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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太平惠民局’?”
他再摇头,什会烩面菊?吃的还喝的?
“阁下既非统筹医事的官吏,凭什么不许人在此开设医馆?”辛步愁漠漠然。
“凭我东方医馆已在此地行医数十载,”东方不拜挥挥手像在赶苍蝇,“这是我家的地盘,不容旁人来分羹。”
“行医救人不是分羹!”他冷着嗓,“行医为的仅是救治人命罢了,你当是在据山头为王吗?”
“我不管!”他蛮横着。“来到八义集也不先打探打探,拜拜码头,足见你这家伙活得不耐烦了,总之,咱八义集是不许人开医馆的,省得有人来抢生意。”
“抢生意?”辛步愁冷笑,“身为医者自当希冀乡里居民少病少痛,开医馆还有怕人抢生意的吗?”
“没见过吗?”东方不拜哼着气,“这回就让你见识见识,你们这群废物,当我带你们来瞧热闹的吗?还不快给我动手砸馆……”
他嗓音停在空中,众人眼前激光一闪,一枚银针自辛步愁指间飞出横过了东方不拜喉间,瞬时微哑了他的嗓,虽微哑了嗓,他依旧火爆十足恼吼。
“你……你,小人,攻人不备,出手伤人,恶行恶状,败性无德!伤……”
“省点儿嗓子,”辛步愁哼了哼,“我不是在伤你,只是想试你,银针无毒却会勾触郁积起你喉间经络腺体,将全身原有活络菌毒集中于一处,一个时辰后暂哑你声,三个时辰后瘀脓成囊,倘若你或你医馆中有人医术了得,能够治妥去囊,在下立刻走人。”
转过身,他踱回自己医馆,冷冷抛下话,“可若隔了一日一夜,东方少爷依旧束手无策,又不希罕在下救治,那就请家人备妥棺材吧!”
“你……”东方不拜喑哑的嗓音消失在辛步愁甩上的门声里。
他一边按着咽喉一边挥手低吼,“猪头呀!你们!没听见本少爷快没声音了吗?还不……快……快……”
“快砸馆吗?”一个小伙计小小问出声。
“砸你这猪头三!”东方不拜一脚狠狠踹去,踹得他鼻青脸肿。“砸馆是晚点儿的事,还不快将本少爷抬回咱们医馆,再叫上所有当家管事,我就不信,咱医馆里几个管事大夫会抵不过他一个?”
可事情就是邪门得由不得他不信,群医环伺,束手无策,这会儿,东方不拜才知道,他养的都是群酒囊饭袋!
气归气,恼归恼,可向来修养极差的他却难得没骂人,只因为一个时辰已至,他果真哑了声,三个时辰后,一个肿得比碗公还大坨的脓包就这么挂在向来自认潇洒过人的他脖子上。
“拜儿呀!”
在东方不拜身旁哭得几次喘不过气的是东方老夫人和他几个小妾,他的爹早死,东方老夫人方才在后院听了家丁禀告,这才知道儿子去砸人医馆反落得被抬回的下场,又听到对方说一日一夜没治妥便要准备棺材的话后,吓得腿净哆嗦着打不直,还是让下人给抬过来的。
“你听娘的话,别和自己小命过不去,不过就是去低个头求个诊嘛,有什么了不得的?”
东方不拜咿咿呀呀沙沙拿着笔在纸上写着——
“不干、不干!那厮太过狂妄,我东方不拜英名一世,可不能一次尽毁呀!”
“傻孩子!”东方老夫人哭得鼻涕全黏糊上了儿子脖上的大脓包,旁人瞧着净觉得恶心。“你得留着小命才有翻身之期呀,没了命,还同谁拗呀?”
好说歹说,天亮前,东方不拜还是被东方老夫人差人给绑进了辛步愁的医馆。
见了担架上的东方不拜,辛步愁没费神冷嘲,气没吭,招呼没打,几下功夫,又臭又黑的脓血飞沱四溅,四周人全挤着闪躲,只个东方老夫人毫不避讳,满脸沾着脓血抱着又能出声的儿子又亲又搂。
“拜儿呀!”她哽咽出了声,“还不快谢谢人家!”
“谢?!”
东方不拜摸摸咽喉,他妈的真是见鬼了,就这么几个起落,他竟然什么毛病都没了,反之,还因着身上秽物尽除,全身舒畅,妙不可言,这家伙,医术不叫了得,而叫诡异!
他哼着声,“是他害我变成这个样的,没揍他就不错了,还想我谢他?”
东方不拜离了担架,手势挥挥叫老娘和家丁们先走一步,见大伙儿出了门,屋里只剩他和辛步愁后,他温吞出了声音——
“那个……嗯,那个,什么、什么大夫的……”他一脸不自在。
“辛步愁!”他依旧淡漠。
“辛步愁?!还真是鬼见愁了!”东方不拜偏身呸了呸,继之叹息,“我想,你肯定是不会愿意到我那东方医馆当差的喽?”
辛步愁没作声,观着对方的轻蔑眼神却已给了回音。
“算了、算了!当我没说,”东方不拜摇摇手,“人各有志,我不为难你,你想在这儿开业也成,”他咳了咳掩饰不自在,“你医好了我,咱们日后就是哥儿们了,我想向你多习点儿医术,对别人,我东方不拜可不卖这帐的……”
他嘻嘻笑,“这样吧,你在这儿开医馆,但馆里的药材医具可都得上东方大哥那儿调货唷!”
辛步愁耸肩,“我无所谓。”
“成啦、成啦!咱们就这么说定了,”东方不拜上前拍拍他肩头,生死之劫后还当真推心置腹地和死敌成了哥儿们,“你开医馆,我售药材!兄弟合心,其利断金,给你的药,我会吩咐下头用本钱卖的。”
“怎么做由你,”辛步愁淡然环胸,“我要的只是一个安静的居处。”
“成!成!”他笑嘻嘻。
“日后大哥定当管束那些小喽罗不来烦辛老弟,可若东方大哥有棘手病症求教,你可得行个方便啦!”
“开医馆本为救人,只要上得门来,在下没有推出门的理由,除非……”一边说话辛步愁一步步将东方不拜推出了门,“像现在,夜已深,阁下病体已无恙,请归。”
“是!是!”他边退边笑得客气,“夜里不扰人,这道理大哥我还明了,老弟不用送了,大哥……”
东方不拜没机会把话说完,他的辛老弟已关上了门。
见少爷摸摸鼻子僵着笑脸,几个小伙计再度为求表现的凑近他。
“少爷!这厮这么不给您面子,反正您的脓包也没了,需不需咱们这会儿开始真正动手砸馆?”边说着,小伙计还边卷袖口吐唾沫。
“砸?”东方不拜狠槌了手下,“你们这群废物的头啦!少爷我疼了一晚上的病痛没哪个有本事可解,怎,这会儿要砸人医馆就个个来抢功啦?弄清楚,辛老弟已同我东方少爷称兄道弟了,日后别再说什么找碴之类的胡话,见着我辛老弟别忘了敬候声‘辛爷’!否则,当心我给你们这些蠢蹄子剥筋撕骨!”
剥筋撕骨?!
几个小伙计心底打鼓,再抬眼,少爷已同老夫人离去,几个人忙急匆匆跟过去,仓卒间回瞥了那姓辛的小医馆一眼,眼中满是佩服。
也就因着这段因缘,这间小医馆和辛神医的名声就这样被广传了开来。
不过,神医是有个性的,举凡伤风感冒小症头,他看不上眼,也不在乎对方捧了多少银两,一律冷眉淡淡将人赶去了东方医馆。
只有那些奇症怪病,尤需开膛剖腹、挥刀见血的重伤者方能勾出他莫大的兴趣,不过,倘使求医者为贫户,这神医也不另推,不收分文将人治妥。
旁人眼里,这神医怪得出奇,对他而言,钱财似乎并不重要,他要的,只是个安定的生活。
姓辛的神医在众人眼底已属神秘,可若要论起那与他一起出现在八义集的少女,那才要更算神秘。
除了第一天他抱着少女来到八义集时曾有人见过她之外,这些日子,除了小虎子再也没人见着她。
十三岁的小虎子,原是八义集客栈里的店小二,自从被潘掌柜的遣来帮过辛步愁后,他就辞了原来的工作改在他身边帮事,小虎子爹死于怪症,他娘老殷盼着他能习医,这会儿见着辛步愁,一个化贝真价实的神医,他千求万恳宁不支薪俸一意想留在医馆里当个小学徒。
见小虎子执意,辛步愁也由着他留下,只不过按月支付的薪俸依旧照给。
小虎子见过那名少女,却不代表他能有机会照顾她,有关她的所有事宜全是由被他喊作师傅的辛步愁的事情。
那少女,桃腮嫩红,像极了在沉眠中,可怪的是,小虎子从未见过有人能睡如此长久,又睡得如此酣甜,若非少女若有似无的气息和蔷薇似的粉颊,他会当她只是个死人。
人睡着,有关少女身子所需养分补给,全仰赖于辛步愁的银针与他滴在她嘴里的灵芝药泉。
她虽躺在床上,人却是整日泛着甜甜药香,足以显见辛步愁对她的细致呵护日夜从无间断。
小虎子虽没问,但他推论少女肯定是师傅心爱的妻子,虎子的师娘,虽得了怪症,连身为神医的夫君也束手无策,可他却因着深情,不愿弃她于不顾。
只能静静地,候着她的苏醒!
第四章
那日,恰逢东方老夫人寿诞,东方医馆日前已开始热热闹闹筹备着寿筵,晌午时院中摆设了数十桌酒席,日头稍偏,辛步愁便被热情满满的东方不拜给硬扯了去东方医馆。
夜灯未点,满天是量黄彩霞,东方不拜在向辛步愁展示过自个的富丽豪宅后,这会儿,一一将身旁那七个千娇百媚的小妾向辛步愁引了引见。
“老弟呀!”东方不拜维持一贯痞子似的笑容,伸手热络地搭着辛步愁肩膊,“咱们男人嘛!日里操烦为生计,夜里操烦为自己!”
“养生之道重在随‘性’,精于房中之术者多半延年益寿、老当益壮,咱们习医者不可不知。”
“是吗?”他无动于衷,“我没兴趣!”
“没‘性’趣?!”东方不拜帮兄弟发了急,“这可不成,身为男人怎么可以没性趣呢?这很麻烦的……”
“没见着嫂夫人,难不成……”辛步愁视线巡过眼前女子,“你只纳妾不娶妻?”
“女人宠不得,自然,不能给予独特地位!”他一副花丛老将模样。“个个地位相当,就会乖乖听话了,自然也不会为了争权夺位勾心斗角,惹人心烦。”
“听起来……”辛步愁一脸不苟同,“她们在你的心中似乎都只是个工具,不放感情的?”
“什么不放感情?”东方不拜招过小妾,一时间环肥燕瘦将他簇拥得几乎见不着人,只见他一个个偷香吻着脸蛋,惹来闪躲娇笑。
“我对她们个个用的都是真情,只不过,东方大哥我是个多情种子,又有过人的‘能力’,自然,是不得专属于一个女子的。”
辛步愁净冷哼着没作声。
“别不信呢,”东方不拜一脸好心,“赶明儿个大哥同你推荐几个好货,包你通体舒畅……”
他的话语却被气喘吁吁奔来的小虎子给打断了。
“师傅!师娘……她……”小虎子结结巴巴,“她不见了!”
锁着眉,辛步愁连招呼都没,转身而去。
这边厢留着的东方不拜见状傻了眼,对辛步愁他是真心崇拜想结为莫逆,可几日下来却见他处事冷漠,彷佛啥事也没放进心头,这还是首日见他有如此激烈的举措。
“怎么,”东方不拜好奇问着还没正常过来的小虎子,“你师傅有老婆?”
“那自然!”
他喘回了神,东方不拜虽在乡里间算是个小恶霸,可小虎子是个硬性的孩子,只服辛步愁,对这厮,脸色不如对着师傅时的十分之一恭敬。
“有个婆娘却藏着不让人见……”东方不拜笑着左拥右抱,“想来你那师娘肯定貌似无盐。”
“貌似无盐?!”小虎子怪笑,手指点过东方不拜那一个个抹得嫣红柳绿的小妾,“我师娘胭脂未施,可光素净着容颜都还比你这七个庸脂俗粉加在一块儿还要好看上千倍!”
“小子吹大螺!好狂妄的语气!”东方不拜扫扫鼻头一睑不信,“瞧你形容成这样,难不成你那师娘是天仙降凡?”
“认识东方少爷这么久,”他笑嘻嘻,“您说过的话里就这句最贴实了。”
看着小虎子离去的背影,东方不拜没来由一肚子火气,挥挥手,便将他口中那堆“庸脂俗粉”赶走,并对那可以勾勒辛步愁如此冷情男子的神秘女人更添了几分好奇。
◆◇◆◇◆
他知道她迟早会醒来,却捉不准会在何时。
她竟日沉沉睡着,他日夜守护,却没料到,她偏挑了个他不在的时候醒来。
她在冰魄玉石中被囚之正确年月他并不知晓,只是,根据医书所载,在玉石中冰封得愈久愈需要一段恢复时间,而且,冰得愈久,她的记忆会愈遭到凝滞,刚清醒的她初时该只有孩童般的智力与记忆,要一段时间才能够接回她被冰封前的那段年岁。
若真如此,乍醒在陌生地方的她肯定是惶然无措的。
辛步愁微有恼恨自屋中一路寻出,卧榻上还有点暖意显见她离开未久,是乍然清醒却见身边空无一人时的慌乱让她选择出走的吧!
他跟着她细细足印走了一长段路,那足迹时深时浅,说明她心底的慌乱,这块陌生的大地再配上有限的记忆,可能连她自个儿都不知道究竟想寻些什么!
他突然想起,认识她虽已八年,可他却连她的嗓音都不知晓。
这会儿即将听着,他的心,没来由地一阵紧缩。
她是依着落日方向行去的,出了城集,他终于在一处荒凉的崖顶看见了一抹嫩黄的身影。
是她!他知道她今日穿的是鹅黄小袄搭着藕紫色的长裙。
他清楚,因为那是他帮她穿上的衣裙。
她竟日沉睡,成了他看顾的一尊安静的娃娃,是以他每日帮她净身,帮她更替不同颜色款式的衣裳。
为她做这些事时,他并无多余心思,纯粹是以一个医者的身分罢了。
他踱至她身后,感觉得出他的身子在感受到外来事物时突起了紧绷,像只饱受受惊吓的小兔,半天鼓不起勇气回头。
“崖下之处叫‘锦绣谷’。”
他淡淡出了声音,眼神却没看着她,迳自投向彩霞逐着落日的远天和两人脚下谷底的繁花锦簇。
“右侧那池水叫‘巨指池’,传说此地远古时闹过场大干旱,有位好心肠的巨人路过此、插石入地,瞬即地下便有泉水涌出成池,每当池沸涌出气泡时,山下便起层云,当地人称此异象为‘泉涌云兴’。”
“这儿只是半山腰,再往上爬另有一处高峰,那儿是观赏云海最好的地方,春夏之交、云烟缭绕,若在日出之际,则是红日东升,云霞焕彩,此外,还可远眺大江,游目骋怀,胸襟大开。”
辛步愁停了声音,由着崖上风声呼啸穿梭在两人之间,由着她渐渐习惯他的声音,甚至,他的存在。
片刻后,一个细细的嗓音响起,他微挑着居用眼角余光瞧着她,若非当真见她启了唇,他会当那只是风儿轻喃的声响罢了。
那声音,说不出的柔软熨心,还有股淡淡的娇憨。
“为什么池会沸?为什么水底会有气泡?”
他遥眺着那烟气缈缈的巨指池。
“它的水是由地底冒生,由地心热浆熔育而出的,一年四季都是温水,泉水清澈并富含硫黄等矿物质,那水,不仅可以沐浴净身,甚至还可以治愈皮肤恶疾,而一个个自地底窜生而出的气泡……”他想了想形容着,“就像生命,泉源不绝地汰旧换新、世代交替的轨迹。”
“你是夫子吗?”她偏过头,首次正视了他,亮亮的眼神中满是稚气。
辛步愁摇摇头,有些失笑,突然想起如果她当真只剩孩童般的思维,这些道理对她是深涩了点。
“那么,”她昂昂下巴,“你就是大夫了!”
他在她的身旁坐下,用又是好笑又是佩服的眼神看着她,“你怎么猜出来的?”
“母后说过,”她笑了,又是稚气又是得意,“这世上,既聪明又爱说道理的人,一是夫子,一是大夫,你既不是夫子,那么,就该是大夫了。”
“母后?!”他锁着眉,“你想起了母后,那么,也想起了自己是谁?”
她微有落寞的转回头,再度将眼神抛向夭际云霞。
“这就是刚才我一直走一直走时思索的事情,奇怪的是,我就是想不起来我究竟是谁,一路上也没见着半个认识的面孔……”她看着他,“你来找我,所以,你该是认得我的喽?”
他既没点头也没摇头,对于她,他究竟算不算认得?
老实说,连他自已也没答案。
她眼神微黯。
“我只记得父皇突然死了,母后突然疯了,奶娘张嬷嬷抱着我直哭,她叫着小公主、小公主,我苦命的小公主……”她抬头正视他,小大人似的眼神,“所以,我爹娘都不在了,我是个孤女,你诚实说吧,我承受得起。”
“我不知道,”他摇头一脸涩然,“我真的不知道,别说你爹娘,我连你来自于何方都不知晓!”
“那么,”她目有讶异,“你为什么要来找我?”
“你是我的一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