定因素不存在了,首辅沈默开始用温和的手段,安抚被张居正整得死去活来的朝廷和地方官员,比如将考成法的考核标准,从完成九成减为八成:对没完成任务的官员,他也再给一年的观察期,再次完不成,才会处罚。
如此种种,使首辅大人宽仁的名声达到了顶点,百官也从张居正的高压下松过气来,俯首称颂还来不及,又怎会给他找麻烦?
没有机会举起大棒,万历想要拿回权力,就太吃力了。公平公道的说,他确实是个早熟的君主,无论是先天的聪明才智,还是后天得到的教育,都要超过他的父亲。所以为了争回自己的权力,他可谓下了很多苦功夫……
为了以高贵的仪表,给臣僚们以深刻的印象,让他们认识到君主的成熟。万历特意向戏剧演员学习了发声,并按照太祖皇帝制定的礼仪,要求自己的行为举止。他的坐姿端庄威严,动作优雅沉稳,神情泰然自若,声音发自丹田,深沉有力,并有余音袅袅……果然令不少大臣称颂他是少年英主。
为了能加重权威,他每天都要亲自批阅奏章。奏章大体分为两种,一种是各部院以本衙门的名义,呈送的‘题本’,上面的内容大都属于例行公事,很少会引起争执。另一榫则是京官以个人名义,呈送的称为‘奏本’。上面呈奏的事项,十有八九是本职之外的。比如夺情事件中,上疏的吴中行和赵永贤是翰林官,艾穆和沈思孝乃刑部司法官员,部元标更是通政司的观政,这些人上的就是‘奏本’。因为属于个人的批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