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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则天正传-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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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后代子执政,合理合法。太宗的一些兄弟都是些温文长者,深为百姓敬爱。其中以韩王元嘉,霍王元轨,鲁王灵夔最为知名。武后都封他们为高官,为朝廷点缀,却无实权。武承嗣要把这些长者罢黜,迁往外省,遂与中书令裴炎正相冲突。但在裴炎去职以前,这些唐室长者都安然在位。但是他们无权无兵,又有何用?
  最引公众注目的倒是武承嗣奏请在洛阳为武家立宗庙。这显然是为武家开国立朝的意思。因为武家在长安已然有了宗庙,在东都洛阳按照唐室宗庙的规模,建筑武氏的家庙,当然是反叛的行为。武家祖先都已封有爵位,现在又将五代祖先都追封为王。
  现在谣言繁兴,百姓寝食不安。武后显然正谋推翻唐室。百姓念念不忘太宗,一定得有人起来中兴大唐天下。两位少主在幽禁之中,无能为力。唐室其他王公子弟,眼看当时情形,心中惴惴不安。武后已经太荒淫专横,心中觉得不会有人起而造反,如果真有,也不难予以敉平。
  现在是该一群儒生揭竿而起了。
  徐敬业为英国公李之孙,李当年曾亲奉玺绶,进武宸妃为皇后,现在徐敬业起兵声讨武后了。有六七个儒生和几个被武后罢黜的官员相聚于扬州。大家以为武后倒行逆施,荒淫横暴,国人必有同感。于是用计控制住扬州驻军,伪称先父章怀太子贤在成都时并未遇害,现在实在军中,如今起兵声讨武后。主张正大,正顺民心,大家盼望中兴唐室,万分热诚,十日之后,声称聚兵十万。
  起兵之始,先由骆宾王起草《讨武曌檄》,传檄州县。这篇檄文已成为中国之散文名作,必会万古不朽。檄文传至京都,轰动一时。而徐敬业起兵一事,反倒显得冷落,不甚惹人重视,有些名句,深入人心,人人争相传诵。除去文章的声调铿锵,掷地有声之外,其内容正道出国内百姓的真正心思,表达出儒生、官员平日只敢在家窃窃私语的话。意思表达得痛快淋漓,文字秀拔刚劲,历述武后人神共愤之罪过,对武后名誉之损害,远胜过十万大军。
  《讨武曌檄》原文如下:
  伪临朝武氏者,人非温顺,地实寒微。昔充太宗下陈,尝以更衣入侍。洎乎晚节,秽乱春宫。密隐先帝之私,阴图后房之嬖。入门见嫉,蛾眉不肯让人。掩袖工谗,狐媚偏能惑主。践元后于翚翟,陷吾君于聚麀。
  加以虺蜴为心,豺狼成性,近狎邪僻,残害忠良,杀姊屠兄,弑君鸩母,人神之所同嫉,天地之所不容。
  犹复包藏祸心,窥窃神器。君之爱子,幽之于别宫;贼之宗盟,委之以重任。呜呼!霍子孟之不作,朱虚侯之已亡。燕啄皇孙,知汉祚之将尽;龙漦帝后,识夏廷之遽衰。
  檄文继续描写义军之盛况:
  敬业,唐皇旧臣,公侯冢子,奉先君之成业,荷本朝之厚恩。宋微子之兴悲,良有以也;袁君山之涕流,岂徒然哉?是用气愤风云,志安社稷,因天下之失望,顺宇内之推心,爰举义旗,誓清妖孽。南连百越,北尽三河,铁骑成群,玉轴相接。海陵红粟,仓储之积蘼穷;江浦黄旗,匡复之功何远?班声动而北风起,剑气冲而南斗平。喑呜则山岳崩颓,叱咤则风云变色。以此制敌,何敌不摧?以此图功,何功不克?
  文章结尾处,呼吁前朝老臣当尽忠唐室。檄文上说:“一抔之土未干,六尺之孤何托?”檄文要庶民团结一致,尽忠李唐,若眷恋穷域,徘徊歧路,必遭诛除。义军势将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讨武兵败(1)

  不幸的是起义大军的领袖都是书生,其中没有一个人有战阵经验。如果战略运用得宜,起义大军可以像《讨武曌檄》上所说,大军之势可以如火燎原,把武后在迎仙院里活活烧死。但是众人议论纷纷,莫衷一是。如果当时依照几个才智过人的谋士行事,只要大军直取京都,即可获胜,一举即可定大局。那时朝廷的兵马措手不及,地方军队中很多都忠心于大唐,尤以勇武善战的山东健儿为甚,必然望风起义,倒戈来降,于是声讨武氏的武力自然声势浩大起来。但是徐敬业决定要谨慎从事。以金陵为根据,不取攻势,而取守势,意在初步失
  利之后,可以撤退,然后据有东南,继续作战。如此一来,遂无法把握人心;因为偏安金陵一隅之地,以众寡悬殊之势,行将征战连年,于是人心尽失。武后派左玉钤卫大将军李孝逸率兵三十万来击。两军在江北相遇。江北是一带平原,湖沼河流,纵横交错,离扬州不远。
  最初,双方胜负不分,敬业军在金陵西北,半绕湖山为阵,以金陵为战事之枢纽。大将军李孝逸踟蹰不前。武后治事必求万全,决不冒险。李孝逸万一倒戈起义,加入敬业叛军,岂不麻烦。武后于是令曾北征突厥的名将黑齿常之率江南之兵监视李孝逸军。李孝逸的谋士向孝逸献计,请孝逸在黑齿常之到来以前,迅采行动,择敌弱点攻击,因为敌军中各处兵马,亦强弱不同,孝逸方面并非不知。于是两军在河水两岸往复厮杀。这两岸芦苇丛生,触火即燃。朝廷大军纵火烧起芦苇,当时秋高风大,火势蔓延甚速,敬业兵马大乱。敬业见自己兵马溃散,力谋在江南重整武力,终归失败。而朝廷大军已火速追踪前来。
  最后,敬业见大势已去,想逃到海滨,乘舟前往高丽。在海滨等船之际,又被风涛所阻,不久,被部下刺杀,其他将领,悉数被俘。起草千古杰作《讨武曌檄》的骆宾王,从此失去踪影,再无消息。各被俘将领都遭斩首,将头送往京都献功。此次朝廷平定叛乱,历时不过两月,至十一月全部肃清。
  义军二十五个将领的首级,高高悬在洛阳的城门之上。武后深恨反叛。不但敬业全家灭门,武后余怒未息,还及敬业的祖父司空李。纵然这位极人臣的开国元老,在她进位为后之时曾经亲奉冠冕,曾经使她得升高位,得揽大权,曾经身为元帅,征服高丽,并且是太宗皇帝的凌烟阁上二十四位功臣之一,他在九泉之下,也无法安宁。武后下令,将李的坟墓掘开,开棺戮尸(统率大军平定叛乱的两位将领,也在数年之后为武后所杀)。
  在战事仍在进行之时,武后已先向众臣发了一次雷霆之怒。
  裴炎对武后的内侄武承嗣,处处掣肘,步步阻碍。武承嗣向朝廷控告了裴炎一本,武后遂下旨将裴炎处死。只因裴炎的侄子为敬业谋反事株连,武承嗣遂弹劾裴炎,控以同谋。而真正理由却是裴炎曾经向武后奏称,倘武后归政于中宗,叛军再无借口,势必瓦解。只因如此进谏,武后怀恨,纵然裴炎廉介忠贞,人人尽知,亦难免斩首之罪。裴炎身为宰相,身后抄没家产之时,竟发现相府只是家徒四壁,寥寥几件家具而已。
  审问裴炎之时,殊为荒唐可笑,当时全体官员争论的,并非裴炎是否真正参与谋反,而是是否有谋反嫌疑。至于证据,则分毫无有。当时争论如下:
  凤阁舍人李景谌:“臣深信裴炎大概会参与谋反的。”
  凤阁侍郎胡元范:“不然,裴炎一向廉介忠贞。臣相信他不会。”
  纳言刘齐贤:“臣与胡元范的看法一样。”
  武后:“朕知道裴炎会参与乱党。诸卿并不知情。”
  胡元范:“若裴炎谋反,臣辈也谋反了。”
  武后:“朕知裴炎反,卿辈不反。”
  武后说这种话,心中原有隐秘之意。她的意思是,要使武家代唐室宗族兴起之时,裴炎必反,只是未曾明言而已。她和武承嗣都知道,必须把裴炎处死不可。武后阴狠起来,又将两员大将处死,只控以与叛将有旧,并未审判,仅饬宫中一小臣携带圣旨,驰至两将任所,即将二员大将斩首。一将为左威卫大将军程务挺,程务挺在世时,突厥闻之丧胆,被杀之后,突厥欢呼称快。另一将为王方翼,为王皇后族人。
  敬业叛乱平定之后,武后洋洋得意,一天,召群臣于武成殿,御宝座,向群臣怒斥道:
  “朕于天下,无所亏负,汝等可知道?”
  群臣齐声道:“是的,陛下。”
  武后接着又说下去:“朕辅佐先帝,三十余年,为天下忧劳,竭尽忠智。汝等爵禄富贵,全系朕所赐予。天下太平,全系朕休养生息之功。自从先帝弃群臣,朕以社稷为重,不敢自惜,只知爱人。叛军兴起,首魁竟系将相大臣。似伉扈难制,谁能胜似裴炎?将门之子,谁能胜似徐敬业?宿将善战,谁能胜似程务挺?彼等皆系人杰,不利于朕,朕能戮之。汝等如果自以为才略胜过彼等,尽可早日起事;如若不然,忠心事朕,切勿自作聪明,为天下耻笑。”
  群臣顿首,不敢仰视,齐声奏遭:“陛下,臣不敢,谨遵圣命。”
  以事理而论,武后是代子临朝。她可以正言以告天下所行所为,并无失当;并无公然不忠于唐室之举。她的假面具尚未撕破。她仍然是仁慈之主,她“不敢自惜,只知爱人”。她当然正在君临万民。至于将来如何?她仍然是一代人君。她已然下定决心,要做千年万载女中之魁元。她自知有此能力,有此才略。

  冤案少不了酷吏和酷刑(1)

  那些酷吏所用的酷刑和逼供的妙法,必须在此予以详述,否则削减唐朝国祚的那些事件,当时的审判与整肃,便无法明白。
  徐敬业起事兵败之后,索元礼立刻平步青云,成为政要,当时以告密而致身显贵的第一人。徐敬业举兵反,正好供给当时一个搜捕谋反嫌疑犯的紧张气氛。朝廷故意制造一种风声,说有大举谋反的阴谋,说有很多地方在阴谋不轨。比起别人,索元礼独逮捕过多,定罪也
  多。因为他首用逼供之法,而且方法独特。其酷刑之一为制一铁帽,戴在被告头上,用楔子打入,使铁帽逐渐缩紧,至口供逼出来为止;因被告顽强不屈而致头颅夹裂的,并不少见。如果囚犯因此致死,囚犯死就是死了。另一个方法是使囚犯躺平,以大石上悬梁上,下垂在囚犯的头上,可轻击,可重击,视囚犯的神志而定。第三个方法是把犯人两臂背身后,拴在拷问台上。因为索元礼在求逮获众多,在求效率高强,在求成绩优异,所以通常总是逼使犯人牵连别人及亲友相识等,所以每逢一人被捕,便有十余人受株连。结果索元礼深受武后恩宠,常予召见,并予褒奖。于是来俊臣与周兴便接踵而来,如法炮制。
  司法制度,至此已荡然无存。所谓“合法”其意义已经与先前不同。在太宗之世,只有一年一度在秋天,并且经大理寺复审之后,犯人才能处死。犯人送往京都经大理寺最后定谳之前,在地方要经三级审判。如今在武后统治之下,犯人可以就地处死,然后申报。以前御史大夫的官廨是用以推详案件,或弹劾与控告之用。现在肃政台这个官署之内有两个监狱,叫做肃政台监狱。其中的侍御史一身而兼调查、审判及刽子手的任务。据李则之武后天授元年的奉议,当时肃政台的十五个巡回侍御史都是八品官,都可以将犯人就地处死,犯人无权上诉。
  当时,来俊臣由另一个刽子手万国进帮助,编了一本起诉手册,名叫《罗织经》,使逼供法与互控法升格而成了专门学术。该书编排良善,携带方便,专供当时全国各地特务官员之用,以明显简短的提示,授人以谋杀及施用压力的精巧的合法办法。依据《罗织经》与酷刑的技巧,要什么口供就能得到什么口供,效果极佳。铜匦用来也极方便。每逢奸党要株连一位王公或是一位大臣,便从相距遥远的各省县投来密告,各书函内所控告的详情则完全一致,此案便交与秋官侍郎周兴办理。法官自己便准备好谋杀的公文。
  来俊臣的高明技巧必须在此一叙。来俊臣的同僚王弘义曾就来俊臣的官署说了一句双关语。来俊臣别有监狱,奉武后旨意设在丽景门内,在皇宫西面不远。王弘义戏呼丽景门为“例竟门”,意谓被告一进丽景门便一例无治。不论密告被控何罪,来俊臣第一步先从鼻中灌醋。然后投置臭气难闻的土坑之中,不与饮食,犯人据说饿至自咬衣絮,再继之以神经疲劳。犯人被接连盘问,不许睡眠。犯人一睡着,就被猛然推醒,所以数夜不眠之后,头脑便昏昏迷迷,于是问什么招认什么,结果便被处死。此法极其灵验,而被告并无受刑痕迹。当时此种办法极为新奇,极为时髦,极为进步,而百试百验,别的人从来不曾想到,堪称奇事。古旧的生活信念至此粉碎无余,新一代的后生小子自以为正值“崭新的时代”,认为一切情况皆属当然。我记下这些情形,意在保持史实。如果后代再有刽子手,想以神经疲劳的逼供之法而以发明人自居时,他要知道,远在武后时,来俊臣已经发明此法,其新奇进步,并不亚于今日。并且也是利用一个人的爱护家人子女的情感,逼人招供。利用种种奇怪的整肃审问,以求建立兽性的恐怖统治的每种原则,都在武后统治之下发明净尽了。
  来俊臣又造十个大枷是:①定百脉,②喘不得,③突地吼,④著即承,⑤失魂胆,⑥实同反,⑦反是实,⑧死猪愁,⑨求即死,⑩求破家。一个是强扭人四肢的刑具;另一个把头夹在刑枷之中,胸上压以重物,在地拖行;另一个是放重砖在枷上,自身后猛拉囚犯。在审问之前,先将这些刑枷摆出来。被告宁愿问什么招什么,怎样都好,但求免受酷刑。
  根据周球告发惨刑的奏议,酷刑中还有一种将污泥倒入犯人的耳内,在头上重踏,有楔子的重枷,滚转的刑枷,挤压胸部,以竹签刺人指下,揪住头发挂起犯人,烧焦两眼。
  这些审问之可怕,第一,因为告密的人,控告的人,审判的人,不都是实际上一个人,就是串通一气,不是毁灭他们想毁灭的人,便是奉武后之密旨行事。第二,一般都是控人谋反,家人子孙都要流配远方。一般的暴君都知道,在用酷刑不肯招认时,便利用家庭感情,
  以危及其父母、妻子、兄弟、姊妹为词。对家人减刑的诺言有时实行,有时背弃。第三,用这样方法,犯人难免受引诱而控告朋友与相识,以图减轻自己的刑罚,以求免除一死,得个流配远方。
  就因为一个女人要求野心得逞,遂犯了这些滔天大罪,而且在圣贤以仁爱忠信垂训的华夏中原,人对一切美德,视若无睹,或将美德窃予曲解,失其真义,人人在恐怖之下,又如返回太古野蛮时代,死于恐怖;尤可悲者,是生时亦时时恐怖。人类是进步的,但当时竟一直向六千年以前古老的蛮荒进展下去了。文明当时已经成了人类遗忘将尽的残梦。

  也有疾风劲草

  在武后残杀迫害雷厉风行之时,大唐臣子之中,尚有一些忠贞不阿之士,或为正义而甘心就死,或尽其所能,与淫邪之徒作殊死之争,正直之气得以不绝于人寰,人类之前途,赖以保存一线之希望。中书侍郎刘祎之被害一案,便是一例。曾有人闻听刘祎之说武后当还政于太子,以安天下,因此获罪。武后遣肃州刺史王本立鞫治,王本立拿武后的敕旨给刘祎之看,祎之说:“不经凤阁鸾台,何谓之敕?”祎之否认武氏的敕合法,因为未曾经过门下省,这种合法手续,当时的人早已忘光了。在受审之时,虽然朋友严厉警告他,他并不撤销前
  言。他的确说过武后应当归政于皇上。他说这话并非不忠,并非违犯国法,此种主张应当坚持。来俊臣逼迫他牵累旁人,他严词拒绝。他说:“皇天在上,刘祎之决不做告密之徒!”武后赐他自缢身死。他在狱中上疏自陈,大义凛然。他与家人共进最后一餐,向家人告别,身着朝服,从容自缢。此种情形,完全与韦方质、魏玄同、欧阳通三人死时一样(见《武后谋杀表三》第17、12、30号)。
  还有一些御史大夫为维持国法尊严,拒绝同流合污,不肯残害忠良。李日知曾拒绝把一个清白无辜的人判罪。那桩案件在诸御史之间反复论辩多次。一个御史说:“我以侍御史之身份断言,绝不容此人活命。”当时李日知也身为御史,参与鞫治,他说:“我李日知在职一日,此人便不得处死。”
  另外还有两个有名的御史,尽力为清白无辜的人辩护,一个是许禹公,一个是杜景俭,在本书后部此二人地位将日趋重要。许禹公不肯用刑逼供,部下都大受感动,相誓不再鞭打犯人。被告常说:“我们不知谁来审判,若是来俊臣、索元礼,我们是活该命终,若是许杜二位,我们就可以活命了。”有一次,许禹公鞫治殷王旦的岳母,发现罪证不足,不与判罪。案子最后闹到武后驾前,许禹公与武后激辩,他说殷王旦的岳母在女儿在宫中神秘地死亡之后(见三十八章),为女儿念经祷告过,这样祷告不能算犯罪,他自己身为御史,理当维护国法。
  武后问:“据我所闻,你把很多人宣判无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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