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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车怪客-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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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欵。”布鲁诺说。 
  哲拉德跨过阳台之门,走进屋内。 
  布鲁诺过了一会儿也跟着走进来。哲拉德走回厨房,布鲁诺则爬上楼去,把通讯录抛到床上,然后下楼到走廊。他父亲房间里大敞的房门给他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他才刚得知他父亲已经死了。是房门保持悬开状态才使他有此感觉的,他心想,就像衬衣下摆伸出在外般,就像守卫松懈了般,如果队长还活着,绝对不会发生这种情况。布鲁诺皱眉,然后上前去很快的关上房门,关起探员们的脚以及盖伊的脚曾摩擦过的地毯,关起书桌上掠夺而来的档案架,并合上仿佛正摊开着等他父亲签名似的支票簿。他小心翼翼地打开他母亲的房门。她正躺在床上,粉红色的缎被拉盖到下颔处,头转向房间内侧,两眼睁开,一如她自星期六夜里以来的睡姿一样。 
  “你没睡呀,妈?” 
  “没有。” 
  “哲拉德又来了。” 
  “我知道。” 
  “如果你不想受打扰,我会跟他说一声。” 
  “亲爱的,别傻了。” 
  布鲁诺坐在床边,弯下身子靠上前去。 
  “希望你能睡一下,妈。” 
  她的两眼下方有起皱的紫色暗影,两唇紧抿,嘴角拉得又长又细的样子是他前所未见的神情。 
  “亲爱的,你确定山姆从来没有跟你提起什么事——从来没有提过任何人?” 
  “你想他会跟我说那些话吗?” 
  布鲁诺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哲拉德出现在这屋内令他生厌,他的态度非常可憎,仿佛也暗自准备了不利于每一个人的秘密武器,连他知道已经将他父亲偶像化、并提出所有不利于他的说词,只差没控诉他的赫伯特也在其列。但布鲁诺知道,赫伯特并未看见他在测量庭院的举动,否则哲拉德现在会让他知道。他曾趁他母亲生病时在庭院和屋内四处游荡,任何看见他的人不会知道当时他是否在数脚步。现在他想坦述有关哲拉德的怨言,但他母亲不会了解。她坚持要他们家继续雇用他,因为他应该是最优秀的。他母亲和他并没有好好合作,他母亲可能跟哲拉德说了些其他要事——像是他们星期四才决定星期五要走之事——却完全不对他提起! 
  “你长胖了,你知道吗,查尔士?”他母亲笑着说。 
  布鲁诺也笑了笑,她说话的样子一点儿也没变。她现在正拿起梳妆台上的浴帽,戴在头上。 
  “胃口还不错。”他回答。 
  其实他的胃口更差了,他的消化功能也一样。但反正他是长胖些了。 
  就刚好在他母亲进了浴室,关上门之后,哲拉德敲了敲房门。 
  “她在里面还要待蛮久的。”布鲁诺告诉他。 
  “跟她说我会在走廊上等她,好吗?” 
  布鲁诺敲敲浴室门,把话传给她,然后便走回他自己的房间。从他床上通讯录的摆放位置来看,他知道哲拉德发现了它,而且看过内容了。布鲁诺徐徐为自己调了一小杯加冰威士忌,一口饮尽,然后轻柔地下楼到走廊上,却听到哲拉德已经在跟他母亲谈话的声音。 
  “似乎看不出是情绪高昂或低落,哦?” 
  “他是个十分情绪化的孩子,你知道。如果我注意到了,也会起疑呢。”他母亲说。 
  “噢,人有时候会受心理影响的。你不同意这说法吗,爱希?” 
  他母亲不予回答。 
  “太不幸了,因为我想要他跟我更合作些呢!” 
  “你认为他在隐瞒什么吗?” 
  “我不知道。”他脸上又是那令人讨厌的笑容,而布鲁诺从他的声调中听得出,哲拉德预料他也在听着。“你认为他在隐瞒吗?” 
  “我当然不认为他会这么做,你在极力证明什么呀,亚瑟?” 
  她在维护他。在这一席谈话之后,她不会再那么看重哲拉德了,布鲁诺心想。他又装聋作哑了,一个沉默寡言的爱荷华州人。 
  “你要我极力证明事实,不是吗,爱希?”哲拉德像个广播剧中的侦探般问她。“他说不清楚星期四晚上和你分手后做了些什么。他认识了某个很不好的人,一个可能会为了钱而替山姆商业上的敌人工作的人,一个间谍之类的人。而查尔士可能跟他提及你和他第二天要离去的事——” 
  “你在极力证明什么,亚瑟?证明查尔士知道这件事吗?” 
  “爱希,我不会感到讶异。说真的,你会吗?” 
  “天杀的!”布鲁诺喃喃说着。 
  天杀的,他竟跟我母亲说了这些话! 
  “我当然会把他告诉我的事全都告诉你。” 
  布鲁诺盲目地朝楼梯走去,她的柔顺表现让他大感震惊。要是她开始起疑了要怎么办?凶杀案是她将无法承受的事。他在圣塔菲时不就知道了吗?而且如果她记得盖伊,记得他在洛杉矶时曾提过他的事呢?如果哲拉德在下两周内发现盖伊,盖伊身上可能有穿越那些树林而得的刮伤,或是瘀伤、割伤这些可能引人怀疑的伤口。布鲁诺听见赫伯特在楼下走廊的轻缓脚步声,看见他手捧浅盘,拿了他母亲的午后饮料,于是他又退回楼上去。他的心跳急遽,仿佛身在战场上,在一场四面皆敌的奇怪战场上似的。他匆匆赶回他自己的房间里,喝下一大杯酒,然后躺在床上,设法入睡。 
  他在肩头被哲拉德的手推拉滚动的情况下猛然醒来。 
  “再见。”哲拉德说,他笑起来时露出被烟熏黄的下排牙齿。“我要走了,想说该向你道声再见。” 
  “这事值得把人吵醒吗?”布鲁诺说。 
  哲拉德咯咯笑着,不待布鲁诺想出某个他真正想说出口的舒缓用词,便摇摇摆摆走出房间。他倒躺回枕上,试着想继续小睡一下,但合上眼时,却只见哲拉德穿着淡棕色西装的粗壮身躯行经走廊,像幽灵般地溜过关闭的各扇房门,弯身查看各个抽屉,看信件内容,做笔记,转身以手指着他,折磨着他的母亲,所以,不反击他是不成的。 
   
   


27



  “你难道还不明白吗?他是在指控我吔!”布鲁诺隔着桌子大吼着。 
  “亲爱的,他不是指控你,他是公事公办。” 
  布鲁诺把头发往后一拂。 
  “要跳舞吗,妈?” 
  “你现在不适合跳舞。” 
  他是不适合,他也知道这一点。 
  “那么我要再喝一杯。” 
  “亲爱的,餐点马上就送来了。” 
  她一直表现出的耐性和她的黑眼圈使他非常痛苦,致使他无法正视着她。布鲁诺四下张望,想找个服务生来。今晚这个地方挤满了人,很难分辨出谁是服务生。他的视线停在舞池对面的一张桌前,有一位长得像哲拉德的男子,看不见与他同桌的男子是谁,但那人确实长得像哲拉德,同样是秃头和淡棕色头发,只不过这个男子穿着黑夹克。布鲁诺瞥了一眼,以看清影像。 
  “查理,快坐下。服务生来了。” 
  那真的是哲拉德,而且他现在正开怀大笑,仿佛另一人跟他说他正在看他们似的。在心中的肯定、愤怒感闪过一秒后,布鲁诺在想是否该跟他母亲说,然后他坐下来,热切地说: 
  “哲拉德就在那里!” 
  “是吗?哪里?” 
  “乐队的左方,在蓝灯下。” 
  “我没有看到他呀。”他的母亲远眺。“亲爱的,那是你在想像吧!” 
  “我不是在想像!”布鲁诺说完,就把餐布丢在他的原汁烤牛肉上。 
  “我看到你所指的人了,他可不是哲拉德呀。”她饶富耐性地说。 
  “你无法像我一样看得清楚他!那就是他,而且我不想跟他同室吃饭!” 
  “查理,”她叹口气。“你要再喝一杯吗?再喝一杯吧。服务生来了。” 
  “我甚至不想和他一起喝酒!要我证明那个人是他吗?” 
  “有什么关系呢?他又不会来烦我们。也许他是在保护我们哪。” 
  “你承认那就是他了!他在监视我们,还穿上深色西装,以便能跟踪我们到天涯海角!” 
  “反正那不是亚瑟。”她平静地把柠檬汁挤在烤鱼上。“你产生幻觉了。” 
  布鲁诺张口结舌地瞪着她。 
  “你那么说是什么意思,妈?”他的声音震得嘶哑。 
  “甜心,大家都在看我们了。” 
  “我才不在乎!” 
  “亲爱的,我不客气地说了,你过于小题大作了。”她打断他的话。“你是借题发挥,因为你想要这样。你要刺激,我以前看过你这个样子。” 
  布鲁诺完全哑口无言。他的母亲竟背叛了他,他见过她看队长的神情,她现在就用这种神情看他。 
  “你大概跟哲拉德说了什么,”她继续说着,“气话之类的,而他认为你的行为十分特异。唉,你的行为是很怪呀。” 
  “那就是他日夜跟踪我的理由吗?” 
  “亲爱的,我认为那不是哲拉德。”她的语气坚定。 
  布鲁诺猛地站起身,脚步蹒珊地走向哲拉德所坐的桌位。他将向她证明那是哲拉德,而且向哲拉德证明他并不怕他。舞池边上的两张桌子挡住他的去路,但现在他看得见那就是哲拉德。 
  哲拉德抬头看他,亲密地向他招招手,他的小手下则瞪着他。而他呢,他和他母亲却要为此事付钱!布鲁诺张口,却完全不知他想要说什么,于是东倒西歪地走开。他知道他想要做什么,打电话给盖伊,就在此时此地,就在与哲拉德共处的同室之中。他挣扎着走过舞池,步向吧台旁的电话亭。缓缓却疯狂旋转的人影像海浪般把他推回,迷惑了他。这一波浪潮又朝他涌来,浮力十足却克服不了,又把他往回冲得更远,于是他忆起童年时有一次家里开舞会,当时他设法穿过正在舞动的人群,跑到客厅另一头他母亲身旁时,感受和此刻类似。 
  第二天一大早布鲁诺醒来,人已在床上,他好整以暇地平躺着,回想他能记起的最后时刻。他知道他醉倒了。醉倒前他打电话给盖伊了吗?如果他打了电话,盖伊查得出是他打的吗?他当然没有在电话上跟盖伊交谈,否则他会记得这一件事的,但也许他是打到他家里去了。他下床去问他的母亲,他是否醉倒在电话亭中。接着战栗感涌上来,他跑进了浴室。当他仰起酒杯时,掺水的威士忌泼溅在他脸上。他靠在浴室门上,撑住身子。从早到晚的战栗越来越早把他唤醒,他必须在夜里喝越来越多的酒,才能入睡,这情况现在正使他体力透支。 
  而介于其中的是哲拉德。 
   
   


28



  就像一个人再次体验已收入记忆中的感觉一样,盖伊坐在整齐摆放着他的医学书籍和笔记的工作台前,不时地微微有安全和自足之感。 
  上一个月,他清洗了所有的书架并重新上漆,地毯和窗帘都打扫过,小厨房也擦刷清洁,直到瓷器和铝器都闪闪发光为止。全是罪过,他把整锅污水倒入水槽内时,这么想过。但既然一晚只能睡上两三个小时,也只有在体能消耗之后,他才明白打扫屋内是一个比在街上闲晃更易使自己累倒的方法。 
  他看着床上合拢的报纸,然后起身,浏览了一下,报上已不再报导六星期前的谋杀案了。他已小心处理了每一条线索——紫色手套已剪碎,丢进马桶里冲掉了,外套(那是件好外套,他曾想过把它送给乞丐,但谁会卑鄙得把杀人凶手的外套送给乞丐呢?)和长裤也都剪成碎片,逐次当成垃圾处理掉了。路格手枪也丢到曼哈顿桥下,鞋也换了一双。他惟一没有处理掉的是那支小手枪。 
  他走到大书桌前看这支小手枪,在他手指下的坚硬触感令他感到安慰,这是他尚未处理掉的一个线索,也是警方一旦发现他之后所需要的一切线索。他十分明白他为什么要留下这枝手枪:这是他的枪,是他的一部分,是杀人行动中的第三只手。这是他在十五岁买下它之时的自己,是他爱上蜜芮恩,而将它收藏在他们位于芝加哥家中,并偶尔在他最满足、最私密的时刻看着它之时的自己。最优秀的自己,与它的机械论绝对逻辑一致。跟他一样,他心想,这枝手枪掌握了生杀大权。 
  如果布鲁诺胆敢再跟他联络,他也会杀了他。盖伊确信他能杀了他。布鲁诺也会知道这一点的。布鲁诺总是能看透他。现在布鲁诺这一方的沉寂比警察这一方的沉寂更让他安心。事实上,他丝毫不因害怕警察找到他而焦虑,他从来不因此而感焦虑。焦虑总是来自他本身,是他自己对抗自己的战役,其过程痛苦到他想拱手欢迎法律的制裁。和良心的谴责比较起来,社会的法律松散多了。他可以向警方自首,但坦承罪行似乎不是重点,只不过是个动作,甚至是一条轻松的退路,逃避事实罢了。如果法律定他死罪,也只不过是个动作。 
  “我对法律不是很尊重。” 
  他记得两年前曾在梅特嘉夫对彼德·里格斯这么说过。他为什么该尊敬宣称他和蜜芮恩为夫妻的法令呢? 
  “我对教会不是很敬重。” 
  十五岁时,他曾一知半解地对彼德这么说过,当时他所指的当然是梅特嘉夫浸信教会。十七岁时,他独自发现了上帝。他是经由自己觉醒的天赋和经由先是一切艺术,接着是自然,最后是科学——世上所有的创造力与指挥力——的统会感而发现上帝的、他深信不信仰上帝他就无法完成他的工作。而当他杀人时他的信仰又在何方呢? 
  他笨拙地转身面对他的工作台,一声喘息从他的齿间嘶嘶吐出,他紧张不耐地重重抹了一把嘴。然而,他觉得仍有什么事将来临,仍待抓紧,那是某种更严重的处罚,某种更痛苦的领悟。 
  “我受的苦还不够多!” 
  他突然低声爆出这句话。但他为什么低声说话呢?他感到羞耻吗? 
  “我受的苦还不够多。” 
  他用正常的声音说出,一边四下看看,仿佛期望有人听见似的。而且如果不是觉得这话中有某种申辩成分存在,又认为他自己不值得向任何人为任何事申辩的话,他该大声喊出来的。 
  比方说,他的新书,他今天才买的漂亮新书——他仍能想到这些书,仍能爱这些书。然而他觉得已把它们遗忘在工作台很久了,像他搁置自己的青春一样。他必须马上出门去工作了,他心想,已有人委托他设计一间医院。他皱着眉看他那一小堆在雁颈台灯照射下的笔记。不知怎么地,他受人委托一事似乎不是真的,不久他将醒来,发现这几个星期以来全是一场曼妙绮梦。一间医院。医院不是比囚牢还更适合吗?他一脸困惑地皱起眉头,知道他的脑子狂野地漫游,想到两星期前他开始设计医院内部时,他一次也没有想过死亡之事,想到他一心只想有健康和治疗的确切必要条件。他猛然想起,他尚未跟安提起医院的事,这正是它似乎不真实的原因了。她才是他的现实透镜,他的工作不是。但话又说回来,他为什么还不告诉她呢? 
  他必须马上出门去工作了,但现在他感觉得到他两腿那股每晚出现的狂热精力,它每每驱使他走上街头,徒劳无益的整夜走着。这股精力令他吃惊,因为他无法找到可以缓和消耗这股精力的工作,也因为有时候他觉得可能只有自杀才能消耗这股精力。然而在内心的极深处,而且十分违背他本意,他其实仍眷恋生命。 
  他想到他的母亲,感觉永远无法再让她拥抱他了。他记得她曾告诉他,人性本善,因为所有的人都有灵魂,而灵魂一概是良善的。她说,邪恶总是外求的。因此当他想要谋杀蜜芮恩的情人史提夫时,他甚至有数个月的时间相信他是良善的,甚至在火车上看着那本柏拉图的书时,他也如此相信着。他体内驾驭其行为的第二匹马向来跟第一匹马一样地顺从。但现在他想,爱与恨,良善与邪恶,是共生在人心之中的,而且不只是因人而异的以不同比例存在着,而是所有的良善和所有的邪恶相存共生。一个人只需要寻找两者之一的一小点便可发现全貌,一个人只需要沾到边即可。所有的事物都有相对的事物相随,每项决定都有反对它的理由,每种动物也都有天敌,男性女性,肯定否定。原子分裂是谁一真实的毁灭,打破宇宙单一律。没有了相互依存之相对的事物,没有任何事物可以存在。在建筑物里,没有了阻挡空间之物体的情况下,空间能存在吗?没有了物质,能源可存吗?或者没有了能源,物质可存吗?物质和能源,迟钝和活泼,一旦被视为相对的事物,现在就已知是一体了。 
  而布鲁诺,他和布鲁诺,两人都是对方不想要有的身份,放弃的自我,是他以为自己痛恨但实际上也许喜爱的身份。 
  刹那间,他感到自己仿佛疯了似的。他心想,疯狂与天才也常有交集。但大部分的人过着多么平凡的生活啊,像大部分的鱼一样,住在中庸的水域里! 
  不单是自然,连在最微小的原子内的微小原子和电子都有这种二元性。科学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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