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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饭也不吃了,拉着不让走:“趁着我还有口气,再多说几句吧!等闭了眼,
想说也说不成了。”
讲起刘伯承,老人泪流满面,像失去父亲的孩子。说起大别山那段生活,老人
滔滔不绝,连医生的嘱咐也忘了,抓起香烟就抽。
“进了大别山,吃没吃的,穿没穿的,饿肚子,打摆子,生疮流脓,跑肚拉稀……
这都算不上苦。最苦的就是一下子离开了后方根据地,变得无依无靠,像六个月的
娃子断奶死了亲娘,把人给闪了。在晋冀鲁豫打仗,无忧无虑无牵无挂,你就只管
冲吧,反正伤了有人抬,死了有人埋。艰苦几天,一个胜仗下来,猪肉炖粉条尽你
吃,啥苦呀累的全忘了。可在大别山,你就别想有这日子。
“不是说大别山人民不好,而是国民党太坏,咱们自己太弱了。我就是大别山
人。红安的。我知道那里的情况。红军、新四军三进三出。咱们一走,老百姓就遭
殃了。国民党烧光杀光,白色恐怖呀!大别山的茅草过火,石头过刀,哪一家不死
个三口五口,甚至满门抄斩啊!老百姓确实给杀惨了,杀怕了。这一回我们说再也
不走了,谁信你?话是你说的,可脚还长在你身上。就是他心里对你好,也不得不
躲着你,怕再惹上杀身之祸。所以,老百姓一见我们就跑,整村整村地往山里跑。
别说抬担架支前,就是找个人问路都困难。
“这是老白姓。再说说敌人。自从北伐之后,国民党桂系部队就驻在这里,经
营了20多年,建立保甲联防、‘五家连座’和特务组织、民团、小保队,织成了一
张大网,把大别山罩得严严实实。桂系部队上到师团长,下到连排长,甚至老兵们
娶的都是当地的媳妇。三姨六舅母,‘亲戚串亲戚,你都分个清谁是好人谁是坏人。
看着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在放牛,怪可爱的,背不住他就能甩给你一颗手榴弹。
“当时我们有一句话,叫作‘不怕国民党,就怕小保队’。小保队是地主武装,
里面土匪、地痞、流氓、红军时期的叛徒,乌七八糟什么人都有。他们还懂得游击
战术,把‘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的一套全反用到我们身上
了。部队行军,指不定哪个山头就放一阵黑枪。宿营时他们摸岗哨,把你整连整排
地堵在村里。伤病员遭他们残害的就更多了。等你去追,他人熟地熟情况熟,早跑
得无影无踪了。我们可没少吃他们的亏。
“想想,在这个地区开辟根据地,无依无靠,像不像没娘的孩子?部队的战斗
情绪能不受影响吗?唉,别的苦都能受,只有这种苦才真叫苦呀。
“当然,老百姓大多数还是好的,心还是向着我们的。可那种好法也让你心里
难受。有一次,我们好言好语找老乡借东西,谁知他不但不借,还凶狠狠地又吵义
骂,就差没把我们打出来。过后呢,他又悄悄把东西送来了,说那样吵骂是是邻居
和白狗子听的。要不然,通了‘共匪’,五家连座,非火了他九族不可。还有一次,
我们要找个向导,给多少钱老乡都不上。最后一家老乡让我们求急了,就大喊大叫:
‘要带路,你们把我捆起来,抓上好啦!”老乡一个劲儿地朝我们使眼色,让我们
捆起他。我们懂他的意思,他也是怕惹来杀身之祸而做给别人看的。可是让解放军
捆着老乡带路,那不成了日本鬼了啦?……你说。这种仗可怎么打法?”
张绍基老人描述的情况很有代表性。初进大别山的人几乎都有过这样的“遭遇”。
军政处处长杨国宇组织野战军直属机关转移,途中向老乡问路,说话都不敢出
大气:“请问,老乡,这里离泼皮河还有多少路?”
不料老乡冷笑,乜斜着眼睛回答:“怎么?这块地方已经让你们折腾得‘箩里
精光’(谐指罗山、礼山、经扶、光山四县)啦,还想再利一次皮啊?”
噎得杨同宇尴尬至极。
中秋前夕,独立旅旅长张才干借宿于一农舍,房东母子脸色难看,态度冷淡。
老太太说:“我就是怕呀!每逢八月十二我就害怕。第一次红军离开这里是八
月中秋、第二次新四军走了也是中秋。你们一走……唉”’
张才千默然无语。他就是原新四军第5帅的,去年中原突围时离开了大别山。他
知道部队撤离后,老百姓好惨。他知道这里国民党地主武装凶狠毒辣,至今仍四处
扬言:“共产党来了,你们有红三天;等共产党走了,也有我的黑三天!”他知道
那。“黑三天”对大别山人民意味着什么。就在离此地不远的袁河乡,还乡团一次
就用大石碾活活碾死四个红军家属,用烧红的铁鍬烙死30多个共产党员……。因此,
他更知道此时此刻此地,任何语言都是苍白的,必须拿出行动!
然而,行动义是何等的艰难。
战士们这样形容大别山:
“一明两暗,马桶吊罐。莫(没)得莫得,可怜可怜。”
这段顺口溜的前两句说的是大别山的民房,后面说的是老乡见到部队,跑个脱
的先摊开双手,问什么都答“莫得莫得”,问急了就答“可怜可怜“。
河南、山东籍的战十说:“啥大别山,应该叫‘打蹩’山!”
河北、山西籍的战士说:“大别山,大别山,瞧这名字就不吉利。大——别!
徐向前的红四军、徐海东的红25军、李先念的新四军5师,都没在这里蹲住,我看咱
们这回也够戗!”
晋冀鲁豫那方水土的人有这样的说法:宁向北走1000里,不朝南方迈一砖。
进入大别山的北方战士生了病,没别的要求,只要给一口小米汤,啥病都好了。
他们思念故乡热土,不理解面对的一切:
“跑到这鬼地方来干啥?是不是打败仗啦?”
“反攻、反攻,照这样一月及下去,不打败仗才见鬼!”
“妈的,咱刘邓大军啥时这样窝囊过!’
“瞧这边老白姓的落后样儿!咱吃苦受罪来解放他们?干啥?”
强烈的思乡吓旧情绪和对现实的不满像疾病一样蔓延,从而导致战斗意志衰退,
部队纪律松弛,打老乡、抓向导、拉水牛、捉鸡子、抢东西,甚至连调戏妇女的现
象也屡有发生。
部队的非战斗减员在迅速增加,除了伤病员,更多的是开小差。开始一个人两
个人地跑,临走留下一张纸条:‘哦回去打国民党反动派了。”“我保证回去后继
续干革命,保证多杀敌,杀10个抵这里的一个!”“我保证不叛变,请组织相信我。”
后来整班整班地跑,集体当逃兵。
渐渐的,“大别山好比一把剑,直插到蒋介石的心里面”的歌了唱得少了,再
后来几乎听不见了。
9月5日,刘伯承在商城双轮河地区布下口袋阵,以第1、2纵队主力和第6纵队第
16旅围歼敌第58师。由于初进大别山.缺乏山地、水田作战经验,粮草伤员转运困
难,加之个别部队行动迟缓,未能及时分割包围,战斗持续三日,终使第58师大部
逃脱。
9月17日,第1、2、3纵队主力及第6纵队第16旅于商城余子店、苏仙石、钟铺一
带再次围击第58师。经过18、19、20日整整三天的战斗,仅在钟铺地区歼敌一个团。
9月24日,第1、2纵队及第6纵队第16旅设伏光山,三打第58师。敌第85师迅速
自光山、演川东援。是役,虽击退援敌,却仍然未能解决第58师。
一月三旬打三仗,仗仗不理想。从客观上讲,三仗虽然没打好,却调动大量敌
人北援,使我南下部队乘虚迅速展开,直抵长江沿岸,为实现战略全局创造了条件;
但从主观上分析,则不难看出部队所潜在的严重危机。
在9月27日召开的“不握手”会议上,不容回避的问题摆在了野战军20多位纵队
和旅的指挥员面前:环境恶劣,形势严峻,纪律松懈,右倾保守,军心动摇,部队
究竟能不能在大别山站住脚?
邓小平足足有几分钟没有讲话。他那严厉的目光从一个个指挥员的脸上划过,
像一道持久不熄的无声闪电刺人每个人的心里。
有人咳嗽了一声,很快又静下来。刚才还被“炮筒”们搞的烟雾弥漫的祠堂清
新了许多。
终于挨到邓小平讲话:
“同志们,对于我们所执行的战略任务,过去曾强调了多次。这就是我们已经
到达了大别山,下一步就要坚定不移、义无返顾地创建大别山根据地。对此不能有
任何的怀疑、动摇,丝毫也不能有!
“在座的都是高级干部,高级干部就应该越是在困难的时候越要以身作则,鼓
励部队勇敢地战胜困难,消灭敌人。否则,你这个干部高级在哪里?
“当然,我们并不否认困难,但更重要更迫切的是必须增强斗志,反对右倾思
想,克服纪律松懈等不良倾向。而这一切,首先我们领导干部要带好头。请大家想
一想,这个头你带好了没有?这个问题不解决,我们将一溃千里,只好退回黄河北,
把到手的胜利再还给蒋介石。请问,哪个同志希望如此?如果有,请把手举起来!”
刘伯承缓缓地站起身,那仅有的一只眼因充血而凸起:“政委讲,这是一次
‘不握手’会议。让我说,这也是一次‘安卵子’的会。我们有些干部缺乏勇气,
没有卵子,不像个男子汉。怎么办呢?只好开个会,给你安上一副!”
刘伯承是有名的儒将,温文尔雅,而一旦气愤讲起粗话也十分惊人。
他继续说:“有些同志打起仗来左顾右盼,顾虑重重,行动迟缓,错过了几次
歼敌的好机会,这是不能允许的!”
邓小平点燃一支烟:“就像个小脚女人,一步三摇摆。”
“打仗像小脚女人,你的卵子到哪甲去了?”
刘伯承用手在空中写了一个大大的“勇”字,接着说道:
“这个勇敢的‘勇’字,就是‘男’字头上有一顶光荣的花冠。也就是说,
‘勇’是男子汉的事。没有花冠就像男子汉没了卵子,还称什么‘勇’呢?……一
个月来,刚付出点代价,饿了几顿饭,走了几天路,就仿佛革命没有前途了;才碰
上一点困难,就怀疑能不能在大别山坚持了。这些同志眼光短浅,自己也不想想,
你把刺刀捅进人家的心脏,人家才咬破你一点皮,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我们进军大别山,蒋介石表现出失败情绪,可为什么我们自己也表现出失败
情绪呢?好比两个人打架,你说你失败了,他说他失败了,那么是鬼胜利了?
“还有的同志说,宁肯往北走千里,不愿往南走一砖。你想往北走,是想回去
看看你的家,见见老婆娃娃。告诉你吧,现在你的家已经安定了,娃娃已经吃胖了,
他们听不到飞机大炮响了。如果咱们不出来,还在冀鲁豫打,在你们冀南大名、南
宫打,在你们家门口和敌人牛抵角,那将会是什么样子?坛坛罐罐、粮食耕牛、老
婆孩子全要被打得一塌糊涂!
“同志们,我们共产党员在人党的时候,宣誓要打倒帝国主义、封建主义和官
僚资本主义,要永远忠于党、忠于人民。现在具体地消灭他们的代表人物、反革命
的蒋介石,我们的手不要发抖啊!”
刘伯承猛地止住,出现了罕见的情绪失控,一拳砸在桌子上:“现在,我们就
要称一称,你这个布尔什维克究竟是否足秤!就是要排排队看一看,你是不是个男
子汉!”
这话砸在了野战军所有高级指挥员的心头。
邓小平把水杯递给刘伯承,自己又续了一支烟:“创立大别山根据地是毛主席
制定的战略方针,是我们确定不移的政治任务。要创立解放区,必须打胜仗歼灭敌
人,必须发动群众实行土地改革。这两个轮子滚起来就能推动历史!这两个轮子滚
起来的原动力就是提高信心、增强斗志!我们编的那首歌就很好,‘大别山好比一
把剑,直插到蒋介石的心里面。’只要滚起来这两个车轮,就能把蒋介石彻底碾碎!”
“邓政委说的我完全同意。”刘伯承再次站立起来,“可那首歌呢?如今还有
几个人唱?我建议,从我们在座的每一个人开始,带头把这首歌再唱起来,唱遍大
别山!”
饲堂外响起了隆隆的雷声,一场暴风骤雨即将降临。
河南商城 解山砦 1947年9月29日
月亮出来了。
今天是中秋节。
斛山砦附近村与村之间的池塘、水田中倒映着一轮轮金黄的圆月。月亮在水面
上沉浮,不时被微风吹皱。
溶着月光的是遍地的篝火,闪闪的火苗流溢着,为夜色镀上一层质感很强的亮
雾,像无数匹金色的丝绸在抖动。
刘邓大军真勇敢,
渡河反攻歼敌六七万。
……
大别山好比一把剑,
直插到蒋介石的心里面。
歌声伴着流动的篝火在山野中跳荡。在这月华如水的中秋之夜,远离故乡的晋
冀鲁豫野战军的战士们一扫旧日的阴霾,欢度团圆佳节。没有月饼,没有瓜果,他
们饮着一碗碗盛满月光的山泉。没有纸张,没有黑板,他们用秋天的树叶点缀在惜
来的门板上,红红绿绿贴满了刘邓讲话摘要、张际春写的《大别山风俗诗》、《如
何擂稻谷》、《桐油为什么不能吃》等短文,还有战士们自己写的决心书、倡议书。
圆月高悬的天幕下,指战员们表演自己编排的节目。
刘伯承和邓小平从这堆篝火走向那堆篝火。
望着玉盘般的明月,刘伯承怅然感谓:“我想起一句古诗,可惜忘了是哪个写
的。”
邓小平兴致很高:“哪一句?”
“‘多情谁似南山月,特地暮云开’。”
“哦……大约是陆游的吧?”
“对,是陆放翁的《长相思》。”
“此情此景,我也想起一句词。你来猜猜是哪个写的:“一轮秋影转金波,飞
镜又重磨’。”
“这个我晓得,是辛弃疾的《大常引》。”
“我想,把这两句同合起来,虽不押韵,倒别有一番意味。你听:‘多情谁似
南山月,特地暮云开’;‘一轮秋影转金波,飞镜又重磨’。这像不像部队近来的
变化?”
“‘特地暮云开,飞镜又重磨’……像,很像。看来写诗是创造,你把别个的
诗编在一起,独具匠心、别出新裁也是创造。”
“版权归刘邓共有。”
一个白色的人影在远处晃动。
刘伯承:“那是什么人?”
“好像是哨兵。”
“白花花的,他穿了件啥子衣服?”
“看不清楚。部队南下,只带了单衣,他大概是披了件什么。”
“时已中秋,夜风袭人。这时候站岗是要吃些辛苦了。”
“时令不饶人,解决部队冬装问题已经刻不容缓。”
刘邓说着,向“白影”走去。
月色朦胧,看不清他的脸;那白花花的东西原来是一床夹被,被哨兵反过来披
在了身上。
刘伯承:“很冷吧?”
“不……”哨兵见刘伯承只穿了件单衣,难为情地取下夹被。
“山区夜风很硬,说不冷是假话。可你披着自被里子,要暴露目标的。”
邓小平帮哨兵叠起夹被,说:“可以多走动走动,用自身的热量抵御严寒。解
放军,吃苦也要吃得自然。你是哪个单位的?”
“警卫团3连的。”
刘伯承:“听你的口音,是太行的?”
“左权县的。”
“家里还有什么人?”
“只有一个70岁的老母亲。”
“中秋本是团圆之节,她老人家会想你的。”
哨兵望了望天上的圆月:“等全国解放了,我会好好伺奉她的。”
“很好,就应该这样。母亲拉扯大一个孩子不容易,小时含辛茹苦,大了还要
牵肠挂肚。将来你回去,替我和政委感谢她。”
哨兵的眼睛湿润了。
一个战士跑过来,气喘嘘嘘:“司令员、政委,请帮我解决个问题。”
刘伯承望着壮壮实实的小战士:“很严重吗?”
“反正……反正我自己解决不了。”战士踢着地上的石子,指指哨兵。“他是
我们副连长,他下命令替我站岗……”
刘伯承很有兴趣的样子:“你是不是让我给他也下个命令?”
“反正您一句话就管用。您不知道,我们副连长他……”
“牛原平!”站岗的副连长喊。
“你别叫,反正在首长面前要讲真话,反正你确实在生病打摆子嘛。”
“反正、反正,你就知道反正。让首长评评理,打摆子几天才发作一次,不发
作是不是和好人一样?”
刘伯承听着听着笑了:“哎呀呀,你们这官司很难断哩。副连长同志,你叫什
么名字?”
“赵桂良。”
“赵桂良同志,你做得对。牛原平,听副连长的,你和我们看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